声明:本书由奇书网(www.qisuwang.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好哥哥你人设崩了》作者:迟小椰   文案:   把受吃死的斯文败类校草攻x被卖帮数钱的纯情孤僻校霸受   简洁版文案:   “好”哥哥扮猪吃老虎,一步步诱捕,将曾经弄丢的小朋友重新揣入囊中,后期有掉马追妻环节   啰嗦版文案:   和父亲反目,凌琅自我放逐,修炼出十级孤僻。   某天,全宇宙唯一能镇住他的人——他的竹马哥哥,迟炀,回国了。   还成了他同桌。   从此,他的生活天翻地覆:   每天按时上课,课后给自称不熟悉国内课业的迟炀补习;   为了迟炀不被老师批评,写好作业借迟炀参考;   迟炀还接管了他的小弟;   就连追他的女生也排队追迟炀去了;   …   对此凌校霸表示“我乐意”   直到有天,他发现迟炀电脑有个文档——《小狼崽观察日记》   原来迟炀是他爹派来改造他的,一切早有预谋…   -   某天。   凌琅嘴唇发肿,眼角红红,白皙的喉结上还有一个奇怪牙印。   小弟:“狼哥又被好哥哥爱的教育啦?”   凌琅咬牙切齿:“狗东西!”   沙哑嗓音带着不可描述的风情。   小弟震惊:“妈耶,炀哥太狠了,居然放狗。”   标签:甜宠、HE、天作之合、初恋、扮猪吃老虎、竹马、校园 第1章   今夜,月色有点惨白,刺骨的北风贯穿黑洞洞的小巷,呼啸着延伸到没有边界的尽头。   凌琅扭着手腕走出健身拳馆,看到徘徊在巷口的侯思杰和徐图——他的同班同学兼跟班。   两人的表情同款凝重。   凌琅挑了下眉,意思是问他们怎么来了。   侯思杰走上前:“狼哥,听说尤嘉那傻逼又在满世界找你,我们过来看看。”   “呵呵,三个废物都到齐啦?现在跪下叫爸爸还来得及哦。”   一个粗轧难听的声音传来,串着乱糟糟的脚步声。   来人正是尤嘉和他的三个小弟。   四人迈着整齐划一的外八字步,鼻孔朝天,满脸嚣张。   凌琅表情依旧淡淡的,仿佛没看见突然冒出来的人一样。   徐图翻着白眼:“你能不能把脸上那玩意涮干净点再出门啊,不然别说是连雪鹿,多少小姑娘都得被你口臭熏走。”   尤嘉脸上的坏笑一僵,定格在了一个扭曲的瞬间,三秒后,暴呵一声:“去你大爷的!”   装逼未遂又被精准戳到痛点,还是当着三个小弟的面,尤嘉恼羞成怒,骂完人,迅速扭过头去。   再次转过来的时候,竟然抽出藏在腰后的木棍,凶神恶煞地挥了上来。   本就剑拔弩张的空气一瞬间凝固。   两边的人都没料到尤嘉会发疯带家伙。这是摆明了奔着违法犯罪来的。   凌琅盯着那根迎头而来的棍子,瞳孔骤缩,大脑如同电光划过,一片空白。   几分钟后。   尤嘉的三个小弟倒了两个。其中一个是凌琅在和尤嘉缠斗的过程中顺脚解决的。   眼看着小弟就要全军覆没了,尤嘉心急如焚,决定说点什么鼓舞士气:“连雪鹿老子泡定了,凌琅我警告你,好狗别挡第二次道,不然有你好看!”   凌琅横臂锁住他的喉咙,终于开了今晚的第一次金口:“谁给你胆子再动北高的人?”   “……”   尤嘉架干不过凌琅,放狠话也没凌琅有气势,差点被气个半死,情急之下,他切换成嘲讽模式:“北高都把你当垃圾了,你还他妈上赶着护啊?狗都没你能舔!”   他梗着脖子说完,凌琅依旧将他抵在墙上,冷冷俯视着他,表情未动分毫。   见死活撬不动凌琅,尤嘉不信邪地继续道:“真把自己当正义使者了是吧?”   “要不是你那个压根不想要你的爹有点破关系,恐怕你早就被你们学校扫地出——”   这次他终于“如愿以偿”,话没来得及说完,就被凌琅揪着头发狠狠甩到了地上,同时,他手里的“违法工具”也落到了凌琅手里。   从这个角度,最多只需三棍,就可以彻底结束这场胜负已然分明的斗殴。   而两年前的那个晚上,同样是这样的木质粗棍,同样也是三下,凌琅拖住保镖,送姐姐凌瑾逃上了一条不归路。   凌琅已经很久没在清醒的时候想起那天了,或许是尤嘉提了不该提的人,或许因为不久前是凌瑾的忌日,又或许,他此刻已经不再清醒。   额前有汗珠滴落,喉头也渐渐涌起让人发疯的铁锈味,只是一瞬间,凌琅双目就赤红了起来,摇摇欲坠的理智开始在棍子和拳头间游走。   尤嘉吓得差点尿裤子,他万万没想到,凌琅那副万年不变的死人样会被他刺激到直接黑化。   “卧槽!!你,你要干什么!!”   惊恐的嚎叫响彻巷尾。   凌琅用尽最后一丝理智扔掉棍子,换成拳头。   就在可怖的铁拳快要砸到尤嘉脸上的时候——   “咔嚓”。   黑巷一阵强光闪烁。   凌琅从失控的地狱被拉回人间。   他朝声源狠狠看过去,眸光划出森冷的戾气。   闪光灯灭了,巷口站了一个举手机拍照的高大身影。   凌琅喘着粗气,足足用了三秒才恢复花掉的视觉,等看清来人,又觉得自己出现了幻觉。   “……迟炀?”   -   尤嘉人多势众,还带武器搞突袭,最终却落得个叫着“爸爸”抱头鼠窜的下场,简直丢人丢到银河系,估计一时半会儿不敢再出现在凌琅视线范围内。   徐图和侯思杰见凌琅和熟人有话要说,便很快也离开了。   冷飕飕的巷口,只剩下两个默默相视的人。   眼前的少年个头少说蹿过了一米八,手脚修长,脊背在迅速抽条的身高下略显单薄,黑发凌乱地盖在头顶上,看上去刺刺的,面部也长开了,分化出属于男人的棱角。   他的小朋友,没小时候那么可爱了——   这是迟炀见到十八岁的凌琅时,冒出的第一印象。   凌琅用手背蹭蹭脸上的灰:“刚来?”   第一句寒暄,不咸不淡,不远不近。   迟炀看了眼时间:“十五分钟前。”   从凌琅出拳馆到现在,他正好看完了全程。   这本该是一场纯粹的不良少年互殴场面,暴躁、无畏、嚣张,经典到朴实无华的地步,却被凌琅以一人之力变成了单方面的碾压。   凌琅身着一套沉闷的黑,领口在干架中被扯开,露出锁骨向下靠近心口的半块红褐色印记,夜里看不太清。   迟炀伸手摸了一下,只来得及触到一阵皮肤的颤栗。   凌琅后退一步,拉高外套拉链,把锁骨挡了起来。   这样的防御姿态,不像记忆中那个随时伸着脑袋给他揉的小朋友。   迟炀收回手,唇边缓缓勾出一丝笑,看着凌琅胸口:“抱歉,我想看看是不是纹身。”   “不是纹身。”凌琅微微侧身,胳膊横在胸前,挡住迟炀的目光。   迟炀当然知道那不是纹身,虽然只摸了一瞬,但他依旧感受到了那块皮肤的粗糙不平,那是一道疤。   突如其来的小插曲让久别重逢的气氛变得有点紧张,迟炀没再多问,递出一个用黑蓝色缎带绑起来的盒子。   凌琅:“这是什么?”   迟炀:“礼物,十八岁生日快乐。”   凌琅接过来,直接当着迟炀的面,十分暴力地拆开了精致的礼盒——   里面装着的居然是两盒糖果。   凌琅愣了半晌,说了句“谢谢”。   其实他早就杜绝这种小姑娘才爱的东西了,不过对方是迟炀,他还是得给足面子。   凌琅把糖塞进包里,看了眼迟炀的行李箱:“时候不早了,你今晚要回南山那边?”   迟家和凌家的别墅都在南山区,而且还面对面。   迟炀父母都是著名探险家,迟炀五岁那年,他父母徒手攀登A国险峰,双双失踪。迟炀是在大伯家长大的,一直没有父母的消息,直到四年前的某天,有人说在A国的河道里发现了疑似他父母的骸骨。他当天便赶赴了A国,之后就被念孙心切的迟老爷子留在A国亲自教导,从此和凌琅断了联系。   “不回。”迟炀道,“南山那边我堂哥和我新嫂子住着,我过去不方便。”   此时,远在美洲沙滩享受日光浴的堂哥和堂嫂双双打了个巨大的喷嚏。   凌琅问:“酒店订好了吗?”   迟炀道:“没,我想去你那借住一晚。”   凌琅沉默几秒,点了下头。   迟炀提议:“叫个出租车?”   “不用,你坐我车。”   凌琅指向旁边。   凌琅今天才成年,迟炀还以为他嚣张到要搞无证驾驶,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惊讶地看过去。   只见墙边停了一辆红黑相间的小电摩。   迟炀:“……”   凌琅二话不说,把迟炀的小行李箱用绑绳固定在后面,又把安全帽戴在迟炀头上。   迟炀问:“只有一个安全帽?”   凌琅“嗯”了一声。   迟炀:“一个安全帽平时怎么载人?”   凌琅:“我从不载人。”   迟炀眉心一跳。   凌琅补了一句:“你除外。”   迟炀:“……”   凌琅先跨坐上去,然后拍了拍后座,示意他也坐上来。   两个人高马大的男生挤在一辆小电摩上,外加一个小行李箱,怎么看都是高危操作。   迟炀不确定问:“能行么?”   凌琅:“飙给你看。”   迟炀已经做好了翻车的打算,一条长腿绷着,随时准备蹬地。结果凌琅非但没胡来,一路开得比老年代步车还稳健。   刀子似的北风逐渐轻和了起来,揉着淡淡的沐浴露香气,钻入迟炀鼻腔。凌琅发梢有点水汽,应该是刚在拳馆冲过澡。   驶过一个红绿灯,凌琅的声音从前方飘来:“拐弯了,扶着我。”   迟炀:“扶哪?”   凌琅:“脖子以下都可以。”   迟炀坐在后座,认真挑了下部位,最终将双手放在了凌琅腰上。   凌琅的腰还是和记忆中的一样细,即使隔着黑色的棉衣,也能掐出曲线,唯一不同的,是比四年前多了几分竹子般的挺拔和劲瘦。   北高宿舍区就在不远处,拐过两条街就到了。   下车后,凌琅把车锁好,冲迟炀伸出手:“头盔。”   迟炀取下头盔,路灯下,露出一双异于他人的眼睛。   迟炀外公是欧洲人,所以迟炀五官生来就优越,尤其是那双灰绿色的眼睛,看女生的时候,能一秒内把人看到脸红心跳。   凌琅错开目光,把安全帽夹在腋下。   突然,犬吠声打破了夜的静谧。   下一秒,一小团马赛克突然闪现在凌琅身前,冲迟炀一通狂叫。   迟炀猝不及防,往后退了两步,这才看清脚下是只小土狗。   小土狗背上都是黑白灰相间的色块,此刻正浑身炸毛,如临大敌。   “小子,放下你的身段,这是你炀哥。”凌琅用脚尖怼了怼狗子的屁股,“别怕,它叫屁桃,以前被人欺负过,认生。”   凌琅说着从兜里掏出一小袋狗粮,拆开放到迟炀手上。   迟炀疑惑:“干嘛?”   凌琅:“收买它。”   迟炀不懂收买一只流浪狗的意义在哪,但他还是把狗粮撒在了屁桃面前。   屁桃嗅到迟炀手上有凌琅的气味,也没刚才那么凶了。   它将信将疑地吃了两口,确认无毒,就开始冲迟炀疯狂摇尾巴,眼神湿漉漉的,喉咙中发出呜噜呜噜的撒娇声。   模样有点眼熟。   迟炀看向一旁的少年。   路灯把凌琅的侧脸照得分外白皙,原本深沉阴郁的线条也舒朗了起来,黑白分明的眼中仿佛流过一弯月光泉。   认真,纯粹。   他突然想起屁桃眼熟在哪儿了。   -   城北高中的宿舍区分为普通四人间和学生公寓,凌琅住的这个就是单人公寓,三十平的房子应有尽有,还带一个小阳台。   今天是大年初九,还处在寒假期间,整栋楼只有凌琅的屋子亮着灯。   凌琅把钥匙扔到鞋柜上:“你先随便转转,我帮你放行李。”   迟炀把行李箱交给凌琅,四处转悠了一阵,两条大长腿没几步就把小屋子走完了,拐到卧室门口的时候,和刚巧走出来的凌琅撞了个正着。   凌琅突然想起什么,一把将迟炀推了出去:“给我十分钟。”   然后“砰”地关了房门。   房间里传出一阵叮铃哐啷收拾的声音,动静大的像要拆家。   迟炀悠哉悠哉地坐到沙发上,用凌琅的杯子给自己到了杯茶。   他刚才稍微看了眼,其实卧室也不算乱,顶多有点儿男生的通病。   五分钟之后,凌琅打开门:“你睡我房间,我睡沙发。”   迟炀问:“不能一起睡卧室?”   凌琅:“是单人床。”   迟炀:“那我睡沙发吧。”   最后,睡沙发的还是凌琅。   夜深了。   迟炀仰躺在凌琅床上,单手枕头,给远在A国的凌父凌荣江发了条消息,告诉凌荣江自己已经见到凌琅了。   从重逢到现在,凌琅完全没有问他为什么回国,甚至没问他为什么会精准地出现在巷口。   迟炀有些自嘲地摇摇头。   看来对于他当年突然出国的事,凌琅是真的毫不在意,四年没见,就连点儿客套的思念都没有。   这次回国,迟炀有自己的打算,但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受了凌琅父亲的拜托,五十多岁的商界大佬,平日叱咤风云,提起小儿子时却愁眉不展——   “琅琅他妈跟我离婚离得早,他一直只跟他姐亲,他还在他姐的事情里走不出来。”   “他现在变了,打架逃学混社会,成绩一落千丈,说不得管不得,我太忙了,没办法经常回国,他又不肯跟我出国,再这样下去他就废了。”   “哎,我也不求他成材,但愿他成年之后做个正常人,你帮我劝劝他吧,他从小就听你的话。”   “还有阿炀,千万不要让他知道是我叫你去的。”   ……   对凌荣江的话,迟炀始终半信半疑,毕竟他认识的那个凌琅,绵软得就像一头长势喜人的小羊羔,除了小时候被凌荣江逼着练过防身术,压根没半点暴力基因。   没想到重逢的第一面,凌琅就彻底颠覆了他的记忆。   印象中,凌琅个性张扬外放,藏不住事,什么想法都大大方方展示给人看。   然而在刚才长达几个小时的重逢里,他竟然半分都没看透凌琅,他只感受到凌琅对他、对这个世界的戒备,好像沉入一潭死水,将自己全然封闭起来。   回国之前,他没想过事情会这么有意思。   迟炀翻身下床,把行李箱里的笔记本电脑拿出来,打开文档,思索片刻后输入标题:小狼崽观察日记。   「初见小狼崽。   精力旺盛,脾气凶悍,四肢发达,爆发力强,在同类中很有威望。」   黑洞洞的房间里,电脑森白的光照在迟炀轮廓分明的侧脸上,灰绿色的眼睛闪烁出几分前所未有的兴致。   作者有话说:   炀哥是个腹黑,不要像小琅一样用“邻家哥哥”的准则想象他 第2章   “现在插播一条重要消息,从本市刚刚飞往K国的航班,在起飞五分钟后突然坠机,目前正在紧急搜救中。”   “从江市飞往K国载有172人的客机坠毁,恐全员遇难。”   “经过紧张地搜救和排查,确认172名乘员均已无生命体征。”   冰冷的新闻报道如同无孔不入的黑绿色河水,灌进五脏六腑,四肢骨缝。   凌琅浑身都是细密的痛,溺在黑暗中,仿佛坠入无尽汪洋。   就在他即将窒息的那一刻,一只修长有力的大手破开水面,朝他坚定地伸了过来。   当他拼命握住的时候,他惊醒了。   凌琅捂着胸口翻下沙发,跌跌撞撞地逃到阳台上,呛了口刺骨的北风,咳到肺痛。   重回人间的感觉真好。   他小时候曾在风景区不慎溺过水,当时都快憋死了,还好迟炀当机立断跳下去救了他。   这两年来,他经常做噩梦,不是飞机坠毁就是溺水,二者时而连播时而交融,好在每到最后关头,迟炀的手就会及时出现,将他拉出泥沼。   梦里梦外,迟炀都是他的救世主,这让他很难不把迟炀放在一个特殊的位置。   而今天,救世主回来了,就像当年离开那般突然。   他捂着胸口那道伤疤的位置,脑中那些乱糟糟的画面并未因为逃离噩梦而消散。   两年前,凌氏陷入了重大商业危机,凌荣江为了公司发展,逼迫凌琅的姐姐凌瑾和比她大十岁的王家公子订婚,还有半年才成年的凌瑾反抗无果,向来乐观开朗的女孩开始变得惶恐不安,终日以泪洗面,最后决定离家出走,逃去某个小国——   “琅琅,我受不了了,我要离开这里,离开他的掌控,我要过我自己的人生。”   “那大学呢?还有你这么多年的美术梦?”   “大学我不上了,你会帮我的,对吗?”   那一刻,凌瑾那双会说话的温柔双眼,只剩下看救命稻草般的期待,直到对方点了头。   “谢谢你琅琅,还好有你,有你在我就放心了。”   那个雷雨交加的夜,面对保镖的阻拦,十五岁的少年背负着姐姐沉重的依靠和期待,像一头发狂的小兽,即使无谓,也要拼命顽抗,撕破大家长的藩篱,为姐姐争取自由。   最后,他成功了。   凌瑾逃上开往机场的出租车,从此一去不复返。   这个狗血又混乱的故事,以他亲手把凌瑾送上死路结束。   记忆中,凌瑾的笑容总是金色的,像明晃晃的光圈。   但此刻,他眼前只有冒着金星的漩涡。   终于停下了断断续续的咳嗽,凌琅这才发现,迟炀正靠在阳台门边看他,灰绿色的眼珠映着橙黄的吊灯,有点儿诡异。   “你怎么没睡?”凌琅哑声问。   迟炀轻笑了一声,就凌琅刚才逃命一样的动静,睡多死的人都得吓醒,但他嘴上说的却是“有时差”。   迟炀声音沉缓:“做噩梦了?”   凌琅“嗯”了一声:“梦见我姐了。”   这是个悲伤的话题,两人一时都没继续说下去。   半分钟后,凌琅再度开口:“事故就发生在你出国的一年后。”   迟炀点头:“我知道,我参加了葬礼。”   凌瑾的葬礼凌琅没去,他没敢去。   一股酸意涌上来,他吸了吸鼻子。   鼻酸就容易打喷嚏,他一时收不住,连打了七八个。   “进屋吧。”   迟炀伸手,握住了他冰凉的手腕和紊乱的脉搏。   猝不及防的凌琅被迟炀一把拽进温暖的日光灯下,就好像当年漆黑的河水里,他被迟炀拉进明亮的空气一样。   他跟在迟炀身后彷徨地走了几步,几秒后才反应过来,这里是他的地盘。   客厅没开空调,但足以驱散寒气。   凌琅坐在沙发上,手还轻微发着抖,像冻的,又像噩梦后遗症。   “喝点热水。”   一只修长的大手握着玻璃杯出现在眼前。   凌琅有些狼狈地抬头。   迟炀高高在上的笑容像太阳,让他几乎目眩。   四年的时间,足以篡改太多。   最热爱生活的凌瑾不在了,他也从无能狂怒的傻逼,成为人人避而远之的存在。   而在这面目全非的一切中,只有迟炀,好像从未变过。   “你肩膀怎么回事?”   头顶传来声音,凌琅猛然回神,脸上闪过茫然。   迟炀拉开凌琅的领口一看,好家伙,从肩头到肩胛,拇指粗的棍痕,红得发紫。   他看了都肉痛。   “受伤怎么不吭声?不疼吗?”   迟炀怀疑孩子冻傻了。   凌琅把衣领从迟炀手中扯了回来,语气平平道:“没伤骨头,不碰就不疼。”   凌琅的睫毛很长,耷拉下一片阴影,从迟炀一米九的角度看,好像还怪委屈的。   “还好就这一处伤。”   “尤嘉更惨,不亏。”   凌琅说话的时候,眉心有些发皱,原本麻木的肩膀仿佛被唤醒了意识,开始千针百孔地疼了起来。明明是小伤,却比以往任何一次受伤都要难耐。   迟炀没说什么,在凌琅头顶叹了口气。   凌琅后背几乎是下意识紧绷了起来,如同进入戒备状态的兽类。   下一秒,迟炀温柔又略带不批评的声音响起:“以后干架的时候别光顾着玩儿命,照顾好自己。”   凌琅一怔,警铃大作的脊背顷刻泄了气。   两年来,他听过无数指责,指责他欺负别人,伤害别人,让别人失望、难过,这是头一次,有人批评他没有照顾好自己。   凌琅这些微反应自然没能逃过迟炀显微镜般的眼睛。   墙上的挂钟发出“嘀嗒”“嘀嗒”的走秒声。   两人就这么不说话,一站一坐地玩了会儿木头人游戏,凌琅突然站起身,走到一个上锁的柜子旁。   迟炀也跟着走了过去。   凌琅打开柜门,从里面抱出一堆照片和画纸,很明显,都是珍藏。   迟炀看了眼照片,全是凌瑾的,画纸上也都是凌瑾的画,但画的基本上都是他和凌琅。   小时候,凌瑾总爱抓着两个帅哥弟弟做模特,以至于他俩只要看到拿着画板的凌瑾,第一反应都是逃跑,虽然跑也跑不掉。   “你想我姐吗?”凌琅突然发问。   “偶尔会想到。”迟炀拇指摩挲着画上跟他耍赖皮的小凌琅,回答得有些漫不经心。   凌琅觉得自己问了个傻逼问题,迟炀怎么会不想凌瑾呢?   他说不定比自己更想她。   “那你就挑几张照片吧,留作纪念。”   这是凌琅能想到的给迟炀最好的见面礼。   迟炀没拒绝,不过,他没要凌瑾的照片,而是要走了几张他和凌琅的双人画。   -   春假还没结束,零点过后的夜市依旧热闹非凡,四处翻滚着热腾腾的白雾,连气温都被迫升高了好几度。   凌琅坐在小桌前,安安静静地吃着烧烤,而对面迟炀则一动不动。   毫不夸张地说,这是迟大少爷第一次坐在这种油到难以下脚的地方。   凌琅往迟炀盘子里扔了几根牛肉串道:“姐夫,尝尝招牌。”   “?”迟炀差点儿没被空气噎住。   他一直以为,小时候凌琅喊他“姐夫”是孩子太小不懂事,爱瞎起哄,没想到时至今日,凌琅居然还在曲解他和凌瑾纯洁的友谊。   不过眼下这种气氛,刻意解释反倒不好。   迟炀只得无奈道:“以后别这么叫我了,叫炀哥。”   迟炀比凌琅大一岁半。   “也对,免得勾起伤心回忆。”   凌琅扯扯嘴角,没笑,不敢再多说。   他怕自己说漏嘴,怕迟炀知道真相之后会恨他。   憾恨如同滚雪球,总要找到一个合理的人或物做发泄口,不然肉体凡胎,最终会难以承受。   就像他恨自己,也恨他爸一样。   “你这次回来还走吗?”   整整五个小时过去,凌琅终于问了第一个有关他回国的问题。   迟炀也不知道自己是该感到庆幸,还是该为自己在凌琅那里所剩无几的存在感而叹息。   他捧着热水喝了一口:“暂时不走了,明天去你班上报道。”   “啊?”凌琅一时没反应过来,愣在风里,以为迟炀在和他开玩笑。   “怎么这副表情,不欢迎么?”迟炀问,脸上是一贯的温和笑意。   凌琅摇头:“没不欢迎。”   没有人会不欢迎迟炀。   他只是有点措手不及。   这时,五十多岁的矮个儿男老板抱着一盆土豆片从后厨出来,带着一身油烟气,路过他们桌的时候停下脚步,乐吟吟道:“小凌兄弟,今天的味道还满意吗?”   凌琅:“有进步,姐……炀哥,你觉得呢?”   迟炀现场吃了一口:“不错,就是牛肉老了点儿。”   “好嘞,下回注意。”老板喊来学徒,把迟炀的口味拿本儿记下了,“这位小帅哥以前好像没见过噢。”   凌琅:“我发小,刚从国外回来。”   老板惊讶:“外国友人啊,难怪眼睛是绿色的,像狼眼睛。”   迟炀笑笑,纠正他:“混血。”   “喔喔,混血好啊,混血娃娃都漂亮。”   老板聊嗨了,一个人在那儿抑扬顿挫了半天,凌琅偶尔会回应,但语气全都是一个调调。   结账的时候,老板捂着二维码,死活不肯收钱,凌琅二话不说,现场表演黑脸,吓得老板双手奉上微信和支付宝。   “您随便挑!楼上还有POS机,要不我给您一并拿来?”   迟炀双手插兜,站在门口等,心说这小狼崽子面露寒光的样子还真的挺能唬人的。   凌琅结完账出来,脸还垮着。   他对上迟炀温和的笑意,烦躁的心冷不丁被什么搔了一下,痒痒的,脸上的沉郁也趁机随一阵夜风散去了。   离开烧烤店,迟炀问:“你跟刚才的老板挺熟?”   凌琅:“不熟,上月有人闹事,我出手摆平了一下,这老板就讹上我了。”   “你管请你吃霸王餐叫讹?”迟炀有些难以理解小朋友现在的脑回路。   “他们在我隔壁撒酒疯,抡酒瓶照脑袋砸,玻璃渣溅我身上了……”凌琅看着迟炀略微震撼的表情,顿了顿,“我说这些不会吓着你吧?”   迟炀委婉地笑笑:“有点吓人,不过听听还好。”   凌琅把手揣进衣兜,不再讲细节:“总之打扰到我吃烧烤,不然我不会管。”   “你不想人家感激你,是因为受之有愧。”   迟炀一语中的。   凌琅未置一词。   过马路的时候,迟炀慢了一步,在凌琅斜后方摩挲了一下下巴。   无功不受禄,看来打起架来六亲不认的小狼崽还是有原则的。   -   再次回到宿舍公寓,已经凌晨两点。   迟炀没有直接睡下,而是打开了台灯,坐在书桌前。   凌琅的书桌很干净,干净到灰尘和书都没有。   他掏出手机,翻到最近一张照片,是六个小时前他在巷口拍的。   凌琅一手揪着小流氓的头发,一手抡着拳头,表情凶悍到近乎失控。   迟炀最近有点轻微近视,他取下隐形眼镜,做了会儿眼部按摩,拿出金边眼镜戴上,像个动物行为研究员一样,目光来回扫着刚才的照片和凌瑾的画。   画上的凌琅搂着他的肩膀,朝气蓬勃,初露少年锋芒,照片上的凌琅也很蓬勃,但蓬勃的是狂躁又森冷的野性。   一头羊,在几年的时间里变成了一匹狼。   生物学奇迹终于在21世纪发生了。   迟炀的眼镜片在灯光前闪烁了一下,脑子里迅速过了一遍和凌琅相关的过往。   两人的缘起还要追溯到十四年前。   那时刚刚失去父母的迟炀搬来叔叔家住,对面的凌家盛情邀请他去做客。   凌瑾只比迟炀大一岁,年纪相仿,理所当然地被两家家长撮合到一块儿玩。   那天,凌瑾穿着白色公主裙,坐在小花园里画画,安静到忘我的地步。   迟炀在旁边陪了会儿,实在无趣,就四处走动了两下,转角的时候,遇到了三岁多的凌琅。   琅崽崽肉嘟嘟的,个头还不高,像个灵活柔软的白面团子。   他先是在不远处停下脚步,好奇地打量了一番前方绿眼睛的陌生大哥哥,然后发现新大陆般无比激动地走到迟炀面前。   三秒后,左脚绊右脚,“咚”的一下跌进迟炀怀里,差点把迟炀裤子给扯掉。   碰瓷技术堪称一流。   被不认识的小屁孩心安理得地霸占怀抱,迟炀哥哥表示非常无语,虽然小屁孩身上奶香奶香的,但他还是满脸嫌弃地低下头,对上了琅崽崽浑圆的大眼睛,里面水光濛濛。   他以为小屁孩碰完瓷准备哭,顿时如临大敌,刚要提着衣领把人丢开,只见琅崽崽把手伸进兜里,努力地掏了半天。   “哥哥吃糖,姐姐说小朋友要学会分享。”   琅崽崽的小胖爪上,躺着一枚小熊糖果。   迟炀没接,绷着下巴矜持道:“谁是小朋友?我才不是小朋友。”   对于一个三岁多的幼儿来说,迟炀这句装成熟的话大概有点难懂,但男孩子的胜负欲让他立刻奶声奶气地改口:“那我也不是小朋友!”   迟炀微笑:“不,你是小朋友,以后就叫你小朋友。”   被叫“小朋友”的凌琅气哼哼,但无法反驳,因为迟炀比他高一个头。   有天他问:“迟炀哥哥,我什么时候可以不当小朋友了?”   迟炀哥哥摸摸他的头:“乖,等你长到和我一样大的时候就不是小朋友了。”   如迟炀所料,天真幼小的琅崽崽相信了他的话,暂时接受了“小朋友”这个称呼,直到再长大一点儿才终于悟了这句话所包含的数学逻辑,只可惜为时已晚。   作者有话说:   本文不虐,是温暖轻松向的   迟炀从小就是套路王,套小朋友一套一个准 第3章   第二天,北高开学。   高二8班的教室里,一个敦实的身影正呼哧呼哧上蹿下跳。   “给我看看写的啥?哦~我亲爱的薛婕,你就像一片柔软的雪,闯入我眼睫……我靠,孙小胖当代大文豪啊!”一个男生捧着草稿本,声情并茂地朗诵上面的文字。   “还给我!”   孙小胖猛扑过去,还没抢下来,本子就到了另一人手上。   那人看罢竖起大拇指:“这文采实属无敌,书店要是没你的书,我把书店砸了。”   写满少男心事的草稿本被漫天传看,孙小胖一张憨厚的脸涨得通红,弱小可怜又无助。   而8班的大才女薛婕则静坐在一旁,黑着脸,唰唰唰做题,努力做出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   草稿本飞到了教室门口,被人一把抓住。   原本还闹哄哄的教室瞬间安静,然后掀起一阵小骚动。   卧槽,凌琅居然准时来上课了!   不仅如此,头发还理得整整齐齐,除了没穿校服,俨然一副正常学生的模样。   要知道,他上学期期末可是打破纪录,旷了整整一周的课,连寒假补习班都没来!   凌琅看了眼本子上写的告白,问:“谁的?”   被男神看到这种丢脸玩意儿,薛婕漂亮的脸蛋一红,高高挂起的模样终于出现松动,她刚要亲手拦截,孙小胖就咚咚咚跑上前,拿走了草稿本。   “我的,我的,谢谢琅哥。”   薛婕只好咬牙坐下,心说让她在凌琅面前丢人,她和孙小胖没完!   在全班行的注目礼中,凌琅缓步走到最后一排,看着积了三层灰的桌椅板凳,轻微皱眉。   坐前几排带粗框眼镜的瘦黑男生见状,立刻旋风般抄起纸巾冲过来替凌琅擦灰,边擦还边念叨着“我来,我来”,手上动作之快,生怕凌琅不给他擦完的机会。   “该你来的时候你不行,恶心人倒是第一名,赶紧给爷爬开,别污染了狼哥座位上的空气。”   晚到一步的徐图骂骂咧咧地搭上男生的肩,想把他掀开,被凌琅用眼神制止了。   黑瘦男生叫罗以衡,传统意义上的好学生,校纪校规坚决拥护者,成天以鼻孔示人,看谁不顺眼就打谁报告。   本来是和凌琅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某天却和社会青年搅在了一起,挨揍的时候正好被凌琅碰上了,立马抱住凌琅大腿求救。   第二天,凌琅因为校外打架斗殴被学校通报批评,记大过一次。   第一当事人罗以衡则心惊胆战地做缩头乌龟,一周后才被调查清楚状况的徐图压着去向学校澄清。   进教室到现在,凌琅从始至终都是一张淡漠的脸,双手插兜,扭头看了会儿后门外的风景,等罗以衡擦完灰之后,直接坐到了椅子上,两条无处安放的大长腿紧紧抵住桌沿。   前排识趣地把凳子往前挪了挪,又挪了挪。   凌琅落座后,罗以衡局促地站在一旁,还想说话,被徐图毫不留情地轰走了。   徐图坐回斜前方的座位上,望着凌琅一脸惊喜:“狼哥,你来上课怎么不提前打声招呼?怪突然的。”   凌琅砸了个脏纸团儿过去:“我上学还要给你打报告啊。”   徐图:“嘿嘿,我和侯思杰好给你接风嘛。”   凌琅:“少搞形式主义。”   凌老大嘴上这么说,事实上,他自己就是来给迟炀接风的,所以才破天荒地准时到教室。   半分钟后,班里的大喇叭风风火火冲进教室,兴奋得面部五官都快起飞了:“报——咱班要来新同学了!”   其他同学也兴奋了:“新同学?男的女的?”   “男的男的,大高个儿。”   “帅吗!”   大喇叭挠挠头:“呃,太高了,没看清。”   众人纷纷发出失望的声音,不过内心却对新同学充满期待,尤其是女生。   如今这不公平的世道,美女一堆,帅哥难求,颜值不够,身高来凑。   总之身高达标就算小半个帅哥了。   班主任老刘带迟炀进教室的时候,看到凌琅居然在班里,明显愣了一下。   其实最初,凌琅是以片区中考前三的成绩进的北高,刚开始还因为成绩好被安排当了学委,结果开学第一周,带头不交作业。   不仅如此,他还把班上“某同学”的作业撕了,碎片撒到教学楼下,具体原因不详。   但由于“某同学”家庭背景深不可测,刚开学就整天欺男霸女,作威作福到人尽皆知的地步,此事一出,瞬间传了一百零八个好汉版本。   可无论怎么传,最终结论都一样:为民除害。   就是这惊天动地地一撕,让凌琅不仅在北高声名远扬,还成了让老刘偏头疼近两年的刺头。   由于凌家有熟人和北高校长是好友,学校只能本着不放弃任何一株祖国花朵的精神,一再宽容。   不过,凌琅有一点不同于其他班上的坏学生——他从不在课上捣乱影响其他同学,通常只是旷课或睡觉。   这让老刘的偏头痛不至于那么严重。   老刘敲敲讲台:“各位同学,咱们高二8班这学期来了一位新……”   最后两个字被无情地淹没在了讲台下的骚动之中。   难怪大喇叭说看不清脸,这海拔,这大长腿,也太优越了吧!   “我叫迟炀,多多关照。”   门外斜入的朝阳被高挺的鼻梁挡下一半,迟炀站在光影明暗的交界处,微微颔首,春光潋滟中露出一个和煦的笑,吹酥了全班女生,甚至个别男生。   凌琅坐在最后排,懒洋洋地撑着脑袋,心说他今天怎么戴眼镜了。   老刘仰头拍拍迟炀的肩膀:“迟炀,教室目前就剩一个空位了,你先将就一下好吧。”   8班原本53位同学,空出去的那个座位就是凌琅隔壁。   天知道有多少女生做梦都想和凌琅同桌,但凌琅好像天生对人过敏似的,坚决要一个人坐。   大家纷纷觉得老刘同志这是在玩儿火。   他以为帅哥就能例外吗?   太天真了!   于是,从讲台到后排角落,短短的一小段路,被迟炀的大长腿走成了万众瞩目的T台。他单肩挂着书包,冲座位上的凌琅伸出手:“你好,新同桌。”   就在大家屏息以待,坚信校霸绝对不会给这位和他帅地旗鼓相当的优雅大帅哥面子的时候,凌琅伸出一根手指,面无表情地碰了下迟炀的手。   是的,帅哥可以例外。   迟炀顺利落座后,玩儿火的老刘暗自松了口气,拍拍手道:“都看我看我,上课了啊,课本翻到第一单元。”   后方这么帅,根本没看够,谁想看你老刘!   大家不情不愿地转过头去。   迟炀从书包里拿出语文书,却看到凌琅一动不动坐在那儿发呆,四大皆空的眼神像在参禅打坐。   他问:“你课本呢?”   凌琅直接趴到了课桌上,没理他。   他在课桌下用膝盖碰了碰凌琅。   还是不理他。   “昨天还一起睡觉,今天就不认识了?”迟炀眯了眯眼,声音压得极低。   一分钟后。   “不是你要和我装不熟么?”凌琅脸埋在臂弯,语气闷闷的。   得,发小脾气也姑且算是理人的一种。   迟炀在心里主动和不懂幽默感的小朋友和解。   今天天气不错,阳光把凌琅黑色的发丝染得根根金黄,看起来毛茸茸的,特别暖,特别乖。   迟炀看了眼他头顶的发旋,还有暴露在阳光下的半截白皙单薄的脖颈,整堂课,唇边都挂着一个舒适的弧度。   下课的时候,老刘前脚刚走,后脚一堆人围到了迟炀身边,女生居多。   有同学问:“迟炀你多高啊?”   迟炀微笑道:“190。”   “迟炀你眼睛是天生的还是戴美瞳?”   迟炀继续微笑:“天生的。”   “迟炀你是混血还是少数民族?”   “迟炀,我可以和你合影发朋友圈吗?”   “迟炀……”   “别吵了。”   睡了一节课的凌琅抬起头,碎发耷拉在额前,眼里拉满血丝子,震慑力十足。   刚才还叽叽喳喳的麻雀们瞬间乖成了小鹌鹑。   终究是新帅哥让他们飘了,忘了凌琅最讨厌别人打扰他睡觉。   正当他们以为校霸要发火赶人的时候,凌琅微微敛眉:“你们这样一窝蜂让人家怎么回答?有问题排队,一个一个问。”   凌琅话音落定,“小鹌鹑们”秒速排成了一条长队,但人均头顶一个问号。   为什么?   为什么迟炀可以被区别对待?   难道这就是帅哥之间的惺惺相惜?   -   开学第一天,高二8班最后排放垃圾桶的角落竟成了北高的颜值高地。   一到课间,就有隔壁7班和9班的过来8班门口晃悠,扭扭脖子伸伸手,装成伸懒腰的样子,实则趁机往8班后排猛看。   都想亲眼目睹一下什么叫“帅的二次方”。   午休时间,迟炀被老刘叫去了办公室。   老刘泡了一杯枸杞养生茶,和蔼可亲道:“迟炀同学,上了半天课感觉怎么样?”   迟炀点点头:“还行。”   “对国内高中的学习方式还习惯吗?”   “我会努力跟上的。”   老刘拐弯抹角关怀了半天,终于把话题拐到了他的同桌,凌琅身上。   “这个这个,我们班是根据成绩自行选座,所以近期座位调动有些困难,暂时还不能帮你调。”老刘一脸抱歉,“你呢,平时不跟凌琅来往就行了,尽量不要和他起摩擦,他跟你们不一样,性格和人品都有点缺陷。”   迟炀扬扬眉:“他小偷小摸过么?”   老刘喝茶动作顿了顿:“呃……这倒没有。”   迟炀又问:“他主动欺负同学么?”   老刘寻思了片刻,把喝进嘴里的枸杞吐回杯里,斟酌道:“他经常和人打架,是不是主动的不好判断。”   “好的,谢谢老师,我确认一下这两点就可以了。”   迟炀推推眼镜,薄薄的镜片后面反射出的灰绿色目光有些意味深长。   老刘也不蠢,很快意识到自己说“人品”好像有点用词不当,于是匆忙结束了这个话题,着手给迟炀安排住宿。   北高的住宿条件非常好,不仅有四人间的普宿,还辟了相当大的一片校区建了学生公寓,分单双人间,租住的学生可以自行挑选。   迟炀出双份钱,挑了个凌琅对面楼的空双人间,和凌琅那个小单间的阳台正对着,离得很近。   他昨晚目测过,胳膊长点儿的说不准还能站在两边阳台上牵手。   非常方便他观察和记录小狼崽的生活习性和动向。 第4章   办好公寓手续,迟炀刚一出办公室,就目睹了走廊上凌琅被人拦路的场景。   凌琅皱眉看着面前的罗以衡,冷声问:“你烦不烦?”   罗以衡猛点头:“烦,我知道我挺烦的。”   还挺有自知之明。   凌琅微眯起眼。   罗以衡深呼吸了一下,鼓足勇气大声道:“琅哥,你收我做小弟吧。”   话音未落,凌琅不耐烦的表情闪过一丝诧异。   北高虽然被戏称“富家子弟”的学校,但招收的学生也不都是小康及以上家庭出来的孩子,为了名校升学率,北高每年都会免学杂费招收相当数量的尖子生,罗以衡就是其中之一,像他这类人,平日里最看不惯的就是学校里那帮惹是生非的学渣富二代,不巧,凌琅曾经就是其中之一。   凌琅:“理由。”   罗以衡咬咬牙:“他们,他们又来店里找我妈的麻烦了。”   “你会翘课么?”   罗以衡摇头。   “你会打架么?”   罗以衡摇头。   “你会喝酒么?”   罗以衡摇头。   ……   凌琅一连多问,罗以衡脑袋都快摇成拨浪鼓了。   “你什么都不会,是想让我做你保镖?”   “我不是,我没有……”罗以衡一下心虚了起来。   “少看点古惑仔电影,我不是什么黑社会,不收小弟。”凌琅淡淡道。   待罗以衡失落离去,迟炀才从不远处走过来,和凌琅一块儿往楼下午休室走。   迟炀走路的时候总是微贴着凌琅,好像路很窄一样,凌琅也没躲。   迟炀问:“刚才那个是我们班的?”   他在国外呆久了,回国稍微有点脸盲。   凌琅“嗯”了一声。   “他怎么了?”   “他爸犯事欠债,在逃十几年,他妈一个人在立高后街开了家奶茶店,地段不好,借机闹事的多。”   “你以前帮过他。”迟炀很快分析出结论。不然以罗以衡和凌琅的世界差距,他不会直接就来找凌琅帮忙。   凌琅点点头:“算是吧。”   迟炀盯着凌琅冷冷淡淡的侧脸,唇边勾出笑意:“乐于助人,看来以前那么多张德育标兵奖状没白拿。”   听到“以前”两个字,凌琅的目光明显缩了一下。   他双手插兜,酷酷地别开脸:“他家奶茶还挺好喝的,不能让人渣给祸害了。”   -   下午的课,凌琅依旧是睡过去的。连化学老师兰姐的扩音器都没吵醒他,仿佛睡神附体。只有英语课迟炀被点起来做情景对话的时候,他抬了一次头。   和迟炀搭档的是副班长叶玲玲。   迟炀毕竟在英语为母语的国家上过学,一口磁性流利的纯正英文把班上同学都听呆了,尤其是英语严重瘸腿的叶玲玲,磕磕巴巴了好几次才勉强完成对话,到最后都不敢看迟炀的眼睛了。   整个过程中,迟炀一直表现得十分绅士风度,耐心等待叶玲玲思考,她实在接不上话的时候,还换个简单一点的对白替她解围。   二人坐下后,叶玲玲偷偷回头看了迟炀一眼,目光闪烁,两颊绯红。   迟炀没看懂这个表情,问他同桌:“她还有话要跟我说?”   凌琅:“她快要给你告白了。”   迟炀:“?”   凌琅:“她们给我告白之前,都是这种眼神。”   迟炀:“她,们?”   人还不少。迟炀眉心微跳。   凌琅“嗯”了一声,趴回桌上继续睡觉。   迟炀:“……”   如果是别的男生说这种话,肯定让人觉得特装逼,特欠揍,但凌琅说出来,却莫名没有一点在炫耀的感觉,语气比陈述今天吃了什么早餐还寡淡。   迟炀甚至有一种错觉,他的凌琅小朋友其实根本不知道“告白”两个字是什么意思,和三岁的时候一样单纯。   开学第一天没有安排自选晚自习,不到六点就全班放学了。   凌琅本来是和迟炀一块儿下楼的,结果人太多冲散了,等凌琅再次看到他的时候,他身边多了个女生,是叶玲玲。   天际刚刚擦黑,凌琅始终跟在他们斜后方两三米处,没有上前。   他和八班的人都不熟,而且从班上同学平时对他躲闪的态度来看,除了那几个觉得他帅,眼瞎给他告过白的女生,大多数同学应该是不喜欢他、甚至怕他的。   叶玲玲双手攥着书包带,仰着小脸问:“迟炀,你英语口语是怎么练这么好的呀?”   迟炀:“我在A国呆了几年,经常和A国人交流,自然就变好了,但我应试肯定比不过你们。”   “你好谦虚呀,那我平时能不能……”叶玲玲说到一半,对上了不远处凌琅不咸不淡的视线,把后半句生生咽了回去。   “迟炀我先走了,明天再聊哈~”   叶玲玲脸颊红扑扑的,从凌琅身边飞速跑过。   “她怎么话说一半就走了。”迟炀随意瞟了眼叶玲玲的背影,目光落到走上前的凌琅身上。   他早就发现了凌琅默默跟在后面的身影,在这三五成群的放学现场,既孤独,又显眼。   凌琅淡淡地说:“她想问你,平时能不能和她做口语交流。”   迟炀惊讶:“你怎么知道?”   凌琅:“这是她们告白的第一步。”   迟炀镜片后的眼珠微眯了一下,搂住凌琅的肩,压低嗓音:“可以啊弟弟,这么有经验?”   凌琅双手插兜,没说话,这并非什么经验之谈,而是这种无意义的行为被不同的人重复过几次,让他产生了机械性记忆。   “那到底能不能啊?”   凌琅愣了愣:“你问我?”   “当然。”迟炀道,“你是我同桌,她来找我,万一打扰到你就不好了。”   凌琅原本想说他不怎么呆在教室上课,但又觉得那个位置是他的地盘,他不在的时候,叶玲玲势必会坐在他的凳子上和迟炀说话。   想想就有点烦躁。   “我觉得不能。”凌琅说。   “OK,听你的。”   -   迟炀走后,凌琅在楼下喂了会儿屁桃,被小家伙缠了好一阵才脱身回到宿舍。   第二天是开学典礼,学校要求穿校服。   凌琅里里外外找了个遍,好不容易才从箱子里翻出两件咸菜质地的北高校服。   不过不是自己穿,是给迟炀穿。   迟炀个子太高,学校校服订制需要时间,他先借给迟炀凑合一下。   凌琅把衣服拿到卫生间,结果好巧不巧,洗衣机坏了,只能手洗。   他刚用洗衣液把衣服泡上,徐图就来了电话:“歪歪,呼叫狼哥!”   徐图那边很吵,一听就知道是在夜店蹦迪。   这是徐图他们每周的保留节目,凌琅偶尔也过去坐坐,但没他们这么沉迷。   凌琅:“来不了,在洗校服,宿舍洗衣机坏了。”   徐图:“扔洗衣店啊。”   凌琅:“借迟炀应急的,洗衣店洗到明年。”   对面沉默了一下:“北高校霸亲手洗衣,背后的原因竟令人暖心?”   凌琅毫不留情地直接挂断电话,扔下手机,继续洗衣服,直到最后两个裤腿儿都湿了,才终于把两件外套洗好。   然而等烘干之后他才发现,两件校服上都有洞,他回忆了一下,依稀记起是高一打架时弄破的。   他打开微信,翻了半天列表,拇指从一堆乱七八糟的人名上划过去,停在了“连雪鹿”上面。   连雪鹿的名字取自金大侠的“飞雪连天射白鹿”,人如其名,有种拿得起放得下的江湖侠气,是被他拒绝过的女生里,唯一和他化单恋为友情,最终成为朋友的人。   也是他为数不多能称得上朋友的人。   凌琅给她发了个消息,从两件校服中挑了件洞小的,直接去了女生宿舍楼下。   连雪鹿下来拿衣服。   凌琅问:“这个洞还有救么?”   连雪鹿接过看了看:“小意思,给我十五分钟。”   十五分钟后,她准时下来,还附送了一个奶油小蛋糕,粉粉白白的,爱心造型极具误会性。   凌琅太阳穴突突了两下。   怎么又来,不是说好的做朋友吗?   他顿了顿:“我不可能接受你的想法,我应该说过原因。”   连雪鹿闻言,捧着肚子笑弯了腰:“我知道啊,你说你情感障碍,缺乏爱人的能力嘛,医生鉴定过的,还有要补充的吗?”   “没了。”   凌琅无情又“自恋”的话并没有冒犯到连雪鹿,反倒让她绷不住地直乐。   很多时候,凌琅都像只年轻的狼,已经学会了头狼的果断和清醒,却依旧保持着率真,还有蓬勃不完的攻击性。   人对野性总是有着原始又狂热的趋向。   何况这种斩钉截铁的拒绝,以及对全校女生的一视同仁,可要比那些暧昧不清脚踏N条船的渣男海王好了不知多少倍。   “纯友情向蛋糕,本小姐亲自烤的,姐妹们人手一个,多出一个正好送你了,放心吃吧,不吃甜的就给你那群好哥们吃,我记得侯思杰就挺爱吃的,总之不许浪费粮食,没事的话我就先回宿舍了,拜拜。”   连雪鹿一口气说完,往手心呵了口气,搓着手转身往宿舍楼走。   “连雪鹿。”凌琅叫住她,“校服谢谢了。”   连雪鹿背对着他比了个不用谢的手势。   凌琅掀开蛋糕盒的盖子,卖相不错,上面缀了两颗鲜红饱满的草莓。   他不吃草莓。   但他还记得迟炀爱吃。   凌琅把盒子盖上,转过身,迟炀就静静靠在不远处的树下,颀长的身躯斜斜投下大片阴影。   迎着路灯,那双深邃的灰绿色眼睛像宝石一样,折射出带着棱角的锐利的光,从某种角度看,有点危险和阴森。   凌琅道:“真巧,我正在想你。”   作者有话说:   本文描写初恋,所以从头至尾都是1v1、HE的。   以及凌琅的病是稍稍借鉴现实之后虚构的,大概就是一种没法恋爱的病,等好哥哥教他去爱,嘿嘿,一切解释权归我哦(霸道发言) 第5章   我正在想你。   把一句浪漫柔软的话说得完全无欲无求,凌琅做到了。   这是凌琅小时候的口头禅。   但那时的凌琅总是特别认真,末尾还要加个“呢”字,尾音拖着一串长长的笑,不像现在这么潦草。   比“你吃了吗”还要潦草。   迟炀看了眼凌琅身后黑黢黢的女生宿舍区,镜片后的眼睛眯了眯:“女朋友?”   凌琅摇头:“不是。”   这个答案让迟炀危险的目光柔和了不少。   下一秒。   凌琅:“我有病。”   迟炀:“?”   该不会是小朋友想追人家,人家不答应,所以自暴自弃了吧?   迟炀:“倒也不至于这样说自己。”   凌琅坚持:“我真的有病。”   迟炀也坚持:“你真的不必这样说自己。”   凌琅放弃小学生掰头,直接从裤兜里掏出一张折得皱巴巴的纸,放到迟炀手上。   用事实说话。   迟炀展开一看,眉心微跳。   这是一张诊断单,凌琅居然患有一种情感缺失的心理病,看这咸菜一样的质地,显然被打开又折上过无数次。   迟炀:“你平时一直带着它?”   凌琅点头:“嗯,挺方便的。”   他平时会随身携带这张诊断单,每次遇到追求者,他就直接掏出来拍在对方眼前。   省事。   迟炀把诊断单折好,还给凌琅:“我刚才听你叫她连雪鹿,这个名字你昨晚在巷子里好像提过,你和那群小流氓打架是因为她?”   凌琅:“尤嘉看上她了,我不同意。”   迟炀疑惑:“你又不喜欢人家,何必阻止别人追呢?”   “别人可以,尤嘉不行。”凌琅漆黑的眸子落了一层冰。   “为什么?”   “他有对女生动手动脚的前科,不止一次。”   迟炀惊了,他还以为这帮不良少年平时顶天了打打架,没想到还搞违法犯罪。   迟炀问:“报警了吗?”   “基本都没。”凌琅说完,沉默了一小会儿,“有一个报了,但证据不足无法定罪,反倒因为进了派出所,被人指点,最后她只能被迫转学了……你说可不可笑?”   凌琅喉结急促地滚动了几下,说到最后表情有一瞬的激动,像在质问。   从重逢到现在,凌琅除开打架的时候,一直是淡淡的,不带什么情绪,如同一片无风的湖面,也很少一口气说这么多话。   “警是你帮她报的?”迟炀一向很能抓住重点。   凌琅垂下睫毛,良久,“嗯”了一声。   懂了,原来小朋友是在责怪自己好心办坏事。   迟炀无奈地“啧”了一声:“行了,这不是你的错,你是对的。”   凌琅猛然抬起头,看向迟炀的眼神既不确信,又不可思议。   他永远不会忘记,那个女生坐在校长办公室里,泪眼朦胧的呆滞神情,还有她父母对他指着鼻子的责怪,说如果没有他报警,这事就不会捅出去。   “报警是公民的义务和责任,何况你昨晚不是替她们报仇了么?”   迟炀说得一脸笃定,仿佛还要给凌琅颁个“好市民”奖状。   空荡荡的胸口突然被一股陌生的情绪塞满,胀胀的,但并不坏。   凌琅难得发了会儿怔,突然想起正事:“校服借你穿”   迟炀接过干净的蓝白校服,扑鼻而来洗衣液的清香,暖暖的,带着凌琅臂弯的体温,胸口有几处怎么都抹不平的小皱褶,是独属于小狼崽的痕迹。   这时,凌琅的手机震动了起来。   电话接通,徐图急迫的声音传来:“狼哥,我们和立高人对上了。”   凌琅难得和缓下来的神色一凛,瞬间恢复面瘫:“定位给我,马上过来。”   立德高中就在城北高中两条街外,历年来盛产混子,为江市底层的江湖帮派输送了一批又一批精英人才,和优等生如云的城北高中是两个极端。   由于离得近,立高大恶人向来爱找北高乖乖仔们麻烦。   尤嘉就是立高的。   凌琅急匆匆地往前走了两步,停下来,对迟炀说:“炀哥,你先回。”   迟炀抓住他的胳膊:“我跟你一起去。”   凌琅拒绝:“你去了,我分心。”   两拨人狭路相逢,搞不好会动手,迟炀这么个金贵大少爷,肯定需要他的保护,他放不开手脚。   迟炀:“我不靠近,就远远地看,十米可以么?”   凌琅思考了几秒,最后还是同意带上迟炀一起。   北高只有在周日假期的时候才会对住读生开放校门,其余时间都是封闭式的。   迟炀问:“怎么出去?”   “翻墙。”凌琅抬头看了眼并不算太高的围墙,“你翻过吗?”   迟炀摇头:“没翻过。”   凌琅完全猜到了答案,迟炀要是会翻墙,母猪都会上树了,虽然这个比喻不太恰当。   “我教你,看我的动作。”   凌琅说完,蹬着墙坎爬了上去,手上拿着东西也丝毫不影响动作的流畅帅气。   他坐在墙顶上问迟炀:“看清楚了吗?”   迟炀点头:“看清楚了。”   凌琅立马翻到了墙外,在墙上呆太久容易被发现。   在凌琅看不见的另一边,迟炀推推眼镜,无比利落地纵身跃上围墙。   又在凌琅看过来的时候迅速放缓了动作,摆出一副犹豫不决,不敢往下跳的样子。   “跳吧,没事的,我接你。”   凌琅在底下张开修长的双臂,少年怀抱初显宽厚。   “那我跳了啊。”   迟炀深吸一口气,跳了下去,190的身躯扑进了183的凌琅怀里。   凌琅往后退了两步才扶稳他。   迟炀鼻梁太高,这么大的动作都没把眼镜甩掉,他感慨:“嗬,这高度,得亏咱俩腿长。”   凌琅淡淡道:“比这更高的我也能翻。”   迟炀打量了一下凌琅的侧脸,他怎么觉得小朋友刚才好像在炫耀。   两人就着刚才半搂的动作,贴在一块儿走了两步,凌琅再次接到徐图的电话,第一句就是劈头盖脸的彩虹屁:“霸气狼哥,永远滴神!!”   凌琅:“说人话。”   “他们听说你要来,全他妈打飞的逃跑了!”   徐图电话里的语气贼嘚瑟。   凌琅:“……”   俗话说得好,愣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   凌琅在他们眼里就是最后一种,各类真真假假的传说加在一块,约等于闻风丧胆的程度。   翻都翻出去了,就这么回去有点亏,两人干脆去学校旁边的店子吃了点串串。   在热辣鲜美的白雾中,迟炀主动和凌琅聊起8班。   然而凌琅对8班一点感情都没有,说起班上的同学和老师,仿佛是谈起一群陌生人。   简直十级孤僻。   通过今天在班里和同学们的交谈,迟炀已经粗略地获取了一些信息。   关于凌琅的风评,比较复杂,好坏都有。   他平日沉默寡言,拒人千里之外,从不参加集体活动,本该是最容易被孤立的性格,但由于长得帅,还惩治过年级恶霸和外校混子,乖张就变成了酷,反倒掳走了不少女生的芳心。哪怕是被他扫上一眼,脸红和害怕都瞬间对半分。   回学校的时候,迟炀翻墙依旧翻得磕磕绊绊,要靠凌琅抱抱才能站稳。   凌琅确定了,迟炀是骨子里的纯良,与生俱来的矜贵,的确不适合接触一丁点不符合他人设的事。   -   第二天上午的开学典礼,凌琅再次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准时到场了,他打算陪迟炀三天,三天过后再回到正常轨迹。   典礼上,迟炀穿的是凌琅的校服,拉链一路拉至脖颈,刚好卡在凸起的喉结处, 校裤的裤脚吊着,露出一小截儿骨骼分明的脚踝。   北高的校服是量身剪裁的,凌琅的校服对迟炀来说有点儿小,不过非但没别扭,反倒把他宽肩窄腰大长腿的好身材衬了个淋漓尽致。   能把清一色的校服穿出贵气,实属人间不真实。   所以典礼进行的时候,时不时有坐在前排的人回头看,尽管那个高大的身影匿在后排晦暗的角落,压根看不清脸,但他们隐隐有预感,那里好像坐了个不得了的人物。   典礼过后是化学课。   化学老师兰姐个子小小的,一张笑脸,看上去没什么威慑力,但罚起站来堪称绝杀,只要不交作业,不管成绩好坏,都得去教室门口罚站一节课。   北高的教学楼是环形的,站在外面无异于享受大几百人围观,那滋味有多丢人,懂过的自然懂。   大家都无比期待地等兰姐官宣,看看今天有哪个幸运的小孩要被抓出去走秀。   兰姐慢条斯理装上扩音器,清清嗓子:“开学第一天,交作业的情况不错,只有两个同学没交,迟炀。”   ???   同学们一下听傻了,包括凌琅。   迟炀看着斯斯文文,不考个年级前三都对不起他形象的那种,没想到居然这么嚣张!   还有一个没交作业的兰姐没说,不过大家都知道是凌琅。   兰姐基本不罚凌琅,一来是因为他屡教不改,罚站毫无意义,二来是他站出去总有人往外看,影响教学,还不如把他当空气性价比高。   “按我的规矩,没交作业的一律要请到外面上课……”   但迟炀毕竟是从国外回来的,可能不太适应国内教学,兰姐顿了顿,本来想适当宽容一下,结果给台阶的话还没说完,迟炀就主动站起身,拿着课本到外面罚站去了。   兰姐:“……”   同学们:“……”   凌琅:“……?”   凌琅的惊讶丝毫不亚于其他同学,在他印象中,迟炀明明是德智体美全面发展的好学生、大学霸,怎么会不写作业呢?   北高教学楼是环形的,一层有五个班,迟炀高高大大站在那儿,其他班的学生都接二连三被他吸引了目光。   四周教室此起彼伏地响起教鞭拍讲桌的声音,噼里啪啦,跟赶鸭子似的。   对于大家的围观,迟炀完全没在意,正靠着瓷砖闭目养神,突然发现身边多了个人。   “你怎么出来了?”   “炀哥,你为什么也不交作业?”   凌琅语气严肃,一脸的“你不应当”。   迟炀苦笑了一下:“你也知道,我在国外呆了几年,不太会做国内的作业。”   凌琅没想到会是这么个原因,不过想起那些关于A国课业有多简单的传言,他又觉得可以理解。   他点点头,双手插兜,挺拔的脊背弯了个弧度,抵在雪白的瓷砖上。   “你和老师讲清楚情况,像你这样的……学生,他们会体谅你的。”   “我这样的?”迟炀好奇道,“我什么样?”   凌琅:“聪明,上进,有准则,好学生。”   这还是迟炀有史以来第一次听到凌琅对他的评价,关于这个印象分,他还算满意,表面上却耸耸肩:“你也太抬举我了,我这种作业都不会写的学生,哪里算好学生了?”   语气略带自嘲。   凌琅:“不要这样说自己。”   在凌琅心中,迟炀形象无限趋于完美,也是凌瑾喜欢和欣赏的人,他无法接受迟炀这样自我贬低。   “不说也行。”迟炀笑了笑,“要不你以后写了作业借我参考参考吧,等我能独立适应就好了。”   凌琅:“……”   迟炀抓紧补充:“在这儿罚站还挺难受的。”   凌琅狐疑:“是么?可我刚才看你都快睡着了。”   而且好像还蛮享受。   “那是丢人丢的。”迟炀大手挡住半张脸,压低声线道,“你看这么多人都在围观我,社死现场。”   凌琅环视了一周,正如迟炀所说,每个班都有人频繁地往他们这边看。   迟炀果真骨子里就是好学生,有好学生的通病——面皮比纸薄。   凌琅正在思考把班长的作业要过来给迟炀参考的可行性,还没来得及想出结果,就被迟炀打断。   “我只参考你的,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我不希望有无关的人加入。”   凌琅嘴角抽搐了一下,对上迟炀一脸“你忍心再看老师批评我罚我站吗”的表情。   换做别人,凌琅早让他滚蛋了,但迟炀在他这儿就是有一堆特权。   况且只是参考作业而已。   这种小事,应该不会造成什么无法控制的局面……   经过一番激烈地内心挣扎,最终,凌老大还是服软地叹了口气:“好吧,我可以,试试,但不保证正确率。”   “总比我写不出来好一点,你放心,我不全盘照抄,我会有自己的判断。”   “嗯……”   在凌琅看不见的地方,迟炀的金丝框眼镜闪烁了一下阳光。   他伸出手指,往上推了推。   当晚。   迟炀和凌琅一块儿罚站的绝美画面不知被谁被拍下来,挂到了北高QQ空间万能墙上。   两个身高腿长的大帅哥靠在走廊墙上咬耳朵的高清照,配文“极限二选一,纯血食肉系or混血食草系”。   评论区瞬间炸锅。   「卧槽,转校生?」   「好眼熟啊,貌似是我小学校草?!我给他写的99封情书还在抽屉搁着呢……」   「好家伙,这是我能免费看的图吗??」   「三秒之内,我要知道右边这个帅哥的姓名星座联系方式!!」   「额,还行吧,还是琅哥最好看。」   「新同学更帅!」   「新同学更帅+1!」   「琅哥无可超越!!酷哥无敌!!」   「琅粉都给我支棱起来!」   ……   万能墙的皮下捧着手机,看着后台蹭蹭上涨的消息提醒数,感动到落泪。   自打他建号以来,人气一直干不过校园论坛,评论区也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谁懂?   无意间掌握了流量密码,他决定以后优先发这俩人的八卦。   最终,食草系以51%的点赞支持率险胜49%的食肉系。   迟炀自此一“站”成名,成为北高新晋校草。 第6章   (前五章是最新修改过的版本,如果有宝贝在2021.7.13前看过前五章,一定要重新看一遍=3=。ios端可能要清除一下缓存才能看修改内容,给大家阅读带来不便,小迟先鞠个躬)   为表示欢迎,各科老师都爱点新同学起来回答问题,几天下来,迟炀被六门老师轮番照顾了个遍,然而除了英语,其余他都是一问三不知。   尤其是数学,一道很简单的送分题,还是凌琅在旁边偷偷报的答案。   他不想让迟炀太丢脸。   下课大家收拾书包的时候,凌琅终于把憋了好久的问题问了出来:“A国的数学课真的像传说中那么简单么?”   “嗯。”迟炀翻翻数学课本,有些无奈道,“相当于我刚出新手村,一下就到了地狱级难度。”   这时,一道阴阳怪气的男声横插进来——   “迟炀大~校~草~原来你只是长得像个学霸啊!!”   说话的男生是王每,人不坏,只可惜长了一张嘴。   面对赤裸裸的嘲讽,迟炀依旧表现得十分友善:“不好意思,是我的外表蒙蔽了你的双眼。”   王每被迟炀的微笑噎了一下,难以置信作为大阴阳师的自己居然被人阴阳了。   凌琅刚要用眼神赶人,叶玲玲突然气势汹汹地“路过”:“王每快别骚了,帅哥的事你少管!”   王每翻了个大白眼,还没来得及回嘴,就被叶玲玲揪着书包带子狠狠拎出了教室。   学生眼界窄,学习大过天,由于迟炀不是学霸,他在班上的被期待度瞬间下降了许多,不过被喜爱度倒是分毫未减。   毕竟颜即是正义。   再加上迟炀天生长了张笑脸,和他说话的时候仿佛春风扑面,稍有不慎,就会溺死在他那双灰绿色眼睛里。   几乎没人能抵抗这样的大帅哥,就连班上那群迷之自负的男生都和他处得不错,还约他有空一块儿打球。   北高高二的晚自习没有上课内容,住读生可以申请在教室里写作业,也可以回宿舍学习。   凌琅回宿舍之后,从书包里掏出久违的作业,点着小台灯做了起来。   他虽然不爱上课,但横竖还是听了一些内容,学习能力也并不弱,要把作业的空白填满,对他来说不难,只是除了数学,其他质量都挺堪忧的。   两个小时过去,他拿着作业上了阳台,朝对面亮着灯的屋子喊了一声。   不一会儿,迟炀就趿着拖鞋懒洋洋从卧室走出来,他穿着立领的棉质睡衣,手上还端了杯丝丝冒气的热茶,活像个退休老干部。   两边宿舍的阳台距离很近,凌琅直接伸长胳膊把作业打包扔了过去。   “这是数理化生,数学可以完全看我的,理化生建议你谨慎参考。”   凌琅自从幼儿时期被迟炀在数学逻辑上忽悠过之后,就报复性地爆发出极强的数学天赋,小学初中都是满分选手,初二的时候还自学完了高中数学。   迟炀:“没关系,总比我自己乱填的答案靠谱。”   凌琅点点头,没有立刻回屋,而是随手拿起窗台上搁的纸笔,趴在护栏上写写画画了起来。   今晚的月亮还不错,他想多晒一会儿。   “王每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凌琅不太习惯安慰人,语气有些硬邦邦的。   “不会。”迟炀笑笑,话锋一转道,“对了小琅,你要是有空,能给我补补课吗?”   凌琅笔尖一顿,抬头:“你在开玩笑?”   迟炀摊摊手:“认真的,班上的人我都不熟,只能拜托我亲爱的同桌了,唉,你要是不方便就算了,让我自生自灭吧。”   学习不易,帅哥叹气。   凌琅:“我成绩不好。”   迟炀:“没事啊,反正我短时间内也没什么远大目标,你就先带着我学一学,学没学到知识点无所谓,主要是感受一下国内高中的学习步调和氛围。”   凌琅:“……”   高中以来,凌琅虽然没有认真地参加过一场考试,不过,他估算过自己的真实成绩,放到高考充其量二本,这种水平给迟炀补课,想想都误人子弟,但如果只是陪着迟炀学习一段时间,让迟炀的分数至少超过自己,倒也不是很难。   因为他自己的分数实在不高。   思考权衡的工夫,凌琅在草稿本上画好了一幅铅笔画。   “我今晚考虑一下吧。”   凌琅说完,把那页纸撕下来折成纸飞机,飞到迟炀那边。   迟炀展开一看,凌琅画的居然是靠在阳台栏杆上的他,虽然是速写,但足以见画功了得。   只是,爱画画的应该是凌瑾才对,他不记得凌琅有画画的兴趣爱好。   他用目光细细描摹了一番眼前的铅笔画,从中品出了一点凌瑾的画风。   “睡了。”凌琅挥挥手,转身往卧室走去。   “我一定尽快适应国内课业,不会耽误你太久的。”   迟炀对着凌琅的背影说完,唇边扬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又用口型说了句“晚安,小狼崽”。   回房间后,迟炀检查了一遍凌琅的作业,把疏漏的地方都记录了下来,然后打开《小狼崽观察日记》开始敲字——   「小狼崽开始写作业了,正确率不高,但很用心。   他对此没有起疑心,是一个不错的开端」   第二天,教师办公室内。   物理老师:“大新闻,大事件,凌琅交作业了!”   化学老师:“什么什么?哎呦,我的也交了。”   数学老师搁下红笔喝了口茶,啧啧称赞道:“没想到啊,凌琅那孩子认真解起数学题来居然这么有灵性,水平相当了得啊。”   班主任老刘闻言,赶紧去翻他的语文作业,结果翻了两遍也没找到凌琅的,气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好你个兔崽子,故意不给我面子是吧?   在办公室震惊又欣慰的气氛中,老刘心里暗暗记下了。 第7节 物理课,凌琅没发呆没睡觉,一直努力盯着讲台。   迟炀不动声色地坐在一旁,不用问也知道,凌琅这是答应他昨天的补课请求了。   但迟炀不惊讶,不代表周围同学不惊讶。   凌琅以往在教室,都是悄无声息地往角落一坐,要么发呆,要么睡觉,一个人安安静静的,特有厌世气质。   谁都没见过今天这样的凌琅,仿佛整个人都睡醒支楞起来了一样。   一两年没认真上过课,凌琅长了虱子似地扭了小半节课,像个在战场叱咤风云惯了的大将,一朝解甲归田,回到普通人的生活,浑身都不对路。   “坐不住的话,偶尔记点笔记会好些。”   凌琅低头,面前出现了一支揭了笔帽的笔。   “哦。”   凌琅接过来,在课本重点部分画了两道波浪线,突然想起自己有笔。   他又在课本上写了几个字,发现迟炀的笔比他多日未用的陈年旧笔出墨流畅一些,于是心安理得地继续用了下去。   开始做笔记之后,后半节课也没那么难熬了。   -   白天的时候还天色宜人,到了傍晚就开始刮大风,似乎在酝酿着一场暴雨。   吃过晚饭,凌琅拎着书包去了对面公寓楼。   虽然万般为难,但他最终还是决定答应迟炀的补课请求,因为迟炀今天又在课上出了一整天的丑。   不单单是他,凌瑾一定也不想看到迟炀陷入窘境。   至少不能让迟炀比他还差劲。   这是凌琅第一次参观北高的双人公寓,比他的单人公寓大点,多了个卧室,其余布局倒也没多大差别。   凌琅问:“你室友呢?”   迟炀:“你住对面这么久,不会一直不知道这是间空房子吧?”   “哦,没太注意。”   迟炀摩挲了一下下巴,看来小狼崽子还挺对得起他“孤僻”风评的。   “那个,我们到哪xu嗯……学习?”凌琅问完轻咳了一声。   “学习”二字稍稍有点烫嘴。   “客厅没有书桌,去我房间。”   迟炀卧室挺空的,除了原有家具,就是一个小行李箱。   书桌上的台灯亮着,已经摆好了课本和作业,桌前还放着两把椅子,明显是替凌琅准备的。   迟炀拉开椅子:“凌老师,请坐。”   凌琅眉心一跳:“别叫我‘老师’,我不配。”   虽说他这人比较淡然,但还是要脸的。   迟炀理直气壮:“连理发师都被称作老师,你教我学习知识,怎么就不配做我老师了?”   凌琅:“……”   其实主要也不是配不配的,只是他觉得身上的责任又重了一些,有些不适罢了。   凌琅最擅长的是数学,讲课自然是先从数学说起。   最近在学圆锥曲线,这部分在高中数学里属于拦路虎般的存在,好多同学几天学下来都精神恍惚了,不过,凌琅向来对坐标有着超强的敏感度,而且他的解题思路也很巧妙,常常另辟蹊径。   迟炀观摩了一下凌琅的解开一道高考题的全过程,比参考答案还简洁明了,迟炀都快忍不住给他鼓掌了。   “你数学这么好,难怪好多女生给你告白。”   “她们给我告白,并不是因为我数学好,她们不知道我数学好。”   开个玩笑而已,凌琅居然也和解数学题一样,认真得可爱。   迟炀忍不住笑:“你还记不记得小学的时候,你爸生怕你想不开去当数学家了。”   啪嗒!   笔帽被大力掰掉,滚落到地上。   凌琅冷冷道:“别在我面前提他。”   不光是声音,凌琅整张脸都冷了下来。   很明显是被踩到狼尾巴了。   在迟炀的原始印象里,凌荣江虽然因为生意太忙和孩子聚少离多,但父子之间也顶多是没那么亲厚,不至于关系僵化到连提都不能提的地步。   看来凌荣江说得没错,他们父子俩之间的确出了未知的大问题。   迟炀在心中反思了一下自己的大意,只能老老实实承担小朋友生气秒变狼崽子的后果。   屋里太闷,没关窗玻璃,外面依旧呼呼刮着大风,暴力狂似地把窗帘吹卷起来,来回拧成麻花。   凌琅写字的力道都变重了许多,笔尖唰唰唰地在草稿纸上发出声响,三两下就把一道有点难度的双曲线解了出来,讲都没讲就问:“懂了么?”   他黑着脸,双眸结冰,好像下一秒就要揍人,换个人来都不敢说没懂。   不过,迟炀是真的懂,换而言之,这些题他原本就会做。   “懂了,你讲得挺好的。”   迟炀故意把大半个身体都靠在凌琅身上,企图用套近乎的方式求原谅。   温热的气体洒在耳后根,凌琅眼中的薄冰摇摇欲坠了一下,却没躲开,语气硬邦邦地说:“下一题。”   突然,窗外一道闪电劈下,刺啦一声,凌琅的笔尖划破了迟炀的作业本,在狭小的卧室里显得极为尖锐清晰。   迟炀明显感受到凌琅的身体抖了一下。   五秒钟后,巨大的雷声炸响。   暖色的台灯下,凌琅的脸色变得煞白,握笔的手几度用力,指关节都泛起了青白。   他像一只遇到危险的野兽,绷着背,等待下一场袭击到来。   第二道雷声却迟迟没有响起。   迟炀展平作业纸,关切道:“没事吧?”   “没……”凌琅握拳,发抖的声线出卖了脸上的镇定。   迟炀没有拆穿他。   “这道题给的条件有误导性,很明显,这两个双曲线共渐近线……”   经过一道雷声之后,凌琅整个人都变乖了,说话的语气也软了下来,不过,与其说软,倒不如说是变虚了更为贴切。   当第二道雷声猝不及防响起的时候,凌琅明显没法装淡定了,笔尖整个儿重重地扎在纸上。   迟炀默默把自己已经烂过一次的作业本从凌琅笔下抢救回来,道:“四十多分钟了,先课间休息一会儿吧。”   “嗯。”   凌琅放下笔,舒展了一下僵硬的手指,抬起头,蓦然闯入一片和暖的笑意中。   那一瞬间,好像在有人往他乱七八糟的心上裹了一层柔软的羊毛毯。   不经意地,他对着迟炀的脸多看了几眼。   刚凶完人的小狼崽转头就被雷声吓得小脸煞白,迟炀不落忍,去客厅给凌琅倒了杯热水。   回屋的时候,凌琅正侧着身子往门口看,那眼神,别提多望眼欲穿了。   见迟炀回来了,凌琅迅速坐正身体,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   迟炀也假装没看见,递过冒热气的玻璃杯。   凌琅低头看着面前骨节分明的手,青色的血管在薄薄的皮肤下横亘隆起,指腹隐约有层薄茧。   这是一只看起来极富攻击力的手,和拥有者脸上温和的笑容十分不搭。   他有些迟钝地接过杯子。   迟炀走过去关掉了窗玻璃,下一秒,豆大的雨点就倾泻而下,噼里啪啦拍碎在窗户上。   雨落之后,惊雷再没响起,凌琅也逐渐缓了过来。   夜雨声是最好的白噪音。   两人渐渐步入佳境,胳膊靠在一起,不知不觉写完了作业,还复习完了今天所有的上课内容。   时针恰巧越过十点。   窗外的雨也停了。   一切都刚刚好。   凌琅回公寓的时候,迟炀坚持要送他。   两人在公寓楼门口还碰到了湿漉漉的屁桃,凌琅给它喂了一小袋狗粮。   “我进去了。”凌琅说。   “天气预报说后半夜是晴天。”迟炀冲着凌琅背影扬扬手机,“有事打我电话。”   饱餐后的屁桃坐在地上,和迟炀一同望着凌琅的背影,它越望越开心,一激动,疯狂抖毛,身上的泥点子全甩到了迟炀裤腿上。   迟炀在心里“操”了一声。   低声威胁:“小子,要不是看他面子,今天你吃不了兜着走。”   屁桃盯着迟炀的灰绿色眼睛看了几秒,似乎感受到了来自某同科另一种族的威慑,撒丫子跑走了。   迟炀转身回自己的公寓楼,打开《小狼崽观察日记》的文档,输入——   「小狼崽今天上课没有睡觉,就是有点坐不住;   小狼崽打雷就变乖」 第8章   第二天,两人双双失忆,谁都没提前一晚的事。   迟炀有预感,如果他主动去问凌琅为什么怕打雷,凌琅很有可能会从此和他断绝本就不怎么牢固的兄弟情。   早上七点,凌琅依旧准时坐进了教室。   一开始大家还觉得稀奇,不过没人敢瞎打听校霸从良的原因,连续五天之后,大家都习以为常了。   将近一周的时间,凌琅每天按时上课,课上连半个盹都不带打,听课的表情还相当严肃,有时候把讲台上的老师都盯得稍稍有些不自在。   是人都有好奇心,各科老师觉得凌琅基因突变了,纷纷向班主任老刘旁敲侧击,想弄明白凌琅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于是,老刘偏头痛又犯了,这回是酸的——   凌琅这小兔崽子到现在还没交过我的语文作业呢!!   周六上午最后一节课是体育课。   上节数学课刚下,不到五分钟教室就空了,生怕这堂体育课又是数学老师来教。   安静的教室里,凌琅看着和他一样没动的迟炀,问:“你不去上体育课?”   迟炀:“我在等你一起。”   凌琅:“我不去。”   迟炀手肘怼怼凌琅的胳膊:“去吧同桌,就当陪我了,我还没上过国内高中的体育课呢。”   凌琅想说和国内小学体育课没什么两样,但还是咽了下去,因为迟炀已经把他从座位上拉起来,推着他往外走了。   8班的体育课和17班一起上,两个班分别在操场的两端。   凌琅和迟炀到操场的时候,8班刚列好队。   看到姗姗来迟的二人,体育老师问:“你俩是新同学?”   队伍里瞬间传出哄笑,又被凌琅一个不咸不淡的眼神消灭干净。   体育老师一脸莫名其妙,对凌琅和迟炀说:“两个大个子,到最末站着去吧。”   两人一前一后去了末排角落。   体育老师喊完“立正稍息”,负手宣布:“同学们,还有一个半月的时间就要开运动会了。”   “?”   大家先是集体愣住,下一秒,队伍中爆发出欢呼声,结果还没高兴完,就听到体育老师说:“所以今天训练长跑,女生八百,男生一千,不跑完不准自由活动。”   欢呼瞬间变成哀嚎。   平时精力旺盛的高中生们,一到长跑就集体歇菜。   徐图像个鸭子似的哼哼唧唧:“我去,我们狼哥好不容易赏脸来上个体育课,结果整这出。”   凌琅看了徐图一眼,丢了个“莫带我出场”的眼神让他自行体会。   大家集体抗议了一会儿,抗议无效,兔崽子们最终还是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几组热身操之后,体育老师一声哨响,迟炀条件反射,长腿迈出了极有爆发力的一步,又在第二步的时候收回了力道,变成了泯然大众的一员。   一圈下来,很多人已经不行了,开始走走停停。风过之处,都是气喘如牛的声音。   凌琅依旧保持着最初的平稳,迈着长腿跑在最前面。   迟炀慢慢悠悠保持在队伍中间,看着远方尽头孤零零的凌琅。   凌琅虽然脱离了群众,但看起来要比所有人都要认真。   奔跑带起的风从身后灌进了他的外套,撩起下摆。他身姿从容,漂亮有力的肩胛如同一双孤高的鹰翼,若隐若现的窄腰又带着几分少年人的青涩。   “王每。”迟炀冲离他最近叉着腰跑步的男生招招手。   王每凑了过来:“干嘛呀,新校草。”   迟炀问:“凌琅平时上体育课吗?”   “我给你数数啊。”王每一根根翘起指头,白眼翻了半天,“高一到现在,他来过也就不到十次吧,你没发现体育老师把他当新同学吗?”   迟炀点点头,又问:“他不上体育课的时候都干什么?教室睡觉?”   “听说是去找立高的混蛋替天行道。”王每示意迟炀凑近点儿,小声道,“因为传闻每上一次体育课,世上就会少一个欺负北高人的立高混子,俗话说得好,没有体育课,就没有伤害。”   王每逼逼了一大通,表情故作沉痛,语气却十分得意。   迟炀听说过,北高两条街外有个立德高中,白瞎了校名,学生一大半都是不良少年,平时没事儿就爱欺负北高的乖小孩。   那天晚上在小巷子里拿棍子堵凌琅的尤嘉,就是这个中学的。   迟炀:“你对凌琅的事这么清楚啊?”   王每大拇指朝向自己:“这个班,乃至这个学校,没什么是我王每不清楚的。”   迟炀:“那我以后可要经常麻烦你了。”   得到新校草的投靠,王每一下嘚瑟了起来:“好说好说,从今往后爷罩着你!”   周围的同学发现迟炀在和王每说话,纷纷凑过来调侃,要迟炀小心点,别被王每这个妖魔鬼怪吃了。   王每也不生气,只是对着空气翻了一万个白眼。   凌琅回头的时候,发现迟炀在后面吊车尾,身边有好几个同学围着他,有说有笑,王每甚至都快贴到他身上去了。   凌琅放慢脚步,等着迟炀跑上前,周围的同学也自动散开了。   “他们跟你说什么?”凌琅问。   “就是鼓励我,要我坚,坚持下去之类的。”迟炀故作气喘吁吁。   凌琅扶了下迟炀不规律的摆臂姿势:“长跑是有技巧的,呼和吸之间间隔两三步,呼气用嘴,吸气口鼻。”   “我试试。”迟炀跟着凌琅的步调,慢慢放匀了呼吸,“果然,这样好多了。”   凌琅:“嗯,你多练习几次就能习惯。”   摆臂间,两人互相擦着手臂,那一小块皮肤蹭久了,变得麻麻的。   迟炀迎风感叹:“我的小琅老师真是全能,不仅能教文化课,还能教体育。”   凌琅皱眉:“你怎么回事?都说了不要叫我老师。”   迟炀立刻举双手投降,灰绿色的瞳仁充满无辜,看得凌琅顿时没话说了。   为了等迟炀,凌琅速度完全慢了下来,渐渐融入进了人堆里,和吵吵嚷嚷的同学们一块儿前进,时不时还被跑得七荤八素的人撞一下肩膀。   有点烦,但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   两人就这么贴在一起跑了两百多米。   快到终点的时候,迟炀突然神秘兮兮道:“小琅,我发现了一件事。”   凌琅:“什么?”   迟炀:“我在北高,真是没你不行。”   凌琅:“……”   迟炀比凌琅高七公分,说话的热气洒在颈窝,凌琅感觉怪痒的,缩了缩脖子。   二月下旬正是初春时节,好在今天是晴天,不至于被刀子似的寒风折磨肺管。   春节刚养完膘,突然运动起来,除了个别精力旺盛的男生,没几个吃得消的,全都一副跑残的样子。   凌琅坐在花坛边上,天生瓷白的脸被高高撒下的阳光照得几近透明,刚剧烈运动完,汗珠滚落的地方有些轻微泛红,不过完全没有其他人大汗淋漓的邋遢。   迟炀晃着领口,靠在榕树下直喘气,旁边还有累成狗的徐图和侯思杰。   17班那边一解散,刘斐然和陈枫就一路小跑着过来,一左一右坐在了凌琅身边。   他们高一的时候也是八班的,高二文理分科去了17班读文科,但依旧是凌琅最忠实的小弟。   刘斐然把准备的水扔到凌琅手上,凌琅转头就给了迟炀:“喝点水就没那么难受了。”   刘斐然:“……”   陈枫惊讶地问:“这位是?”   迟炀站直身体,冲二人笑笑:“我叫迟炀,这学期刚转来北高。”   小团体一般都比较排斥新人,刘斐然和陈枫也不例外,他们刚准备给迟炀一个来自前辈的下马威,就被迟炀春风和煦的笑容一拂,话卡在嗓子眼儿出不来了。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是迟炀这种教科书级别的笑,既不谄媚,也不虚伪,有的只是触人心弦。   于是他们很快懂了,迟炀和他们不是一类人。   陈枫和刘斐然只好收敛了敌意,老老实实各报家门。   六个大男生挤在一个角落里,实在闷得慌,四周也吵吵闹闹的。   凌琅受不了,刚准备回教室,体委秦野就抱着篮球走了过来:“迟炀,打球吗?”   迟炀摆摆手:“我不太会。”   秦野大咧咧道:“没关系,随便传传球就好了,我们正好缺个人。”   他说完,也没管人答不答应,直接拉着迟炀的胳膊往球场走。   迟炀回头看了眼凌琅,意思是让凌琅赶紧把他带走,结果凌琅什么也没说,直接跟过去坐在了场边的草地上,显然是准备看球。   8班的对手是隔壁上体育课的17班。   两边五五凑齐,秦野说:“还差个裁判。”   原本还在打羽毛球的王每闻言,立刻扔掉球拍,火速赶到——   “让我来让我来!”   但凡有热闹,绝对少不了王每。   秦野:“OK,好好记,别弄岔了。”   球赛很快开始。   这是本学期第一节 体育课,两个班憋了一个多月,终于有了交手机会,一个晃肩就针锋相对了起来,恨不得把对方当球投出去。   只有迟炀木讷地站在那,左躲右闪,别说投球了,连传球都慢半拍,每次球刚出手就被对手截胡。   凌琅坐在草地上,手上勒着一把细韧的野草,眉头一分钟内轻微皱了三次。   “投啊迟炀……传传传……直接上篮!我靠……”   场上吼声阵阵。   王每在一旁看得直跺脚,这新校草怎么回事儿啊,学习不行就算了,体育也不及格,简直除了脸一无是处,瞧给他急的!   十分钟下来,17班连连进球,8班这边都输暴躁了。   “迟炀,接着!”   队友林猛气势汹汹地把球朝迟炀脸上砸去,带着几分故意。   迟炀动作快过大脑,迅速侧身,球擦过的时候,把他眼镜带掉了。   上半场就这样凄惨结束。   秦野气得把篮球往地上一砸:“迟炀你行不行啊,白长了这么大个子。”   17班的人笑着和稀泥:“随便打打嘛,别那么较真,友谊赛而已,友谊长存哈。”   对面不说还好,一说队友更气了。   迟炀在旁边一脸抱歉,看起来有些狼狈。   “咔哒”一声,凌琅手上坚韧的野草终于被他蛮力扯断了。   他心头涌起一阵难以压制的怒气,恨不得把那群欺负迟炀的人挨个儿揍一顿。   球场上的确胜者为王,可他就是不想看到迟炀被人瞧不起。   面对指责,迟炀本人倒没什么羞恼,继续保持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   他原本是想全方位贯彻落实他的“无害”人设的,然而转头的时候,他注意到了球场边的凌琅。   虽然凌琅还是和往常一样面瘫,但他敏锐地觉察出了一点细节,譬如不妙的眼神,譬如微动的后槽牙。   很好,球打太菜,惹小朋友生气了。   他心中默念了一句“罪过”,权衡大局后决定以小狼崽为重。   他把眼镜从地上捡起来,走到球场边,放到黑着脸的凌琅手上:“帮我拿着。”   说完转身回到场上。   凌琅愣了愣,他刚才好像在迟炀眼中看到了什么不一样的东西,回过神来的时候,迟炀只剩背影。   望着那高大宽阔的后背,他心脏竟一瞬间跳得厉害。   前所未有的惨败极大地刺激了几个高中男生的尊严。他们心说以后再也不带迟炀这个弱鸡玩了。   然而,下半场的迟炀却像变了个人,传球刁钻,投球精准,分分钟占据了场上的主导地位。   再加上他身高有绝对优势,很快,上半场输掉的比分就被他追了一大半回来。   连几米外跳大绳的妹子们都被惊动到了,一个个伸着脑袋往这边看。   8班队友傻了。   好在被疯狂压制的17班也傻了,攻防全部乱套,才不至于拖迟炀的后腿。   “传球。”   迟炀冷静的声音如同铺天盖地的思维压迫,席卷之处蔓延着不容置喙的权威,林猛想都没想就把球扔到了迟炀手上。   在三个人的包抄之下,迟炀用快到不可思议地速度纵身一跃。   篮球在篮筐边缘打转转的时候,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直到它顺利地从中间掉了下去。   比分反超。   王每嘴巴张成了O型,差点儿忘了说时间到。   “迟炀你牛逼啊!”   “宁就是传说中的人间流川枫?”   “原来上半场是没磨合好,再来一场吧兄弟。”   人天生就是慕强的,回过神来的秦野他们纷纷围上来,冲着迟炀的肩膀一人一拳,想拉他继续,看他的眼神也不再有半分轻视。   而迟炀下场的第一件事却是回头看场外的凌琅。   凌琅眼里的坏情绪已经消失不见了,恢复了原有的淡漠和清澈。   可算哄回来了。   迟炀瞬间切换成之前春风和煦的模样:“谢谢大家,下次再打。”   然后大步离开篮球场,走到凌琅面前的时候没忍住,拍拍手上的灰,仗着7厘米的身高差撸了两把凌琅的头。   还沉浸在迟炀刚才陌生的气势中,凌琅压根没想到迟炀光天化日下会来这出,他猝不及防地闭了的下眼,睁开的时候,对上了迟炀明媚的笑脸,破天荒地没躲开偷袭。   要是换个人来撸狼头,估计手都给他拧断了,结果校霸非但没生气,还非常不甘示弱地偷袭回去——亲自把手上的眼镜戴回迟炀脸上。   榕树下四个排排坐的小弟集体震惊,望着两个渐行渐远的高大背影,步调一致地揉了揉眼。   好家伙,刚才眼睛没瞎吧??   那位被人摸头还闭眼的男子,真的是他们孤高冷酷不苟言笑所到之处三十米无人区的霸气老大吗?   作者有话说:   小弟:我不懂,但我大受震撼,我看了又看,然后动弹不得。(?Д?≡?Д? ≡?Д?≡?Д?) 第9章   中午十一点多,太阳到了正头上,原本灰蒙蒙的绿茵被晒得油光发亮,开出一朵又一朵奔跑嬉闹的身影。   随风弥漫着春日将至的味道。   徐图他们被叫去打羽毛球了,凌琅和迟炀先行离开运动场。   周围的同学盯着他俩看了半路,凌琅也盯着迟炀看了半路。被盯的某人从始至终神情自若,就差把“坦荡”二字写在脸上。   从迟炀身上找不出答案,凌琅开口道:“你明明会打球,为什么要装不会?”   迟炀凑到凌琅耳边:“偷偷告诉你,其实我是上半场现学的。”   凌琅:“……”   “主要还是瞄准对面的弱点,最后一球也是运气好,那几个挡我的人没我个子高。”迟炀继续一本正经。   凌琅没打过篮球,无法判断迟炀这番说辞的靠谱程度,但他对迟炀始终有着非比常人的滤镜,所以他非常相信迟炀有这个智商,毕竟迟炀从小就很聪明。   路过食堂的时候,迟炀看了眼时间:“快到饭点了,我们进去吃饭吧。”   凌琅犹豫了一下。   食堂太挤,太吵,他平时都是翻墙出去吃。   可今天有迟炀在,总带着迟炀翻墙不太好,所以他权衡了一下,还是决定吃食堂。   这会儿其他班都没下课,食堂只有零星几个上体育课的同学。   凌琅先打好饭,找了张方圆一圈都空无一人的桌子坐下,很快,迟炀也端着餐盘过来了。   看着迟炀逆光而来的高大身影,凌琅又想起刚刚在操场边,迟炀递来眼镜时那种让他心跳加速的感觉,但他记不清他到底在迟炀脸上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于是,他仰头冲迟炀伸出手:“炀哥,把你眼镜给我。”   “?”   迟炀一脸莫名,但还是把眼镜取下放到凌琅手上。   眼镜下的表情依旧温和,窗外的春风恰巧经过,发丝微动间,笑容人畜无害。   没内味儿了。   凌琅索然地把眼镜还了回去,怀疑操场边的那一瞬只是错觉。   迟炀坐到凌琅对面问:“怎么了?”   凌琅垂眸:“没怎么。”   看着凌琅略微失望的表情,迟炀觉得膝盖中了一箭,怪疼,怪无辜的。   饭吃到一半的时候,刚才和迟炀打过球的秦野和林猛端着餐盘坐了过来。   凌琅条件反射地侧了下身子,非常不习惯吃饭的时候旁边有别人。   秦野一坐下就开始套近乎:“迟炀,你刚从A国回来,吃得惯中式食堂吗?”   迟炀看出凌琅已经极度不适了,便对秦野直截了当道:“你们找我是有别的事吧?”   秦野也不是个擅长拐弯抹角的人:“那我就开门见山了,每年六月都有校级篮球赛,8班篮球队需要你!”   “我考虑考虑吧。”   迟炀没有直接回应,毕竟篮球赛这种事太张扬了,势必会打破他处境的平衡,给他未来的计划增添许多不确定因素,但如果拒绝,秦野估计还得在这儿劝说,继续烦隔壁的小狼崽。   林猛啃着鸡腿,看向同样身材高大的凌琅,突发奇想问:“琅哥,你有兴趣吗?”   “没有。”   凌琅丢下两个硬邦邦的字,端着吃完的餐盘,起身往餐具回收处走去。   林猛努努嘴,心说自己有毛病,跟这儿自讨没趣。   -   开学第一节 体育课,原本只是普普通通的快乐时间,却因为城北校草和校霸的双双到场,变成了信息量巨大的四十五分钟。   迟炀篮球场上的风采自然不必多说,但更为令人震撼的是——   校霸居然在操场被摸头了!不仅没揍人!还乖得像只大狗狗!   两张抓拍的高糊“摸头照”分分钟被挂上了北高qq空间万能墙,小破墙再次迎来了井喷式的流量,墙的皮下喜极而泣,决定从今往后把这二位爸爸的照片贴床头,供起来。   八卦长腿瞎跑,还没撑过半天就传到了本尊耳朵里。   放学之后,凌老大逮住四个小弟盘问:“我那会儿像狗么?”   老实人陈枫下意识点头,被其余三人拍了一巴掌,又跟着他们一块儿摇头:“不像!坚决不像!狼哥多牛逼,跟狗压根儿不是一个物种!”   这话乍一听,更像是在骂人。   凌琅还没来得及无语,就听到身后有人叫他,他回过头,是从办公室出来的迟炀。   迟炀抬抬下巴:“走吧,今晚去你那儿。”   凌琅想了想自己那张不像书桌的书桌,抿唇道:“我还没准备好。”   寡淡的语气罕见地透着点为难。   迟炀笑笑:“没事啊,反正我只要你。”   凌琅思索片刻,最终点了头。   等等,什么情况?   这对话听着怎么比摸头事件还要不对劲?   一旁被无视的四个小弟挠挠头,认知逐渐凌乱。   徐图大着胆子问:“狼哥,你们今晚要干嘛啊?”   凌琅指尖勾着书包往肩上一挂,淡淡地留下三个字:“写作业。”   四个小弟愣在原地,回过神的时候,前面两个颀长的身影已经在夕阳下走远了。   穿过学生如织的大路,凌琅问迟炀:“老吴叫你去办公室干什么?”   迟炀叹了口气:“今天物理课不是随堂小测吗?我情况不妙,老吴有点生气,就叫我过去教育了一会儿,不过说到底还是怪我自己,这么简单的东西都不会。”   迟炀语气透着自嘲,凌琅内心起了点细小的冲撞,和中午那会儿,看到迟炀因为打球太菜被嫌弃时的不悦如出一辙。   “这不怪你,怪A国和我们国家教育界的参差。”   沉声说完,凌老大双手插兜,略显局促地45°角看向天边。   其实他也不知道A国的高中到底教些什么,但他还是忍不住安慰迟炀,只是由于很久没有安慰过人,导致有些草率和生硬。   迟炀笑笑,说了句“没关系”。   两人各怀心思,沉默地走了一阵。   “所以你会继续帮我的,对吧?我亲爱的同桌。”   迟炀突然开口,最后五个字放得很轻,又很清晰,像鸿爪轻踩过薄雪。   凌琅的目光陡然从天边金色的夕阳撤离,看向迟炀,又猝不及防坠入他暗流般深邃的灰绿色双眼。   “我……尽量。”   完全来不及多想,凌琅便开了口。   作者有话说:   目前→   凌琅:我还没准备好=_=   迟炀:没事,反正我只要你 :)   N章以后→   凌琅:我。还没准备好((?(///?Д/?//)?))   迟炀:没事,反正我只要♂你 :) 第10章   在北高人眼中,凌琅是个孤僻症十级患者,酷哥人设千年不倒,虽然有四个死心塌地的小弟和一堆想成为他小弟的预备役,以及数不清的迷妹,但平时走路还是一个人塞着耳机居多,也没几个人敢随便打扰他。   不过,自从这学期开始,他的左边就雷打不动的多了个人。   据没事儿就爱趴教学楼栏杆上观察人类的显微镜选手总结:校草平均每走三步,就要用肩膀蹭校霸一次;校霸平均每走三步,就会默许校草和他贴贴一次。   转眼开学半月,迟炀渐渐融入了新环境。   凌琅并不认为这是他的功劳,毕竟连他自己都没融入过这个集体,但迟炀非说是靠他帮助才这么顺利,还一本正经地例举出了一二三点论据,搞得他哑口无言,甚至觉得迟炀说的似乎有一点道理。   周五晨读的时候,凌琅收到徐图给他转的一个校园论坛帖——《和校草撞衫计划打卡楼》。   其实凌琅本人一直是校园论坛里的热门人物,但他从来没进过北高的论坛。   凌琅:校草是谁?   徐图:以前是你。   凌琅:上课时间,别说废话。   徐图:现在是你旁边那位!   凌琅打算关掉微信的手指一顿,看了眼身边正认真读课文的同桌,点开了徐图给他发的帖子。   帖子的镇楼图是迟炀单肩挂着书包,单手插兜靠在楼道口等人的照片。   照片里的迟炀穿着校服,拉链拉至最顶端,领口托住线条硬朗的下巴,金丝边眼镜后的目光十分疏离寡淡。   应该是刚好没笑的缘故,面无表情的样子有点像速冻机,仿佛隔着屏幕都能呼吸到冷气,浑身上下写着“生人勿近”四个字。   凌琅又看了一眼身边的迟炀。   对方线条流畅的侧脸被窗外的朝阳镶了一层暖融融的金色,和眼镜的金边错落交辉,薄唇启合,磁性的声音流淌而出,在四周扯着嗓门念经似的阅读声里过分明显。   凌琅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想法,是照片抓拍的时机不对。   但他的手指还是不听使唤地长按,存下了这张图。   这个帖子底下的打卡数已经超过三千了,那群人边报数边花痴——   109L:第10天打卡,今天也是和迟炀学长穿情侣装的一天~   110L:卧槽啊啊啊啊啊!!才第五天就和校草穿情侣装擦肩而过,我是天选之子嘛??他腿好长,好直!他眼睛好美,好醉人!疯狂鸡叫!!   111L:新人第一次打卡,不懂就问,听说打卡到1000就能和迟炀成为真情侣,是真的吗?   112L:来人,给楼上酒里加点头孢。   113L:我是男的,想要新校草正面上我!   114L:楼上的,上次那个说想被琅哥上的也是你吧?   115L:还是琅哥比较帅,i高冷系的女人永不服输!   116L:这里是唯粉楼哦,吹前任校草的请出门右转《和琅哥对视挑战楼》。   117L:完了蛋,审美蹦迪,本琅粉忍不住要爬墙啦,快打醒我QAQ。   118L:但愿长醉不愿醒,琅粉-1,炀粉+1。   119L:琅粉-1,炀粉+1。   120L:琅粉-1,炀粉+1。   121L:琅粉-1,迟炀凌琅粉+1。   122L:?楼上似乎混进了不明生物!   ……   因为是毕业的学长学姐建立的非实名制野生论坛,一个个发言都挺放飞自我。   当凌琅得知自己的名字一直存在于这个论坛的时候,他已经在别人口中完成了“成为校草”到“失去校草头衔”的全过程。   凌琅一脸“地铁老爷爷看手机”的表情,翻了半天才搞明白,原来他们说的“撞衫”是指和迟炀一样穿校服。   北高学生普遍自律性不错,所以在纪律方面反倒没那么严格,只有开学第一天或者举行集体活动的时候才要求穿校服。   以前大家对校服的看法都是“靓仔路上的绊脚石”,可自打这个帖子发出之后,舆论风向就硬生生扭转成了“校服轻便保暖,还能和校草同款”。   这一切在凌琅看来真是有够离谱的。   他往教室看了一圈,果然多了不少穿校服的,女生居多。   不过,他想到的还有另一件事——迟炀似乎没带什么衣服回国,这半个月来多数时候都穿着校服。   要是不看帖子他还真没发现。   凌琅翻了会儿留言,徐图又发来消息:你说咱们学校的女生是不是普遍眼瘸啊?明明校草是狼哥你才对,迟炀那小子配吗?   凌琅:叫“炀哥”。   徐图:……   凌琅:跟陈枫他们也通知一下。   徐图:………   晚上给迟炀补课的时候,凌琅特意留意了一下迟炀的衣柜,里面果然空荡荡的。   作业写完,迟炀在凌琅粘性十足的目光中起身,从容淡定地舒展了一下四肢。   他老早就发现,凌琅今天总是隔三差五地看他,不过他没问,等着小朋友主动找他坦白原因。   收拾书桌的时候,凌琅终于开口:“你是不是没有衣服穿?”   迟炀心说“你终于发现了啊”,但脸上却露出一个惊讶的表情:“被你发现了,刚回国事多,一直没来得及买。”   没等凌琅说话,迟炀又道:“明天正好放大周假,要不陪炀哥去商场逛逛?”   “……”   凌琅顿了顿,在迟炀期待的目光中,艰难而又缓慢地答应了。   凌琅走后,迟炀摘下眼镜,捏了捏高挺的鼻梁,略微狭长的眼角挑起一抹愉悦的笑意。   他打开电脑里的《小狼崽观察日记》,建好日期输入:   「传闻中的冷漠小狼崽学会主动关心人了。」   -   第二天,凌琅早早起床,下楼的时候看到迟炀正在公寓楼门口拿着早餐等他,屁桃蹲在迟炀脚边欢快地啃香肠,尾巴在地上扫得沙沙作响。   “早上好。”迟炀笑着冲他招手,屁桃也抬起头,汪汪两声,继续摇尾巴。   他抬头看了眼棉花糖似的云朵,今天是个好天气。   他接过迟炀给他带的包子和豆浆:“你怎么这么早?”   迟炀反问:“你不也是么?”   凌琅没说话,低头啃了口包子,自顾自往前走了两步,屁桃也跟着走了两步,看样子是想要凌琅带它溜圈。   凌琅用脚尖怼了怼屁桃的小下巴:“今天陪你炀哥买衣服,你是流浪狗,没拴绳,不能带你去。”   屁桃伸着脖子呜噜呜噜了几声,像是听懂了,但凌琅一往前走,它又立马跟上来,用头蹭他脚踝,无论怎么赶它都赶不走。   凌琅有点没辙了,也不知道这小子今天抽什么疯,这么能粘人。   眼看着就要走到校门口了,迟炀回头看了屁桃一眼,灰绿色的眼珠在薄薄的镜片后折射出微光,屁桃一个急刹车,生生往后退了两步。   迟炀薄唇开合:“回去。”   屁桃二话不汪,立马掉头,撒丫子跑走了。   迟炀回过头的时候,凌琅正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他摸摸下巴问:“脸上有东西?”   凌琅:“屁桃有时候好像很怕你。”   迟炀:“是吗?可能它不怎么喜欢我吧。”   凌琅:“不可能。”   没有谁会不喜欢迟炀这样的人。   凌琅继续分析:“应该是屁桃智商不太够,相处太短分不清好坏。”   “啊啾——”   刚逃回狗窝里的屁桃打了个巨大的喷嚏,然后趴在地上,委委屈屈地舔起了小爪子。   二人出校门的时候,遇到了连雪鹿和她的小姐妹们,校花苏巧宜也在,不巧,也是被凌琅拒绝过的追求者之一。   连雪鹿大老远的就挥着双手,跟凌琅打了个巨大的招呼。   而校花的包袱让苏巧宜无法像连雪鹿那么洒脱,看到凌琅的时候,还有点当初被拒绝的尴尬,只是矜持又轻微地点了个头。   至于其他几个女生,此时只想立刻马上魂穿连雪鹿,既能毫无障碍地和校霸面对面交流,同时还能近距离接触新校草,简直不要太快乐。   连雪鹿看了眼迟炀,问凌琅:“大周末的,你准备带着新同学上哪儿浪啊?”   凌琅:“商场。”   连雪鹿:“你俩吃饭还是看电影啊?”   凌琅:“买衣服。”   连雪鹿:“这样啊,隔壁商场正在做周年庆,好多大牌男装在打折……”   明明是在跟凌琅讲话,连雪鹿眼神却一直在往迟炀那瞟,原本轻快爽朗的语调也变得慢了下去,柔柔的,心猿意马到近乎直白的程度。连凌琅都发现了。   说话间,连雪鹿一向大大咧咧的脸上突然罕见地泛起一点红晕,凌琅一开始还以为她是热的,后来才发现,原来是迟炀正看着她。   校园初遇的男女生,你看我,我看你,一来一去间,青春气息弥漫,就连天边的春光都似乎灿烂了不少。   凌琅昨天看完校园论坛里的花痴帖的时候,还没什么太大的感触,但他现在也开始觉得,迟炀这张脸,是真的很容易吸引人。   -   商场很热闹,如连雪鹿所说,在搞周年庆。   凌琅双手插兜,跟在迟炀身后挑衣服,挑了会儿突然发现,迟炀买衣服的方式似乎有些随意得过了头。   一开始,迟炀还会拿衣服往身上比划两下,到后来比划都不比划了,随手拿起问凌琅,凌琅说可以就直接喊服务员来打包,满脸写着三个大字:不差钱。   最后,连店员实在看不下去了,友情提醒道:“帅哥,本店衣服一经售出,除质量问题外概不退换哦,要不要试穿一下再做打算?”   迟炀道:“没关系,我都听他的。”   凌琅:“……”   听他的。   说得轻巧,可万一拿回去之后不合身,不就成了他的错吗?   凌琅后知后觉,表情骤然起了一丝异样,干巴巴地拒绝道:“你别听我的,我说的都是直觉,没有参考价值。”   迟炀背对着他,不以为意:“我知道,但我就是相信你,包括你的直觉。”   迟炀是笑着说的,语气很轻松,凌琅却像被什么刺了一下:“你不要这样,要是不喜欢不合身怎么办?”   “不会的,尺码合适就行。”迟炀回头,嘴唇微扬,“是哪个小朋友,以前最爱给我挑衣服来着?”   凌琅儿时的一大爱好就是陪他的伯母逛街,然后帮她把大包小包拎回家,一块儿给迟炀玩换装游戏,也没问过他喜不喜欢啊。   “现在是现在。”凌琅的目光很坚决。   “……”   迟炀没想到这点小事会戳到小狼崽某根未知的神经,突然变得这么执拗。   他盯着凌琅有些着急的表情,妥协道:“行吧,待会儿再试,先出去买点儿水喝吧。”   凌琅点头,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被迟炀看在眼里。   走出男装店,迟炀从拐角的自动贩卖机里取出两瓶果汁,一瓶递给凌琅,和他并排坐在公共座椅上。   迟炀打开手机看了眼,班群正聊得火热。   王每和林猛在群里打赌运动会时间,输了的当对方一周“儿子”,其他同学纷纷截图存证,为赌局创造一个公平公开的环境。   迟炀:“他们怎么这么早就在群里聊起运动会了?”   凌琅:“不知道。”   “林猛说下个月雨多,所以运动会日期可能会提前,北高有过这样的先例吗?”   “不清楚,什么时候都无所谓。”   凌琅摇了摇饮料瓶,把果粒摇匀。   看凌琅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迟炀把情况摸了个大概。看来王每的情报准确,凌琅确实不参加集体活动。   那就聊点小狼崽感兴趣的好了。   迟炀推了下眼镜:“原来刚刚那个就是连雪鹿,挺开朗的妹子,上次你和她在女生宿舍楼讲话,黑灯瞎火的没看清。”   凌琅:“嗯,她人不错。”   迟炀:“其实刚开学那几天,我还在路上遇到过她一次,只不过没对上号。”   凌琅拧瓶盖的手一顿。   城北高中有两千七百多人,就算能擦肩而过,平均时间也不会超过三秒。   三秒,记住了两千七百分之一。   “那挺巧的。”   凌琅仰头喝了口饮料,皱了皱眉,这个牌子的橙汁似乎有些涩口。   作者有话说:   某牌橙汁:我能有什么坏心眼呢,我明明很无辜啊。   (本文从头到尾初恋1v1) 第11章   迟炀进更衣室试衣服去了,凌琅站在外面耐心地等,手机突然蹦出一条消息。   连雪鹿:SOS,江湖救急!   凌琅:?   连雪鹿:限你三秒之内把你新同学的微信号推给我!   凌琅:……   试完最后一件衣服,迟炀整着衣领从更衣室出来:“这下可以了吧。”   凌琅“嗯”了一声,而后迅速改口:“可不可以要看你自己。”   迟炀:“……”   得,小狼崽这是铁了心要彻底和这几件衣服划清界限。   付完钱,两人往店门走,汇入门外嘈杂的人群。   迟炀仰头喝水的时候,凌琅直勾勾地盯着他滚动的喉结和颤动的下巴,看了好久,说了一句让他差点喷茶的话:“炀哥,你是挺帅的。”   好在这点儿定力迟炀还有,他平缓地咽下最后一口水:“你喜欢?”   凌琅:“喜欢什么?”   迟炀:“喜欢我的帅。”   凌琅:“学校女生喜欢。”   迟炀额角微跳,回敬道:“那你也帅。”   “不,我没有你帅。”凌琅认真解释道,“她们女生有个校草投票,你票数比我高。”   迟炀:“……”   “校园论坛里还有很多关于你的帖子和照片,比如……”   直到进入下一家服装店,凌琅依旧跟在迟炀身边强行科普,要不是声线太寡淡,简直就像个发现了新奇事件之后,急于和自己的好同桌分享的小学生。   这会儿的凌琅好像突然变得话格外多。   迟炀终于没忍住,回头,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凌琅——   乱糟糟的刘海盖着一张精致却沉郁的脸,神情比水还淡,仿佛造物主精心捏塑,又随手往上边蒙了层纱。   无论横看还是竖看,都看不出小狼崽像个会关注这种东西的人。   迟炀也不知道他这是又跳到哪个频道了,自打他们再见,小狼崽就时常不按套路出牌。   不过,他喜欢这种随时面临未知的快感。   凌琅一脸平静,任迟炀近距离看了好一会儿,询问道:“看出来了吧?”   迟炀眉心一跳,还以为凌琅发现他心里在想什么,镇定问:“看出什么?”   凌琅:“看出我没你帅。”   “。”   要不是迟炀练过多年散打底盘稳,这会儿恐怕已经被凌琅这话震倒在地了。   任他拥有远高于平均值的智商也想不出,究竟该怎样简短而精准地解释“凌琅是个和他旗鼓相当的帅哥”这一事实。   凌琅见迟炀不说话,以为他默认了,一副“你看我就说吧”的表情。   迟炀决定不再纠结这个问题,偶尔让让小朋友也是中华传统美德。   绕过一排衣架,凌琅手机响了,他停下脚步接通,对面传来徐图咋咋呼呼的声音:“我敬爱的狼哥在干嘛呢,射击馆没你不行啊!”   凌琅边扒拉衣服边道:“逛衣服。”   “?”   两秒后,徐图试探性地问了句:“跟咱嫂子?”   然后得到了一个字正腔圆的“滚”字。   挂了电话,凌琅看向那边正挑选衣服的迟炀,正好对上他的目光。   迟炀招招手:“小狼崽,过来看看这件怎么样。”   凌琅:“……”   一不小心说漏了嘴,迟炀也并不慌乱,面对凌琅质疑的眼神张口就来:“我听你那几个好哥们都叫你‘狼哥’,你应该很喜欢这个称呼,我问过了,是大灰狼的狼,可我比你大,叫你哥怪别扭的,所以在原来‘小琅’的基础上加个‘崽’,就很明确是‘狼’的意思了。”   “是么?”凌琅狐疑地看了眼迟炀,总觉得他在讲歪理。   迟炀压根不给他深究的机会,抬起手问:“这件衣服你觉得怎么样啊?”   凌琅低头,迟炀指尖勾着的是一件米白的纯色卫衣。   他仔细看了看,认真又含蓄地给出建议:“款式应该适合你,不过码数可能不对,你要自己试。”   迟炀:“我知道,因为这是我给你挑的。”   “我不需要。”   凌琅双手插兜,酷酷拽拽。   “反正时间还早嘛,试一下又不碍事,你叫我试衣服我都试了。”   “……”   没等凌琅再次拒绝,迟炀不由分说,把他拉进了旁边的试衣间,并反手带上了门。   被强塞进试衣间的凌老大倍感离谱,但又没办法对着迟炀那张人畜无害的帅脸发半点儿火。   推三阻四的样子太婆妈,来都来了,那就再给迟炀一个面子好了。   说服自己后,凌琅脱下外套,拿起迟炀手上的卫衣套到头上。   经过半个月的观察,迟炀发现凌琅的衣服其实不算少,但都是死气沉沉的深色,少了少年的鲜活感,冷硬沉闷,衬得人有种脆弱的瓷白。   在他印象中,凌琅酷爱浅色,尤其是白色。   吊灯明晃晃的更衣室里,换上米白色卫衣的凌琅整个人都亮了好几个度,让迟炀有了一丝错觉,好像记忆中的小朋友又回来了一样。   抛开拉胯的造型不谈,五官长开的凌琅其实非常有少年气,尤其眼睛,黑白分明,眼中圆而饱满,眼尾微翘,这种眼型通常最为招摇。   导致穿上老成的深色衣服的时候,总有那么一丝违和感,仿佛潦草地往眼底覆上一团阴霾作为伪装。   换好衣服,凌琅有些不自在地看着镜子里几分陌生的自己,又看了眼身后摸着下巴,笑容意味深长的迟炀。   “……”   像只被剥光外壳的蚌,凌琅耳尖骤然泛起臊热,瞬间袭来的羞耻感让他根本来不及思考,拽着衣领就要脱掉卫衣,被迟炀眼疾手快地一把摁住。   凌琅动作太猛,迟炀力气也不小。   两股蛮力冲撞到一起,凌琅脚下一滑,只来得及暗骂一声,就直接向后摔去,在后脑快要狠狠撞到墙上的时候,被一只大手稳稳垫住了。   臆想中的钝痛并未袭来。   凌琅下意识想动胳膊,被脱了一半的衣服捆得动弹不得,想动腿,却发觉自己被迟炀整个人圈在身下。   没错,是圈。   他之所以用了这样一个和他一米八的大个子极不相配的词字眼,是因为他面对的是一个比他还高半个头的人。   对方一手托住他后脑,另一只手撑在他耳侧的墙上,粗重的呼吸和火热的身躯铺天盖地笼罩下来,只要再往前探一点头,他头顶的光线就会全部熄灭。   如果这是一场普通的打架,那他已经输了,而且输得很惨。   狭窄的更衣室里挤了两个胸膛起伏的大男生,温度急速攀升。   与此同时,吱呀——   没关紧的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门外站着一位父亲,牵着小半人高的儿子。   空气凝固。   儿子啃着手指糯糯道:“有人在里面偷偷抱抱耶!就像爸爸在衣帽间偷偷抱妈妈!”   “不许乱说!”年轻的父亲嘴上制止,脸上表情却是掩饰不住的窥探欲,正要再探究竟,被迟炀一个眼神吓得不敢乱看。   “打扰了,你们继续!我给你们把门关起来。”   说完“砰”地一声合上了门。   “不好意思,用力过猛了。”   “谢谢。”   两人同时开口。   由于惯性,迟炀的眼镜在高挺的鼻梁上下滑了半公分,露出无遮无拦的眼。   凌琅盯着那双近在咫尺的灰绿色眼珠,喉结微动,清了清嗓子继续道:“手,没撞坏吧。”   语气一如既往地平。   “没,你炀哥经撞得很。”   这一切从发生到结束不过短短十几秒,迟炀抽出手,手上还残留着少年后脑的温度,刺刺的。   他退后一步,凌琅把缠在身上的卫衣脱下来,扔到一边,顺了两把乱糟糟的头发。   迟炀:“刚才那个小孩……”   凌琅:“我从不和十岁以下七十岁以上的人计较。”   迟炀:“那他爹……”   回应迟炀的,是凌琅脸上大写的“淡定”。   行吧,不愧是医学鉴定过的无情,几个连环突发事件之后,还能维持住风轻云淡的人设。   可但凡迟炀再凑近一些,就能听到,面前看似无波无澜的少年,胸腔里正上演着多大的动静。   作者有话说:   本文以攻受感情线为主,从头到尾描写初恋1v1,没有炮灰,背景大方向是明丽热切的青春,同学们都是正当年华的少男少女,最终都有属于自己的一片晴空(除了实在没救的那几个)   --------   感谢“路遥九日里”、“出水黄呱”的鱼粮投喂 第12章   钻出逼仄的更衣室,凌琅对上迟炀一张阳光明媚的脸。   他忽然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轻微皱眉问:“你刚才在笑什么?”   迟炀:“刚才?”   “嗯。”凌琅目光闪烁了一下,“我换衣服之后,你对着镜子。”   “哦,你是说这样?”迟炀单手插兜,指着自己半永久式的微扬唇角,“我有不笑的时候吗?”   “……”   凌琅想起北高论坛里那个打卡帖的镇楼照片,照片上的迟炀不仅没笑,还透着一股子生人勿近的森然。   见凌琅又陷入了思考,迟炀差点没绷住笑,小朋友虽然转性了,但本质还是一样可爱。   最终,凌琅还是在迟炀的软磨硬泡下买了这件米白色卫衣。   就当再卖炀哥一个面子,穿不穿再议。   逛完衣服,两人在商场随便选了个人少的餐厅吃午饭,迟炀拿出手机扫码点单的时候,发现微信多了条好友申请,网名是一片雪花加一只鹿的emoji。   迟炀眉心一跳,把屏幕竖在凌琅面前:“你怎么把我微信给她了?”   凌琅顿了顿,没有掩饰:“你加一下吧。”   “……”   迟炀灰绿色的眸光聚在凌琅脸上,凌琅一直垂着头,安静吃饭,不知道在想什么。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既然你同意,那我加了啊?”   “嗯,加吧。”   凌琅点点头。他没别的意思,他就是觉得,迟炀似乎对连雪鹿也有不错的印象。   不然不会匆匆一瞥就记住她的样子。   吃完饭,凌琅对迟炀道:“我还要买几件裙子,你要是有事可以先回学校去。”   迟炀诧异:“裙子?给谁买?”   凌琅:“给我妹妹。”   迟炀:“表妹?”   凌琅:“同母异父,在上初中。”   迟炀和凌家姐弟认识的时候,凌父就已经是离婚状态,他也从来没听凌家人提起过凌琅的母亲,没想到凌琅还有个妹妹。   热闹的周六,天气不错,适合在校外放纵一番。   而北高传说中叱咤风云的凌老大,此刻正在一堆花花绿绿的少女服装中认真挑选小裙子,敛眉瞪眼,好像面对什么棘手的劲敌。   不少路过的女孩儿侧目,跟姐妹讨论这是什么男德楷模帅哥男友,直到蓦然撞上衣架另一边,那道笑吟吟望着凌琅的深邃目光,最终带着双倍的心动离去。   “这个怎么样?”凌琅从小裙子堆里钻出脑袋,在衣架左边举起手中的裙子。   “呃,太粉了吧。”衣架右边的迟炀指了指自己手上的白裙子,“我觉得这个好点儿。”   凌琅回敬:“你不觉得它穿上像个奶油蛋糕么。”   “是吗?”迟炀拎着裙子往凌琅身上比了下,灰绿色的眼珠微不可见地亮了亮,“好像是有点,不过还挺可爱的。”   凌琅:“……”   显然,两位男高中生都对对方的直男审美极度不认可。   花了一整个下午,二人终于在店员的帮助下买了几件稍微像样的裙子。   走出商场大厦,夜幕已经降临,马路中,高楼上,成片成片的灯火燃起,璀璨的繁华在热闹的市井中蜿蜒流淌,如火如电,如水如纱,这是任何地方都无法复制的情调。   四年没有呼吸过这座城市的夜景,除了身边变得寡言的凌琅,这里的一切都与迟炀记忆中的一般无二。   迟炀抬头看了眼夜空,今夜没有星星。   他忽然想起多年前的某个夏天,两家人一起开家庭派对,他和凌琅趁大人不注意,偷偷从家里溜出去,爬到全市最高的钟楼上。   那天的他原本是想正式跟凌琅解释一下他和凌瑾的纯洁友谊,可凌琅却双眼放光地趴在栏杆上,一个劲地拉他数星星,什么天狼星最亮,北斗七星是个会漏饭的大勺子……   凌琅说那晚的星星最好看,他却嫌那晚的星星太吵,太多余。而现在,凌琅和星星都沉默了。   准备打道回府的时候,凌琅对迟炀说:“你先回学校吧,我有点事。”   “行,那我先走了。”迟炀这次没多问,直接转身往地铁站的方向走去。   -   三月的春天还不怎么热情,到了晚上,气温骤降。   某初中附近的KTV里依旧热火朝天。   当凌琅带着一身寒气推开包厢门的时候,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正被另一群同龄女生往墙角逼。   “住手。”   凌琅握住小姑娘的手腕,一把将她推到自己身后。   突然天降一个大帅哥,几个正打算搞霸凌的女生都愣住了。   头顶灯球的光从凌琅黑沉沉的脸上扫过,他冷声警告:“以后谁再找叶芷夕麻烦,女生我也不客气。”   直到离开KTV数十米,来到马路旁,叶芷夕煞白的脸才终于回复了几分血色。   她甩开凌琅握着她的手,嘴硬道:“谁要你来了?我自己又不是解决不了。”   凌琅把手上的袋子放到叶芷夕面前:“我是来给你送东西的,你同学说你在这里。”   叶芷夕没接,往前走了几步,嫌弃道:“拿走,我不要。”   凌琅跟在后面:“那你想要什么,说出来,哥给你买。”   “你老给我买这些没用的东西,还不如多给点钱花花。”叶芷夕伸出根手指揉揉鼻子,故意摆出一副痞里痞气的样子。   “我给你零用钱,不是让你来这种地方鬼混的。”   虽是句批评,但压根没有半点数落的气势,更像是在卑微打商量。   叶芷夕笑了,她停下脚步,回过头:“那你呢?你就不鬼混了?别总装出一副好哥哥的样子了,你,不,配。”   这是凌琅为数不多被人指着鼻子怼还闷声挨骂不揍人的时候。   见凌琅死死抿唇,不发一语,叶芷夕语气突然恶劣了起来。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多少年都没想起过我这个妹妹,怎么最近突然开始频繁骚扰我。拜托,我和凌瑾有半毛钱关系?你那些无处安放的亲情能不能别逮着个人就瞎放啊。”   路灯下,凌琅脸色刷一下变得惨白,眼底那抹急切示好的光瞬间被击碎。   “小姑娘说话别这么冲,当心没有人喜欢哦。”   凌琅和叶芷夕一同回头,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单手插兜,从树下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叶芷夕下意识回嘴:“谁要人喜欢了……”   她嘴上这么说,面颊却微微泛红,有些不敢看来人的眼睛。   凌琅问:“你怎么在这?我不是要你先回学校么?”   被迟炀看到这么狼狈的一面,凌琅语气不怎么有温度。   迟炀解释:“我宿舍钥匙在你兜里。”   “不可能。”凌琅狐疑地伸手进衣兜一掏,手心果然躺了把迟炀的宿舍钥匙,可他确实不记得装进去过。   迟炀没去拿凌琅手心的钥匙,而是看向叶芷夕:“原来小琅心心念念的妹妹就是你啊,你和你哥长得还挺像的。”   叶芷夕撇撇嘴:“切,谁和他长得像了……”   迟炀疑惑:“不像么?他今天给你挑裙子的时候,还拿自己当模特把裙子往身上比呢,就怕你穿着不合适,挑了一下午才选出三条最好看的。”   “……”   迟炀话音未落,叶芷夕故作恶劣的表情便已经出现了一丝松动,她有些怔怔地,似乎是在重新解读迟炀刚才的话——   像凌琅这种凶悍冷漠、爸嫌妈不爱、三棍子敲不出一个屁的怪人,怎么可能花一下午时间给她挑裙子?   叶芷夕不确定地抬头看向迟炀,触到他似笑非笑的目光。   他勾起唇角,叶芷夕的脸一下更红了。   这一切,凌琅就站在旁边看着,没什么血色的脸藏在碎发的阴影中,像个冷漠的旁观者,任由迟炀把装裙子的纸袋从他手里拿过去,然后放到叶芷夕手上。   因为一个局外人的突然闯入,叶芷夕的叛逆情绪显然没有之前那么高涨了。   迟炀拦了辆路过的出租车,拍拍她的肩:“先回家吧,这么晚了,你一个女生在外面不安全。”   大概是想到了刚才找自己麻烦的不良少女,叶芷夕抿唇抿了半天,又看了沉默的凌琅一眼,咬着唇钻进出租车。   “师傅,麻烦送她回家。”迟炀转头问凌琅,“地址是什么?”   凌琅在旁边报了一个小区。   看着出租车驶离的方向,迟炀摸着下巴:“你这个妹妹好像不怎么领你情啊。”   “你不懂……”凌琅话未说完,顿了顿,直接略过道,“反正不怪她,她没有错,而且管教她是她父母的权力,我本来就没这个资格。”   不仅仅是身份不配、时机不对,正如叶芷夕所说,他自己都不像个样子。   凌琅靠着路边嶙峋的秃树干,微微仰头的姿势显得喉结的颤动格外突出。   “如果她哥哥是你就好了,你看,她就特别听你的。”   迟炀比他有说服力多了,温和却有力量,三言两语,就让所有人都心甘情愿地照着他说的去做。   “可对她好的那个人是你啊。”迟炀笑了笑,看凌琅的眼神就像看个缺爱儿童,“不是吗?”   凌琅摇摇头,没接话。   他根本不知道怎样才叫对一个人好,他并不认为自己对妹妹做得很好,更不会邀半分功。   毕竟,曾经的他也愚蠢地以为,帮助凌瑾逃跑,就是对凌瑾的好……   夜凉如水,寒风阵阵,迟炀高大的身躯已经替凌琅挡了大半的冷风,但凌琅的手还是止不住地轻微颤抖。   他刚要把手放进口袋,猝不及防被迟炀双手握住,合于掌心。   凌琅抬头,对上了迟炀变得浓郁如绿色湖泊的眸光,是他从没见过的温柔,从未有过的亲密。   扑通。   心脏毫无征兆地漏了一拍。   然后是飞速地跳动,比起上午在更衣室里的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干什么……”   他怔怔地望着迟炀,原本晦暗的眼里蓦地闪烁出路灯的光,变亮了好多。   “当然是给一位失落的哥哥送关怀,送温暖。”   迟炀抓起凌琅另一只手,为他冰凉的指尖取暖。   像对待一只路边无名的小动物。   那怜爱的神情刺得凌琅大脑空白了一瞬,眼中的光猝然被垂落的睫毛压灭。   他把手从迟炀温暖的大掌中用力抽出,“啪”的落回自己的口袋,然后头也不回地往地铁站方向走去。   “你不用这样。”   这是今晚,凌琅说的最后一句话。   声音冰冰的,和吹散口中白雾的风同个温度,如同一头初长成的小狼踩在界线上,磨着利齿发出警告,突然将他推远。   迟炀看着凌琅单薄疏离的背影,脸上游刃有余的表情有一瞬松动,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八风不动的心脏竟在这一刻刺痛了一下。   不怎么舒服。   -   带着一身寒气回到宿舍,迟炀给自己倒了杯热茶,喝的时候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他摊开手,一个半厘米的小口子,已经半结痂了。   凌琅甩开他手的时候力道太大,指甲划破了他的手掌。   他嗅了嗅手指的血腥气,脑中又浮现出凌琅那个冷酷无情的背影,有班上同学说的“六亲不认”那味儿了。   他又闻了一下,闻久了竟也有点变态的上头。   今晚的迟炀没有往常打开《小狼崽观察日记》时那种面对小朋友的温柔神情,脸色始终淡淡的,薄唇平成一条直线。   他摩挲了一下下巴,修长的手指在电脑上敲出几行字——   「小狼崽有个同母异父的妹妹。   小狼崽想对妹妹好,但疏于表达,导致和妹妹关系很僵。   ……   牵手十秒失败,关爱小狼需谨慎。」   写完日记,迟炀刚要关上文档,面前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屏幕上是凌琅发来的消息——   「明天上午九点过来写作业,别迟到。」   作者有话说:   虽然从后台看目前没多少人在追文,但还是打劫评论!(掏出我的镶钻麻袋(没错,说的就是你们!正在追文滴98个宝子 ???????????   ---------   感谢〆.焱焱ヽ宝贝的鱼粮投喂 第13章   给迟炀发了消息后,没等来回复,凌琅自己反倒睡不着了。   回学校的路上,迟炀始终走在他后面,拥挤的地铁里,他能感受到迟炀就站在他身后,似乎还替他挡了几次列车制动的惯性。   他有好几次想要回头,偷偷地看一眼迟炀的表情,但最终一路都没有。   尽管那点莫名其妙的期待和突如其来的情绪,早在夜风中散尽。   房间没开灯,凌琅坐在床边反复摆弄了一会儿没动静的手机,然后心烦意乱地扔到一旁,仰面躺下,脑中全是迟炀那个看流浪动物的眼神,还有最后,他抽出手时的错愕。   这几年,随着身边亲近的人一个接一个离开,他早就一个人独惯了,他知道周围的人都怕他,对他避之不及,所以也从来不会把别人对他的想法放在心上。   可就在他快要遗忘了如何与人相处、无所谓自己的乖僻是否会赶走别人的时候,曾经离开他的迟炀又回来了。   于他而言,迟炀是他和凌瑾在这个世上为数不多的纽带,也是他无数次噩梦的拯救者。   但比起这些,他发觉迟炀更像是一株善意的花,时至今日,仍然愿意再次路过他的身旁,同时却将他的粗鲁反衬无余。   或许,很快又会离开。   凌琅把手背搭在眼睛上,用力摁下去。   夜晚会把人的心剖出来看,夜深人静的时候,人就无法欺骗自己。   他的确再次开始不舍这朵花的气味了。   一如四年前,迟炀不告而别的时候一样。   但不仅仅是他,他想起班上同学对迟炀狂蜂浪蝶般的兴趣,想起连雪鹿从他身上移走的目光,想起那个发言离谱的论坛贴,甚至想起今晚突然乖顺的妹妹……   馥郁是花的天性,漂亮的花终将无差别地把香味散给众人,总有一天,它会再次去到更远更高的地方,供新的人瞻观,无论他是否无限放宽自己的领地,供它栖留。   更何况,他是那个促成凌瑾悲剧的人,这是他无论如何都抹不掉的身份,他甚至不敢坦然面对迟炀,又哪来的资格期待什么独一无二的东西?   缓缓吐出一口气,凌琅挪开挡在眼睛上的手背。   对面窗户忽然亮了一下,他迅速坐起身,跑到窗边,死死地盯住对面那个小阳台。   半分钟后,灯灭了,阳台门纹丝未动。   凌琅躺回床上,一点一点蜷进了被子里。   第二天清晨,迟炀避开人群下楼跑了两公里,然后回寝室和远在A国的朋友齐小西通了个视频。   “迟哥,你你你,你的手?”   电脑屏幕上的齐小西瞪大双眼,盯着迟炀掌心那道口子,这很明显是被人挠出的指甲印。   是谁吃了八百个胆子居然敢挠迟炀?那位利爪勇士之后得被废成什么样??   齐小西不懂,但他大受震撼。   他只知道迟炀回国是去帮人管儿子。   给人当爸爸,多么牛逼的任务!所以他理所当然地认为迟炀在新学校会跟在A国学校一样,是叱咤风云的存在。   迟炀翻过手看了眼,风轻云淡道:“没事,小狼崽挠的。”   齐小西眨眨眼:“哇,你去动物园了?”   迟炀:“家养的。”   “不会吧不会吧,我才五年没回国,咱们伟大祖国就这么日新月异了?人民富强了不说,居然都能养狼了!”齐小西从来对迟炀的话深信不疑,啧啧感慨道,“你家的狼平时可以撸吗?你看我有机会吗?”   “摸的话必须顺毛,但凡摸错方向,被挠都是轻的。”迟炀撩起眼皮,嘴角勾出危险的笑,“你想试试?”   齐小西眼前瞬间浮现出一头齿尖滴血鬃毛倒竖的大黑狼,他一脸惊恐地摆手道:“NoNo,我可没您那么恐怖的战斗基因。”   迟炀不以为意,也不想和齐小西再分享他的小狼崽,于是转移了话题:“Brown那群家伙没再找你麻烦吧?”   “没,自从你回国之后,我就把你照片挂胸口,他们见了都绕道走。”齐小西对镜头翘着双新买的球鞋,一副“看我机智吧”的嘚瑟模样。   齐小西投胎不好,内心住着一个猛男,却天生长了张受气包的脸,半年前在A国不幸遭到三个白皮土著同学的校园欺凌,迟炀知道后,挑了个雨夜,把那几人给打包收拾了。   具体情况不详,但据相隔一条街的便利店主说,那天晚上隐约有恐怖片里惨叫的声音,吓得他提前关店了。   迟炀又和齐小西聊了一会儿,让齐小西有空帮他去探望一下他爷爷奶奶。   快到九点的时候,迟炀挂断视频,戴上眼镜,平直的唇角再度勾起春风般的弧度,抱起一摞书往对楼寝室走去。   凌琅开门速度很快,眼窝还带着明显的青黑。   他喉结动了动:“你昨天没回消息,我还以为你今天不来了。”   迟炀:“昨天睡得早。”   凌琅听罢,下意识地松了口气,虽然微不可见,但还是没能逃过迟炀的眼睛。   昨天结束时的插曲仿佛不存在一样,两人默契地选择遗忘,如往常般迅速进入了学习状态。   并排坐在书桌前做题的时候,凌琅发现了迟炀掌心的伤口。   他笔尖一顿:“你的手……”   迟炀朝桌面扣住掌心,温柔一笑:“是我自己不小心弄的,不碍事。”   凌琅抿了抿唇,知道迟炀在骗他。   他一个把打架当家常便饭的人,怎么可能不清楚这个伤口是怎么造成的,况且他昨晚回家之后,指甲缝里有一点血丝。   但他没有拆穿,而是继续给迟炀讲数学题,只不过一贯平淡的声音里,多了几分匆忙生疏的温度。   -   新的一周,春风入席,阳光明媚。   同学们两日不见如隔三秋,三五成群地在教室里讲八卦,各科课代表穿梭其间,艰难地收着作业。   英语课代表请假没来,英语作业由副班长叶玲玲代收。   叶玲玲抱着厚厚一沓英语周报,好不容易催收到最后一排,冲迟炀道:“迟炀,英语作业。”   迟炀把准备好的作业放到叶玲玲手上:“麻烦了。”   叶玲玲咧唇一笑:“应该的啦……那个,凌琅的英语作业呢?”   正在闭目养神的凌琅睁开眼,瞥了眼叶玲玲,她颊边和迟炀说话后的红晕还未完全褪去。   发现凌琅盯着自己,叶玲玲以为自己惹校霸不高兴了,于是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吗?”   说完看向迟炀,下意识寻求帮助。   凌琅从书包里拿出英语周报,“啪”地放在叶玲玲怀里:“没什么。”   “哦哦,好的!”   叶玲玲跟只兔子似的轻轻往后一退,转身跑出教室,背影大写的“紧张”。   半个多月过去,能在教室里看到按时交作业、上课且绝对不睡觉的凌琅,已经不再是稀奇事,老师们也习惯了多改一份作业,尤其是数学老师老周同志,终于接受了班上有位数学天才这一令人难以置信的事实。   唯四不习惯的,只有凌琅的四个小弟。   虽然他们早就成为了校霸官方认证的哥们,可怎奈凌琅热爱独处,五人多数时候是1+4模式,甚至还会变成0+4模式——   因为凌琅经常神秘消失,行踪不定。   对此,他们原本毫无想法,甚至还觉得自家老大遗世独立的样子酷到炸,可自从迟炀转来北高之后,原来的模式就变成了2+4。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这种明晃晃的双标让他们顿时有了强烈的被抛弃感。   在他们看来,迟炀就是个插足者,而且行为十分嚣张!   偏偏他们的凌老大读不懂人类情绪,还要求他们叫迟炀“哥”。   在北高,不是谁都有资格被他们叫“哥”的,能让他们服气的人只有凌琅。   不爽。   这辈子都没这么不爽过。   必须给迟炀那小子一点下马威瞧瞧!   一到大课间,四个脑袋就从8班和17班千里迢迢凑到了一块儿,聚在教学楼墙角小声密谋计策。   “你们在干什么?鬼鬼祟祟的。”   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冷淡的声音。   四人猛然回头,凌琅就站在他们身后,双手插兜看着他们,脸上没什么表情。   侯思杰反应最快:“我们在讨论迟呃……炀哥,对,炀哥不是来了有段时间了吗,咱们还没一起聚过餐呢,要不等会儿放学火锅走起?”   凌琅想了想,觉得这个提议不错,正好前段时间迟炀说要请他们一起吃饭,不如借这个机会正儿八经给迟炀接一次风。   放学后,老周专程来教室堵人,想和凌琅探讨一道数学压轴题的另类解题思路,还拿出珍藏已久的红茶做诱饵。   盛情难却,凌琅只好让徐图他们带迟炀先去火锅店等他。   五个人抄小道去公交站,刚走进一个荒芜的小巷,就迎面碰上了六个歪头晃脑的男人,为首那个青皮寸头,满脖子纹身,眼角处还有一道老长的疤,特别怵人。   陈枫大骇:“糟了,是杨少欣!”   迟炀不懂就问:“杨少欣是谁?”   “立高他们的保护伞在夜行街开酒吧的据说特牛掰特凶残!”陈枫一口气介绍完不带喘气,紧张得直咽唾沫。   刘斐然咬着牙,低声骂道:“操操操,尤嘉那傻逼也太不讲武德了吧,学生之间的事,居然搬社会人做打手。”   “所以,所以我们该怎么办啊?”陈枫慌得要命。   刘斐然:“还能怎么办?干他们啊!”   可眼下除开迟炀是四对六,明显寡不敌众,而且对方的综合武力值一看就和他们不是一个数量级的。   徐图无语:“干屁,别一天到晚只知道干干干,赶紧找个机会溜吧,狼哥又不在,咱们还带着个……”   他想说“拖油瓶”,却被吹着泡泡糖的杨少欣打断——   “听说凌琅那小子平时挺目中无人的,原来手底下就你们几个歪瓜裂枣啊?”   杨少欣走到四人面前,上下打量一番迟炀道:“只有你这颗枣看上去抗揍点儿,是个好沙袋。”   他说完,恶劣地推了迟炀一把,结果没推动,差点把手腕扭了。   陈枫趁机躲到角落给凌琅打电话,听着电话里漫长的等待音,急得直跺脚。   半分钟后,那边传来凌琅的声音:“你们到火锅店了?我刚出教学楼,马上到。”   终于听到自家老大令人心安的声音,陈枫差点热泪盈眶,捂着嘴结巴道:“狼哥大,大事不好了,我们碰到杨杨杨,杨少欣了……”   挂断电话,陈枫抹着虚汗转身,那位“特牛掰特凶残”的立高保护伞居然奇迹般地不见了。   再往下一瞧,好家伙,人跟地上趴着呢,吹破的泡泡糖稀稀拉拉糊了一脸,嘴歪眼斜,整一个半身不遂。   而横臂反压在杨少欣身上的,是没戴眼镜的迟炀。   由于动作缘故,原本宽松的校服袖子勒出起伏的大臂肌肉,囚藏的力量简直让人心惊肉跳。   天光暗淡的小巷,迟炀垂眼俯视,薄唇开合:“叫他们滚。”   最后一个字音压得极低,散发出恐怖的寒气。   离得最近的刘斐然听到的时候,腿都差点软了,何况是一整条胳膊的小命都被迟炀捏住的杨少欣,只要他再用几分力,杨少欣胳膊就脱臼了。   杨少欣额角青筋暴起,大喝一声:“滚,都给老子滚远点!立刻马上给老子人间蒸发!!”   那些小弟原本还想一拥而上救老大,谁知老大痛得这么毫无形象撕心裂肺,只好鸟兽状撤退。   迟炀俯身,凑在杨少欣耳边轻声说了句什么,杨少欣的脸刷地惨白。   “回去好好改造,好好做人,都一大把年纪了,别成天想着欺负中学生,听明白了吗?”   迟炀说着,又往下压了半寸。   杨少欣嗷一嗓子,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嗷嗷求饶:“明白了明白了,别摁,疼疼疼,兄弟有话好说……”   迟炀起身,拍拍手上的灰,一脸仁慈地说了句“滚”,放杨少欣一瘸一拐地跑了。   回头找眼镜的时候,面前四个呆若木鸡的人。   “炀哥,你特么开挂了吧???”侯思杰颤巍巍地咽了口唾沫。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活的、比凌琅还能打的人。   那可是整个北区的高中生都闻风丧胆的杨少欣啊!   人就这么……没了?   “倒也不算什么。”迟炀云淡风轻地笑了笑,“就是擒贼先擒王的道理。”   徐图问:“怎么擒?”   他们想学的就是迟炀刚才刷刷那两下子,太专业,太利落,简直帅爆了!   迟炀挑起眉峰问:“想知道?”   “嗯嗯!”四人齐刷刷点头。   迟炀脸上的笑容骤然褪尽,微眯起灰绿色的眼珠,沉声道:“想知道,就别把刚才的事告诉你们狼哥,不要问为什么。”   “……”   这算是背叛老大吗?   四人集体沉默。   半晌,刘斐然第一个表态,竖起三根手指头:“收到!”   另外三人顿时受到鼓舞,心说这也不算背叛,顶多算是知情不报,况且迟炀恐怖如斯,他们也不敢不从。   侯思杰虔诚又狗腿地双手奉上迟炀的金边眼镜:“炀哥,你眼镜。”   迟炀接过扣上,遮住灰绿色的眸光,薄唇微翘,一秒变回了斯斯文文的阳光校草。   一顿行云流水的变脸操作下来,四个小弟已然看呆,被迟炀春风和煦的眼神一一扫过,才强行恢复仪态,互相检查有没有做好表情管理。   作者有话说:   迟炀的企图、凌琅封闭的内心都会随着剧情展现出来的~ 第14章   杨少欣一伙人前脚跑,凌琅后脚就蹬着辆共享单车匆匆赶来。   他心里装着迟炀,在放学拥挤的人潮中一路飙车,时速高达二十。   直到远远看到那个鹤立鸡群的身影,一颗七上八下的心才重重放了下来。   他单脚点地,甩开单车,大步流星地走到迟炀面前,抓起迟炀的胳膊从上到下检查了一遍。   确认迟炀完好无损后,他才转头问一旁的陈枫到底发生了什么,从来淡漠如水的声音波动起一丝罕见的紧张和怒意。   顶着迟炀教科书般的微笑,陈枫结结巴巴道:“听,听狼哥来了,都,都跑光了……”   凌琅权当陈枫脸上的菜色是被杨少欣吓的,沉声问:“都没事吧?”   他这句话是冲着迟炀说的,连陈枫都给吓得念rap了,他怕杨少欣那张大刀疤脸会给迟炀留下永久心理阴影。   “我没事,大家也都没事。”   迟炀露出一个安抚的笑,路灯的光恰好溺进他灰绿的眼珠,被凌琅看了个正着。   一行人缓步往公交站方向走着。   凌琅错开视线,看向前方闷声道:“和他们有仇的是我,与你无关。”   “那不叫有仇。”迟炀纠正,“你只是为了保护女同学,做了正义的事。”   凌琅抿着唇,沉默了一会儿:“总之你别多想,他们不会找你麻烦。”   这句话,凌琅说得很笃定。   不是因为那群傻逼真懂得冤有头债有主的道理,而是他绝不会再让这种事发生。   转出巷口的时候,凌琅才发现自己紧紧握着迟炀的手腕,一直没放。   他立刻松开,看到迟炀麦色的皮肤上留下的一圈淡淡的红痕。   想起那晚由于粗鲁留在迟炀手心的伤口,凌琅眼色黯淡了几分,自觉往旁边退开了半米。   迟炀可没打算放人走,他左手插兜,右臂一伸,轻轻松松勾住凌琅的肩膀,哥俩好地把人又给拽了回来。   这下贴得更紧了。   “放心,没多想。”他歪头道,“你这么可靠,我很有安全感。”   凌琅:“……”   看着前面巨鸟依人温声细语的迟炀,四个跟在后面集体“叛变”的小弟心有戚戚焉——   乖乖,这简直是奥斯卡影帝来了也得退位让贤的地步!   虽然他们不懂迟炀忽悠狼哥的意图,但还好他们不是狼哥。   预订的隔间已经提前开好了,到了火锅店,六人直接上桌吃饭。   凌琅本来就是个惜字如金的大冰块,这会儿心里装着事,直接沉默了,只剩下频频瞥向迟炀的目光,仿佛在看护着什么重要的东西。   但由于习惯性的面无表情,那眼神乍一看不怎么友善。   服务员阿姨上菜的时候,还以为这俩半大小子有仇,心里直犯嘀咕,放好餐车就匆匆离开了。   至于先前还准备借此机会,给迟炀一个下马威的徐图四人,此刻正承受着良心拷打和迟炀淫威的双重折磨,在凌琅和迟炀面前根本不敢主动起话头,乖得像四只小鹌鹑。   只有迟炀气定神闲地一片片涮着麻辣牛肉,然后又一片片放进凌琅碗中,偶尔说两句有的没的。   在四周嘈杂的喧闹里,这场“接风”饭局的走向逐渐诡异了起来,大多时候,只有火锅咕嘟咕嘟冒泡的声音。   “啊,汽水快喝完了!”   吃到一半,不说话会死星人徐图终于找到了一个说话的机会。   坐在最外面的迟炀站起身:“我去拿。”   原本还在默默接受迟炀投喂的凌琅跟着抬起头,目光追着迟炀的背影往柜台方向而去。   侯思杰在旁幽幽道:“我敬爱的狼哥,您盯炀哥那眼神都快拉丝儿了您知道吗……”   说完还特意往凌琅面前拉开了一块芝士年糕,扯了小半米长都没扯断。   迟炀一走,几个人顿时放松了不少,蹬腿的蹬腿,伸懒腰的伸懒腰。   凌琅没搭理侯思杰的玩笑话,一脸严肃地勾了勾食指,四个脑袋马上凑了过来。   “狼哥有什么指示?”   “你们实话告诉我,今天那帮人,到底有没有吓到迟炀?”   最老实的陈枫刚要说什么,被刘斐然狠狠一脚踢中小腿,张大的嘴瞬间变成呼痛。   徐图确认迟炀没回来,昧着良心小声道:“杨少欣不是吓跑了吗,炀哥怎么会害怕?炀哥应该只会觉得杨少欣菜鸡,狼哥牛逼!”   “对对,狼哥牛逼!”   “狼哥永远滴神!”   凌琅:“……”   -   入夜,月亮探出云层。   床上的少年正皱着眉头,眼皮微颤,苍白的月光照亮他的鬓边,那里渗出了一颗汗珠,刚要离开发梢,就被大力甩了出去。   修长的十指插进发根,凌琅坐在床上喘了会儿粗气,下床倒了杯凉水,仰头灌入喉中。   自从这学期开始,他已经很久没像刚才那样,一连做好几个噩梦了。   刚刚结束的那个梦里,迟炀还是受到他的牵连,被杨少欣欺负了。等他赶到的时候,迟炀高大的身躯已经颓然靠在墙角,柔和的唇角不见了笑容,只剩下乱糟糟的血渍,红得刺目。   他不知怎样形容那一刻的心情,没有震惊,没有愤怒,甚至没有去找杨少欣和尤嘉算账的冲动。   有的只是汹涌的茫然。和前一个梦里,循环播放的飞机失事通报纠缠在一起,铺天盖地,如同缚网。   看吧,都是你害的……   对楼公寓内,迟炀刚起完夜从卫生间回来,哈欠打到一半看到对面阳台灯是亮的。   他推开阳台门一看,嗬,那个趴在栏杆上45°角仰望月亮的孤独人影,可不就是小狼崽吗?   凌琅也看到了迟炀。   从目光落到迟炀身上的那一刻起,就倒刺般的勾住了。   凌琅看人的时候,无论什么心情,眼里都习惯性的没什么温度,如果换个人来,可能早都被盯得头皮发麻心惊肉跳了。   但迟炀只是露出一个寻常的笑:“这么晚还不睡,有什么心事跟炀哥聊聊?”   “我在想你。”   这是二人重逢后,迟炀第二次听到凌琅说这四个字,与上次的古井无波相比,多了一些情绪在里面。   凌琅吃火锅那会儿状态就不对。迟炀原本以为,能让小朋友如此忧心忡忡的,只可能是不良少年间的爱恨情仇,没想到居然和自己有关。   迟炀眼底燃起了几分兴致。   “你要实在想得慌,直接打个电话叫醒我不就好了,或者站在阳台上咳嗽一声,没必要这么夜不能寐的。”   凌琅没理迟炀的玩笑,继续面沉如水道:“杨少欣知道你和我走得近了。”   迟炀:“没事的,反正有我们琅哥罩着,不虚。”   说完还特地往唇边补了一抹笑,看在凌琅眼里却变成了四个大字——   强颜欢笑。   连陈枫他们都怵的人,像迟炀这种未经风浪手无缚鸡之力的优等生,怎么可能不怕?   除非医学奇迹发生。   见凌琅依旧眉头紧锁,迟炀看了眼时间,温声道:“这会儿已经凌晨两点了,赶紧回去睡吧,白天还要上课呢,实在休息不好就旷个早自习,我替你请假。”   凌琅:“……”   明明自己正承受着人身危险,还反过来关心别人……迟炀这种替人着想的习惯还真是从小到大都没变过。   凌琅拇指蜷在掌心,握了握,心里有了打算。   他双臂离开栏杆,直起身:“不用请假,我起得来。”   迟炀:“那明天教室见?”   凌琅点点头,目送对面的迟炀离开阳台。   从对方高大匀称且绝对不单薄的背影里,硬看出了一丝脆弱和逞强。   凌老大决策果断,第二天一到校,就给小弟们下达了一项重要指示——   最近一个月只要他不在,务必替他保护好迟炀,尤其要杜绝外校不三不四的人接近。   然后,他独自一人骑着红黑小电摩去了趟夜行街的酒吧巷。   三月的夕阳落得很快,走近才能看到巷子尽头有一对交叠的人影。   杨少欣像只癞蛤蟆似的扒在一个女人身上,嘴对嘴,不停发出唾液搅动的声音,两人哼哼唧唧了一会儿,杨少欣伸出咸猪手想要进行下一步动作,突然感觉到什么,猛然回头,看见个面无表情的身影堵在窄巷看他。   醉醺醺的女人也吓了一跳,但再一看来人背着书包,模样像个高中生,便没把他放眼里,继续向杨少欣索吻,却被脸色大变的杨少欣一把推开:“珊珊,你先走。”   女人咕哝了几句醉话,不情不愿离开了。   猝不及防看到这么露骨的湿吻,凌琅胃部涌起了强烈的恶心感,深呼吸好几次才绷着下巴开口:“知道我是谁吗?”   杨少欣:“……”   小兔崽子拽你妹!   杨少欣暴躁。   但也只敢在心里暴躁。   尤嘉是他远房表弟。他昨天不过就是想去吓唬吓唬凌琅他们,帮表弟在那帮小屁孩当中树立一下威信。没想到出师未捷身先死,碰到迟炀那么恐怖的魔鬼,搞得他“立高保护伞”风评被害。   杨少欣故作镇定:“有事?”   凌琅:“昨天那个高个子混血,你最好不要碰他,一根头发丝都不行。”   一开始还以为凌琅是来仗势欺人的杨少欣这会儿直接懵逼,张张嘴,发出一个字正腔圆的:“哈?”   凌琅继续道:“不然你会死得很难看。”   说话的时候,凌琅手一直用力揣在兜里,克制着动手的欲望。   上学期因为罗以衡的事,学校已经用退学警告过他了,不允许他再和社会青年扯上任何关系,即便是普通接触都不行。   关于这些,他没告诉任何人,连徐图他们都不知道。   那张处分通知书被他压在身后的书包里,至今都没拿出来。   但今天,他顾不了这么多了。   他走到一脸问号的杨少欣面前,声音冷得结冰:“他是学生,如果你动了他,找你麻烦的就不止是我,还有家长、老师、警察。”   这是第一次,凌琅在放狠话的时候搬出这些他原本不屑一顾的角色,仅仅是因为需要保护的人是迟炀,所以这一切都变得顺理成章。   凌琅说完就走,干脆利落,没做半刻停留。   迷惑的杨少欣加倍迷惑了。   这俩小屁孩到底有什么大病?   一个两个都威胁他不许伤害对方?   明明他才是被伤害的那个好吗!   目送凌琅嚣张离开的背影,杨少欣越想越憋屈,对着旁边的蓝皮垃圾箱破口大骂:“信了你们的邪,狗男男,合起伙来玩弄老子是吧!!!”   骂完把无辜的垃圾箱一脚踹出三米远。   -   小巷很长,凌琅紧抿双唇,在傍晚的昏暗中走了好久,那种反胃的感觉始终没有消散。   他甩了甩头,试图将刚才目睹的亲吻画面强行逼出脑海。   他实在无法理解,人类和人类之间怎么能做出唾液交换这么恶心的事。   终于走出逼仄的小巷,凌琅的小电摩就停在路口处的绿色邮筒旁。   凌琅拿出手机,发现迟炀在十分钟前给他发了条语音:   「你什么时候回来啊?我有好几道数学题解不出来。」   声音懒懒的,却透着磁性和清冽。   来找杨少欣之前,凌琅要迟炀先回寝室写作业,等他办完事就回去,他看了眼时间,原来已经过了两个小时。   路口的红灯很长,凌琅单手插兜,屈起一条长腿,靠在邮筒上等待,他把手机贴在耳边,来回听了好几遍语音。   唇齿间如同落了颗冰蓝色的薄荷糖,凌琅胃里的翻腾逐渐平息了下来。   深蓝的夜空下,他脑中浮现出一方暖白的光——   拥挤的书桌前,迟炀左手撑住下巴,右手修长的指尖转动笔杆,对着满草稿本的公式冥思苦想,然后默默看向他,柔浅的灰绿色双眸发出求助信号。   晚高峰归家的车连成一条又一条亮线,呼啸着将夜色和天上零散的星星串起。   虽然吵闹,但今晚的春风还算宜人。   迟炀还在寝室等他。   作者有话说:   凌琅:我那柔弱不能自理的竹马哥哥。发愁.jpg   ------   感谢添条鱼、路遥九日里的鱼粮投喂? 第15章   第二天是周日,放小周假。   早上九点,街角奶茶店,四个人高马大的高中男生正围着小方桌奋笔疾书,人均一张痛苦面具。   他们听说迟炀要给他们做特训,觉都没睡醒就屁颠屁颠跑来,结果是《五年高考三年模拟》的专项训练。   迟炀买了四杯奶茶放到他们面前:“四十分钟了,可以休息一会儿。”   四人一秒撂笔,集体瘫倒在座椅上,发出期期艾艾的声音。   徐图死活插不进纸吸管,愁眉苦脸道:“炀哥,我们还要这样多久啊?”   迟炀抱臂靠在墙边,疏懒道:“才第一天,不急。”   侯思杰:“那说好的零基础三拳必杀技包教包会呢?”   迟炀:“必杀技当然跑不了,不过,要看你们这次月考情况。”   陈枫小声嘀咕:“那还不如回去找我狼哥。”   迟炀没在意陈枫的“叛逆”,扬唇笑笑:“你们狼哥现在也归我管,再说了,他昨天不是已经把你们丢给我了吗?”   徐图:“……”   陈枫:“……”   侯思杰:“……”   刘斐然:“兄弟们,咱们就听炀哥的话不好吗?”   在四个憨憨中二少年面前,迟炀彻底撕开了假面。   他的计划是多元切入的,不单单是改变凌琅本身这么简单,还要从身边的环境入手,这就免不了需要几个人打辅助,哪怕徐图他们最终帮不上什么大忙,也不至于成天不学无术,拖凌琅后腿。   “行了,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迟炀捏了捏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不经意间发出咔哒声,“这点你们还得向你们狼哥致敬,没有困难的学习,只有勇敢的学渣。”   正和纸吸管斗智斗勇的十级“琅吹”徐图闻言,猛然警觉:“我们狼哥就算学渣,那也是最了不起的学渣!”   “怎么说?”   迟炀撑着下巴,饶有兴致了起来。   提起敬爱的狼哥,徐图也兴奋了。   他直接扔掉纸吸管,揭开塑封膜吨吨吨了几大口,一展愁眉:“咱们年级主任马白武,炀哥知道吧,就外号‘二百五’那个。”   迟炀挑挑眉,示意他继续。   “高一有次月考,二百五不知道哪只眼瞎了,非污蔑狼哥作弊,还当场让狼哥考完试去办公室写检讨,全校通报批评,考场那么多人看着,多丢人呐,可狼哥当时什么都没说,淡定地目送二百五离开,继续做卷子。之后改卷,几个老师在办公室把六科分数一总,你猜怎么着?”   还没等迟炀有反应,陈枫一秒抢答:“我狼哥考了250!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侯思杰:“据说马白武在办公室脸都绿了,差点气出心脏病。”   徐图:“妈的,太他妈解气了!”   几个人说着说着就把作业本卷了起来,时而挥舞,时而敲得邦邦响,喜庆程度简直能送上今年的春晚。   看得出,凌琅的确很受这帮小弟爱戴,某些时候也确实可爱,但小朋友根本没点自知之明,一门心思把自己活成孤家寡人的样子。   迟炀问:“玩儿这么大,这个马主任没记恨?”   “恨啊,当然恨。”刘斐然压低声音说,“高一结束那会儿,隔壁班有个妹子在校外被尤嘉咸猪手了,是狼哥报的警,本来这事儿没谁知道,结果她家长跑学校来闹,说狼哥害了他们女儿的声誉,这一闹,事儿反倒传出去了,二百五这货不分青红皂白,直接来咱班找狼哥,逼他给那个妹子道歉,还好妹子明事理,和爸妈在校长办公室大吵了一架,只可惜后来还是转学走了。”   这件事,迟炀听凌琅说过。   在凌琅所陈述的版本里,是他的报警行为让女生在学校没了立足之地。   没想到,给女生造成二次伤害的其实是家长和学校,而并非凌琅以为的他自己。   这狼崽子还真是热衷于往自己头上扣锅。   陈枫补充:“还有一些小事,比如二百五每次来班上抽人打扫活动室,只要狼哥在,必点狼哥,再比如他明知狼哥爸爸不在国内,妈妈十多年前就离婚改嫁,还三番两次让狼哥叫家长来学校,很难说他不是故意的。”   几人说着说着,拳头又硬了。   侯思杰哼笑:“不过记恨也没用,我们狼哥根本不给他眼神,他狂任他狂,狼哥明月照大江。”   四人说起狼哥没完,又轮番歌颂了几遍老大事迹。   陈枫举起手机:“狼哥发消息了,他问我们在哪,要来找我们。”   迟炀:“大周末的,你们狼哥还真是离了你们不行。”   “错了。”徐图伸出一根食指,摇了摇,“是我们离了狼哥不行,狼哥离了我们,分分钟突破大气层。”   迟炀被这极致的舔狗行为折服,看了眼时间:“休息时间结束,继续做题吧。”   正在兴头上的四人闻言,愣了愣,发出一声哀怨的长叹。   凌琅到奶茶店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奋发图强的景象。   起初,他还担心徐图他们会和迟炀合不来,毕竟不是一类人,所以当他听说迟炀和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专程过来看看情况。   没想到是他多虑了。   对于他们聚众搞学习的稀奇事,他也没想太多,反倒觉得这样挺好的,至少不用担心他们会带坏迟炀。   凌琅的到来如同久旱甘霖,让小弟们看到了亿点点希望,本以为老大能替他们做主,推翻迟炀暴政,谁知凌琅却说:“如果你们喜欢在奶茶店学习,我有个更好的地方。”   “……”   四人彻底绝望。   凌琅提议换地方,但没直接说出具体位置,因为他有私心。   好在其他人谁都没有多话,立刻收拾东西,二话不说跟着他转移了阵地。   到达持之以恒奶茶店的时候,罗妈妈正在门口卸货。   半天叫不到车,在公交车上站了一路,徐图他们早就累死鬼似的冲进店里找座位去了。   凌琅径直走到三轮摩托车旁,接过罗妈妈手上的一箱椰果。   罗妈妈吓了一跳,看清来人后,皱纹丛生的脸上顿时舒展开笑容:“是小凌来啦。”   凌琅:“阿姨,你进去忙吧,我来搬。”   罗妈妈不好意思道:“哎,这些还挺沉的。”   “没事。”   凌琅说着,又从车上搬了箱奶浆下来摞在怀里,一副轻轻松松的样子,转身之际,耳边擦过道低沉的声音:“一起搬。”   短短的三个字,熟悉的温和语调,却比昨晚那条催他回去的语音多了几分真实和湿热,弄得他耳尖有点发痒。   凌琅“嗯”了一声,同迟炀一道往奶茶店里走去,表情没什么异样,耳尖的痒意却钻进了耳道里面。   昨晚睡觉前,他又打开迟炀那条语音听了好几遍,他发现迟炀的声音似乎有种奇怪的降噪功效,清洁了他的大脑,让他一夜无梦。   将纸箱子放进仓库,凌琅终于忍不住歪头,用肩膀蹭了一下耳朵。   罗妈妈患有腰病,正愁搬不动呢,突然天降两个大小伙子来帮忙,她扶着腰,高兴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男高中生力气大,来回两趟就把一车的货物搬完了,两人进店的时候,徐图他们正在和罗妈妈说话。   见凌琅坐下,徐图如同往常那样想要挪到凌琅边上的位置,结果被凌琅长腿一伸,挡住了。   然后眼睁睁看着迟炀顺利坐到了凌琅身边,一座大山似的隔开了他和他家老大。   作者有话说:   徐图:所以爱是会消失的对吗?(哭泣)   炀哥:醒醒,爱并没有产生过(微笑) 第16章   招待完一群高中生,来了新顾客,罗妈妈去柜台忙了。   刘斐然用气音问:“狼哥,这儿居然是罗以衡那傻逼家开的啊?”   凌琅轻点了下头,眼底淡漠的温度劝退了刘斐然八卦的心。   徐图抢位不成,心里不痛快,故意朝柜台里擦洗机器的罗妈妈大声道:“阿姨,罗以衡呢?”   “衡衡去上补习班啦,晚上才回来。”   徐图长长地“哦”了一声,笑眯眯道:“那等下次他在的时候,我来找他玩儿。”   罗妈妈笑着说:“欢迎,随时欢迎。”   因为凌琅搭救罗以衡被连累记过的事,徐图一直看罗以衡这个怂包不顺眼,罗以衡也怕他,平时走路看见他都会绕道。要是被罗以衡知道他妈欢迎他来家里找自己,还不得吓个半死。   徐图想想就乐,咧着嘴继续嘚瑟,没看到凌琅已经微皱的眉心。   迟炀打断他:“事不宜迟,我们开始写作业吧。”   徐图脸上的笑一僵,肌肉抽抽了两下。   凌琅没带作业过来,坐在桌边看了会儿窗外,又看了会儿迟炀,看到迟炀发梢微微的濡湿。   他突然想起来,刚才搬货的时候,迟炀似乎每趟搬的都比他多。   他那会儿光顾着纾解迟炀留在他耳朵里的瘙痒,来回几次都心不在焉。   他站起身,往制作奶茶的柜台走去,和罗妈妈打了声招呼,然后洗手围上围裙,拿起奶茶杯和搅拌棒。   迟炀左手撑着下巴,转头看向柜台里的身影——一双白皙的手,一张冷淡的脸,双唇微抿,酷量超标,却也和烟火气十足的操作台说不出的合称。   凌琅忙忙碌碌了一阵,动作熟练,很快就摇了杯温热的芋泥茉莉奶茶,在迟炀的注视下放到他面前。   “狼哥,我们的呢?”徐图还在期待着老大能稍微雨露均沾一下。   凌琅抬抬下巴指着柜台:“自己拿钱去买。”   原来,不仅狼哥身边没有他们的位置,就连狼哥亲手做的奶茶,也没有他们的份,没有雨露均沾,没有一视同仁,在炀哥面前,他们什么都没有。偏偏还打不过炀哥。   徐图狠狠地懂了。   “这是,给我的?”被狠狠羡慕的迟炀倒是没想过这杯奶茶是为他做的。   凌琅点头:“解渴。”   迟炀有些惊讶,传说中孤僻无情的狼崽子,之前连他连续半个月没衣服换都看不出来,这会儿居然都能看出他口渴了,不仅如此,还亲手给他做了杯奶茶。   心思细腻,有违人设。   迟炀戳开奶茶喝了一口,温热软糯,甜而不腻,茉莉花的幽香嬉戏唇齿,一切滋味都恰到好处,和早春说不出的相配。   镜片后的灰绿色目光变得柔软了几分,迟炀勾勾唇:“没想到,小琅还会做奶茶。”   “小凌来我这儿帮过几次忙,奶茶做得比我都好。”罗妈妈在一旁笑着道,“你们还想喝什么跟阿姨说,阿姨给你们做。”   四人闻言,纷纷围过去点单,最后都在凌琅的监督下老老实实付了钱。   由于凌琅和迟炀的到来,店里的生意都好了不少。   还有妹子买奶茶的时候偷偷拍下角落里的人,发短视频配文:奶茶店偶遇的小哥哥,一个酷酷的,还有一个好像是混血~   午饭是在罗妈妈这里吃的,原本凌琅不想麻烦她,但实在架不住她的热情。   下午走的时候,凌琅像往常一样叮嘱罗妈妈,别把他来过的事情告诉罗以衡,罗妈妈点头答应,还给他们一人塞了袋亲手包的酥饼。   回去的路上,凌琅和迟炀走在最前面。   徐图抱着酥饼,打着幸福的饱嗝,连连感慨傻逼罗以衡真好运,有个这么好的妈。   陈枫和侯思杰搂在一块儿刷百度,探讨酥饼的一百种吃法。   刘斐然则时刻跟在迟炀身后,借着路灯不着痕迹地膜拜炀哥伟岸的身姿。   虽然此时此刻,大家各有想法,但都心照不宣,谁也没问凌琅是怎么找到罗以衡家奶茶店的,又为什么来过那么多次。   -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要月考了。   这是凌琅和迟炀约定的第一个验收节点——只要迟炀名次考过他,就意味着学习步入正轨,今后不再需要他的帮助。   大课间的天台,徐图望着凌琅认真学习的侧脸,双手交握抵着下巴,星星眼道:“狼哥,我快成你的事业粉了。”   凌琅头也没抬,下巴缩进衣领几分,赏了徐图一个字:“吵。”   徐图转头倒在侯思杰身上:“嘤嘤嘤,狼哥嫌我。”   侯思杰白他一眼:“滚,物理多选题全错就算了,居然避开了所有正确选项,我也嫌你。”   徐图:“这能怪我嘛?明明是多选题先动的手!三道题十二个选项对我惨无人道地群殴!!”   侯思杰:“……”   天台冬冷夏热,平时没什么学生愿意上来,所以一直是他们几个人的领地。在老师那儿受了伤,或是嫌教室太压抑,就爬上来吹吹风,晒晒太阳,钻进游戏开开黑。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里也变成了一个和教室一样需要安静的地方。   对于侯思杰和徐图的打情骂俏,凌琅充耳不闻,提笔写下最后一串化学方程式,然后对着答案开始认真改分。   他并非如班上同学所想,突然对学习产生热爱,也依旧对学校的一切感到乏味,但为了不敷衍迟炀,他必须全力以赴。   高二下学期的第一次月考,数学试卷变态难。   全班54人,凌琅总分考了班里第30名,其他科目惨不忍睹,唯独数学年级第一,所以总分进步很大,大到全班同学都震撼的程度——   原来校霸在悄悄搞学习,然后惊艳所有人?   这是凌琅上高中以来,第一次正儿八经地写试卷,相较他原本估算的真实水平,大概进步了十多名。   但此刻,凌琅根本无心关注自己飞速进步的成绩,而是皱着眉头,看着手里迟炀的数学试卷。   79分。   这是一个还要贷款11分才能及格的分数。   凌琅粗略看了一下,迟炀错得相当平衡,基本上每个知识点都欠缺了一部分,不过,他平时教迟炀的解题技巧迟炀倒是都用进去了,不然怕是连79分都没有。   A国数学真是害人不浅。凌琅心说。   他放下试卷,抬头。   他的当事人同桌正撑着头看他,用充满希望的语气问:“小琅,你看我还有救吗?”   凌琅:“有救。”   迟炀:“真的吗?”   凌琅点点头:“至少数学有。”   无论迟炀自己能否接受这个分数,他都无法接受迟炀被他教过之后数学还差成这样。   迟炀这次的班级排名是44,还差一名就能登上倒数第十的宝座,唯一考得好的只有英语,但这次的英语试卷非常简单,导致英语好的人最没优势,除此之外,迟炀其他科目分数比凌琅还惨。   自从下发了成绩,凌琅总觉得迟炀有点没精打采的,虽然依旧时时刻刻面带微笑,但那笑容似乎掺杂了几分若有似无的低落。   那几分低落犹如同教学楼外的柳絮,时不时地就往凌琅心头环绕一下,弄得他胸口闷闷的,课上也愈发认真了几分,尤其是当老师讲到迟炀欠缺的知识点的时候。   作者有话说:   凌琅视角:拯救我的好哥哥   迟炀视角:驯化我的小朋友   ------   嗷呜~感谢夏兔tuuuuuuu、木淮的鱼粮投喂 第17章   气温逐渐有了回暖趋势,第一次月考成绩如同一记响鼓,敲醒了全班的春困,上课打盹率直接降到了老师可以闭眼讲课的地步。   而迎接春天的,不仅是教室里倍增的学习冲劲、班主任老刘越来越有精气神的嗓门儿、操场上愈发蓬勃的朝气,还有一场突如其来的春雷。   上午的天空还风和日丽,下午天就阴了,乌云滚滚而来,大肆压弯天际线。   教学楼下,迟炀和一个中年男人面对面站着,两人面容有几分肖似。   中年男人神情颇为不悦:“你小子,回国一个月了都没往大伯这儿露个面,你知不知道你伯母多想你?”   面对质问,迟炀不疾不徐道:“回来得急,办好手续就直接开学了,北高这边封闭式管理,假期也短,我怕回去还来不及喘口气又得走,伯母会更舍不得我,所以打算等小长假再回,争取多待几天。”   中年男人名叫迟建峰,是迟炀的大伯。   迟炀幼时失去双亲,跟着大伯长大,大伯家和凌琅家住对门,两家亲如一家,都把他当亲儿子看,甚至还有意撮合过他和凌瑾的娃娃亲。   迟建峰“哼哼”两声,姑且接受迟炀的解释:“我跟校长打过招呼了,你们不是强制住宿,还是跟我回家住吧。”   迟炀拒绝:“宿舍方便。”   迟建峰继续诱惑:“家里才方便,家里有大床睡,有美食吃,有司机接送上下学,还有伯母疼你。”   迟炀继续拒绝:“不了大伯,我还是想住校。”   迟建峰无语了:“人家小孩子都是巴不得往学校外面跑,你倒好,被学校关出感情来了。”   迟炀:“学生公寓条件不差,挺舒服的。”   迟建峰不信宿舍那种限制多的小破地方能有家里大别墅舒服,还想继续劝说,突然想到什么:“等等,你该不会是为了什么人才想住校吧?”   迟炀抬抬眉梢,没否认。   “好小子,大伯一猜就知道,真是颇有大伯当年的风范!”迟建峰重重拍上迟炀肩膀,“想当初啊,我和你伯母就是宿舍对楼,还记得每次上学放学……”   只要追忆起恋爱往事,大伯必定会说个没完,迟炀和他堂哥从小到大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不过迟炀不像他堂哥,回回都把“拒绝”写在脸上,他通常会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因为无论他想不想听,都堵不住迟建峰瀑布奔腾的嘴。   教学楼刮起了一阵穿堂风,迟炀理了理吹乱的发型,双手插兜,耐心十足地等着大伯叨叨完。   突然,眼前一道银光劈下,他猛地望向天边,想起什么,脸色瞬间变了。   下一秒,炸雷轰响,教学楼掀起一片惊呼。   迟炀眉心微微皱起,打断迟建峰:“大伯,我有急事得先回教室了,帮我跟大伯母问声好,回头放假一定去看她。”   说完转身跑进了楼栋。   “哎……”   等沉浸在绝美爱情里的迟建峰反应过来的时候,迟炀早就仗着腿长三两步上了二楼。   迟建峰抖抖西装外套,慢条斯理地摇摇头:现在的年轻人啊,总是毛毛躁躁,讨老婆都不带这么急的。   教室内早就被雷声搅成了一锅粥,夹杂着此起彼伏的惊叹。   酷爱诗词歌赋的大才女薛婕倒水路过前排的时候,一旁孙小胖立刻望着窗边,发出矫揉造作的朗诵腔,声情并茂道:“好雨疏疏压暮埃,断云漠漠带春雷。”   同桌幽幽抬头,用研究新物种的眼神看他。   想在女神面前投其所好的孙小胖脸一红,心虚道:“看我干什么?”   同桌无语:“我好怕你下一秒就要黛玉葬花……”   教室正中央,正在抓紧大课间补觉的物理课代表于志锐被炸雷吓得从座位上跳起来,差点掀翻课桌,惹得后排的秦野和林猛拍桌大笑。   “哈哈哈哈,没想到传说中的猛男锐居然怕打雷。”   于志锐满脸通红,擦着口水反驳:“谁怕打雷了?我又不是女的。”   前桌刷题的叶玲玲无语地回头:“于志锐你少看不起人,女生也不怕好不好!”   叶玲玲同桌附和:“就是,谁怕打雷谁小狗。”   ……   打个雷都能让大家兴奋得要命,像八百年没见过自然现象一样,吵吵闹闹的声音掀翻屋顶,简直比雷声还大。   迟炀赶回教室,看到的就是这副闹哄哄的景象。   他的目光直接越过乌泱泱的人头,到达最后一排,落在他的同桌身上。   凌琅伏在桌面,连带那一整个角落的空气都分外沉寂,安静得有些过头了。   迟炀大步走到座位边,抬起手,几秒后,轻轻用手指戳了一下凌琅肩膀。   凌琅脊背肉眼可见地抖了抖,几秒后,从臂弯处抬起头,窗外闪电的银光恰好映出一张惨白如纸的脸。   轰隆——   又是一声巨响。   凌琅握紧双拳,嘴唇抿成了一条没有血色的直线。   闷了一下午的暴雨终于倾泻而下,雨丝从窗台溅落到凌琅身上。   迟炀赶紧探过身子去关窗,手撑在凌琅桌上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很凉。   拉好窗帘,迟炀低头问身下的人:“冷吗?”   凌琅“嗯”了一声,声音前所未有的软。   小狼崽打雷就变乖。   那天得出的结论诚不欺人。   “冷还不关窗,一点都不懂得照顾自己。”   凌琅闻言,像根僵硬的木桩子一般强坐起身。   下一秒,一阵温暖的气息就覆在了背上,夹杂着一股莫名好闻的味道,但没有完全笼罩下来。   凌琅错愕地侧头,目光稍稍往后游移了几寸,看到迟炀拿着外套悬空的手。   他迅速将目光挪回了原处:“你不冷?”   迟炀:“今天穿多了,热得慌。”   迟炀刚跑过楼梯,身上散发着明显的热量,很有说服力。   凌琅搁在桌上的手指微微动了动,缩进袖口,他“哦”了一声,没再说什么,睫毛也垂了下去。   得到默许,迟炀笑了笑,放心地把外套披在了凌琅身上。   教室外,年级主任马白武巡逻路过,恰巧看到了这一幕。   由于角度问题,凌琅完全被迟炀和前排的人挡了个严实。   高大帅气的男孩,缩在角落里的身影,潮湿的空气,宽大的外套……再加上迟炀那一瞬间无比温柔的笑。   马白武以为揪到了早恋,站在窗口大吼一声:“后排的男生女生,你俩在搞什么鬼事!”   作者有话说:   马主任:一举擒获!   ------   感谢夏兔tuuuuuuu、〆.焱焱ヽ、颜韵的鱼粮投喂~抱(づ●?●)づ 第18章   一瞬间,万籁俱寂。   同学们齐刷刷地望向后排的男生“女生”。   三秒之后,班里传出笑声。   马白武还不明所以,气势汹汹地走到两人旁边才发现自己弄错了性别,不仅弄错了,对象还是凌琅。   因为凌琅月考故意考250分公然挑衅他的事情,他早就对凌琅积怨颇深,这会儿又在凌琅面前出了糗,于是直接跳过尴尬环节,火气优先窜了上来——   “怎么又是你!你自己没衣服穿了非要穿别人的?”   “一天到晚就知道欺负同学。”   “听说你寒假补课全程缺席,一来学校就非要闹个鸡犬不宁才罢休是吧!”   面对马白武严肃和嫌弃参半的责问,凌琅恍如未闻,甚至连头都没抬一下。   马白武还要继续说话。   哐当。   桌上的水杯被一旁站着的迟炀碰掉了,不偏不倚,淋了马白武一裤腿儿的水。   马白武往后一退,指着迟炀厉声道:“你以前不是我们北高学生吧,你叫什么名字?”   矛头突然落到迟炀身上。   原本对马白武视若无睹的凌琅眉心一皱,想也没想就站了起来,刚要说话,被迟炀侧身挡在了身后。   他望着迟炀宽阔的后背愣了几秒,拉了下迟炀的衣袖,意思是要迟炀不要接话,让他来。   然而,挡在前面的人似乎并没有会意。   在凌琅看不见的方向,迟炀眯了眯眼。   看来徐图他们说得没错,眼前这个不分青红皂白的年级主任,确实让凌琅这个只会默默承受的小闷瓜受了不少委屈。   “抱歉马主任,不小心碰倒了。”迟炀居高临下地看着马白武全面撤退的发际线,勾唇微笑道,“今天挺冷的,我给我兄弟披件衣服,好像不属于校纪校规的范畴吧?”   全班再次爆发出哄笑,猪叫鹅叫鸭子叫全都有,相比之前的克制简直半分面子都不给。   “安静!都给我安静!”   迟炀一句话挑明了关系,对于凌琅这种孤僻坏学生居然会有嘘寒问暖的兄弟,马主任即使再震惊,也还是自知理亏。   但碍于年级主任的威严,他不可能轻易承认,何况凌琅还是个铁板钉钉的问题学生,至于和他一起被发配到后排角落的同桌,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毕竟物以类聚。   他继续唾沫横飞地数落:“高中生没个端正的仪态,不好好穿衣服,披在身上像什么样子?演上海滩还是古惑仔?是不是还觉得自己很帅?”   这不是马白武第一次胡搅蛮缠,凌琅也从来没把他放在眼里过,但自打他针对迟炀的那一刻起,凌琅的脸色就黑得比外面的乌云还吓人。   凌琅不想再让迟炀继续遭受无妄之灾,踹开椅子往前走了一步,和恰好转过身的迟炀撞了个正着。   迟炀抬起右手,伸向他胸前。   他下意识按住迟炀的手,惊愕道:“你干什么?”   迟炀没说话,而是反握住他的手腕,将他两只胳膊塞进袖子里,然后低下头,替他把外套扣子一粒一粒地扣上,从头到尾表情没变,只是动作略有一丝霸道。   衣服上那股隐约好闻的味道彻底将凌琅包围了。   凌琅惊讶地盯着迟炀勾起的唇角,心脏毫无预兆地漏了一拍。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迟炀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很陌生,但又让他挪不开目光。   最后一粒扣子合拢,迟炀搭住凌琅的肩:“衣服穿好了马主任,还有别的事吗?”   马主任早被迟炀的态度气了个半死,乌色的嘴唇抖了又抖,抖了又抖,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被噎出一脸便秘的表情。   迟炀看了眼挂钟,友情提醒:“如果没有事的话,我们还有两分钟就要上课了。”   围观的同学们倒吸一口凉气,乖乖,这啥情况啊,迟炀今天也太拽了吧!   虽然大家集体讨厌马主任,但毕竟都是生态链最底端的学生,除了凌琅,他们还没见过第二个敢公然对抗他的英雄。   马白武被气走后,教室又重新成了一锅粥,但内容不再是刚才的春雷。   王每激情开麦:“真是离谱他妈给离谱烧纸,离谱死了!成天拿根鸡毛当令箭,活该当了八年年级主任还不升官。”   迟炀的头号粉丝叶玲玲愤愤不平:“就是,他也太无理取闹了吧!”   秦野倒是挺淡定:“咱们得体谅一下,二百五脑子要是好使,就不是二百五了。”   角落埋头做题的罗以衡用力搁下笔,一副憋了半天的样子,想打抱不平,话到了嘴边又怯懦地咽了回去,只敢跟着其他同学的大胆发言一块儿点头。   “……”   突如其来的一场闹剧,浇灭了春雷带来的骚动。   直到上课铃响起,凌琅表情依旧不太好,但气色却好多了,脖颈和下巴被迟炀宽大的外套衣领包裹着,苍白的皮肤终于有了一丝微不可见的红润。   最后一堂课结束,雨还没停。   凌琅没带伞,迟炀撑伞送他回寝室,一路上,两人都没说话。   走到单人公寓门口的时候,迟炀想跟凌琅一起进去,被凌琅挡在了楼道口。   迟炀:“那我走?”   凌琅“嗯”了一声。   迟炀:“真走了啊。”   凌琅又“嗯”了一声。   迟炀没强求,转身离开了逼仄的楼梯口。   凌琅并没有立刻上楼,他站在原处,看着迟炀离去的背影。   雨幕中,迟炀撑着把黑伞,身着单衣,袖口微卷露出手臂,衣摆扎在裤子里,勾勒出宽肩窄腰的倒三角。   凌琅这才想起,迟炀的外套还在他身上。   回到寝室,凌琅吃了碗泡面,然后把所有窗户关严,塞上降噪耳机,杜绝一切声音后闷在屋子里画画。   一张草图很快完成了。   画上的男生穿着北高校服,单手插兜靠在教学楼墙上,棱角分明的下巴微扬,薄薄的镜片后是疏离的眼神,面前人来人往化作寥寥浮尘,好像都与他无关。   凌琅握着画笔,笔根点在下巴上看了半天,想起什么,拿出手机打开相册。   相册最近一张照片就是前段时间从那个“和迟炀撞衫打卡”的帖子里存下的。   照片上,迟炀的表情动作和他画中的分毫不差。   感受到双重扑来的冷淡,凌琅皱了皱眉。   这不是迟炀。   凌瑾曾经说过,迟炀是太阳的“阳”,普照大地的那种。   凌琅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抽的什么风,把这张照片存下来了。   他毫不留情地删除照片,擦掉草图的表情部分。可他重新落笔了几次,怎么也画不出那个标志性的和暖的微笑。   脑中盘旋的,全是迟炀面对马白武时,那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既挑衅,又有攻击力。   凌琅又不信邪地杠了两次,最终扔掉笔,不画了。   他有点儿不懂了,像迟炀这种识大体懂大局的人,怎么可能会用那种语气和表情呛年级主任?   事发三小时后,凌琅迟钝的情感反馈能力终于让他意识到,迟炀那会儿应该是发怒了。   可是,迟炀为什么会生气?   只是不小心打翻了水,道个歉就行了,以迟炀的性格,不该这么冲动,主动惹事上身。   毕竟和马白武有过节的是自己,迟炀明明可以事不关己,一笑置之…………   这种对一个答案的执着欲让凌琅倍感陌生。   窗外的天空依旧阴雨绵绵,灰色的天幕如同厚重的思绪。   凌琅看了眼时间。   放在平时,迟炀这会儿应该会发消息叫他去对面寝室学习,或者来他寝室来找他。   但一个半小时前,他把迟炀请走了。   迟炀今天应该不会再找他了。   他打开手机通讯录,翻到迟炀的名字,看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关上。   迟炀下午穿在他身上的外套还没脱,他摩挲了一会儿衣角,侧过头,鼻尖贴在外套衣领上,确认般偷偷闻了一下。   确实是香的。   很干净,很好闻。   他又闻了一下,然后闭上眼,把脸埋进柔暖的布料中。   -   当天晚上,迟炀把凌琅的四个小弟拉到了一个群里,问他们凌琅和雷雨天的渊源。   迟炀杀了个措手不及,其他三人还没来得及私聊串通,老实人陈枫就抢先发了言:偷偷告诉你,狼哥怕打雷。   迟炀: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陈枫:不清楚,反正从我们认识狼哥起,他就这样了。   徐图:狼哥平时不允许我们提这茬,炀哥最好还是别问,但是也千万别嘲笑狼哥,毕竟铁汉也有柔情嘛。   侯思杰:……   刘斐然:我到不觉得,我们是不敢问,但如果是炀哥的话,那一定可以做到的吧!崇拜.jpg   侯思杰:……………   迟炀:放心,我自有分寸。   盘问完凌琅的四个小弟,迟炀随手拿起窗边的魔方,对着窗外的雨丝梳理信息。   回国前,凌荣江只给了他一点零碎无用的信息,问凌琅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凌荣江也只是三言两语地搪塞。   但这问题不大,因为他一向喜欢单枪匹马探寻谜底。   六面拼好的瞬间,迟炀突然想到什么。   他打开电脑,查阅了凌瑾飞机失事那天的报道,相关信息并不全面,但每一篇都提到了,那晚是冬季罕见的雷暴天。   迟炀打开《小狼崽观察日记》,把这一发现重点记录了下来。   作者有话说:   ooc发言:但凡炀哥有信息素……   ---------   感谢夏兔tuuuuuuu的鱼粮投喂,比心~ 第19章   风夹雨浩浩荡荡刮到半夜,又打了一场雷。   第二天,凌琅迟到了一节课,整个人都恹恹的,散发着低气压。   他没把迟炀的外套带来,迟炀也没主动要。   凌琅将书包甩进抽屉,主动去第一排班长那里签旷课确认。   班长何柏从《5·3》中抬起头,弱弱道:“琅哥,你不是跟老刘请假了吗?”   凌琅问:“谁帮我请的假?”   何柏摇头:“不知道,反正老刘早自习的时候过来跟我说你胃不舒服,请假了,不用记你旷课。”   “……”   凌琅回到座位上,他的同桌正半撑着脸,一双灰绿色的眼睛望着他笑,雨后的朝阳恰好打在脸上,璀璨得让人挪不开眼。   凌琅坐下,清清嗓子:“我胃挺好的。”   迟炀“嗯”了一声:“我知道,不然我就和你一块儿旷课了。”   “……”   看着凌琅有些怔怔的表情,迟炀勾勾唇角,眼中笑意更盛。   凌琅错开目光:“干嘛帮我请假?”   迟炀:“旷课一次扣两分。”   北高施行学分制,初始100纪律分,到一个学年结束清算,学分太低的会被请家长。   凌琅弯下腰,在课桌下的箱子里找下节课的物理书,淡淡道:“我本来就只剩两分了,再扣多少都没差别。”   迟炀笑了笑:“那就从今天开始,守护这两分。”   凌琅找书的动作顿了一下,没认同,但也没提出反对。   再过不久就是运动会了,物理课后的大课间,体委秦野站在讲台上宣传参赛项目,大家纷纷跃跃欲试,参与度极高,报名表很快就被填了一大半。   秦野清点了一下表格,挥挥报名表道:“男子3000米没人,谁要报?”   无人在意。   他的跟班林猛立刻帮忙吆喝:“男子三千米,男子三千米啊,展现男人风采,收获女神喜爱,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仅剩一个空位,先到先得!!”   依旧无人在意。   大家都低头各忙各的,假装失聪。   开什么玩笑,今年运动会居然添了3000米这么变态的项目,跑完下来会原地升天吧!   林猛吼了一圈发现没人报名,委屈巴巴地望向秦野:“野哥,咱们被狠心抛弃了。”   秦野把林猛凑近的大脑袋推到一边,顺着男生花名册往下看,看到凌琅的时候停住了。   凌琅名字后面的预报栏一如既往是空白的。   但他想起了这学期的体育课上,那个永远跑在最前面的背影,便怀着一丝希望,朝最后一排的角落走去。   教室刚刚发生了什么,凌琅压根不知道,他正塞着耳机分析迟炀的物理小测错题,遇到瓶颈心烦意乱的时候,面前出现了一张男子3000米报名表。   他扯下耳机,抬头。   “3000米,琅哥有兴趣吗?”秦野半分试探半分希冀。   刚才还选择性失聪的同学们听到秦野在问凌琅参不参加运动会,纷纷恢复听觉,围过来看热闹。   “没有。”凌琅说完,继续看题。   这是大家意料之中的回答。   跟着秦野过来的林猛撇撇嘴:“跑个步而已,又不会掉块肉,迟炀你说是吧。”   一旁被cue到的迟炀没说话,只是挑了下眉,目光全在凌琅又酷又白的侧脸上。   凌琅盯着课桌上的物理题,淡淡反问:“既然如此,你怎么不跑?”   “啊这,那个……我……”   林猛支支吾吾半天,退下了。   来8班串班的连雪鹿坐在凌琅前排课桌上,晃悠着小腿道:“凌琅,你就参加呗,我还没见过你跑步呢,我可以免费给你当拉拉队。”   迟炀提醒:“你忘了自己是五班的?”   连雪鹿捂住脸,恍然大悟:“对哦……”   凌琅抬起眼皮,看了眼旁边相视而笑的两人。   他们交谈的姿态很自然,似乎已经熟络了,应该是在微信上聊过不少。   自从迟炀和连雪鹿互加好友之后,凌琅时常会想起这件事,但也只是想想,没有过问过他们之间的事。   四周人太多,凌琅嫌吵。   他皱了皱眉,扔下笔,拿起水杯往教室前排的饮水机走去,结果大家依旧叽叽喳喳地跟在他身后,小尾巴似的不离不弃。   凌琅接水的时候,徐图凑在他身边贼兮兮地问:“狼哥你看我有机会吗?我替连雪鹿给狼哥当拉拉队,女装也可以!”   他倒完水,用看“生物多样性”的眼神看了眼徐图,拎着水杯回了座位。   跟着他的同学们也再次围到他座位周围,讨论8班谁最有希望肩负三千米的责任。   秦野感慨:“不是我说啊,琅哥确实比在座各位都要沉着冷静有耐力,而且腿也长。”   “那当然啦。”凌琅头号粉丝徐图洋洋得意,“我狼哥出马,甚至不需要大长腿,光靠颜值都能杀个大奖回来!”   于志锐:“草,照你这么说,对手是直接被帅晕的吧?”   “看来8班的未来就靠琅哥拯救了!”   “谁说不是呢!要是有琅哥在,我们绝对放心啊。”   ……   这群人越讲越夸张,仿佛有了凌琅,8班就能在校运会上青史留名一样。   少年人忘性大,经过一个月的朝夕共处,班上的同学几乎都忘记了,曾经的凌琅是个怎样令人望而却步的传说。   在一片止不住吵嚷中,凌琅再度站起身,一个人默默往教室外走去。   没有人发现他不见了。   他们依旧兴致勃勃地讲着关于他的话题。   他快步停在一处掉了点白漆的墙角,背光而立,抽条后略显单薄的脊背如同一条明显的分界线,将他和身后闹哄哄的教室分开。   四周的空气安静了下来,终于听不见了,但同学们刚才说的那些话却还在他耳边嗡嗡个不停,像昨夜的雷声。   他闭上眼,撑着墙壁深呼吸了几次。   无形之中仿佛有什么超负荷的东西压在他背上,让他难以承受,只有用尽全力才能挺起胸膛。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墙角多了道折叠的影子。   作者有话说:   打开镶钻麻袋,讨点家人们的海星~   ------   感谢夏兔tuuuuuuu、亲亲阿阮的鱼粮投喂~ 第20章   凌琅:“你回教室去。”   那高大的影子没动。   凌琅回头,看向身后站在阳光里的迟炀。   “主角不过去说两句吗?同意,或者不同意,大家都在期待你的答复。”   “不去。”凌琅像被什么刺了一下,迅速别过头,“我不需要期待。”   从凌琅寡淡的声线里,迟炀角度刁钻地品出了一丝自暴自弃。   “不想被人期待。”迟炀走上前,站在凌琅身后三寸的地方,低头轻道,“这就是你拒绝罗以衡抱你大腿,然后偷偷帮助他妈妈的原因?”   由于身高差,迟炀的声音仿佛从天而降,强势地钻进凌琅耳中,不重,但过分清晰,不依不饶。   凌琅下意识想躲开,却发现在他毫无防备的时候,自己已经被迟炀和墙角夹在中间,进退无路。   “你怎么知道?”   凌琅手在衣兜攥紧,努力维持着声音的冷静。   迟炀:“我猜的,你怕答应了别人的事,最后的结果会不尽人意。”   凌琅:“我是说你后半句。”   迟炀:“奶茶隔壁的水果店老板告诉我的,经常有不良少年拿罗以衡要挟他妈,喝霸王奶茶,你搭救过罗以衡一次之后,又暗地里帮忙摆平过几次,只是没让他和他妈知道。”   看着凌琅渐渐绷紧的脊背,迟炀在心底叹了口气,不忍心再继续拆穿下去。   他发现小狼崽子是真的很爱往自己身上揽责任,尤其害怕过错,整个人负担很重。恐怕就是因为如此,才不敢轻易对任何事情做出承诺。   可小狼崽根本忘了,自己也只是个普通的高中生而已。   迟炀顿了顿,换了个话题:“我刚才问过王每了,他说咱们班从没在运动会上拿过名次。”   “你别看他们在那儿瞎起哄,其实他们只是希望能抓到壮丁,把报名表填满而已,至于刚才那些话,他们说过就忘了。”   “你能随便跑跑就已经很给面子了,他们也没指望你真能拿奖,别给自己心理压力。”   迟炀对着个乱糟糟的后脑勺讲了段单口相声,温言细语,循循善诱,却丝毫不见成效。   虽然这点耐心他是有的,但小朋友一直不理人,还是让他有点没成就感。   迟炀盯着凌琅头顶的发旋,幽幽道:“还要面壁思过多久?”   凌琅没做声。   迟炀勾起唇角:“看墙多没意思,不如转过来,面炀哥思过。”   三秒后,处于凝固状态的凌琅腾地转过身,和迟炀镜片后幽深的双眼对峙,有点儿气势汹汹地开口:“不要用这种好像什么都知道的眼神看我,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你什么都不知道。”   因为不敢让你知道……   两人离得很近,连呼吸都搅在一起。   迟炀:“我想过。”   凌琅:“……?”   迟炀笑眯眯说:“但作为你的炀哥,气势上不能太输。”   凌琅:“……”   迟炀当然知道,小狼崽的内心世界目前还是个谜,但不巧,他身上流着探险家父母的血,平生最爱解谜。   老刘踩着上课铃过来的时候,看到墙角有两个人面对面贴着,动作甚是亲密,定睛一看,才发现是凌琅和迟炀。   他高声道:“你俩杵这儿干嘛呢?没听见上课铃吗?隔壁班早恋的都没你们这么投入。”   凌琅抬起眼皮,视线越过迟炀的肩头看了眼老刘,没说话。   老刘感觉自己又被凌琅用眼神蔑视了,相当不爽,冲着迟炀摆手道:“赶紧把你同桌带走!”   “好的刘老师。”   迟炀笑了笑,说着便搭上同桌的肩膀,在老刘的注视下把人搂进了教室。   周日下午,凌琅刚在宿舍画完一幅画,就被刘斐然一通电话叫到了运动场。   远远的,他看到砖红跑道上,一个高大的身影正绕圈前行着,虽然姿势有欠缺,状态也不佳,但还是吸引了不少妹子的目光。   跑到凌琅跟前的时候,迟炀突然往前踉跄了几步,面对面一把扶住凌琅的肩膀,看着像是要晕倒的架势。   在运动场边被迫背单词的徐图他们全都吓了一跳,忙要上来搀扶,被迟炀一个眼神杀了回去。   炀哥演技太好,他们差点当真了。   凌琅压根没发现四个小弟的异样,他被迟炀火热的气息扑懵了一瞬,双臂用力环紧迟炀的腰,往后退了几步才堪堪将人接住。   回过神的时候, 奇 书 网 w w w . qi su w a n g . c o m 耳边是粗重的喘息声。   仿佛体热传导,凌琅后背莫名渗出了一点薄汗,他换了个扶人的姿势道:“跑不了别逞强,又没人给你掐表。”   “我在练习速度,你不报3000米,秦野就拜托了我,我只有顶上了。”   迟炀边说边捂着肚子,看上去是岔气了。   凌琅赶忙把人扶到运动场边的公共椅上。   迟炀刚一坐下,四位群演立刻上线——   群演1号:“炀哥你脸色好难看啊!”   群演2号:“嘴唇也有点发白,不要紧吧……”   群演3号:“要不我去买点水?”   群演4号:“我这有我这有,炀哥好努力,一吃完午饭就过来练习了呢。”   徐图四人演技浮夸,凌琅却越听越无语,最后直接眉头一拧:“你刚吃完饭就跑步?”   迟炀:“这不是想节省时间吗,跑完还得回寝室刷题。”   凌琅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知道迟炀是个有责任感的人,应该不会轻易放弃所谓的集体荣誉,他也知道迟炀有足够的智商和耐心,能尽善尽美地完成每一件事,但在跑步方面,迟炀的天赋确实烂的不止一点半点。   凌琅思忖片刻,尽量委婉道:“炀哥,我觉得这种体力活不适合你。”   徐图立马接话:“太对了呀!这种事情还得我们霸气威武的狼哥来!”   凌琅:“……”   迟炀叹了口气:“没事,你开心就好,我顶得住。”   -   新的一周刚开始,班里的同学们就已经为下周的运动会提前骚动起来了。   喊什么口号、带什么零食、穿什么衣服……方方面面想出一千八百种方案,逐渐呈现出无心学习的趋势。   课间十分钟太短,根本不够畅想,所以当老刘站上讲台的时候,和后桌讲话的林猛还在高谈阔论。   老刘冷哼一声:“有的人,心野得比谁都快,再看看他的语文成绩,全班倒数第一,说的就是你林猛!”   “到!”   听到自己名字,林猛条件反射地站起身,结果转到后桌的脑袋还没来得及转回来,脖子发出“咔”地扭响。   他“嗷”一嗓子,眼泪都快飞出来了。   全班爆笑如雷。   老刘嫌弃地挥了挥林猛的试卷:“选择题全错,可真有你的,拿走拿走。”   林猛哭丧着脸,揉着抽筋的脖子上去拿试卷。   “薛婕最高分,140分,不愧是课代表,非常不错。”   “于志锐,125分。”   “迟炀,106分,继续努力。”   “凌琅——”   老刘叫完凌琅名字,没继续说话,而是故意等人从最后一排走到他面前,才不紧不慢地说:“这次有点小小的进步,但不许骄傲!因为你作文还是很差劲,完全没点真情实感,AI写的都比你情感充沛。”   凌琅没说话,淡淡地看着老刘。   两人在讲台上互瞪了十秒,最终,老刘败下阵来,把110分的试卷放到了凌琅手上。   晚上做完功课,凌琅离开迟炀的宿舍,独自一人前往运动场。   半路碰到了摸黑遛弯儿的屁桃。   屁桃一见到凌琅就开始摇尾巴,像个粘人精一样嗷呜嗷呜地蹭。   十点钟的运动场已经空无一人,九盏大灯也关得只剩下两盏,暗红色跑道上翻滚着浓重的黑,乍一看有些慎人。   但这安静又隐秘的夜,却让凌琅感到难得的放松和惬意。   不远处,山茶花开得正盛,一人一狗乘着花香走到跑道的起点。   屁桃像支离弦的箭,嗖的冲了出去,跑了十来米才发现凌琅没跟上来,回头一看,凌琅正在起点做拉伸运动,于是只好乖乖地回来等着。   第一个三千米轻轻松松就跑了下来,凌琅看了眼计时器,十一分十秒。   凌琅又慢跑了两公里。   走出运动场的时候,意外地看到了门口路灯下的迟炀。   他站在山茶花边,灰绿的眸子藏在睫毛的暗影下,尤为显眼。   下一秒,脚边传来一阵悉索。   凌琅低头一看,屁桃已经逃进草丛不见了踪影。   凌琅走上前问:“你怎么来了?”   迟炀:“来练习跑步,希望今天能坚持下来。”   凌琅:“你别练了,我参加。”   迟炀故作惊讶:“真的啊?”   凌琅点点头,双手插兜,往回走去。   迟炀跟在他后面,看着小狼崽酷酷拽拽的背影,露出意味深长的笑。   作者有话说:   别看俺们琅崽崽现在还是个孤僻男孩,但他已经在被炀哥渐渐拉入集体啦   -------   感谢夏兔tuuuuuuu的鱼粮投喂,么么 第21章   凌琅第二天去找秦野报名的时候,全班都震惊了,虽然他们胆大包天地起过哄,撺掇过校霸替班出战,可他们压根就没妄想过凌琅真的会答应。   其中最震惊的人,是前几天刚被凌琅无情拒绝过的秦野。   他愣了好一会儿,手忙脚乱地擂了下凌琅的肩膀:“太好了琅哥,那啥,要是有需要帮助的地方,你尽管说,千万别跟我客气!”   凌琅:“帮助?什么帮助?”   秦野挠挠头:“呃……”   凌琅抿了抿唇,说了声“谢谢”,然后往座位上走去,留下受宠若惊的秦野。   同桌的林猛早已吃了一万只柠檬,双手托腮,闷闷地问:“野哥,如果我当初报了3000米,你会不会也对我这么有求必应啊?”   “你啊?”秦野低头看了林猛一眼,略带嫌弃,“是野哥平时还不够让你上天吗?”   报完名,凌琅担忧的场面并没有发生,没人再围着他说那些夸张的话,就连秦野也只是让他尽力就好,快乐至上。   但一天下来,他还是觉察出了一丝怪异,譬如,经常会有同学莫名其妙地朝他看,不小心和他对视的时候,还会冲着他眨眨眼,或者笑一下,这和平常大家对他避之不及的躲闪态度大相径庭。   如果是以前,他会把这个怪事闷在心里,直到被灰尘埋进角落,但现在,他可以问他同桌。   “他们在笑什么?我有这么好笑吗?”   迟炀:“因为他们喜欢你吧。”   “怎么可能。”   凌琅扯扯嘴角,仿佛听了个冷笑话。   除了少数看脸的女生,没人会喜欢一个他这样的人。   迟炀轻笑一声,对着窗外的阳光伸了个懒腰:“可不可能,你我现在说了不算,但总有一天你会发现,你炀哥说的都是对的。”   下午六点的时候,教室已经没多少人了,空气中弥漫着水和地板接触过的怪异气味,从窗台一角倾泻的夕阳也变得湿漉漉的。   老刘来教室检查值日的时候,发现几个值日生正拿着扫帚拖把,抱团在那儿说说笑笑,而垃圾居然明目张胆地直接堆在讲台上。   老刘悄默声走到他们身后,幽幽道:“有什么事这么高兴?不如说来听听。”   王每吓了一跳,回头发现是老刘,抚着胸口道:“我们在讲凌琅,他报名三千米了,说不定能一骑绝尘。”   “他还会跑步啊?”老刘啧了一声,“还一骑绝尘,能不拖后腿就不错了,都给我老老实实打扫卫生去!”   王每:“……”   老刘走后,头号“琅吹”徐图伸出双手,对着他的背影比了两个倒赞。   侯思杰无语:“老刘有毒吧,三届运动会我们都是倒数第一,咱班还有后腿能拖?”   林猛:“虽然吧,你这么说让我感觉自己有被内涵到,但你说的也是事实。”   王每白眼翻上天:“老刘就是嘴欠呗,天天的就知道挤兑琅哥。”   一旁自习的罗以衡从书中抬起脑袋,推着厚框眼镜道:“刘老师刚才确实有点不厚道。”   王每惊讶:“你不是和琅哥不对付吗?请问是什么感化了你?”   罗以衡涨红脸道:“谁,谁说我和琅哥不对付了……”   说完还偷偷看了眼徐图,被徐图一个玩味的眼神吓得不敢说话。   叶玲玲作为副班长,还是要以身作则,她拿着扫把象征性地扫了扫地:“我觉得吧,凌琅其实挺好的,拿不拿名次另说,但腿那么长,在跑道上总比其他人有优势。”   ……   门外,夕阳下,凌琅斜靠在墙上,听着教室里这番义愤填膺的对话,直到迟炀收拾好书包,慢悠悠地走出来。   -   时间过得很快,距离上次披衣服事件已经过去了一周,就在大家快要淡忘的时候,马主任的回击虽迟但到。   周六放学前的自由活动时间,马白武来了趟8班教室,点名凌琅和迟炀去扫活动室。   徐图当即不爽出声:“凭什么又要狼哥去扫!”   侯思杰:“对啊,高二明明这么多人。”   马白武这次是来找回丢失的威信的,没想到又来两个学生和他对着干,他厉声道:“什么凭不凭,轮到谁就是谁,你们俩这么喜欢跟着他不学好,那你们也一起去!”   徐图:“……”   仅仅因为狼哥不是老师心中的好学生,马白武就可以在任何事上随意针对他,哪怕再没道理,都能用“管教不良少年”这个理由让他的行为合理化,这也就是狼哥没亲人在身边,要换别的学生,家长早都找过来了。   积攒已久的憋屈涌上心口,徐图那股气愤噌的就上头了,他刚要说话,被凌琅一把拽住,用眼神示意他“算了”。   这回牵扯了迟炀进来,凌琅不想把事儿闹得太僵。   凌琅态度坚定,徐图只好闭嘴,他还指望迟炀能做下主,但迟炀从头到尾什么也没说,上次面对马白武时的强硬仿佛只是昙花一现。   拿清洁工具的时候,徐图还憋屈着,但又不好质疑凌琅的服软行为,只能吐槽:“二百五到底有什么大病,没事就叫人打扫卫生,把祖国花朵都当成免费劳动力了是吧?”   不止徐图,班里其他围观看热闹的同学也颇有微词。   马白武故意针对凌琅不是一次两次了,但凌琅一向很刚硬,每回都能让大家非常解气,就像看爽文一样,可今天,凌琅居然罕见的退缩了。   究竟是什么样的淫威,能让凌琅这么无畏的人都屈服?   找不到答案,一个个十七八岁少年的保护欲和集体感瞬间燃了起来。   班长何柏思忖片刻:“我去和老刘说,让他给琅哥做主。”   于志锐:“笑死,班长你指望老刘有这胆儿,还不如指望二百五良心发现。”   秦野提议:“要不我们去校长信箱投诉吧?”   于志锐:“你这个想法可以有!我回头就去写稿,周一拿过来给大家改改。”   薛婕竖起拇指:“好样的锐锐,不过要打印出来,免得留把柄。”   孙小胖一脸崇拜:“还是薛婕最周到。”   正当大家群情激奋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淡淡的声音:“不用,别给自己惹上麻烦。”   好家伙,团结友爱的8班居然出了个自私自利的叛徒!   众人气愤地回头,刚要怼人,发现说话的人是凌琅。   -   北高搞素质教育,活动室建得挺大,分为好几间,平时那些社团使用后都会进行简单清理,其实并不难打扫,但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挺强。   迟炀和凌琅个子高,两人很快擦完了一扇窗。   凌琅洗完抹布刚准备擦第二扇的时候,突然听到身后有说话声传来。   他转身一看,十来个8班同学浩浩荡荡地出现在楼梯口,打头的是两位班长——何柏和叶玲玲。   就连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才女薛婕也拿着块抹布过来了,孙小胖就跟在她身后殷勤地拎着小水桶。   徐图睁大眼睛:“你们怎么来了?”   林猛刚要说话,被秦野一巴掌打退。   于志锐:“我们也被抓壮丁了。”   徐图惊喜地拍了拍他的背:“同是天涯沦落人啊兄弟!”   作者有话说:   随机采访:请问你希望凌琅被大家的爱包围吗?   亲妈作者小迟:希望!琅崽崽值得被全世界爱!!(超大声)   迟炀:友爱可以,其他不行。   ------   感谢青花鱼_qbnzngm9i8v、白桑乐、夏兔tuuuuuuu的鱼粮投喂!啵啵啵 第22章   突然来了这么多人,凌琅没法应付这种场面,下意识地找迟炀,发现迟炀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   同样在找迟炀的还有叶玲玲。   没见到他人,叶玲玲便捏着衣摆走到凌琅面前,仰头道:“凌琅,那个,我们先来分配一下打扫区域吧。”   在凌琅的印象中,这是叶玲玲第一次在非官方场合下主动和他说话,以前的她总是躲他躲得远远的,被他看一眼都会惊慌得像个小兔子,但她并不是一个内向害羞的女孩儿,相反凌琅经常看到她和班上其他同学打打闹闹,包括迟炀。   很显然只是怕他。   凌琅努力放缓表情:“嗯,你有什么想法吗?”   叶玲玲点点头。   凌琅:“那就你来分吧,那边两扇窗已经擦好了。”   叶玲玲不愧是副班长,思维缜密,条理清晰,很快就因人而异安排好了任务,大家各司其职地动了起来,只有孙小胖在薛婕旁边鞍前马后。   趁薛婕接电话去了,林猛调侃孙小胖:“作为男人能不能有点儿自我,别成天跟在女神后边舔,舔狗不得house听过吗?”   孙小胖脸一红:“我舔女神,总比你好……”   林猛:“你说什么?”   孙小胖提高音量:“我说,我舔女神,总比你舔壮汉好。”   说完看了眼旁边正撸着袖子干活儿的肌肉男秦野。   “靠!”林猛二话不说,抄起扫把杀了过去,孙小胖立刻举起扫把格挡,化身灵活的小胖子,在人群中穿梭。   林猛和孙小胖的扫帚大战愈战愈酣,把单细胞生物简单的快乐体现得淋漓尽致。   其他人也跟着起哄,故意拉偏架。   凌琅靠在走廊栏杆上,看着不远处的喧闹,觉得挺傻的,却没有挪开视线。   “有什么感想?”   消失十五分钟的迟炀不知何时出现在身边,凌琅收回目光,吐出两个字:“幼稚。”   迟炀笑笑,小狼崽没说“吵”,已经是翻天覆地的改变了。   迟炀:“看这么入迷,我还以为你想加入他们。”   凌琅看了他一眼,脸上写着“你看我是想共沉沦的样子吗”。   迟炀:“没关系,只要你愿意,他们就会主动来加入你。”   凌琅不以为然,转身朝窗户走去。   他发现迟炀最近总爱说些自以为是,实则无稽之谈的话,但他为了照顾迟炀的面子,不想去反驳太多。   林猛和孙小胖的“舔狗对决”没有持续太久,大家看到凌琅正认认真真地擦着窗,便纷纷围了上来,跟着凌琅一块儿做起了卫生。   马白武背着手来监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幅大团结的景象,他难以置信,尤其当他发现8班的班长何柏居然也在场。   “我只安排四个人打扫,你们来干什么?”   眼见着计划穿帮了,作为一班之长的何柏淡定地推了下眼镜,一本正经道:“我们是来帮忙的,因为我们八班的班训是‘团结友爱,共创辉煌’。”   “我看是因为活动室够大,你们好聚众胡闹吧。”马白武冷哼一声,“你们这帮兔崽子混在一起,根本不可能认真打扫。”   于志锐挠挠头:“冤枉啊,我们想法就是最单纯的人多力量大。”   秦野:“于志锐说得没错,马主任,您也说了这里这么大个活动室,光靠凌琅他们得扫到什么时候去。”   薛婕点头:“是啊,古人有诗云,一寸光阴不可轻,万一耽误学习时间可就不好了。”   “……”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中间不带停,直接剥夺了马主任的话语权。   目送着马主任被气走的背影,侯思杰喃喃道:“好家伙,你们骗人啊!”   于志锐:“还不是怕你们良心不安,无以为报,搞不好要以身相许吗?”   徐图:“想屁吃呢,我们狼哥金贵得很。”   林猛:“那就你们俩代替许吧,一个负责端茶打饭,一个负责叫爸爸。”   侯思杰:“你个逆子,你再说一遍?”   “……”   三句话不到又闹了起来。   还真被马白武说准了,这么大群人聚在一起,根本没法高效完成任务。   凌琅呆立在一旁,和笑成一团的同学们隔了些距离,他看着大家,一点一点地回味着他们刚才说的话。   他们也在看他。   每个人都笑得很生动、很灿烂,像春草,像窗外那弯金色的云。   嘀嗒。   冷清的心脏骤然落了一滴热水。   凌琅怔了怔,忽而匆匆撇开视线,开始仰头擦最高处的玻璃。   -   自从决定了参加3000米,凌琅每天都会抽时间去运动场练习。   屁桃也终于迎来狗生最快乐的时光——和最喜欢的人类一起乘着夜风奔跑。   当然,迟炀来探班的时候除外。   这天刚放学,凌琅接到了一通电话,是从同母异父的妹妹叶芷夕的初中打来的,说叶芷夕把男同学打了,需要家长来学校一趟,但她父母的电话都打不通,只能从她手机通讯录上打给他这个哥哥。   凌琅立刻找老刘要了张出校申请单,打车去了叶芷夕就读的初中。   处理完叶芷夕的事,已经到了晚上八点。   和叶芷夕起争执的是个男学霸,学校今年最有希望冲刺省重点的学生,一口咬定叶芷夕无缘无故殴打他。   他的父亲是个粗鄙的男人,看叶芷夕的家长居然是个高中生,直接骂他们“有娘生没爹养”,气得叶芷夕跳起来又想揍人,被凌琅按在了身后。   对此,凌琅并未动怒,而是坚持要看监控,不然就报警处理,原本只想和稀泥的学校也没办法,只好把教室监控调了出来。   画面显示,事件发生前,男学霸的情绪和举止就已经不太正常了,大课间的时候,他解不出题,先是抓了一会儿自己的头发和脸,然后往同桌的水杯里吐了口口水,恰好被路过的叶芷夕看到,叶芷夕要去告发他,被他从后面一把揪住头发,然后两个人就扭打了起来,但男学霸疏于锻炼,很快就被叶芷夕压制了,脸上也多了条指甲印子。   谎言被拆穿,男学霸恼羞成怒,冲上来又想打人,被凌琅提着衣领遏制住,在凌琅一米八几的大个子面前动弹不得。   众目睽睽之下,男学霸觉得没面子,竟然坐在办公室的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叶芷夕躲在哥哥宽阔的背后,直接看愣了。   临走前,凌琅对学校负责人道:“叶芷夕成绩是不如人好,但这不是强迫她替渣子背锅的理由。”   负责人哪里想得到一个高中生会这么淡定有魄力,他最初还想着凌琅是个学生,肯定比大人好拿捏。负责人连连点头,向凌琅保证不会再出现这种情况。   出了学校,凌琅带叶芷夕到附近餐馆吃饭。   马路对面等红绿灯的时候,叶芷夕对着滚滚车流道:“别告诉我爸妈。”   凌琅“嗯”了一声。   他知道自己在妹妹面前没有任何威信可言,所以琢磨了好久的措辞,直到坐上饭桌才道:“以后再遇到这种事要智取,别冲动,你是女孩子,万一对方是个彪形大汉你会吃亏的。”   叶芷夕用筷尖儿戳着米饭,大咧咧道:“知道了知道了,我又不傻,不过这人我想揍他好久了。”   凌琅顿了顿:“实在想出气,跟我说也行。”   正处在怼天怼地叛逆期的少女闻言,讷讷地垂下目光,闷头扒拉了几口饭,含含糊糊道:“你都有新弟弟了,干嘛还来关心我啊,他……”   “你说什么?”   叶芷夕别扭话还没说完,就被凌琅沉声打断。   她疑惑地抬头:“你爸没告诉你吗?”   凌琅没说话,暗下去的表情已经告诉了她答案。   “那个,可能是忙忘记了吧,他也没跟妈妈说,是我爸听人讲的……”   后半顿饭吃得过于安静。   叶芷夕好几次想主动说话,都被凌琅脸上垂落的睫毛疏影劝退。   她觉得凌琅这会儿好像心情不好,但偶尔看向她的时候,眼里的温热还和之前一样,还给她夹菜。   北高和叶芷夕家在两个不同方向。   吃完饭,叶芷夕上了一辆出租车,凌琅也跟着坐了进去。   叶芷夕提醒:“你学校不是在临野路那边吗?”   凌琅:“太晚了,我送你。”   叶芷夕:“哦。”   坐在出租车里,叶芷夕余光盯着凌琅的侧脸,车窗外的光从他脸上忽明忽暗地扫过,却没有一束光愿意逗留在他寡淡的眼角。   她突然有点没来由的同情凌琅了。   她这个被传得神乎其神的哥哥,似乎也没那么古怪和可怕,至少他有最基本的正义感,分得清是非黑白,还会挑小裙子,虽然直男审美实在不能恭维。   下车后,凌琅温声道:“你先回家吧。”   叶芷夕点点头:“那我走了啊。”   虽然凌琅没有什么太大的情绪波动,但刚闯完祸的叶芷夕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好像又闯祸了……   她往前走了二三十米,回头,凌琅还在小区门口目送着她,她破天荒给凌琅挥了挥手,然后一路小跑拐进了居民楼。   作者有话说:   呼叫呼叫!这里是民政局长佩分局,请炀哥紧急上线,抱抱琅崽崽! (????ε???)   ------   感谢普陀寺风景线、夏兔tuuuuuuu的鱼粮投喂,比心心 第23章   凌琅走到北高运动场的时候,最后一位夜跑的学生擦着汗,正准备离开运动场,和他擦肩而过的时候,被他沉冷的目光吓得加快了步伐。   他没有做拉伸动作,直接绕着跑道迈了开长腿。   没有技巧,没有战术,速度快得似要和夜风融为一体。   守在跑道边边等凌琅的屁桃一开始还有点懵,但很快就和凌琅一块儿拔足狂奔了起来,四肢爪子在塑胶上磨得沙沙作响。   跑完一个三公里,凌琅站在起点处,双手撑着膝盖,喘了会儿粗气。   然后,他打开了八百年没看过的亲友群,最新的聊天话题恰好就是凌荣江喜得贵子。   凌琅往上翻,看到了凌荣江的朋友圈截图:上天夺走爸爸一个女儿,又还给爸爸一个可爱的你,是你的出现,帮爸爸跨过了五十年人生的一道坎,你就是爸爸今后的希望,是爸爸下半辈子的小棉袄。   配图是两只大手捧着一只小手。   底下排着队的奉承评论把热闹喜庆的气氛做到了最足,也把“好父亲”的形象捧至最高处。   跨过一道坎?   凌琅抿紧双唇,眼神冷得像冰,紧握手机的指关节已经泛起了可怕的青白。   他有什么资格提前跨过这个坎?   本该为美术梦想献身的凌瑾葬身在反抗大家长强权的路上,而罪魁祸首却躲去了天涯海角,逃避良心谴责,享受着幸福美满的家庭,光明正大地自我原谅。   他凭什么?   今晚空气指数不错,一眼能望到很远的地方,却又黑连着黑,什么都看不明白。   风不停地往前吹,薄薄的单衣映出一双瘦削突出的肩胛骨,男孩的身影如同一张紧绷的弓弦,在孤独的夜色下绕着跑道极速推移,如同维持着最后的理智和高傲,迟迟未射出那狂躁的一箭。   迟炀坐在山茶花树旁的高台上,目不转睛地看着已经跑了五公里的凌琅。   趁迟炀完全被赛道上的人吸引注意力的时候,蹲在一旁累瘫的屁桃打算偷偷开溜,结果刚撒开腿就被一双大手捞了回来。   迟炀点了一下它的小鼻子,笑眯眯道:“不许走,他需要你的治愈。”   屁桃:……   体能比愤怒先行燃尽。   凌琅走下跑道的时候,迟炀踢了踢屁桃的屁股,屁桃立刻哒哒哒跑上前,用头去蹭凌琅裤脚。   凌琅被迫放轻了脚步,喘着粗气低头看它,眼中赤红的戾气淡了不少,汗珠一颗颗划过脸庞,最终从下巴无声滚落。   迟炀走过去,体贴地给凌琅递了瓶水,凌琅接了,但没喝。   “凌荣江再婚了,前两天还生了个小孩。”凌琅胸口大力起伏了几下,顿了顿,仿佛强压下了什么东西,“这事儿你知道吗?”   迟炀:“知道,去年办家宴的时候邀请了我爷爷。”   凌琅点点头,向后一撑,利落地坐上高台。   他没想错,他的确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迟炀走到凌琅身边,借着微弱的路灯,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的表情。   那黯淡又包含隐怒的神色,显然不像是因为突然多了个弟弟来分享父爱,所以心里不舒服了这么简单,而是因为别的,更深层次的东西。   迟炀有直觉,那将是解决小狼崽心结的关键。   他知道凌琅这个闷瓜是不可能主动开口的,便问道:“没什么要向我倾诉的吗?比如你今天的跑步速度为什么破了记录,连屁桃都追不上你了。”   屁桃听到自己的名字,支棱起耳朵嗷呜了一声。   凌琅喉结微微动了几下,片刻后低下头:“有些事,我不想让你知道。”   不仅如此,他甚至都不敢轻易设想。   关于这几年,关于凌荣江,关于那个雷雨交加的夜,关于那场悲剧……   假如,迟炀得知了真相,得知在凌瑾的事情上,面前这个道貌岸然的人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迟炀会有什么反应?   是原地把他揍一顿?还是立刻转头,从今往后与他陌路?   可能性太多太多了,每一条都让他没有勇气承受,因为无论怎样,结果都不会是原谅。   其实从四年前迟炀不告而别出国,音信全无,到半年后他发现迟炀和凌瑾一直都有联系,他就明白了,三人之间的感情孰重孰轻。   迟炀很好,很解人意,只是在迟炀心里,自己没那么重要。   但他又不想过早失去现有的一切。迟炀的再次出现,让他蒙尘的心重新有了欲望,所以,隐瞒成了他为数不多的自私。   短短一分钟,凌琅自罚般地想了很多种假设,搁在膝上的双手捏成拳,松开,又捏紧,然后急匆匆地仰头,看了迟炀一眼。   那孤独到骨子里的眼神一瞬间让迟炀的笑容凝滞,竟破天荒的发愣了一秒,心脏传来刺痛感。   他坐到凌琅身边:“不想说就不说嘛,怎么突然这么难过?”   “谁难过了。”凌琅随着迟炀坐下的动作迅速垂下睫毛,反倒像在掩饰。   这个小狼崽,明明都快把“伤心欲绝”和“没人疼爱”写脸上了,还嘴硬……   迟炀有些无奈,又感觉眼下有些棘手,毕竟他一无所知,几乎无从处理。   其实,他有一百种方法能让凌琅当场开口,告诉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他只要想起凌琅刚才的眼神,就不忍心再多问一个字。   这会儿就算有什么天大的迷团,都得等以后再解。   他贴着凌琅胳膊:“这样吧,你靠着我,我哄哄你。”   凌琅:“……?”   迟炀:“就像你幼儿园吵架哭鼻子那次,好像是大班吧。”   凌琅:“我成年了。”   他用的是提醒口吻,还挺认真的,看在迟炀眼里却莫名有种孩子气。   见凌琅没明确表达反感,迟炀继续得寸进尺:“炀哥好歹比你早进入成人世界一年半,你在炀哥面前当个小朋友,有问题么?”   “……”   这都多少年过去了,迟炀居然还在用当初忽悠三岁小孩的话忽悠他。   凌琅被迟炀这番无赖的言论震了震,错愕与茫然中,眼底薄薄的一层冰蓦然被滚烫的月光燎过,仿佛摇摇欲坠,快要化成水淌下。   可怜,又可爱。   看得迟炀心痒痒,一瞬间掠过八百个过激想法。   但最终,迟炀没干任何不符合目前形象的事,而是抬起手,手指插进凌琅濡湿冰凉的发丝,用力把凌琅的脑门儿按到了自己肩上。   “来吧,借你当会儿小朋友。”迟炀大手轻拍着凌琅的后脑,“就一会儿。”   动作很霸道,声音很低沉。   末了还补充了一句:“要是害羞就把眼睛闭上。”   迟炀的肩膀宽厚温暖,身后扑来山茶花香气,汹涌着微凉渐暖的春意。   凌琅安静地抵在他肩头十秒,抬起头,说了句:“狗屁。”   迟炀假装没看到小狼崽微红的眼眶,弯腰捂住屁桃的耳朵,笑道:“哎,我们屁桃可听不得这种话啊。”   屁桃四肢伏地,一动不敢动,一双小耳朵在迟炀掌心瑟瑟发抖。   作者有话说:   屁桃:气死狗了!   (炀哥出国不联系小狼的原因后面会说的)   --------   感谢夏兔tuuuuuuu、〆.焱焱ヽ、bublle的鱼粮投喂,递出爱心づ? 第24章   黑灯瞎火的校园内,两个颀长的身影慢行在运动场边的小树林中。   这里栽着北高标志性的山茶花,幽香中带点隐秘,隐秘中带点刺激,特别适合小情侣幽会,历年来,学校在这抓到过不少早恋典型。   迟炀问:“你放学那会儿上哪去了?匆匆忙忙的。”   凌琅抬手抚了一下落在肩头的粉色花瓣:“叶芷夕和同学闹矛盾,我过去解决了一下。”   迟炀震惊:“初中生你也揍?”   “是叶芷夕被学校请家长了。”   说这话的时候,凌琅指了下自己,看向前方,微风匆匆漾过眼底,翻涌起几分超越年龄的成熟,在斑驳的树影下若隐若现。   在小狼崽无限接近于四大皆空的脸上,很少会有这种世俗的神情,迟炀没忍住,多观察了一会儿。   万籁俱寂的空气,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缄默的间隙,视线就容易交错。   发现迟炀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看,凌琅愣了愣,颊边横生出几分燥热。   作为一个校纪校规的挑战者,他还给别人当家长、见老师,实属不伦不类,迟炀不觉得滑稽才怪。   凌琅热着脸,迅速补充:“她父母那边打不通电话,老师才叫我去的。”   迟炀点点头:“你妹这次算走运了,比起父母,她肯定更希望见到你。”   凌琅下意识想反驳迟炀,叶芷夕根本不想见到自己,但想起叶芷夕和他的约定,突然又说不出反驳的话了。   时间已经不早了,明天还有早自习,但两人谁都没提,继续漫无目的地往前走了一阵。   凌琅停下脚步,看了看路的两边:“我们好像走到校外了……”   北高的东南侧门连着一片树林和一座后山,很容易一不小心走出校门,也不知道保安怎么没拦他们,应该是刚好走神了。   两人发现后正要往回走,一道亮白的手电光劈头盖脸砸来。   迟炀迅速挡住凌琅的双眼,然后一点一点的张开指缝,让刺目的白光慢慢灌进凌琅眼中。   透过迟炀的手,凌琅看清了不远处那个男人,居然是马白武。   大写的冤家路窄。   马白武是近视眼,二十米外男女不分,他今天出门忘带眼镜,再加上树木掩映,他并没有看清究竟是哪两个胆大包天的学生,但这么晚了,偷溜出学校,钻小树林,还贴这么近,肯定是男生女生在谈恋爱!   这段路的监控常年罢工,凌琅大脑飞速运转,瞬间规划出撤退路线。   他推了迟炀一把,冷静道:“炀哥你先走,到第一个路口换右边小路,我拖住他。”   迟炀:“不。”   凌琅:“……”   凌琅知道迟炀挺无私的,可现在不是什么谦让的时候,他本人早就罚多不压身,但迟炀是清清白白的好学生,所以由他来殿后,是利益最大化的办法。   这番分析利弊的话,凌琅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便听迟炀沉声道:“要走当然是一起走。”   下一秒,迟炀牵起了他干燥微凉的手。   马白武只觉得有一阵旋风在他眼前刮过,头顶几根稀疏的毛狂乱地摇了起来,他回过神,转身冲着两个手拉手远去的背影怒吼道:“小兔崽子给我站住!保安,快来帮我追人!”   “来了来了!”保安大叔擦着口水,睡眼惺忪地冲出保安室。   迟炀腿长步子大,凌琅也腿长步子大,很快就把马白武和保安都甩在了后面。   一路避开监控,从东南门跑到西南方向的学生公寓,两人才停下来。   路灯下,凌琅白皙的脸颊浮出几根红血丝,嘴唇微张着喘气,发丝湿漉漉贴在脸上,整个人有种猝不及防的凌乱,原本总是戒备森严的气场也松了阀,变得软软的。   “还好吧?”迟炀的声音不自觉放得很柔。   “你这会儿怎么又会跑步了?”   凌琅直接跳过迟炀的询问,往前一步,喘着粗气把人怼到了墙根。   “逆境造就人才,求生欲激发人类潜能。”   迟炀面不改色。   “是么?我看你也不怎么怕马白武。”   不然那天在教室里,也不会为了点小事就公然和马白武对着干。   凌琅不是傻子,再问下去恐怕会被凌琅问出马脚。   迟炀战术性沉默,一低头,好家伙,小狼爪还在自己手心握着,冰冰凉凉的。   迟炀顺势转移话题:“你这手怎么总捂不热啊?”   凌琅:“天生的。”   说完缩了一下手,没缩回去。   凌琅:“?”   “嗯,我想研究一下原理。”迟炀握着凌琅的手揉来捏去,一本正经道,“说不定能用上体温调节的知识点,今天刚复习到的。”   “……”   十秒钟后。   凌琅:“研究出来了么?”   迟炀:“还没,不过但凡真理的产生,总是要经历千百次的尝试……你懂我的意思吧?”   凌琅:“不懂。”   他抽回手,塞进口袋。   迟炀看了眼手心,余凉未散。   还行,有进步。   比上次多牵了几分钟,狼崽子也没发脾气。   -   在跑道上发泄了一通,说了些有的没的,又稀里糊涂和迟炀手牵手狂奔了小半个校园,凌琅回到公寓的时候,已经十一点了。   胸口的积郁奇迹般的扫空了一大半,至少不像刚得知凌荣江再婚生子的时候,那么烦躁不堪,那么戾气膨胀。   但他依旧克制自己去想关于凌荣江的一切,哪怕只是一个名字,他怕自己又控制不住情绪,浪费了和迟炀呆在一起的时光。   凌琅甩甩头,放空大脑,拿了睡衣准备进浴室冲澡,这时手机突然震动了起来。   看着屏幕上“妈”这个字,他愣了一下,衣服都来不及放,便手忙脚乱地接通了电话。   “琅琅。”对面传来一个温柔却略有些距离感的女声。   凌琅张张嘴,不熟练地叫了一声“妈妈”。   电话那头是凌琅的母亲关燕,在凌琅印象中,妈妈很少打电话给自己。   关燕:“还没准备睡吧,抱歉这么晚打扰你。”   “不晚。”凌琅无意识地抓紧手上的换洗睡衣,“有什么事吗?”   “今天你去小夕学校帮她调解矛盾的事,我和她爸已经知道了。”关燕叹了口气,“你平时上课这么忙,真是耽误你时间了。”   凌琅:“没耽误,我不忙。”   那头的关燕顿了顿,忽然想起凌琅自从上了高中,就堕落成了问题学生,又哪来的上课忙呢?   一时间,两人都没说话,电流中弥散着淡淡的尴尬。   关燕:“时间也不早了,你明天还要上课,妈妈就不打搅你了。”   凌琅喉结动了动,“嗯”了一声,但没有主动挂掉电话。   三秒的沉默后,电话那边再度传来一声“琅琅”。   凌琅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握着手机的手指瞬间收紧了几分。   关燕温声道:“忘了说谢谢你,给你添麻烦了。”   拉紧的心弦蓦然崩断,空气中只剩下突兀嘈杂的心跳声。   几秒后,凌琅淡淡道:“没事。”   冲完澡出来,凌琅手机上多了条妈妈发来的短信:最近流感频发,注意保暖,切忌贪凉。   作者有话说:   马主任:总有一天,我要抓到你俩谈恋爱的证据!!! 第25章   凌琅卧室里的灯亮到了凌晨,迟炀也在对面观察到了凌晨。   根据上次的经验,迟炀做好了帮他的同桌请假的准备,结果第二天一进教室,发现人已经在座位上了,只不过正在补觉,整张脸埋在外套袖子里,露出柔软的后脑勺,特别像某种小动物幼崽,亟待一只温柔的手抚摸。   新的早晨,新的可爱,新的好心情。   迟炀勾勾唇,笑着走了过去。   这会儿早自习还没开始,教室正中央,一群人正进行着激烈地讨论——   秦野双手撑在桌上,嘴皮翻动,奋力劝说:“真的不用担心时间,我这边有熟人,制作统一服装最多三天,完全来得及。”   林猛一脸嫌弃:“班服多没个性啊,就算我答应了,我的颜值也不答应啊。”   薛婕叉腰:“林猛,你懂什么叫做集体感吗?”   孙小胖立刻接话:“他不懂我懂,嘿嘿,你喜欢的我都懂。”   薛婕并没有给舔狗眼神,而是继续阐述自己的“集体论”,又被反对的人无情驳斥。   两波人争执不下,凑近商量一阵后,风风火火地跑到了凌琅座位边。   秦野问:“琅哥,你觉得咱们班运动员需不需要统一服装啊?”   凌琅三分钟前就被他们的争论吵醒了,他从臂弯里抬头,确认了一遍:“问我?”   于志锐点头:“秦野薛婕他们想统一运动服,我们还有一些人觉得班服太傻逼了,不想穿,现在18:18平票,决定权在你手上。”   秦野“呵呵”一声:“要不是林猛这家伙叛变了,也不用来打扰琅哥。”   林猛立刻拍着胸脯表态:“除了关乎颜值的头等大事,其他都听野哥的!”   徐图拒绝听秦野和林猛打情骂俏:“狼哥快给评评理吧。”   凌琅:“……”   这是他第一次参与8班的集体投票,而且还手握决定权。   面对两波眼巴巴的同学,他觉得自己被架在了火上,怎么说都不对,他下意识看向迟炀。   迟炀耸耸肩:“看我没用,我投过了,运动员一人只有一票。”   求助失败。   几秒后。   “抱歉啊。”他抿了抿唇,冲着秦野那派人道,“我想穿自己的衣服。”   凌琅刚醒,声音还带着一丝绵软沙哑,离得最近的薛婕像被电了一样,直挺挺愣了三秒,突然双手捧住脸颊,内心神志不清地尖叫——   啊啊啊,去他的集体荣誉感,集体荣誉感能比得上男神一个如此可爱的“抱歉”吗!!   运动服计划以失败告终,秦野垂头丧气地去找老刘汇报情况。   听到投票结果,老刘暗地里长舒一口气。   秦野略有不甘:“原本是平票的,结果凌琅最后一票投了反对。”   老刘拍拍他的肩,虚假安慰:“哎,老师也由衷地替你们感到惋惜,但还是要少数服从多数,以后会有机会的。”   看着秦野失落离去的背影,老刘哼哼两声,心说惋惜个屁!   高二8班简直都快没王法了,只有这帮兔崽子们的想法。   半个运动会奖状都拿不回来,还一天一个奇思妙想,昨天薛婕和秦野居然跑来跟他说想订做统一运动服。语文课代表和体育委员齐齐往他面前一站,两双眼睛期待值拉满,搞得他想反对都说不出口。   而凌琅作为他的专属偏头痛病因,居然难得地帮他治了一次头痛。   以至于他看凌琅都顺眼了许多,开班会的时候,还专门找机会提了凌琅——   “同学们,经过学校决定,春季运动会安排在下周二举行,为期两天,今年开放家长观看,有观赏性项目的同学可以邀请家长过来观赛,比如三千米长跑之类的。”   他说完,在一片欢呼声中和蔼地看向凌琅,得到的却是凌琅冷漠无情的回视。   老刘狠狠噎了一下。   心说就不该给这个臭小子好脸色!   -   自打运动会时间确认后,同学们每天数着日子,终于熬到了运动会前一天。大家根本无心学习,傍晚的教室里只有零星几个来自习的人,其他人全在班群里水群,聊明天带什么零食。   笼里的兔崽子们一百年没这么开心了,老师们也都睁只眼闭只眼。   于志锐:插句嘴兄弟们,运动会家长参加有名额限制吗?   秦野:不知道,帮你@老刘。   林猛:不知道,帮你@老刘。   薛婕:不知道,帮你@老刘。   老刘:你不是一百米跑吗?15秒的事还需要人观赛?   于志锐:刘老师,是11.7秒QAQ   老刘:哦。人数倒是没什么限制,看台够大。   于志锐:好的,谢谢刘老师!   老刘消失后,班群又恢复了之前的讨论,一大波稀奇古怪的零食图片瞬间淹没了刚才的小插曲。   凌琅关掉聊天软件,抬起头,漫无目的地看着对面亮着灯的那间宿舍,视线逐渐失焦,那方亮白的灯光也飘絮般扩散到天边。   老刘前几天在班会上说的话又浮现在脑海中。   短跑的确是一眨眼的事,但三千米,至少需要十一分钟。   凌琅撑在围栏上,对着窗外簌簌的风深吸了一口气。   慢慢吐完的那一刻,他打开最近通话记录,排在第一的是关燕。   他拇指悬在上面足足五分钟,终于在发酸抽筋的时候,轻抖了一下指腹。   电话拨出,然后是漫长的等待音,伴着越来越密的心跳。   终于,电话在自动挂断之前被接通。   “妈……”   “是凌琅吧?”对面传来一个雄浑的男声,“我是叶叔叔。”   “叶叔叔好。”跳到嗓子眼的心脏陡然摔落,凌琅的声音干涸到失真。   电话里的男人是关燕的现任丈夫。   “你妈妈开会去了,手机在我这……哎你们几个,这两天就好好跟着张工学操作……喂喂?凌琅啊,你找你妈妈有什么事吗?叔叔可以帮你转告。”   “后天上午十点,我有个长跑比赛,学校说可以请家长来看……”凌琅咬咬牙,短短一句话似乎用尽了全部的力气,最后草草道,“那个,她要是没空就算了。”   “哦哦,好的好的……小孙啊,采购单拿给我看一下。”   “那麻烦您了,再见。”   对面的男人含糊地“嗯嗯”两声,然后继续指派员工,就是不见挂电话。   最后,电话是凌琅主动挂断的。   深春已至,随之而来的,是逐渐拉长的白昼,这会儿天还没全黑。凌琅又在阳台上站了一会儿,从天边的残阳低垂进滚滚黑暗,站到最后一撇浮金消散。   凌琅进屋之后,对面公寓的窗帘被拉开,窗边站着迟炀。   宿舍隔得近就是有这点好处,根本用不着偷听,坐屋里也知道对面发生了什么。   刚才光是听小朋友那个紧巴巴的语气,迟炀就能想象出他脸上的失落。   有点心疼,有点想去对面哄人。   但明天是运动会,今晚还继续抓小狼崽学习,实在太不人道。   然而,没等迟炀想好串门的理由,他就收到了凌琅发来的信息:明天运动会,今天没作业,还学习吗?   迟炀扬扬唇,脸上浮现出一个温柔的笑,回复:别人能放松,我可得笨鸟先飞,准备好了在寝室等我。   作者有话说:   接下来就入v啦,建议宝子们【单章订阅】,最好不要一次性订阅全文哦~如果发现不合心意可以及时止损(??ω??)? 第26章   第二天,天空瓦蓝,朝阳明媚,北高春季运动会如期举行。   林猛拎着大包小包零食进教室的时候,大家集体震撼,一窝蜂将他逼进了包围圈。   “我靠,林猛你家开批发市场的吧!”   “妈耶快让我看看有什么好吃的。”   林猛一把护住零食,高声呵道:“都给爸爸起开!!这是给野哥带的,野哥今天四个项目,你们这些只有一个项目的小弱鸡不,配,拥,有!!”   众人:“……”   作为体委,秦野报的项目都是大家挑剩下或者缺人的集体项目,两天加起来一共八项,肩负重任,也不怪作为迷弟的林猛这么嘚瑟。   其实不止林猛,绝大多数人都为运动会塞了满满一书包零食,一起下楼的时候简直就是灾难现场。   楼梯上汇集了各个班的人,谁都想早点到达运动场,最后的结果就是乱成一团,几乎走不动路。   王每翻着白眼嚎叫:“于志锐你的包要把爷压扁了!!”   “喊什么喊,我也很崩溃啊!”于志锐憋红了脸,朝旁边挪了挪。   终于获得了新鲜空气,王每举着包奋力往前一挤,踩到一坨软软的布料,下一秒,惹出一声惊叫:“啊——我的裙子,变态啊你!”   王每大骇:“对不起对不起!”   女生提着差点被踩掉的裙子:“你给老娘离远点儿!”   ……   好不容易挤出楼梯间,大家各个衣衫凌乱,形象全无,站在阳光下有点找不清东南西北。   再一看不远处的凌琅,不疾不徐,轻装简行,连包都没背,那叫一个潇洒。   入场式在露天运动场举行,以班级为单位,运动员一队,观众一队,按班级序号依次绕场半周。   前面几个班走阵型的时候,薛婕在队伍里气哼哼:“看到没,人家班都有统一服装,就咱们班没有。”   于志锐不屑:“表面功夫谁不会做?今天就让他们在赛场上见识一下,咱们8班的内在凝聚力!”   “嗯!齐心协力拿倒数,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一种很强的凝聚力!”不知何时混进运动员队伍的王每幽幽开口。   于志锐斜睨着王每:“退堂鼓选手请离我远点,我怕我胜利的光芒震掉你的鼓锤。”   “接下来向我们走来的是高二8班的运动员和他们的后援团……”   班长何柏:“嘘!安静安静,到我们了。”   讲小话的人瞬间闭嘴,挺胸抬头,吼着口号,跟随举班旗的秦野雄赳赳气昂昂地走过主席台。   就算比赛打不过,也要在气势上震慑对手。   主席台上念入场词的女生根据队伍行进速度掐着语速,放眼扫视过去的时候,差点儿惊得忘词。   8班运动员队伍的最末,凌琅塞着耳机,双手插兜,缓步向前,虽然没跟着一块儿喊口号,但那淡漠的眼神,从容的姿态,足够秒杀在场所有的人。   其他班有人看到凌琅,也骚动了起来。   高二8班今年什么情况啊?   居然连校霸这尊大佛都搬出来了!难道是连跪三场运动会之后憋出的王炸?   热热闹闹的入场式结束后,已经十点了,最先进行的是几个预热小项目,包括迟炀报的扔铅球,凌琅跟去看了,成绩中规中矩,差一名扔进决赛组。   下午场开始之前,跑道和沙坑被空了出来,真正的热血竞技正式打响。   北高运动场很大,看台分布在四周,8班预留给家长的观看区在学生区隔壁,原本坐得还不是很满,结果眨眼的功夫,突然多了一堆人。   大家定睛一看,好家伙,难怪于志锐昨天要在群里问家属名额,他居然把他爸妈妹妹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全带来了,是再摆个八仙桌都能直接上年夜饭的程度。   于志锐马上就要去比赛了,于父拍着他的肩膀:“儿子,待会儿加油,跑第一名老爸带你去吃大餐!”   于志锐:“只有第一有大餐啊?”   他妈笑道:“傻儿子,跑到第一你爸请,跑不到当然是老妈请啊。”   于志锐:“那我还是争取要我爸请客吧,争取咱们全家一块好好敲他一笔!”   四岁的妹妹窝在于志锐怀里咯咯笑:“哥哥,我给你加油油!”   ……   迟炀被班长叫去帮忙领水了,去了半天都没回来,凌琅一个人坐在班级的最边边发呆,身旁是于志锐一家的欢声笑语。   这时,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两下。   凌琅迅速回神,掏出手机,屏幕上是一条美女陪聊的广告信息。   他愣愣地看了广告上那个大胸萌妹好久,然后皱眉,退出。   他点开通讯录,拇指悬在备注为“妈妈”的那串手机号码上好一阵,最后什么也没做地退了出去。   春天阴雨多,但今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头顶的太阳大到遮阳顶都挡不住的程度,凌琅收起手机,刚把外套脱下盖在头上,就看到面前多了双笔直的长腿,他抬头,和刚上来的迟炀对视个正着。   迟炀扔了瓶水在凌琅怀里:“我有点事,下午要提前离场。”   凌琅:“找老刘批假条了吗?”   “批了。”迟炀从兜里掏出假条晃了晃。   难怪这么久才回来。   凌琅“哦”了一声,缩回外套里。   迟炀坐下后,一反常态地没找他讲话,而是拿出手机捣鼓了半天。   凌琅撑着下巴,在外套下偷偷瞟了眼迟炀的手机屏幕,发现迟炀正在搜索从北高到晨曦路的乘车方式。   他掀起外套一角,露出半只眼睛:“去晨曦路没地铁,公交挺方便,但是别坐234路,会堵车,坐421或者320,虽然站点多,但实际时间最短。”   迟炀是准备用软件预约私家车的,并不打算坐公交地铁,只是不小心切错了界面,但他还是听完了凌琅这番经验丰富的指路。   他惊讶:“这你都知道?”   凌琅点头:“市区一半公交我都坐过,从始发站到终点站。”   吹过了每个站牌的风,看遍了每个站牌的景色,只管往前走,不用留意要在哪一站停靠。   要问一个高中生哪来这么多时间在路上,答案不言而喻。   原来,凌琅翘课并非如王每所说,是去找立高混子替天行道,而是替上帝观察人间去了。   没想到多年不见,小朋友不仅突变出暴力基因,还进化出了这么文艺的细胞。   迟炀在心里给这个可爱的小癖好画上重点,打算回宿舍记录到《小狼崽观察日记》上。   “行,那我查查你说的路线。”   他突然改变主意了,决定乘坐一下小狼崽喜爱的交通工具。   “嗯。”   凌琅把掀起的一角放下来,整个脑袋又包进了外套里,像个没有感情的菠萝头。   迟炀看了觉得好玩,用手扯扯凌琅头上的外套:“你这下面还有空位吗?太阳太大,我都快看不清手机屏幕了。”   他问完,等了一会儿,外套下没什么动静。   看来是没空位了。   迟炀笑笑,不逗小狼崽了,他看向不远处的短跑赛道,于志锐拼死拼活地拿了个第四名,懊恼得给了自己一拳。   突然,身边的人动了动,敞开外套,淡淡道:“进来吧。”   -   高二男子三千米是第二天的第一个赛事。   晚上,迟炀办完事回到学校,没去凌琅寝室找他学习,而是连发三条语音督促他早睡。   九点一条,十点一条,十点半一条。   到后面,凌琅都不敢回了,装作已经睡着,却听着那几条语音到了零点。   第二天大早,宿舍外响起敲门声,凌琅叼着牙刷打开门,门外站着的是拎着早餐的迟炀。   凌琅转身跑回浴室,漱掉满嘴泡沫:“你起这么早?”   迟炀把早餐搁在茶几上:“食堂人多,帮你节省时间。”   凌琅洗完脸出来,拆开精致的打包盒,里面的包子和糕点是温的,吃到嘴里刚刚好,就是豆浆还有点烫口,好在迟炀在他洗漱的时候揭开杯盖放了一会儿。   开学到现在,凌琅几乎都是在学校食堂吃的饭,最初是被迟炀硬拉去的,然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逐渐习惯了四周的喧闹,虽然吃饭的时候被人包围的感觉还是让他有些烦,但总体来说,并非无法忍受。   而且,北高食堂的饭菜也比他想象中的要好吃。   相较之下,校外那些形形色色的餐厅已经失去了原本的吸引力,不仅如此,还要多翻一道墙。   迟炀已经吃过了,这会儿没事干,剥了颗水煮蛋给凌琅:“昨天睡得好吗?”   “挺好的。”凌琅说完,心虚地喝了口豆浆。   吃完早餐,凌琅回房间换衣服,刚从衣柜拿出一件纯黑色上衣,就听到身后的迟炀说:“穿那件吧。”   凌琅回头,迟炀正看着他的衣柜。   他顺着迟炀的视线看过去,最终落在了那件米白色的卫衣上。   是月初一起去商场,迟炀非要他买的那件。   它被包裹在清一色的深色衣服中,很显眼,又很孤单。   凌琅直接拒绝:“不想穿。”   “今天太阳大,穿深色的吸热,到时候影响发挥。”迟炀边说边走到他身后,“白色凉快还显眼,方便大家看你。”   凌琅挑衣服的手蓦地一顿:“炀哥。”   迟炀:“嗯?”   凌琅指尖抠了下柜门,回头:“你是不是一直误会什么了?”   “误会?”迟炀挑眉。   凌琅“嗯”了一声,却没再继续说下去。   以迟炀的智商,不至于都过这么久了,还看不出他在学校的人缘有多差,就算一时忘了,经过他的提醒,也应该会反应过来。   但迟炀这会儿还是一脸的疑惑,所以大概从一开始,迟炀就是在故意开他玩笑吧。   “算了。”凌琅微微垂眸,“总之,他们没那么想看我。”   看着眼前沉郁下去的小狼崽,迟炀眉心微跳,刚才还好好的呢,怎么突然又自暴自弃了?   最终,凌琅还是穿了那件被他嫌弃的米白色卫衣。   因为对待固执的小朋友,迟炀哥哥总有一百种办法。   两人到运动场的时候,跑道旁边已经聚了好多人,各个班的都有,其中最显眼的就是站作一团的8班。   凌琅看了眼朝他们这边挥手的同学们,对迟炀道:“你先过去吧,他们在叫你。”   迟炀:“你要不再好好看看,他们是给我打招呼吗?”   凌琅“嗯”了一声,看也没看,一个人往领取参赛马甲的地方走去。   迟炀:“……”   原来小狼崽眼神不怎么好使。   一场有凌琅参加的比赛,八班2/3的人都到了,就连平日里存在感最低的罗以衡都混在人堆里,准备好为凌琅加油鼓劲。   一切都足够明显了,只有故事的主角,总好像看不见一样。   迟炀跟在后面,若有所思地看着前方的人。   还是那个酷得没边的背影,只是在近距离听到同学们说他名字的时候,微微垂下了头,脚步有些无所适从的凌乱。   迟炀无奈地笑了笑,看来小狼崽根本不是看不见,而是不敢看见。   “小琅。”迟炀喊了一声。   凌琅回头。   暖绒绒的米白色连衣帽兜住他修长的脖颈,阳光悄然爬上他的侧脸,虚化了皮肤轮廓,整个人白到发亮,过分耀眼。   迟炀笑了笑:“算了,没什么。”   话说一半缺大德。   凌琅不打算放过他,皱眉问:“你到底要说什么?”   迟炀笑得一脸高深莫测:“等到了终点,我再告诉你。”   -   今天同昨日一样,依旧碧空如洗,上午九点半,春光在跑道上徐徐铺开,起点处已经站了十来个穿好马甲的选手,三两成群地聊着天。   “我去,怎么来了这么多妹子?还有好多漂亮学妹。”2班选手向后摸了一下自己油光锃亮的发型,“不会都是来看我赛场英姿的吧!”   旁边的9班选手白眼伺候:“得了吧你,人家是来看男神的。”   说话间,身后传来小骚动,二人回头,只见穿着8号马甲的凌琅正朝起点处走来。   2班选手震惊:“他怎么来了,他不是自称从不参加集体活动的孤狼吗?”   9班选手:“……这是你给人家起的外号吧?8班都剃三次光头了,看来是想派个有实力的出战,挽回一下名誉。”   2班选手:“绝对不可能,他要是有这个实力早干嘛去了,怎么可能看着自己班被碾压那么多次还无动于衷?不行就是不行,换谁都一样没救。”   ……   两人自以为说话声音很小,实际上一字不落地全飘到了凌琅耳朵里。   对于议论,凌琅恍若未闻,开始淡定地做赛前运动。   赛场边,看着凌琅阳光下暖白色的背影,林猛碗口粗的神经难得细腻了一次:“你们有没觉得,琅哥今天变得不一样了。”   叶玲玲也发现了:“真的诶,所以到底是哪儿不一样了呢?”   “真相只有一个。”王每做了个柯南推眼镜的动作,“那就是,变,帅,了!”   薛婕不悦:“昨天的琅哥也很帅,谢谢。”   徐图:“前天的也帅,谢谢。”   “听我说完嘛!以前是酷酷拽拽的帅,现在是布灵布灵的帅。”王每边说边十指开合打着手势,“家人们,能理解我的意思吗?”   面前的众人看着他,N脸迷惑。   很好,无人理解。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往后翻,还有一章,今日连更两章~ 第27章   参赛选手陆续到齐,穿好马甲站在起点,领取12班马甲的是个人高马大的男生,皮肤黝黑,小腿肌肉鼓胀,看气质就不像普通的理科生。   “这规格……”侯思杰愣了愣,瞬间反应过来,“是他妈的体育生吧!”   “靠,肯定是马倾予找的外援!”在女神面前维持斯文形象的孙小胖忍不住爆了粗口,鼻孔气得呼哧呼哧往外翻。   何柏推推眼镜,“啧”了一声,想说什么,最终什么也没说。   随着体育生的出现,每个人心里都是“咯噔”一下,表情肉眼可见地凝重了起来,一些糟心事也纷纷涌上心头。   迟炀是新来的,他不懂就问:“马倾予是谁?”   “……”   众人沉默。   在北高高二,居然还有人不知道马倾予的恶行!   王每推开挡在前面的人:“让一让,我来给校草科普!”   相较其他班,马倾予和8班的恩怨还要追溯到比较遥远的高一,马倾予曾经也是8班的一员,刚开学没两天就在班里称大哥,搞霸凌,用家世背景压人,左一个“校董爷爷”,右一个“局长叔叔”。   某天,马倾予如同往常那样强迫同桌帮他写作业,被压榨半个月的同桌终于在沉默中爆发,起了逆反心,死活不答应,他恶狠狠地挥着拳头威胁人,说了一堆危言耸听的话,直接把同桌逼哭了。   看着抽泣的同桌,他洋洋得意:“我要你给老子写,听见没?不然有你好看。”   就在这时,正在后排角落闭目养神的凌琅睁开眼,起身走过去,从他背后拿走他的作业,三两下撕得粉碎,碎片直接扬了。   纸屑如雪花纷纷,刚刚还嚣张的马大公子压根没来得及反应,人都傻了,在一片死寂中愣了好久才张了张嘴:“你,你怎么敢……”   凌琅淡淡道:“你吵到我了。”   后来,两人都被老刘叫去了办公室,再后来,马倾予转班了,凌琅也因此成了传说般的存在。   原本8班人和马倾予的过节应该到此结束,但马倾予到了新的班级后,不仅没学会好好做人,还刷新了高中生的认知底线——比假赛。   为了保证公平和乐趣,在北高,体育生只能参加上半学期的趣味运动会,而在田径运动会上,体育生一般担任裁判或者后勤角色,不能参加比赛项目,不然会出现碾压的情况。   截止目前,马倾予一共参加过三次运动会,报的还都是不同项目,每一场都请了外校体育生做外援,他的目标很明确,就是为了一张第一名的荣誉证书。他还曾经嚣张地在朋友圈发言,管这事儿叫集邮。   打从第一次运动会起,马倾予比假赛就成了整个年级人尽皆知的秘密,可怎奈他整天拿家庭背景自吹,传闻甚至离谱到他家可以决定一个学生在北高三年的地位。还有人阴谋论,说凌琅之所以被马主任针对,就是马倾予家特别“关照”的,毕竟他们都姓马。   说到底,只是群十几岁的少年,空有一腔正义,缺乏挺身而出螳臂当车的实力和勇气,所以至今没有一个人敢去揭发他,只能祈祷不要和他撞项目。但不得不说,这种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感觉让人非常窝火。   体育生外援登记好假信息,走到凌琅身边做拉伸,动作大到撞了凌琅一下,也没道歉。   凌琅皱皱眉,往旁边挪了一点。   跑道外,薛婕两弯秀气的眉头拧了起来:“琅哥以前没参加过运动会,肯定不知道这事儿!”   作为撺掇凌琅参赛的头号积极分子,秦野也挺急的,他挠了挠头:“怎么办,要不我去提醒琅哥?”   叶玲玲点点头:“跟他说一下吧。”   “我赞成。”   “让他有个心理准备也好,这事儿太恶心人了。”   其他人纷纷附议。   得到大家的一致认可,秦野刚要过去,被人从身后勾住了肩膀。   “别去。”   秦野回头,制止他的是迟炀。   迟炀笑了笑,看向跑道上正在认真做拉伸运动的凌琅。   “先让他跑完,相信他。”   迟炀的声音不大,但有着让人信服的力度。   秦野听罢,不由自主地点了头。   体育老师带领参赛选手做完赛前运动,凌琅最后望了一眼观众席,又多了不少家长。   但关燕还是没有来。   凌琅甩甩脑袋,把萦绕的思绪强行甩了出去。   裁判员举起发令枪:“预备——”   枪声响起。   第一圈400米跑完,围观群众的情绪还处在平稳阶段,毕竟头400米拉不开距离。   路过迟炀他们的时候,凌琅气息匀称如初,脸上写满了“淡定”,但他一直保持在队伍中间的位置,速度上没什么爆点。   8班有个同学在赛道旁怯怯地叫了他的名字,他循声看了一眼,没看清是谁。   第二圈的时候,看点出现了,裹成一团的选手开始逐渐拉成条型,打头和最末足足隔了小半圈的距离,而凌琅依旧保持着最初的位置。   跑在他前面的选手们心里一开始还挺惴惴不安,毕竟谁也没见过这位城北头号风云人物在长跑领域的水平,但看到他速度如此中庸,便纷纷放松了警惕。   何况,凌琅还穿着8班的马甲,这个代表着“运动会黑洞班”的数字,让他从气势上就已经输了一大截。   可到了后面,逐渐体力不支慢下来的他们才终于发现恐怖之处——   凌琅居然全程没有变过速。   长跑拼的不仅是耐力和速度,还有心理战术,有很多一开始就冲在最前面的人,到后面都会面临体力和心理防线的双重崩溃,被其他人后来居上。   三圈1.2公里过后,场上的差距完全拉出来了,有人甚至落后大半圈。   倒数第三圈的时候,凌琅在谁都没料到的情况下突然开始加速,长腿快到虚影,用很短的时间追到了第一名那个体育生所在的位置。   超越的那一刻,场下一片哗然。   “超了超了,琅哥超了!!”   “卧槽,我没做梦吧!”   “冲啊!拿第一!!”   8班围观群众里爆发出巨大的骚动,原本已经没抱希望的同学们从震撼中回过神,开始扯着嗓子大喊凌琅的名字。   就连其他班的女生看到这帅炸的一幕,也意志不坚定地给凌琅喊起了加油。   被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人超车,体育生外援一张黝黑的脸憋得通红,他长跑水平还算不错,按理来说,北高这些弱不禁风的文化生应该没人能跑赢他才对。   这一切都是他始料未及的。   尊严受到严重打击,体育生呼吸紊乱了起来,一下子被凌琅甩了两米的距离,并持续增加。   场下排山倒海的加油声有一半都是为凌琅而来。   遥遥领先的凌琅并没有把身后的威胁放在心上,他依旧微眯着眼,保持着原有的节奏,任凭劲风吹过脸颊,揉乱头发,神色淡定得仿佛早已不在赛场之上,如同展翅的鹰,孤高又从容。   然而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   作者有话说:   双更完毕,感谢订阅 第28章   一只炸毛的野猫突然从赛道横冲而过。   凌琅猛地收窄了步子。   隔壁落后凌琅整整一圈的选手原本就体力不支,这下更是猝不及防,为了躲开野猫,整个人撞到了凌琅身上,被凌琅扶了一下才没摔倒在地。   与此同时,体育生趁机“嗖”一下超过了凌琅,包括紧随其后的第三第四第五……   一切发生得太快,场外围观群众全都愣住了。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8班同学惊道:“我看到了,是马倾予放的!”   人群里顿时掀起此起彼伏的“卧槽”。   “就是他,我也看到了,难怪一直鬼鬼祟祟躲在人堆里。”   “他还要不要点脸?请外援作假就算了,居然耍阴招!”   8班同学又惊又怒,甚至有一瞬茫然和无措。   光天化日之下,男神居然被人下黑手,薛婕更是气得小脸都红了,甩掉了一身文艺才女的包袱,直接冲到最前面给凌琅喊加油。   其他人也紧随其后,一拥而上,把旁边某位低头玩手机的老师怼得一个踉跄。   老师抢救了一把滑落的眼镜,回头一看,他刚才所站的位置已经瞬间被学生填满,他们踮着脚,一个个吼得脸红脖子粗。   ……这帮孩子怎么了?看奥运都没这么激动吧。   不明所以的老师摇了摇头。   赛道上,凌琅四平八稳的脸上终于出现了第一丝松动,那松动如同裂痕,很快就从微皱的眉心扩散到鬓角,汗珠滚滚落下。   刚才那个人撞到他的时候,正好踩在他脚上,短暂的麻木过后,他的小脚趾涌起了钻心的痛,让他嘴唇瞬间血色褪尽。   “琅哥坚持住!”   “好样的!琅哥冲!!”   “加油!!”   ……   再度路过8班,打气的呼喊如同一阵呼啸的风,擦耳即过,唯独藏在其中的“小琅”二字变作回声,留在他的胸腔来回激荡。   既温柔,又有力量。   比赛进入最后一圈,凌琅和那个体育生始终保持着七米左右的距离,中间还夹着两个人。   这个距离在视觉效果上并不算太远,但对于体能已经到了极限的凌琅来说,想追上几乎是天方夜谭。   他喉头蔓延起铁锈的腥味,风成了刀子,朱红色的跑道扭曲成崎岖的山路,在眼前起起伏伏……   陈枫和刘斐然不知从哪儿弄来一袋子小彩旗,给8班人手发了一个:“快,都给狼哥摇起来!”   大家也顾不上他俩来自敌方之一的17班,抄起小旗子就举过头顶疯狂挥舞。   徐图头号“琅吹”的本性在此刻更是暴露无遗,他拿着七个不同颜色的小旗子,站在不知从哪搬来的椅子上高声唱:“你是电,你是光,你是唯一的神话!我只爱你,you are my super狼哥!!”   “……”   他站得高,叫得响,周围一堆人都快被他骚吐了,就怕凌琅也被他骚到,于是用更大的加油声盖过了他的大嗓门。   但其实,赛道上的凌琅已经什么都听不到了,风声、喘息和心跳占据了他所有听觉神经。   他只能看。   他看到站的最高的徐图,看到几十面五颜六色的小旗子,看到许许多多激动挥手的身影,以及那个最醒目的,像一束光的轮廓,在比前面的选手还要远的远方。   对了,迟炀还有半句没说完的话在终点等着他。   汗水不断从额上滴落,刺痛双眼,世界仿佛被割裂成两段。   前方是模糊又清晰的终点。   身后对他穷追猛打的,不是紧咬不放的对手,而是两年前,那个雷雨交加的夜晚——   凌瑾绝望的脸上仅存着对未来唯一的期待,握着弟弟的手,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十六岁的少年热血浇头,不计后果,觉得全世界只有自己能拯救姐姐于水火。   当鲁莽的善意最终变成无可挽回的伤害,他开始害怕被人求助,害怕被人期待,害怕做错事,害怕负责任……哪怕仅仅是一个希望的眼神,都会让他想起姐姐最后的表情,无情地提醒他曾经犯下的大错,压得他喘不上气来。   而这一次,他明明承载了几十个人的期望,却奇迹般地一点也没感到沉重。   反倒像是背了一双翅膀,在阳光下,托着他沉重的身躯奋力飞翔。   可他实在撑不住了。   他太阳穴突突直跳,一片混沌的脑海里,依稀响起赛前那两个别班同学的对话,其中一个人信誓旦旦地说,“不行就是不行,没救”。   不行就是不行。   为什么不行?   谁不行?   终点已经近得清晰可见,凌琅睁大被不知道是什么液体模糊的双眼。   终点处,迟炀站在摇旗呐喊的人堆里,拧开了手中矿泉水的盖子,静静地冲着他笑,那笑容和往日相似,但又有些许不同,尤其是那双灰绿色的眼睛里好像写着什么。   很重要,但他看不太清。   他心中颤了颤,突然爆发出无比迫切的想法——   他想离迟炀更近一点,再近一点。   就在这股持续不断的震颤下,右脚的痛楚再度变得麻木,他奇迹般加快速度,在人声鼎沸中奋力冲向终点。   20米。   10米。   5米。   闯入迟炀视线的那一刻,凌琅心脏跳到了嗓子眼,胸口似乎有什么陌生的东西滋长了出来。   他来不及抓住,奋力地去追寻那稍纵即逝的感觉,如同笨拙又执拗的幼鹰。   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追上了第三名,又超过了第二名,最后以1秒的微弱差距拿下了3000米亚军。   直到班上同学将他团团围住,搂住他猛晃,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到了终点,他想看的那双眼睛就近在眼前,又被很多人隔开。   “我的天,是第二名!琅哥你太帅啦!!”   “谁说的,明明是第一!”   “对对,场上有个体育生外援,迟炀怕你心理负担没让告诉你,琅哥你都不知道你有多牛逼!”   “我这个小心脏啊,都快蹦出来了。”   “风好大,怎么感觉眼里进沙子了……”   北高一年两场运动会,这是8班连续三次运动会0奖牌后拿到的第一个名次,一举洗掉了“运动会黑洞”的臭名声。   凌琅就站在那里,站在他曾经最排斥的喧闹中,喘着粗气,向周围搂着他的同学们微微点头,发丝粘结、布满绯红的脸比任何时候都要生动。   看到其他班的学生投来诧异的目光,大家才后知后觉回过味来——   救命啊!我这双手,居然抱了校霸?!   班长何柏握住凌琅的肩膀,仰头道:“琅哥,作为班长我必须说一句,8班有你了不起!”   凌琅张了张嘴,说了声“谢谢”,他实在不知道该怎样回应这么多的盛赞。   带有拼搏性质的活动最能激发少年人的斗志,这也是运动会存在的意义,集体荣誉感一爆发出来,直接排山倒海,挡都挡不住。   尤其是经历绝处逢生的逆袭,英雄怀捧荣誉,披荆斩棘送到大家面前。有些泪腺发达的同学甚至被燃哭了。   那是坚韧的、凝聚的、不可愚弄的青春。   看着这热血的一幕,同样守完全程的老刘松开冒汗的掌心,没忍住,破防了。   为了掩饰自己的情绪,他走上前,清了清嗓子,对着被围在中间的凌琅说:“难得啊,有朝一日,你也能为8班争光一次了。”   凌琅:“……”   同学们:“……”   老刘摸摸鼻子:“我是说,你今天挺棒的。”   老刘说话一向很欠,但也说不上有什么坏心眼,这点8班人都知道,所以大家暂且原谅了他的口不择言,继续给8班的英雄吹彩虹屁。   凌琅一直以为自己对8班没什么感情,但这次为班争光的感觉,意外地还不错。   三千米结束,跑道旁边的围观群众逐渐散去,只有8班的学生还沉浸在喜悦中。   迟炀始终站在众人之外,把这一刻完完整整地保留给凌琅。   这是独属于小狼崽的时间,不该被任何人打搅,包括他,虽然他很想走过去,抱抱那颗汗涔涔的脑袋。   但凌琅却在下一秒拨开人群,主动向他走了过来。   迟炀把拧开的矿泉水递给凌琅:“很精彩。”   凌琅接过水。   他刚才还在想,这瓶水是不是给他的,他很想求证这一点,但又觉得自己太自作多情。   迟炀用手遮住凌琅的头顶,看了眼快到正上空的太阳:“这里太晒了,先回看台去吧。”   往看台走的时候,凌琅身后依旧跟着一大票人,看台上方也有很多别的班的学生往他的方向看,毕竟他刚才冲击第二名的瞬间不止帅到了8班的人,何况他身边还有另一位校草陪着,似乎是在为他挡太阳。   果然,帅哥之间的确是惺惺相惜的。   跑步结束后,凌琅伤口的麻木也一并结束了,在平地走路还能靠意志力忍一忍,到了上台阶的时候就完全伪装不下去了。   看着凌琅一瘸一拐的动作,迟炀视线一瞬间变得锐利:“脚受伤了,为什么不停下?”   凌琅莫名心虚地错开视线:“我还以为你会夸我有毅力。”   很好,小狼崽学会抬杠了,真是飞一般的进步。   迟炀唇边勾出短暂的弧度,镜片后闪过一丝危险的光,众目睽睽之下把凌琅推坐到椅子上,强硬地脱了他的鞋。   凌琅:“……”   作者有话说:   怎么会忍心虐小狼崽呢,不存在的,但被踩了还是很心疼!!总之交给你了老炀T^T 第29章   凌琅右脚的小脚趾处已经渗出血了,在白色的袜子上尤为明显。   周围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目光死死盯着那一抹刺眼的红,捏紧拳头,面露愠色。   只有凌琅,注意力全在迟炀的表情上。   迟炀原本唇角还微微勾着,这会儿直接平成了一条线,在只有他能看清的方向,眉心罕见地发着皱,灰绿色的目光变得浓郁,说不出地深沉。   他觉得很新奇,因为在迟炀永远温和、永远春风和煦的脸上,他很少看到这么复杂的表情。   迟炀握着凌琅的脚腕,慢慢地脱下凌琅的袜子,布料和伤口剥离的时候,凌琅被痛激得回过神来,喉结急促地动了动。   迟炀大拇指摩挲了一下他的踝骨:“疼吗?”   “有点,适应了。”   迟炀看了凌琅一眼,一脸“原来你还知道疼”的表情:“我带你去医务室。”   凌琅:“磨破皮而已,不用。”   迟炀:“你在这坐着,我给你拿点药来消毒。”   “碘酒来了创可贴来了!”迟炀话音刚落,徐图就拎着一袋子药,一个箭步冲上了看台。   运动场四周都有校医室的医生守着,常用药都备得很齐,就怕这群兔崽子热血上头,弄出点小磕小碰。   凌琅问徐图:“多少钱,我转给你。”   徐图摆手:“转啥啊,就当我孝敬狼哥的。”   班长不悦地发话:“这种时候就别顾着吃独食了,琅哥为8班受的伤,当然是记在班费上。”   秦野正好安排完下个项目的参赛人员,他闻言凑过来提议:“琅哥为了守护我们八班的荣誉,受伤还能跑出这么好的成绩,要不我们拿班费给琅哥买点儿奖品吧!”   薛婕拍掌:“好主意,咱们就照着冠军的标准来。”   眼见大家都开始赞同了,凌琅立刻制止:“不用了,没这个必要。”   “怎么没必要啦?”何柏推推眼镜,像个老干部一样语重心长,“你受伤了还能坚持跑下来,这种毅力和精神非常值得大家学习,而且这是我们八班两年来拿到的第一个运动会名次,意义重大,好好庆祝一下不过分。”   凌琅:“真的不用……”   因为他扪心自问,自己确实不配得到过高的赞誉。   就像2班那个选手说的一样,他既然有这个实力,为什么不早点参加运动会,让憋屈的8班扬眉吐气一下呢?   然而,并没有人理他,大家依旧在围在他身边讨论,要给他们心中的冠军买什么礼物。   可能是碰巧天空无云,阳光肆无忌惮,凌琅脸有点发热,脊背一阵阵发着麻,很像久违的尴尬的感觉。   他有些无所适从地看向正在拆碘酒棉签包装的迟炀,对方也抬眸看了他一眼,并没有要帮他说话解围的意思。   叶玲玲心思细,看出凌琅貌似有点儿不好意思了,她想到男生都怕被人看到弱势的一面,于是组织大家先回自己的座位上。   迟炀用棉签沾了碘酒:“消毒,有点疼。”   凌琅“哦”了一声。   棉签触到伤口上,除了一开始的刺激,只剩下痒痒的感觉,从足尖钻入他心底。   他又想起快要到终点的那刻,他心中转瞬即逝的陌生感觉,只可惜直到最终也没能抓住。   凌琅抿了抿唇,突然想起自己有手,也不是生活不能自理的幼儿。   他按住迟炀的手:“我自己来。”   迟炀也没坚持,把棉签和药水都递给了他,然后站起身,抱臂看向远处。   凌琅跟着仰起头,看了迟炀好一会儿:“你是不是生气了?”   迟炀低下头,对上凌琅鼻尖冒汗的脸,刚剧烈运动完轻微泛红的面颊还是同往常一样寡淡如水,但眼神多了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   没想到小狼崽长进这么快,居然连人类情绪都能看出来了。   迟炀盯了凌琅几秒,摄住他的目光,沉声问:“你怎么会有那样的想法?”   凌琅怔住,忙道:“我乱猜的。”   迟炀:“我是说,你为什么会有我看到你带伤跑步,还会夸你有毅力的想法。”   更大的尴尬席卷而来,凌琅面颊潮热,垂下头闷声道:“我听其他人都是这么说的。”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刚刚哪根筋没搭对,居然强迫迟炀夸他,简直太傻逼了。   “其他人?”迟炀再度坐下,凑到凌琅耳边,进一步压低声线,“你把我也当成其他人了?”   热气袭击耳根和颈窝,凌琅动了动脖子,决定保持沉默。   因为他发现今天在迟炀面前,他说多错多,而且今天的迟炀也有点儿得理不饶人。   撕开创可贴给自己包扎脚趾的时候,凌琅埋着头,忍不住地胸口向前倾,尽量贴近大腿,像只蜗牛缩回了壳里。   迟炀看着小狼崽默默套上袜子,又默默穿好鞋,很长一段时间过去,就是不回答刚才那个最关键的问题,唇缝抿得比胶水粘过还紧。   迟炀太阳穴微微跳动了几下。   明明是他在向凌琅提问,但主导权却不知什么时候被暗中调换,让他反倒被凌琅牵着走,哪怕是对方一次垂落的眨眼,一个浅淡的呼吸。   这种感觉很令人难耐,心也痒痒的。   最终,沉默的氛围还是被迟炀打破:“渴吗?”   凌琅擦了把鼻尖的汗,“嗯”了一声,刚一转头,下唇就被塑料瓶口抵住了,瓶口轻而易举撬开了他紧抿的唇缝。   他愣了愣,鬼使神差地扬起脖颈,就着迟炀的手喝了小半瓶水。   侯思杰作为狼哥小弟,也不幸地被叶玲玲一块儿打包安排走了,他无聊地四处看了看,想找徐图,结果发现连雪鹿一个人坐在看台的最上端,她单手撑着下巴,正看着下方不远处那两个并坐在一起的高大背影发呆。   侯思杰走到看台顶上,坐到了她身旁。   她手边放了瓶矿泉水,是满的,还没开盖,显然也没打算自己喝。   侯思杰问连雪鹿:“你怎么没去给狼哥送水?”   连雪鹿抬抬下巴:“有人送水加喂水,你长眼睛没看到吗?”   侯思杰:“看到了啊,可是妹子和兄弟不一样嘛。”   “格局小了。”连雪鹿收回目光,看了眼侯思杰,“男人只会影响我拔剑的速度。”   摸不透连雪鹿的心思,侯思杰笨拙地挠了挠头,在她旁边安安静静坐了好一会儿,终于鼓起勇气,试探地开口:“那个,我等下有个标枪项目,你这瓶水能不能……”   恰在这时,广播传来寻人启事:“呼叫连雪鹿,呼叫连雪鹿,速来广播台念稿!”   “遭了!广播台该我换班了!”   连雪鹿站起身,匆匆忙忙往广播台跑去,矿泉水留在了原处,也没能看到侯思杰黯然神伤的表情。   -   到了十一点钟,上午的比赛项目全部完成,开始进行颁奖。   “接下来要颁发的是高二年级男子3000米奖牌,第一名,12班马倾予,第二名,8班凌琅,第三名,1班李放,请念到名字的同学速到主席台。”   “快快,琅哥,到你了!”   秦野生怕凌琅跟迟炀在一起讲话太过投入,没听见广播,专程跑到他身边催促。   凌琅原本不急,被秦野一催,便匆匆站起身,往前走了一步才想起自己脚上有伤,摩擦一下就钻心的疼。予一惜一湍一兑。   迟炀伸出手:“过来,扶着我。”   凌琅咬住牙,尽量维持表情的平和,搭上迟炀的胳膊。   贴着对方薄薄的单衣,凌琅缓步走下台阶,突然后知后觉地发现,迟炀布料下的手臂肌肉似乎很硬,仿佛暗藏着什么未知的东西,有种不符合人设的结实感。   他不动声色地靠近,尝试着,慢慢把大半个身体的重量都挂在迟炀的小臂上,对方依旧很稳,不见半分摇晃,甚至连个颤抖都没有,只是肌肉绷紧了。   凌琅恢复了半扶着迟炀的姿势,道:“你力气比我想象中要大。”   怪不得小狼崽突然主动贴贴,原来是在偷摸测他的臂力。   迟炀笑笑,并没有半点被凌琅拆穿的慌张,偏过头道:“不用尽全力,把你摔了怎么办?你现在是可宝贝。”   最后两个字,尾音是稍稍上扬的   凌琅怔了怔:“什么……什么宝贝?”   迟炀:“8班的宝贝。”   凌琅“哦”了一声,半晌,又点点头。   作者有话说:   -什么宝贝?   -迟炀的大宝贝! 第30章   凌琅杵着人形拐杖站上运动场中央的领奖台的时候,隔壁的冠军和亚军已经到了,但冠军并不是和他比赛的那个人。   他皱了下眉,想起秦野他们说的体育生外援。   其实,他并不在意场上是否有外援,他只是在想,如果当时再快一点,或许就能超越那个体育生了。虽然班上同学看上去对这个名次很满意,但他还是觉得,只有冠军才能配得上那么多欢呼和掌声。   人员到齐,等待校领导过来颁奖。   马倾予神色嚣张地站在领奖台中央,目光却些许飘忽。   比赛之前,他没想过居然会这么冤家路窄,和凌琅撞上,更没想到凌琅受了伤还能冲击前三名。凌琅下场的时候,他一直在人群中间,看到凌琅血糊糊的脚趾差点忍不住叫好,他还以为凌琅登不上领奖台,最好再瘫个十天半月,没想到人还是好好地来了。   由于开学没多久就被凌琅撕过作业,马倾予对凌琅有些发怵,不过,是条件反射的。   见凌琅正盯着自己,马倾予浑身不爽道:“看什么看?不认识你马爷了?”   凌琅淡淡问:“我们认识?”   “……”   马倾予心脏一梗,差点儿气得七窍生烟,一年多没见,凌琅这家伙恶心人的本事真是见长!   当年撕作业的仇还没报,新仇加旧恨,马倾予暗下决心,这次一定要回家告诉校董爷爷,让他替自己做主。   面对马倾予一变再变的脸色,凌琅倒是十分坦然,因为他的确不记得了,他只是依稀有点印象,这个人他好像在哪见过。   颁奖的时候,凌琅是三人中唯一穿浅色衣服的人。米白色卫衣衬得他整个人就像在发光一样,加之身高拔群,即使没站在中间的冠军位,也是最夺人视线的那一个。   8班人在看台上疯狂鼓掌、喝彩,包括坐在最前排喝枸杞茶的老刘都把巴掌拍红了,还有同学吹哨子,生怕十里八乡不知道凌琅是8班的。   反倒是拿了冠军的12班一片寂静,都在各做各的事。   马倾予即使离开8班,依旧改不掉仗势欺人作威作福的毛病,新班级的同学和他的关系能好起来才怪。   和校领导合完影,凌琅拿着奖牌和奖状单脚跳下台。站在领奖台边等他的迟炀一把将他接住。   上午的项目全部结束,这会儿已经散场了,大家陆陆续续奔向食堂。   走出运动场大门的时候,凌琅忽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   他抓着迟炀的胳膊,停下脚步:“三千米之前,你有半句话没说完,说终点到了再告诉我,现在奖都领了,可以说完了吧?”   迟炀扭了扭手腕,扭不动。   小狼崽的手指就像金属铐,力道大的有种他不说出来就要把他拷走的架势。   不过,他偏偏不信这个邪,迎着凌琅严肃的目光,缓缓道:“我说的终点,不是这个终点。”   “?”   凌琅没想到迟炀会来这手,正欲追问,突然听到身后一道女声——   “琅琅。”   凌琅脊背僵住,猛地回过头去,身后站了个穿职业套装的中年女人,是他的母亲关燕。   “对不起琅琅。”关燕一脸愧色地走上前,“妈妈推掉临时会议耽误了一点时间,来得匆忙,没带身份证,没法登记进运动场,但我在场外看完了你的比赛。”   凌琅惊讶地张张嘴,一堆话在舌尖滚了一遭,有些愣神。   从起跑前最后望向看台的那一眼落空,他其实就已经放弃了全部幻想,他也能理解,且不说妈妈对体育比赛的兴趣是多少,单凭今天是工作日,妈妈也不太可能为了他专程跑一趟,又或者,叶叔叔忙忘了,没有跟妈妈讲他比赛的事。   最后,他轻声说了句:“谢谢妈妈。”   关燕笑了:“傻孩子,谢什么,你跑的很好,很精彩,妈妈还录下来了,晚上拿回去给你妹妹看。”   凌琅抿了抿唇:“她应该不想看。”   关燕摆手:“哪里呀,她最近特别关心你的,自己又不好意思说。”   凌琅:“……”   对于母亲说的这些,凌琅实在有些难以消化和应答,他转过头,习惯性地看向迟炀。   关燕也跟着看了眼迟炀,刚要说什么,就被迟炀打断:“阿姨好,我叫迟炀,是凌琅的同桌兼朋友。”   关燕愣了愣,神色很快恢复了自然,她冲迟炀笑着点点头:“你好。”   但其实,她和这个叫迟炀的孩子昨天下午刚见过面。   当时她正从厂区的办公楼出来,迟炀就站在大门口的夕阳下等她。迟炀拦住她表明了来意——希望她能去学校观看凌琅的3000米比赛,还提醒她凌琅昨天傍晚给她打过一通电话。她根本不知道有这回事,最近订单多、厂子忙,她丈夫肯定是忙忘了,并没有向她转述凌琅的邀请。   运动场门口人多,都往同个方向流动,三人没法一直站在这。   顺着人流前行的时候,凌琅不想在妈妈面前表露出自己有脚伤,于是忍着疼痛走了几十米,眉心微微发颤,被关燕看了个正着。   关燕下意识搂住凌琅的胳膊,掌心触到紧实薄发的肌肉,又慢慢松开:“我刚才看到你被迟炀扶着,是不是脚受伤了?”   凌琅:“擦破了点皮,不碍事。”   看着儿子风轻云淡的表情,关燕想起刚刚在赛场上,他被人狠狠撞到的那一幕。她难以克制地心疼了起来,想说些什么安慰,但最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如果是叶芷夕受伤,她恐怕早就把女儿搂进怀里哄了,但面对这个一年见不了两次面、个头窜到一米八几的儿子,她始终无法自然地抒发母爱。   她想起她毅然决然离开凌家的那天,也是凌琅学会走路的第一天。凌琅摇摇晃晃跟到客厅中央,宽松的宝宝裤下露出十个小小的脚趾,赤裸地蜷在地上,她没有掉头去抱起他,最后是凌瑾追过来把他带走的。似乎从那一刻起,她就永远失去了抱凌琅的机会。   但还好,凌琅有个这么友爱的好朋友在身边,不至于没人照顾他。   关燕回头,感激地看了眼跟在后面的迟炀。   迟炀颔首回以微笑。   关燕的手依旧虚放在凌琅背后,扶着,但又没完全扶上去。   从相见但现在,母子间一直弥漫着挥之不去的生疏感,就连迟炀一个外人都感受到了,尤其是凌琅面对母亲时的小心翼翼,让他有点心疼。   但好在小狼崽是惊喜的,只是不善表达,小狼崽也希望在荣誉傍身的时候,能见到妈妈,不枉费他昨天下午请假去晨曦路的工业园区等了两个小时。   这时,关燕包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是工厂来的电话,说是有关部门突击视察,催促她赶紧回去一趟。挂断电话,她有点纠结地看向凌琅,不知道怎么开口。   凌琅:“您先回去吧。”   关燕面露歉意:“妈妈还想着请你和你的同桌吃顿饭。”   凌琅:“没事,工作要紧。”   看着如此善解人意的儿子,关燕既欣慰,又怅然,最后叹了口气。   目送关燕急匆匆离开之后,凌琅无视迟炀伸出的手,大踏步向前走去,结果还没走出十米,人就到了痛觉承受的极限,被擦肩而过的人撞得一个趔趄,“啪”一下歪倒在迟炀怀里。   以一个极其小鸟依人的姿势。   看着主动投怀送报的小狼崽,迟炀强忍住笑意:“刚才不是还挺会逞强吗?”   “……”   凌琅绷着脸,迅速站直。   他实在无法理解,曾经打架一挑五的自己,如今怎会变得如此脆弱?   见凌琅不说话,迟炀继续道:“记得吗?我们第一次见的时候,你就是像刚才那样碰瓷的,还差点把我裤子扯掉。”   凌琅:“……”   迟炀:“事后妄图用一颗糖打发受害人。”   凌琅:“………”   三四岁的事,迟炀记忆力要不要再好一点?   凌琅清清嗓子:“旧事就不要再提了。”   说完迅速别过脸,拒绝回忆丢人往事,一抹红晕悄然从脸颊扩散到耳朵尖尖,被迟炀夜狼一样敏锐的视觉抓了个正着。   小狼崽脸红的样子真可爱。   强行端着架子,酷又酷不起来,软乎乎的,让人忍不住想欺负。   迟炀还是第一次看到凌琅羞赧的模样,小的时候,凌琅性格外放,喜欢跟在他屁股后面强行找他聊天,长大了却变成另一个极端。分别的四年里,他恰好错过了过渡期。   但幸好,没有完全错过。   迟炀冲凌琅张开双臂:“来吧。”   凌琅神色戒备:“干什么?”   迟炀挑挑眉:“冠军的待遇,背还是公主抱,自个儿挑一个。”   凌琅在胸前比了两个指头,纠正:“我第二,亚军。”   迟炀:“超过你的人不是我们北高学生,所以你就是北高高二男子3000米第一,当仁不让,实至名归。”   他们在这里磨蹭太久,路上的同学几乎走完了,林荫道也变得静谧了起来,风吹过,连头顶两片新叶的摩擦声都变得无比清晰。   迟炀没给凌琅思考的机会,勾勾手继续道:“别扭捏了,再过会儿食堂就坐不到好位置了,难道你想和一堆人挤在一起吃饭?”   凌琅:“……”   他发现了,今天的迟炀格外嚣张。   或许是刚参加完一场激烈的比赛,凌琅古井无波的内心被激起了久违的胜负欲,他一咬牙,绕到后方勒住迟炀脖子,单脚起跳,一米八几的身躯重重压上了迟炀的背。   迟炀猝不及防,狠狠往前踉跄了几步才把人托稳:“嗬,还真不给你炀哥面子。”   是个怪脾气的狼崽子。   迟炀笑着托住凌琅的大腿,把人往上掂了掂,背上的重量很真实,也很久违。   凌琅没说话,一手搂着迟炀的脖子,一手举着奖状和奖牌,静静伏在迟炀宽阔的背上。   正午的微风迎面吹来,弥漫着山茶花的香气。   每天在跑道上吹晚风,凌琅已经习惯了这个温柔的味道。   只可惜四月将至,短暂的花期即将结束,很快就要闻不到了。   作者有话说:   宝贝们,七夕节快乐,今天签到送777海星,你们懂我意思吗<(`^′)>   -----   感谢夏兔tuuuuuuu、〆.焱焱ヽ、顾子倾、青花鱼wftkmcjqpvb、今晚想回家、青花鱼1bfiqvojc3q、出水黄呱、江念奈奈的鱼粮投喂,一把子亲亲了 第31章   下午是运动会最后的时光,8班其他同学像是受到凌琅永不言败精神的鼓舞,居然在最后半天内又拿到了两个项目第三——男子跳高和女子接力跑,彻底结束了8班运动会倒数第一的悲惨命运。   四点比完所有项目,接着就是冗长的闭幕式,和开幕式的自由热闹的氛围不同,闭幕式是校领导的天下,校长书记主任轮番致辞,念得人昏昏欲睡。   梦美总有尽头,无拘无束的快乐只是人生很小的阶段,短暂的两天让所有人意犹未尽,踏出运动场的那一瞬,青春热血的少男少女又成了埋头苦读的高中生,走向书山题海。   吃过晚饭,天边灿烂的橘红已经变灰,校园朦朦胧胧一片,住读的学生们纷纷朝宿舍方向走去,谈论的还是白天的运动会。   琥珀般半透明的暮色下,两个高大的身影正一点一点地往前挪着。   迟炀看着凌琅吃力的步伐,第一百零八次询问:“真的不需要我背你?”   凌琅摇头。   “靠你这双脚,信不信我们半个小时都回不去,但是靠炀哥可就不一样了,保证十分钟把你送到屋,安全,极速,靠谱。”   迟炀继续耐心打着广告,但收效甚微。   中午那个可爱到爆的小狼崽好像昙花一现,这会儿说什么都不肯让他背了。   “你要是有事,可以先走。”   凌琅说着撒开迟炀的胳膊,单脚蹦了两下,又被迟炀轻而易举拽了回来。   迟炀掌心向上,握着凌琅手腕道:“还是先把你送回去比较重要。”   ……迟炀果然是要急着去做其他事。   凌琅淡淡道:“回公寓而已,几百米路,我没他们说的那么娇贵。”   迟炀:“他们?”   凌琅:“嗯。”   迟炀:“……”   刚才在食堂吃饭的时候,班上一大帮人过来,说想组团送凌琅回寝室,被凌琅拒绝了,他们只好再三嘱咐迟炀,要他务必把琅哥安全送回寝室。   迟炀无奈地勾了勾唇角。   天真如小狼崽,还以为班上那些人真能使唤得了他。   两人沉默地走了很长一段路。   快到学生公寓的时候,迟炀手机震动了一下,来了消息。   他一手搀着凌琅,一手拿出手机回复对面,直到走到宿舍楼下还没聊完。   凌琅忍不住,余光瞥了一眼迟炀的手机屏幕,聊天框内那个“白鹿踏雪”的头像,他看一眼就知道是连雪鹿。   迟炀刚把手机放回口袋,另一只手也空了,还是被挣开的。   他看着自己悬空的手臂,莫名道:“怎么了?不用我陪你上去?”   凌琅:“不用。”   迟炀:“真不用啊?”   凌琅:“不。”   一个字,连“用”都省了。   拐杖用完就丢?   迟炀眉心微跳,最后又问了句:“那今晚的学习?”   凌琅单脚往前跳了几步,侧头,露出被米白色卫衣帽裹住的小半张脸:“你去忙吧,明天之前就别见了。”   这回倒是一整句话,但也不比那一个字好到哪儿去。   淡淡说完,凌琅进了楼栋,留下一个艰难上楼的背影,以及状况外的迟炀。   迟炀站在原地仔细回想刚才说过什么,做过什么,但无论梳理多少遍,都没有涉嫌踩雷的点,除了他多问了几遍凌琅要不要他背,难不成是触发小朋友的自尊心了?   他无奈地摇摇头。   仅凭当下是分析不出结果的,如今的凌琅就像一片幽静的湖,风吹过,表面连半朵波光都没有,倘若想要真正靠近,必须潜入湖中摸索,一寸一寸,试探深渊。   这种情况他显然已经习惯了。   于是,被无情抛下的“炀哥”牌拐杖十分轻易地原谅了小狼崽的古怪脾气。   楼道里,凌琅扶着栏杆,一只脚艰难地往楼上跳,二楼昏黄的楼梯口,有个男生在打电话。   “宝贝,你听我说,我今晚有点事,不能来八中见你了。”   “什么事啊比我还重要?”   “呃……以后再告诉你可以吗?”   “你实话说吧,这次又是跟哪个好妹妹!是不是那个姓苏的?我早就知道你和她私下在聊天了!”   楼梯间很空,电话那头激动的女声清晰地飘荡在空气中,撞得将灭的声控灯颤颤亮起,余音许久才散。   正满头大汗哄女友的男生突然被人从身后拍了一下,差点把手机吓掉,他怒气冲冲地回头,看清比他高半头的来人之后,又瞬间怂了。   凌琅在8班变成了班宠,不代表他在其他人眼中的固有形象形象有什么改变,在北高,他依旧是那个不可描述的存在。   男生屏住呼吸,艰难地咽了口口水:“琅,琅哥,你找我?”   凌琅:“你占用公共空间了。”   “哦哦,对不起对不起!”男生如蒙大赦,立马往后退了两大步,边说边做了个“请”的手势。   凌琅上楼,身后的再次传来哄人的声音,一遍又一遍解释自己和那个女生是正常朋友聊天,不是要去和她会面,不是想要丢下女友……   声音渐行渐远,终于快要上到三楼,凌琅绷着的唇角有了一丝松动,那股在公寓楼外瞬间冲出来的情绪也慢慢平静了。   楼道的灯光斜斜地射下来,墙根处折叠的影子越拉越长,但速度很慢。   凌琅扶着墙,一点一点往寝室门口走去,对于刚才的自己,他感到有些陌生,在看到迟炀和连雪鹿发消息的一瞬,他突然就烦了起来,毫无预兆。   那种心烦意乱的感觉甚至让他转身的时候忘了对迟炀说声“谢谢”,明明迟炀今天帮了他很多,一整天围着他转,甚至可能因此耽误了不少自己的事,比如……   凌琅目光闪烁了一下。   他努力搜寻原因,但大脑中总像有一堵墙,将他死死挡住,让他怎么都无法继续探寻根源,他像只困兽一样在那堵“墙”边兜了几步圈子,然后,放弃了。   他最近老是这样,莽撞,且莫名其妙。   掏钥匙的时候,凌琅依旧皱着眉,对自己无端又无头绪的心烦感到非常无语,然而,更让他无语的事情还在后面。   他刚推开门,迎面一股潮湿扑来,整个客厅的地板都被水泡着,他立刻趟水进屋,所到之处都是水,卧室里床也潮了,不仅如此,屋里还散发着令人难忍的异味。   凌琅检查了一下,发现水应该是从上面漏下来的,他到四楼一看,果不其然,某个宿舍门户大敞,有两个维修工人进进出出,宿管也在。   作者有话说:   看来今晚是住不了了(笑)   ------   感谢只對清心动、夏兔tuuuuuuu的鱼粮投喂,啾~ 第32章   凌琅走过去,问:“怎么回事?”   住在这间宿舍的是个高一学弟,刚来学校就被科普过凌琅的骇人事迹,他站在宿管身后,一时不敢发言。   宿管:“他这个屋子的管道裂了,漏水。”   凌琅:“我寝室也被淹了。”   小学弟闻言,大惊失色,连声道歉,生怕被传说中的北高校霸拖出去揍扁。   然而,想象中的血腥事件并没有发生,凌琅淡淡道:“没事。”   宿管:“这边的单间满了,对楼还有一些空的双人间,我安排一下,你们先过去住。”   两人都没接话。   过了一会儿,小学弟弱弱试探道:“那个,要不,您今晚和我挤挤?”   紧张得连敬语都用上了。   凌琅正在想翻墙出去住酒店的可行性,但他的右脚显然不支持这个高难度的远大理想。   他透过房里的窗户,遥遥看向对面三楼那间双人公寓,心思猝不及防地微动了一下,漾起细小的涟漪,然后像弹簧的震动,一圈带着一圈,一发不可收拾。   “不用了。”他转身,摆摆手,“我有地方住。”   -   淌着积水晾好床垫,剩下的等着宿管带人来处理,凌琅拿了几件换洗衣服塞进书包,逃离了臭烘烘的寝室,单脚跳到了迟炀寝室楼下。   天已经完全黑了,今夜没什么星星,唯有一轮弯月,挂得很遥远。   凌琅仰头看了眼迟炀的宿舍,窗口没有亮光,看来迟炀外出还没回来。   他站在路灯下,一团黑影突然从墙角奔出来,横冲直撞地窜到他脚边。   他不看也知道是谁,从口袋里掏出一小包随身携带的狗粮,拆开撒在地上。   屁桃一反常态地没有吃,而是凑上前,用小鼻子轻轻拱了拱凌琅的右脚,然后抬起湿漉漉的眼眸嗷呜了几声,似乎是看出凌琅脚受伤了。   凌琅用足尖点点旁边:“吃吧。”   接收到指令,屁桃只好乖乖坐下,吃起了狗粮。   凌琅双手插兜,低头看着屁桃。   阳春时节的屁桃长大了不少,不再是刚开始那只巴掌大的小奶狗,身上黑白灰的花色也长开了,比起马赛克,更像一只减过肥的奶牛。   屁桃干饭的时候,凌琅掏出手机,想给迟炀去个电话,但拨号前又犹豫了。   他现在打过去,肯定会打扰到迟炀和别人的约会。   这边是宿舍区,周围人来人往,和狗一起站在楼下等人太傻逼,狗还能吃狗粮,而他,什么都做不了。   最终,凌琅还是决定先进楼栋,去门口等。   三楼漆黑的小客厅里,唯一一处亮光来自一方小小的手机屏幕,迟炀挂断电话,最后的光源也熄灭了。   他在黑暗中呼吸了一会儿万籁俱寂的空气,打开大灯,把垃圾篓里的垃圾打包装好,准备放到门外,刚打开门,就被门边靠在墙上闭目养神的凌琅吓了一跳。   凌琅也瞬间睁开眼,如同机警的兽看向门内的人,而后,他怔怔道:“你没出门?你不是有事去了吗?”   迟炀:“我一直在家。”   他的确有事,不过刚刚已经办完了。   凌琅有点懵,这和他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他看了眼门内:“就你一个人?”   迟炀挑眉:“不然呢?”   凌琅点点头,“哦”了一声,心情莫名有些微妙地舒畅。   迟炀问他:“你来多久了?”   “半个小时。”凌琅不太会撒谎。   迟炀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明明脚上受着伤,还在外面傻乎乎站了这么久,电话也不知道打一个。迟炀原本想好好批评一下小狼崽,但看到他白净的脸和无辜的眼神,到嘴边的话又原路返回了。   他握住凌琅手腕将人拉进来,“砰”的关上门。   “不敲门,打电话也行啊。”   迟炀说着,把拖鞋放到凌琅脚边,看着他弯腰换鞋,卫衣衣摆向上滑了几寸,露出一截白皙劲瘦的腰,直到他起身,关掉了这场不错的风光。   凌琅:“我怕你在外面,忙。”   迟炀:“就算我真的不在家,接到你电话也会尽快回来的。”   凌琅抿了抿唇:“那就更不好了。”   迟炀搞不明白这有什么“好不好”的,凌琅呼唤他也就是一个电话的工夫,就算他手头真有什么天大的事,也会以小狼崽为重。   他看了眼凌琅肩上鼓囊囊的背包:“凌老师想通了,还是决定过来陪我学习?”   凌琅摇摇头:“是我有件事情想拜托你,你也可以拒绝。”   讲的时候,凌琅一直在观察迟炀的表情,毕竟下午分别那会儿,他对待迟炀的态度有些不礼貌,他后来也意识到了,不知道迟炀有没有介意。   看凌琅一脸严肃认真的样子,迟炀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一开始还跟着紧张了一下,在得知全貌后,柔浅的双眼迸出微不可见的兴致,但最终还是得体一笑:“你尽管来住,要不直接搬过来吧,反正双人间。”   凌琅学着迟炀笑吟吟的样子扯了扯唇角,权当迟炀在开玩笑。   迟炀回房间一趟,出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一套新的洗浴用品:“累了一天,先洗个澡吧,我给你铺床。”   他把东西放到凌琅手上,刚要去另一间空卧室,被凌琅揪住衣袖:“别,太麻烦你了,我等下自己来。”   “小琅,你忘了你也收留过我吗?再说了,我来北高这段时间,哪件事不是你在帮我?”迟炀有些无奈地看着凌琅,又看了眼自己被拉住的袖口,叹了口气,“也就是你不爱找我帮忙才会这样想,不如你以后多麻烦我一点,咱们争取把这种事变成习惯和常态。”   凌琅手指松了松,又松了松,最后放开那点被捏皱的布料,揣进自己兜里。   迟炀一通七拐八弯的道理下来,直接把他说哑了。见迟炀不仅没有介意他傍晚时的粗鲁,还对他这么热情,他心说迟炀还是这么心胸宽广,于是更加地过意不去,甚至想为迟炀做点什么,但此时此刻,他除了听迟炀的话去洗澡,似乎也没别的事能做。   然而,凌琅想错了。   迟炀并非什么心胸宽广的人,只不过对待某位小朋友的时候,一不留神就会双标而已。   等凌琅进了浴室,心胸并不宽广的迟炀靠在沙发上,打开聊天软件。   连雪鹿利用她宣传部长的便利收集到了很多运动会照片,就在刚才已经全部打包发给了他,他一张一张看过去,然后又翻了下朋友圈和qq空间。   凌琅今日赛场上的英姿在各大朋友圈刷屏了,北高qq空间万能墙也接投稿接到手软,墙的皮下为了流量和讨论度,挑了很多凌琅和迟炀同框的照片发表。   其中最热门的是一张遮阳照,投稿人配文“此情此景,不免让我想起前男朋给我挡太阳的时光,那是我逝去的初恋”,评论区不负投稿人所望地嗑起了“校霸×校草”的cp。   迟炀随手存下了这张图,一一翻阅投稿图,最终锁定了一张他要找的照片。   照片的画面是凌琅超越那个体育生外援的瞬间,而从这个角度拍摄的人,很有可能也拍到了马倾予放猫的动作。   傍晚那会儿他送凌琅回去之后,便立刻找人帮他查了马倾予的家庭背景,效率高的话,应该很快就会有消息,但在小狼崽面前要做个文明人,所以一切还需要证据说话。   迟炀私聊万能墙:你好,我是高二8班的迟炀,能把这个投稿人的qq号告诉我吗?   作者有话说:   冷清,想要评论(哭) 第33章   万能墙:卧槽!你就是迟炀!!!   墙发完这条,又立马撤回,两分钟后重新发了句:抱歉哦,不泄露投稿人隐私,是墙墙的职业素养呢。   迟炀:你不去问一下,怎么知道对方不想让我知道ta的联系方式呢?   几分钟后,万能墙甩了一串qq号过来,资料页显示是个男生。   迟炀刚加上,对方就甩了一句话过来:你是迟炀?该不会是假冒的吧??   迟炀:你好,我是。   对方:抱歉抱歉,我有点震惊,校草居然会主动加我好友!   然后一连发了四五个表情包。   迟炀没理会他的震惊,适度聊了点开场白之后直奔主题,随便套路了几句,就得知对方果然拍到了马倾予放猫的全过程,而且不是照片,是视频。   迟炀:可以把视频分享给我吗?   对方:emmm,这个不太好办啊。   迟炀: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告诉任何人视频是你拍的。   对方:那你必须保证永远不删我qq,我才能考虑考虑。   迟炀这个qq是个不怎么用的小号,于是很爽快地答应了他的交换条件。   下载完关键证据,迟炀舒展开长腿,抬起头,视线正巧和刚从浴室出来的凌琅撞上。   凌琅用一条大毛巾盖在湿漉漉的发顶,双手攥住毛巾两边,把脸裹了一半,只露出窄窄的下巴,和淡红色的鼻头,水珠从发梢滚落到脸侧。这是凌琅特有的生理现象,只要洗澡,鼻尖就会染上一层薄红,迟炀第一次看到,还是在堂哥的高中升学家宴上。   那天,迟家来了很多人,住在对面的凌家自然也在宾客名单中。凌荣江作为精明的商人,在这种场合一向如鱼得水、左右逢源。宴会开始没多久,他便丢下年幼的凌琅和凌瑾,投身推杯换盏的生意场。   落单的姐弟俩早就习以为常,也很懂得照顾自己,为了尽量不给大人添乱,凌瑾牵着凌琅避开人群,去找迟炀玩。   大人之间的聚会总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除了庆祝儿子升学,迟炀的伯父伯母还想借此机会把侄儿介绍给其他人,凌瑾又是他们最看好的侄儿媳妇,所以也一并带着。   迟炀走之前,凌琅偷偷问迟炀什么时候回来,迟炀说很快,于是他就哪也没去,站在原地等了好久。   正当他按捺不住要去找迟炀和姐姐的时候,突然被一个拿着玻璃杯的人撞了一下,泼了一身饮料。对方是个派头很足的少年,开口就问他是哪家小孩,还数落他不好好待在家长身边,四处乱跑做什么。   凌琅迅速拍着身上的液体,刚要傻乎乎地自报家门,就被人挡在了身后,他抬头一看,居然是穿着小燕尾服的迟炀。   迟炀扬起下巴,冷冷地说:“道歉。”   那少年一愣,眼里傲慢的小火苗闪烁了两下,灭了。   他就是再嚣张跋扈,也不敢惹迟家的人,哪怕只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屁孩。   少年咬咬牙:“对不起行了吧。”   迟炀转头问身后的人:“小琅,你原谅他吗?”   凌琅懵懵地点头,似乎不懂迟炀为什么有点凶。   少年走后,迟炀带凌琅去楼上浴室洗澡换衣服,凌琅进去了,迟炀就站在门外等。   浴室门再度打开的时候,门内的凌琅鼻尖红红的,脸上细小的绒毛散发着水汽。   迟炀还以为凌琅哭鼻子了,脑子一下就乱了。   半晌后,迟炀沉默地牵起凌琅的手,避开所有人,把他藏进了自己的房间,然后双手扶住他的肩膀,十分郑重地给他道歉,说自己应该早点过来带他玩,以后绝对不会再丢下他,要他别哭了。   接连被两个人道歉,凌琅眨着双水汽蒙蒙的大眼睛,疑惑地看了迟炀好久,然后咧开嘴:“迟炀哥哥,我没有哭呀。”   嗓门脆生生,尾音软糯糯。   后来,迟炀问了凌瑾才知道,凌琅天生就是这个体质,过几分钟就会消退,医生也检查过,说没问题。尽管他知道了这是生理反应,但每每看到鼻尖红红的凌琅,他还是会被唬住,因为凌琅太白了,红色就会尤其明显。   没想到,这个奇特的体质到成年也没变,而且视觉效果依旧惊人,甚至发生在一个一米八的大男孩身上,反差感更甚。   曾经的小朋友和现在的小狼崽终于有了一丝交集,迟炀心脏某个地方突然软下去一块,唇边克制不住笑意。   见迟炀坐在沙发上笑,凌琅迟钝的第六感破天荒敏锐了起来,直觉迟炀是在笑自己。他停下擦头发的动作,单脚蹦到了迟炀面前,居高临下地问迟炀在笑什么。   迟炀张开双臂靠在沙发背上,仰头看向他:“想起了一些有趣的事,好几年前的,和你有关,想听吗?”   听到“几年前”三个字,凌琅脊背绷紧了一瞬,淡淡吐出两个字:“不想。”   然后坐下换创可贴。   脚趾上原本的创可贴已经摘掉了,露出里面结痂的伤口,由于偶尔会受到袜子和鞋面的摩擦,总是会渗出新的血丝。   迟炀看着心疼:“要不这两天穿拖鞋去上课好了,老刘会同意的。”   凌琅:“不。”   迟炀:“为什么?”   凌琅皱眉:“太傻了。”   迟炀笑了。没想到,看似对全世界都无所谓的小狼崽,其实还挺有偶像包袱的。   全校一起狂欢了整整两天,运动会的热情很难退去,此刻,班群里正聊得热火朝天。   徐图:说时迟那时快,只见狼哥突然蓄力,以迅雷不急掩耳之势,华丽冲刺,绝处逢生,惊艳全场!   侯思杰:狼哥牛哇。   于志锐:是咧,北高飞人!   王每:好想知道琅哥是怎么做到脚受伤还能反杀的(别跟我杠他第二,在我心里他就是反杀成功)。   薛婕:你好,除了马倾予,没人和你杠,谢谢。   薛婕发完这句,下面一串+1。   迟炀翻了翻班群,发了个“肯定”的大拇指出去,然后对身边的凌琅道:“班群这会儿好热闹,都在讨论你。”   凌琅贴创可贴的动作顿了顿:“说什么?”   迟炀只是随口一提,没想到凌琅会接话。   小狼崽居然开始对周围的人感兴趣了。   他有点意外,有点欣慰,又有点感慨。   总有一天,他要亲手把他的小朋友推进人群中央,让他去感受这个世界的包围,回归人生原本的轨道。他并不是什么大方的人,这种一点一点与人分享角落宝藏的感觉,说实在的,不是很好。   迟炀把手机屏幕竖到凌琅眼前:“他们在问你是怎么做到逆袭的。”   “我觉得不算逆袭……”凌琅挪开目光,垂下双眼,“我要是再跑快一点,就可以拿第一了。”   迟炀眉心一跳,原本想说“你不打算要脚了是吧”,但看到凌琅难得一见的失落表情,他改口了,轻轻说了句:“会的。”   凌琅累了一整天,困得早,他回卧室睡觉之后,迟炀拿了衣服去浴室洗澡,在浴室门口发现了一张皱皱巴巴的纸。   迟炀捡起来一看,嗬,这不是小狼崽随身携带的挡桃花神器吗?   纸上是关于凌琅病情的诊断,诊断时间在凌瑾出事后的第二个月。   这份诊断书凌琅之前给他看过一次,那天一回到公寓,他就搜索了相关资料,这个情感缺失的病症病因很多,但65%的患者都曾经历过巨大的人生变故,一开始,他认为凌琅的“变故”是凌瑾的去世,但现在,他不这样认为,至少那不是唯一诱因。   迟炀把诊断书叠好,放到了凌琅明天能看见的地方。   回到房间,他打开《小狼崽观察日记》,梳理了一下近期发生的所有事,以及凌琅的变化,写了一些总结,一不留神就到了零点。   他刚准备关电脑,远在A国的朋友齐小西突然狂轰滥炸般发来消息:迟哥,你ins头像怎么换了啊!!!你掌下是哪个臭男人!!!你们在做什么!!![抓狂.jpg]   迟炀勾勾唇角,回复:挡太阳。   齐小西:我以为你在摸他头。[虚惊一场.jpg]   迟炀:早摸过了。   齐小西:!!所以他是谁?   迟炀:你觉得还会有谁?   齐小西:…………   齐小西:好吧,我悟了。   齐小西:原来那个传说中的男人,竟然是真实存在的!而且还很帅!很有型!很般配!!   作者有话说:   未来的助攻齐小西:乌拉!!没想到吧,远在A国的我早已洞悉了一切。 第34章   学校为了给学生们养精蓄锐,第二天没有安排早自习,但迟炀还是早早就到了教室,还有一些同学也到了,以班长为单位聚在一块,神情严肃。   见迟炀来了,何柏招手:“迟炀,证据拿到了吗?”   迟炀挥了下手机:“拿到了,接下来只需要把这个视频交到政教处。”   “快给我们看看。”   大家围在一起看完视频,呼吸都粗重了不少。   昨天赛场上的愤怒再度涌上心头,尤其是当凌琅被隔壁选手不小心踩到的那一下,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到痛。   徐图捏紧拳头:“靠,不能忍了,我们现在就去!”   薛婕点头:“走!”   罗以衡有些担忧:“那个,我们这样真的没问题吗,听说马倾予家很恐怖……”   于志锐无语:“人多力量大,马倾予背景再强,能把我们这么多人一块儿给办了吗?你要是害怕就别去。”   “不不,我只是随口说说。”罗以衡猛地站起身,挺起胸膛,“我要去!琅哥帮过我大忙,我也想为琅哥做点事!”   徐图瞥了罗以衡一眼,呵呵道:“行啊小怂货,这回还算你孝顺。”   -   早晨8点,闹钟准时响起。   凌琅睁眼的时候懵了一会儿,才想起自己在迟炀宿舍。   阳光从玻璃窗斜射到床边的地板上,溅起一片浮尘,屋里静悄悄的。   他穿好衣服走到客厅,桌上放着一张纸条和一个保温桶。   迟炀在纸条上写了自己先去学校有点事,要他把早餐吃完之后别急着去教室,等办完事会回来接他。   落款处画了只简笔小绵羊,胖胖的,像一朵云,小绵羊的尾巴尖儿上还顶着一个小爱心。   凌琅打开保温桶,第一层是豆浆,还冒着滚烫的热气,第二层装着牛肉面,面上卧着一个荷包蛋,是心形的。   凌琅看了眼小纸条上那只绵羊。   爱心的尾巴。   爱心的蛋。   凌琅对着两个爱心发了一会儿呆,又被逐渐变密的心跳拉回了神。   面遇到冷空气开始迅速变坨,他赶紧拿出筷子,第一筷夹起的却是荷包蛋,一口下去,满嘴溏心。   运动会之后的头两天最难熬,老师往往会布置很多题目,以此加快大家收心的进程。   周五最后一堂课刚下,教室里四处都是怨声载道。   林猛把一沓卷子狠狠摔到桌上:“还让不让人活了,就休两天,每科一张卷子。”   王每哼哼道:“运动会占用了月考时间,相当于让我们把双休日过成月考日呗,真鸡贼。”   不类比还好,一类比更气人了,这可不就是月考模式吗!   有人把作业卷起来举过头顶:“我要起义!我要反抗!”   几个人一起哄,逆反的气氛瞬间被推至高潮。   侯思杰:“要不我们推举一个人去和老师们说下吧,这么多作业真的很不科学,很反人类!”   大家闻言,纷纷把目光投向班长大人。   何柏吓得推了推眼镜,举起双手:“别看我啊,我可不敢。”   副班长叶玲玲抓紧附议:“我也不敢。”   是啊,有谁敢去质疑老师的作业量呢?   几秒钟后,不少人回过头去,看向最后排角落,那个唯一敢和老师对着干的勇者。   然而,他们那位曾经能用气场杀人的校霸,此刻正单手撑着下巴,歪着头,听他的校草同桌问他题目。   窗外暖黄色的夕阳在他们身上镀了层和煦的柔光,那一瞬间的无害气息,让大家纷纷恍惚了起来。   -   经过抢修和打扫,凌琅被水淹的宿舍已经恢复如常,晚上和迟炀一起复习完功课,凌琅收拾好书包,打算搬回对楼。   迟炀抓住凌琅的书包带:“这么晚了,要不就别走了吧。”   “晚么?”凌琅看了眼时间,“才九点半。”   迟炀站起身:“那我送你。”   凌琅摇摇头:“我右脚已经可以着力了,慢点走,没问题。”   每天被迟炀扶来扶去,这已经不仅仅是给迟炀添麻烦的问题,还是一个尊严问题,再这样下去,他在班上的形象就会彻底从人人敬而远之的琅哥,变成一个需要大家捧在手心的废物。   “明天见。”凌琅把书包挂在肩上,往门外走去。   看着凌琅坚决离开的背影,迟炀灰绿色的眸光闪烁了一下,突然有股非常危险的冲动——要不找个机会,让对面的下水道再漏一次吧。   一整个题海遨游的周末过去,校园被雪籽般的飞絮笼罩,一不留神就会连打十个八个喷嚏,形象全无。   语文早自习,老刘打着喷嚏走进教室,前排打瞌睡的学生全都吓醒了,争先恐后将课本扶正,开始读书。   老刘巡视的时候,又打了个巨大的喷嚏,差点把手上的保温杯飞出去。   秦野正巧读到“力拔山河气盖世”。   声音洪亮,情感充沛。   同桌的林猛没忍住,笑出猪叫。   快乐会传染,很快,一圈的学生肩膀都开始颤抖。   老刘脸一黑,敲着林猛课桌道:“看你笑的这么开心,应该是课文都背熟了,大课间到办公室来背给我听。”   “不要啊刘老师!再给我一次重新做人的机会吧!!”   林猛凄惨的哀嚎声惊醒了教室里所有摸鱼的人,见老刘竟如此残忍无情,大家纷纷把脸埋进书里,人人自危。   “杀鸡儆猴”永远是《教师兵法》上上计,终于制服了这群幸灾乐祸的兔崽子,老刘看着全班认真读书的盛景,满意地往后排走去,路过凌琅的时候,他特意留心,多看了两眼。   凌琅正在和迟炀讨论一道物理题,两颗脑袋怼一块儿,直接和书声琅琅的教室划开一道结界,偏安一隅,又明目张胆。   在这个独属于他们的小世界里,二人谁都没有在意刚才的小插曲,也没有发现身边站着的人。   按老刘的规矩,早读课是严禁搞理科的,但他破天荒没有打断,背着手,继续往前巡视,随他们去了。   作为班主任,凌琅这学期发生的变化自然都被他看在眼里,毫不夸张地说,凌琅是他班主任生涯中最大的一次挑战。   如果凌琅和别的坏学生一样也就算了,可偏偏凌琅没有那种桀骜不驯的叛逆,他在凌琅身上看到的,通常只有是心如止水的漠然。多数时候,他的教诲和责骂并不会被凌琅用少年意气强硬地反弹回来,而是如同石子沉湖,波纹散尽后,石子不见了,湖面继续沉默,继续空空。   通俗点讲,就是油盐不进,但又让人不忍心彻底放手。   有很长一段时间,他甚至连听到凌琅的名字都会头疼,然而,就在他终于决定放弃这个学生的时候,一切迎来了逆转——从第一天,他领着迟炀进班,看到凌琅端坐在座位上的那一刻起。   至于迟炀这孩子,他倒是挺喜欢的,家境优渥,人长得阳光,对老师有礼貌,也深受同学们喜爱,虽然自己成绩不咋地,但在把同桌往好的方向带这方面,还挺有一套。   早自习过后是升旗仪式,学生们吃完早餐,三五成群往升旗台走去。   凌琅的脚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正常走路没问题,就是不能剧烈运动。   走在路上,迟炀单手插兜,盯着凌琅的脚研究了老半天。   凌琅被他看得走路都开始别扭了,忍不住问他:“你干嘛?”   迟炀:“真不需要炀哥扶了啊。”   凌琅“嗯”了一声:“走路已经不受影响了。”   迟炀叹了口气:“那好吧。”   凌琅狐疑地看向他:“你看上去好像挺惋惜的。”   迟炀挑挑眉,没说话。   在读懂人类情绪这方面,小狼崽还真是越来越有经验了。   凌琅来的比较晚,刚站进队伍里,升旗仪式就开始了。   主持人上台走流程的时候,凌琅斜后方的王每突然发出“噗呲噗呲”的声音。   凌琅一开始没理,结果王每学老鼠叫上瘾了,一直在后面表演口技,他怕王每把口水喷到他背上,回头看了一眼。   王每口都干了,终于把凌琅呼唤过来,他手拢在嘴边小声道:“琅哥,等下千万千万不要提前离场,今天有场好戏看。”   对王每所谓的好戏,凌琅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兴趣,尽管王每表情兴奋得都快扭曲了。   升旗、学生演讲、领导讲话、卫生总结、流动红旗等一系列程序走完之后,主持人并没有要大家散会的意思。   “各位稍安勿躁,接下来,是通报批评和检讨时间。” 第35章   主持人话音落下,如同一场飓风掀起,好多无聊到快睡着的学生瞬间支棱了起来。   这不是大家最喜闻乐见的环节吗!   政教处主任走上主席台,接过主持人的话筒开始念通报:“近日接到举报,高二12班马倾予同学,在参加运动会男子三千米项目时请他校体育生代跑,并故意扰乱比赛秩序,致使其他参赛选手受伤,学校对此高度重视,并展开调查。调查结果为:情况属实。故取消马倾予同学的比赛成绩,重新颁发高二男子三千米前三名的奖牌和奖状。”   ???   全场先是鸦雀无声,几秒后,一片震惊和哗然,尤其是高二这边。   马倾予在运动会上频繁作假的事情,早已经成了高二年级内部不能说的秘密。人人都非常唾弃这种下作的手段,但不爽归不爽,没人敢去揭发。   大家纷纷一边懵逼,一边忍不住热血沸腾地感慨:这个挺身而出为民除害的举报人也太勇了吧!   政教主任念完通报,擦了擦虚汗,逃也似的快步下台。   私立学校受制于家长的情况较多,由于马家给学校投了不少钱,政教主任对马倾予的嚣张做派通常是睁只眼闭只眼,只求安稳度过三年,然后将这位祖宗送走。   然而就在两天前,突然有一堆愤怒的学生拿着铁证找上政教处,要求他做出相应处理。而且,其中那个叫迟炀的学生,比马倾予更不好惹。   8班队伍里,望着前方发呆的凌琅被人从后面推了一把:“快呀琅哥,上台拿冠军奖牌!”   凌琅回过神,在一片欢呼声中往主席台的方向走去,脚下仿佛踩着一团棉花,每一步都不怎么真实。   他怎么也想不到,王每说的“好戏”,居然会是这么一出。   其实最近几年,他已经很少会去计较什么得失,有时甚至还会主动放手一些东西。但这两天睡觉的时候,他总会时不时想起赛道上那落后的一秒。   偶尔他也会做些无意义的设想:倘若没有那只野猫,他将继续乘胜追击,胜利最后会属于高二8班,从今往后,再没有人会说8班不行。   如今得知意外背后的真相,说不愤怒是假的。   如果是一个月前的他,会当场把马倾予揍一顿,但此时此刻的他,更多的是庆幸——他没有弄丢属于大家的荣誉。   上台领奖的除了凌琅和当时的第三名,还有原本是第四的7班学生,相比其他二人,7班那个简直把“天上掉馅饼”写在脸上。   凌琅拿着新奖牌奖状下台的时候,准备念检讨的马倾予站在角落,用阴狠的眼神盯着他。   “是你干的吧,凌琅。”   凌琅不咸不淡地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也没停下脚步。   擦肩而过的一瞬,马倾予恨恨道:“你完了,老子不会放过你的。”   凌琅恍若未闻,单手插兜往八班队伍走去,在那边,还有几十双期待、祝贺、自豪的眼睛在看着他。   几分钟后,马倾予的声音从话筒中传出:“老师同学们好,我是高二12班的马倾予,上周运动会……我违背了体育精神,也违背了道德准则……”   听语气,那叫一个咬牙切齿,那叫一个心不甘情不愿。   深春时节,半空纷纷扬扬下着飞絮,如同飘雪,再配上马倾予面红耳赤的模样,场景别提多凄凉,多幽默。   检讨书念到一半,一片飞絮飘到马倾予面前,他没注意,用力一吸,对着话筒打了个巨大的喷嚏。   台下哄笑出声。   政教主任立刻拿起备用话筒大声道:“肃静!全体肃静!”   主持人连忙递上卫生纸。   嚣张跋扈的马倾予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屈辱,眼眶都急得充血了,慌张间,他忘了放下话筒,直接夺过卫生纸擤鼻涕,下一秒,整个场地都回荡起清脆的鼻涕声。   底下的笑声已然失控,多少个政教主任都救不回来了,其中,就数8班笑得最大声、最猖狂。   王每捧着肚子直跺脚:“哈哈哈哈笑不活了家人们!”   林猛笑得弯腰:“野哥扶我一把,哎,我肚子都痛了。”   ……   四月第一个升旗仪式,终于在鸡飞狗跳中结束,散会后,凌琅发现迟炀不见了,正要找人的时候,身边路过两个别班同学。   同学甲:“作弊两年终于被制裁了,简直大快人心!”   同学乙:“我倒是比较担心那位勇士,某人背景这么大,被报复怎么办?”   同学甲:“既然人家敢做大家都不敢的事,就证明人家有底气。”   同学乙:“哎,也是……”   凌琅正在听那两个人说话,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他回头,发现是失踪两分钟的迟炀。   他问:“你干什么去了?”   迟炀指了指不远处:“刚看到个熟人,过去打了声招呼。”   凌琅顺着迟炀所指的方向看过去,那边有个男生在向他们挥手。   凌琅收回目光,看向迟炀:“原来你在北高不止我一个熟人。”   迟炀挑眉,似笑非笑道:“我也没说过只有你一个啊。”   凌琅:“那你之前还说,你在北高生存,只能靠我。”   “对啊。”迟炀一脸坦然,“我有很多熟人,和我只想依靠你,这两者冲突吗?”   凌琅闻言,陷入了沉默,不由自主地开始分析这两者共存的合理性。   两人还没走几步,就被8班一群人团团围住。他们对着凌琅大叫一声:“Surprise!”   凌琅愣了几秒,突然想到什么,睁大眼睛:“是你们?”   最前面的王每得意洋洋地点头:“琅哥的第一名,我们齐心协力拿回来了!”   凌琅怔住了。   刚才那两个别班同学的议论又在他耳边回响了起来……   所以,眼前这群人,是宁愿冒着被报复的风险,也要帮他拿回属于他的第一名?   面对大家闪闪发光的真挚眼神,凌琅一下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感到一股陌生又好像久违的情绪一点点充满胸口,涨涨的,但并不坏。   半晌,才道:“你们其实,不用这样。”   不用为了他冒险,不值得。   秦野:“怎么不用?平时都是琅哥为民除害,现在也该轮到我们了。”   薛婕笑着说:“对呀,你为了咱们的荣誉这么拼,还搭进去一只脚,大家说什么也不能让你受委屈呀。”   孙小胖在一旁附和女神:“就是就是。”   迟炀站在一旁,看着凌琅隐隐闪烁的眸光,没有说话。   马家的背景他找人调查过,并不像同学们传的那样吓人。凭他一个人的力量,也能有一百种让马倾予得到深刻教训的方法,但他最后还是选择把这个机会分给大家。   因为他不得不承认,他一个人能带给小狼崽的,远远比不上一群人的惊喜来的盛大和感动。   大部队浩浩荡荡往教学楼行进,走到LED大屏幕下的时候,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快看屏幕。”   大家纷纷抬头,只见大屏幕上正播放着马倾予放猫的高清画面,三秒的片段,在短短半分钟内循环播放了十遍。   政教主任看到,大惊失色,立刻打电话给多媒体管理室,对着手机大吼:“中央屏幕是怎么回事!管理员呢?”   很快,大屏幕恢复正常,播放起原本的招生宣传片,然而为时已晚。   视频早就被人录拍下来,传开了。   上楼的时候,王每眼尖地发现前面那个戴着帽子,遮遮掩掩的人就是马倾予。   他立刻捏着嗓子高声道:“某些人啊,真是越努力越不幸呢。”   侯思杰也发现了马倾予,“呵呵”一声:“凯旋门变耻辱柱,这下爽了吧。”   知道小道消息的同学混在人堆里小声说:“我听说,他爷爷昨天得知他在学校获的奖是假的,考试成绩也是假的,气得狠狠抽了他一顿。”   “靠,这是什么爽文情节!”   这些话,全部一字不落地钻进了马倾予耳中。   刚丢完人的他再也承受不住,一把拨开前面的同学,又连撞了好几个人,在一片骂声中落荒而逃。   凌琅拿着新奖牌回到教室的时候,发现课桌上放着一个精致的小礼品袋,他拿出里面的盒子打开,是一块黑色的手表,不是什么昂贵的牌子,价格应该在千元以内,但很好看。   “这是谁的?”他问。   “这是我们用班费给你买的奖品。”有同学答。   凌琅还以为那天大家只是随口起哄,没想到真的去买了。   见凌琅低头看着手表,一动不动,徐图催促道:“狼哥,快戴上试试吧。”   他说完,拿过手表,直接戴在了凌琅腕上。   “哇,薛婕的眼光不错啊。”林猛竖起大拇指,“琅哥戴上这个更帅了。”   “那是。”薛婕得意的挑了挑眉,心说开什么玩笑,姐姐我可是每晚欣赏男神美颜入睡的,当然知道男神配什么饰品最合适。   王每神秘兮兮地冲凌琅招招手,凌琅点了下头,示意他说。   “偷偷讲哦,不止班费,老刘还自掏腰包往里面投资了三百块钱,他个死傲娇,不让我们告诉你。”   第二天,老刘改作业的时候,改到了一本字迹有些陌生的作业,完成得挺认真,他还以为是哪个学生胆大包天找人代写,翻到封皮处一看,姓名栏两个飘逸的大字:凌琅。   老刘握着红笔的手颤了颤,喝了口枸杞茶,才压抑住心中的百感交集。   凌琅这个兔崽子啊,终于写语文作业了。   作者有话说:   好像有不少想看炀哥掉马的,但我想小小剧透一下,是先恋爱再掉马╮(‵▽′)╭ 第36章   这天晚上,凌琅写完作业,把第一名的奖状和奖牌从书包里拿出来,摆在床头柜上,然后枕着戴了新手表的左手,失眠了。   第二天大课间的时候,他郑重其事地对8班的同学们说了声“谢谢”。   凌琅不道谢还好,这一道谢,直接把大家集体搞脸红了。别人客气一下也就算了,可话从琅哥口中说出来,大家总有种承受不起的感觉。   于志锐脸最厚,第一个出面缓解不知所措的气氛:“不用不用,琅哥得第一就是8班得第一,你看咱们的奖状还挂着呢。”   运动会的奖状一式两份,一份给获奖人,一份贴在教室。   凌琅抬头看了眼黑板上方,那里挂着一排集体荣誉,最后一张写着“凌琅”和“高二8班”两个名字,他想了想于志锐的话,突然很喜欢“咱们”这个说法。   他点点头:“嗯,你们开心就好。”   大家平时不太敢主动和凌琅聊闲话,但这次是凌琅先起的话头,大家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继续围在他身边唠嗑。   不过,昨天积极邀过功的人,今天说什么也没脸再邀功了。   秦野感慨:“哎,其实这次的事儿吧,我最佩服的还是迟炀,要是没他出面领导,我们也不会想到集体举报这一招。”   凌琅闻言一怔,猛地看向迟炀,对方回以一个坦然的微笑。   “他,怎么领导的?”   “呃……”秦野顿了顿,看了眼迟炀。   迟炀抬抬下巴,示意秦野可以说。   秦野继续:“ 迟炀提出人多安全、力量大,但要搞倒马倾予,有两个关键,一是他请外援作假,二是他放猫害你受伤,作假的证据很好收集,可是放猫这种事很难说明白。”   凌琅:“所以视频是怎么回事?”   王每抢道:“这就是迟炀的牛逼之处呀!要不是他老人家神通广大找来视频,马倾予昨天都得少检讨一个罪行,我都得气得少活一年呢。”   凌琅:“……”   那个视频,迟炀究竟是怎么找到的?迟炀到底还背着他干了多少不可思议的事?   凌琅再度看向迟炀。   迟炀从头到尾都没说话,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凌琅的反应。小狼崽一会儿瞪大眼睛看秦野,一会儿又瞪大眼睛看他,表情生动得像个好奇宝宝,实在可爱到不行。   教室后排聊得正欢,前排刷题的何柏突然想到什么,转过身道:“各位,我有个主意,明天下午我们给琅哥开个庆功宴吧。”   “讲究。”徐图竖起两个大拇指,“建设性的建议还得班长来。”   侯思杰最近在迟炀的威压下没日没夜地学习,娱乐生活所剩无几,一听有庆功宴,立刻来劲了:“狼哥,要不咱们去老地方吧。”   凌琅下意识想拒绝,但又怕打搅到了大家的兴致,无计可施之际,只好在桌下扯了扯迟炀的衣角。   迟炀没想到小狼崽会用这么可爱的方式向他求助,心脏像被猫爪挠了一下。   实属犯规式袭击。   其实,他早就打算帮凌琅拒绝了。   短短几天内连续经历这种阵仗,以小狼崽的接受能力,肯定已经到极限了,再继续下去,有可能适得其反。   但他还是装作没理解的样子,让凌琅多摇了他一会儿,才慢悠悠地说:“下次吧,明天下午他有约了。”   “哦——”众人纷纷点头,一脸“懂了”的表情,又聊了几句后,接连散去。   哎,谁叫琅哥独宠校草呢。   危机解除,凌琅盯着迟炀,幽幽道:“谁说我有约了?”   “你有。”迟炀打开手机上预定餐厅的界面,“烤肉。”   凌琅:“……”   等迟炀预定好包间,凌琅用胳膊肘碰了他一下:“你就没有什么要向我解释的吗?”   “解释什么?”迟炀眨眨眼,神色无辜。   凌琅轻微皱眉:“事情闹这么大,你不怕给自己惹麻烦吗?”   而且这种带头鼓动、兴师动众的事情,真的很不符合迟炀沉稳低调的做派。   “不怕啊。”迟炀在凌琅审视的目光中挑挑眉,“因为我相信,天理昭昭,邪不压正。”   凌琅盯着迟炀笑吟吟的双眸,头一次觉得迟炀不坦诚,总之迟炀能这么干,绝对不止“邪不压正”四个字这么简单。   很快,到了第二天下午。   放学后,凌琅做值日耽搁了半小时,和迟炀一同打车去的烤肉店。   直到进包厢的前一秒,凌琅都以为是迟炀一个人约他,结果进去之后,才发现还有徐图四人和连雪鹿,圆形的桌子已经围了大半。   “狼哥你总算来了,再不来我眼泪都要从嘴角流出来了!”徐图一边嗷嗷叫唤,一边歪倒在隔壁侯思杰肩上。   正在讲冷笑话逗连雪鹿开心的侯思杰嫌弃地推了他一把:“滚,不争气的东西。”   点单的时候,陈枫嚷嚷着要喝酒,要对瓶吹。   徐图拍了拍陈枫的肩膀,叹道:“老陈,我可爱的老陈,虽然我们偶尔叫你老陈,但你其实是我们所有人当中唯一一个没有成年的小孩。”   陈枫:“……”   最后,大家都象征性地点了一罐啤酒,只有提议喝酒的陈枫被下了禁酒令。   被迟炀调教了一个月,凌琅的四个小弟显然已经忘了,曾经的各位在北区各大夜店都是有名有姓的人物,绝对是千杯不倒的选手,包括陈枫在内。   七个人传着菜单点完菜,迟炀站起身道:“我出去一下。”   凌琅仰头问:“去哪?”   迟炀凑在他耳边:“卫生间。”   刘斐然:“炀哥在和狼哥说什么悄悄话,我们也要听!”   迟炀笑了笑,转身出了包厢。   关门的瞬间,他活动了一下手腕。   刚刚路过某间包厢的时候,他看到了一个他正打算找的人。   -   马倾予走出烤肉店后门,站在空无一人的后巷四处看了半天,表情逐渐暴躁。   刚才服务员说外面有人要见他,结果他出来之后,半个人影也没见着。   这两天因为被人检举揭发的事,他几乎成了全校公敌。以前那些见了他就跟老鼠见猫似的同学,现在一个两个的都骑在了他头上。要不是有他爷爷敦促他,他快要连学都上不下去了。对于举报他的人,他简直恨之入骨,他几乎认定那就是凌琅干的,因为除了凌琅,不会再有其他人有这个胆子。   他这次找了一帮社会上的兄弟出来吃饭,为的就是教训凌琅一顿,让凌琅跪下给他道歉。结果他屁股都还没坐热,就被不知道哪个傻逼喊出来了。   半天见不到人,马倾予恶狠狠道:“谁找我?赶紧滚出来。”   “我。”   一个冰冷的声音从阴影处传来,马倾予还没来得及回头,就被人从背后用胳膊锁住了脖子。   他吓得双腿发软,像条砧板上的鱼一样疯狂挣扎,发现无济于事后,他猛然回过头,对上一双狼一样的灰绿色眼珠。   一阵阴冷的风吹过,迟炀嘴角露出一丝残酷的笑:“偷来的荣誉感觉怎么样啊?”   马倾予瞪大眼睛:“举报人原来是你。”   迟炀:“是我。”   马倾予又惊又怒,脸涨成猪肝色:“操!你居然敢阴老子,你他妈想过后果吗?”   迟炀依旧唇角微扬,眼底却毫无笑意:“你猜我怕吗?”   迟炀因为长相,在北高名声很大,马倾予也有所耳闻,但原本斯斯文文的绣花枕头校草,怎么会突然变得这么嚣张恐怖?   马倾予在心里默念迟炀这个名字,迟炀,迟——   他瞬间大骇:“你,你爷爷是……”   迟炀挑了挑眉,没说话,他原本不想用家世来压人的,但既然马倾予猜出来了,他也没必要否认。   马倾予这次是真的吓到了,如果迟炀是他知道的那个迟家的人,那今晚就是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他。   他打着哆嗦道:“我,我检讨念了,奖牌也还了,还想怎样啊!再说……”   迟炀没给他继续嚎完的工夫,反手把人摁到地上,居高临下道:“之前都是官方惩罚,现在,是私仇时间。”   几分钟后。   迟炀拍拍手上的灰,看着地上求饶的马倾予,冷冷道:“不要告诉任何人,是我把你揍了。”   回到饭店,迟炀隔老远就听到徐图吹牛逼的声音,再走近一点儿,还能听到侯思杰说给连雪鹿的暧昧彩虹屁,以及连雪鹿假装听不懂的糊弄。   而他最想听到的那个声音,被一门一墙,挡在了听不见的地方。   他大步走到包厢前,推开门,里面一片灿然明亮,香喷喷的烤肉已经上架,发出滋啦滋啦的声音。   凌琅是第一个看到迟炀回来的,他问:“你怎么去了这么长时间?”   迟炀笑了笑:“碰到条想咬人的狗,替他家里教训了一下。”   大家闻言,不以为意,继续吃吃喝喝玩玩乐乐。   四个小弟确信:狗和炀哥狭路相逢,那必然是狗怕炀哥。   只有凌琅担忧地问:“你没事吧。”   “没事。”迟炀走到凌琅身边坐下,看着凌琅空空如也的烤盘,“怎么没给自己烤肉?”   迟炀出去太久不回,手机也搁桌上没带走,凌琅还想着再等一会儿就去找他,所以没烤。   徐图这才发现他家老大居然还没吃上肉,立刻殷勤地把自己刚刚烤好的肉全部夹到了凌琅盘中。   其他三个小弟见状,表示不服,纷纷也把自己烤的肉夹给凌琅。   四个人该死的胜负欲,让凌琅的盘子瞬间被堆出一座爱的小山。   晚上回去之后,凌琅还惦记着迟炀说他碰到狗的事情,他发去消息:你是不是真的没受伤?如果被狗伤了,必须要注射狂犬疫苗才行。   迟炀:真没有。   迟炀:不信你现在来我寝室,给我做个全身检查。   最后这句,是用语音说的。   凌琅连续听了两遍,再听第三遍的时候,脸上泛起了一丝莫名的热度。   他压下心头的异样,也念了条语音:下不为例,以后不许逞强。   语音发出去之后,好久都没有收到回复。   迟炀很少不回消息,尤其是在聊天明显还没结束的情况下,突然消失。   会不会是话说得太严厉了?   念头盘旋而起。凌琅抱着被子,从枕头左边翻到了枕头右边,然后,他把自己的语音听了一遍,确实硬邦邦的。   毫无温度。   毫无人情味。   没人会喜欢被这样教育。   何况还是被他这种本身惹过不少事的人教育。   凌琅点开聊天框,想再说点什么解释一下,但不知道怎样才能尽可能委婉,于是又从枕头左边翻到了枕头右边,就这样,在床上翻了近十分钟。   就在凌琅打算遇事不决睡大觉的时候,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迟炀发来一条语音回复:知道啦,琅哥。   五个字,四秒钟,语气懒洋洋的,充满了“我错了,下次还敢”的意味。   凌琅趴在床上,捧着手机,和迟炀那个小绵羊头像大眼瞪小眼。   不知道是否是错觉,迟炀最近好像越来越喜欢耍赖了。   -   第二天,马倾予鼻青脸肿的样子上了校园论坛,据说是走路的时候没注意,掉井盖里了。   北高qq空间万能墙紧跟时事,还专门搞了个关于井盖的安全知识宣传专题。   作者有话说:   炀哥你就钓,就硬钓╮(╯▽╰)╭ 第37章   晴了一周,绵绵春雨再度落下,学生们终于盼来了本学期第一个小长假——清明节。   放假前一天,王每在教室正中央当场作法,吸天地灵气,取全班之精华,保佑老师们发发善心,不要布置太多作业。   下午上课前,老刘来了趟教室,宣布放假事宜:“清明节放假三天,周二准时到校。鉴于很多人都有踏青扫墓的活动,老师们集体开会决定,这三天不布置作业。先别急着高兴,我要给各位打个预防针,清明来了之后就是期中考试了,希望大家还是把书本带回去,抽空看一看,做点习题,不打无准备之仗。”   老刘提到“扫墓”的时候,迟炀看了凌琅一眼。凌琅依旧埋头做着手边的题,表情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异常。   老刘一走,王每就开始嘚瑟了。   林猛:“没想到你还懂玄学,不愧是高二8班大阴阳师。”   王每:“那可不,爷的嘴可是开过光的。”   于志锐掏掏耳朵,懒洋洋道:“吹吧,敢问大阴阳师能帮我算桃花运吗?”   王每:“你确定要算?”   于志锐:“当然,你就说说看,孙瑶究竟什么时候才会鼓起勇气对我勇敢追爱?”   王每摇摇头,故作深沉地叹了口气:“年轻人,至少这学期你是没希望了。”   于志锐瞬间不爽:“呸呸呸,乌鸦嘴,凭什么这么说?”   王每:“因为她昨天刚和他们班那个体委在一起了,人家比你高,比你man,比你头发多。”   于志锐闻言大惊:“你,你怎么知道?”   王每伸出大拇指朝向自己:“在这个学校,没什么是爷不知道的。”   周围唠嗑的同学都快笑疯了。   “草,这个地球我是待不下去了……”得知真相的于志锐扔下一句话,一个人躲到厕所冷静去了。   从高一开始,于志锐就信誓旦旦地说隔壁班的文艺委员孙瑶暗恋他,理由是第一次升旗仪式的时候,人家妹子在人群中多看了他一眼。从那以后,妹子只要和他擦肩而过,他反手就是一段偶像剧情节,妹子但凡和他讲句话,他连孩子名字都想好了。   对于他的自信,大家平常都是当乐子看的,所以没人拆穿他普通却自信的事实。直到今日,王每伸出了无情铁手。   不知是谁说了句:“王每,既然你这么神,算下琅哥和校草的桃花呗。”   其他同学也跟着起哄:“对,算算他俩的。”   其实,他们是想听八卦,尤其是迟炀的。   校草这么帅,又这么暖,很难没有对象!   正在做题的凌琅笔尖顿了顿,抬眼往前看了一眼,又侧过头,看向迟炀。   迟炀也看向他:“怎么了?”   凌琅:“他们在说你。”   “他们也在说你。”迟炀笑笑,“你要是感兴趣的话,可以听听王每怎么说啊。”   凌琅迅速低下头,用行动表示自己并没有兴趣。他继续写题,然而笔在纸上比划了半天,连一道最基础的公式都没解出来。   教室前排的王每在万众瞩目下双手合十,对着上空翻了半天白眼:“有了!”   凌琅捏住草稿纸。   其他同学催促:“搞快点!”   王每捋了一下并不存在的胡须,慢悠悠道:“我刚才啊,问了下月老,他老人家说天机不可泄露,除非当事人自愿公开。”   “切……”班里已经搬上小板凳准备好吃瓜的同学们发出失望的嘘声。   凌琅松开了捏着草稿本的左手。   被他捏过的纸面留下难以抚平的褶皱,墨迹稍稍晕开,如同被微风吹乱。   他继续动笔演算,很快解出了那道刚才死活都没解出来的题。   第二天就是假期,下午的课,没几个学生能坐得住的。兴奋如同病毒般在教室里扩散蔓延。那一颗颗早已放飞的心,化学老师开两个扩音器都拉不回来。   高中生最期待的,莫过于一个不用早起的清晨,或是一段宅在家里的假期。   但对于凌琅来说,放不放假没什么区别,反正都是呆在学校,除非徐图他们打三个以上的电话约他。   这次的假日,他同样没有任何外出打算。   最后一道下课铃响起,每个教室都涌出潮水般乌泱泱的人,不到十五分钟,校园从熙攘变得冷清。   迟炀和凌琅在教学楼下分别。   他其实很想留下来陪凌琅,但他一个月前就已经答应过他伯父,第一个小长假一定回家看望伯母。   迟炀的伯母余淑慧今天一大清早就跟厨师一块儿去市场挑菜了。这个鲍鱼不错,那个龙虾新鲜,看什么都想买,恨不得弄一桌满汉全席出来。   迟建峰则亲自去北高接迟炀。   二人到家后,迟炀在余淑慧令人窒息的拥抱中,看着那满满一桌根本吃不完的菜,心说这一看就是他伯母本人的手笔。   他堂哥堂嫂这段时间出差去了,饭桌上只有三个人。   余淑慧问了迟炀一些学校的事情,又关心了一下他的生活,拐弯抹角半天,终于切入正题:“炀炀,你别住校了,过来陪我和你伯父一起住吧,就像你小时候那样。”   迟炀:“我在学校住着挺好的。”   余淑慧不满意这个答复,继续苦口婆心地劝了一通,还说如果迟炀嫌南山离学校太远,他们就一起搬去北区的房子,但结局还是和迟建峰一样,以失败告终。   迟建峰老神在在地喝了一口小酒:“我跟你说了嘛,炀炀在学校有惦记的小姑娘,这个家对他来说已经毫无吸引力了。”   迟炀笑了笑,没有纠正性别。   余淑慧白了丈夫一眼,嘟囔道:“我知道,我不死心还不行吗?”   饭吃到一半,余淑慧突然问:“对了炀炀,听说琅琅也在北高上学?”   迟炀抬起头,他正打算给凌琅发消息,问凌琅在干什么,有没有好好吃饭。消息都快编辑好了。   迟炀点点头:“我和他同班。”   “哦哟,这么巧啊!”余淑慧惊讶,“那你怎么没把琅琅一块儿带回家?他身边也没个亲人,想着怪可怜的。”   提起凌琅,迟建峰也放下酒杯,叹了口气:“这么一说,确实好久没见过那孩子了,上次见他还是在瑾瑾送葬的时候。他在灵堂附近和他爸吵架,他爸打了他好几巴掌,脸都给打肿了,要不是我看到上去劝,估计还有顿打,哎,反正搞得蛮不愉快的。”   迟炀闻言,夹菜的手肉眼可见的抖了一下。筷尖的排骨没夹住,又落回了盘中。   他伯父说的那天,他也在。他从A国回来参加凌瑾葬礼,但没在灵堂上看到凌琅,结束后,他想去看看凌琅,但最终还是搭乘了第二天下午的飞机,飞回了A国。   余淑慧是个同情心泛滥的女人,听到这里已经快受不了了,她嗔怪道:“这个老凌也是的,平时不怎么管孩子就算了,还一言不合就打人,难怪两个宝贝都不和他亲。”   迟炀略微皱了皱眉:“伯母,凌琅他爸平时也打他吗?”   “打啊,狠起来连他姐一起打,他爸那个人我跟你说呀,就是个十足的大家长,暴脾气,听说他妈妈也是因为受不了这个,所以才坚决离婚净身出户的,换我我也受不了。”余淑慧说着,对迟建峰莞尔,“还是咱们老迟家的男人最好。”   迟建峰握住老婆的手,给她喂了一个剥好的龙虾肉。   夫妻俩见缝插针秀恩爱,一旁的迟炀却捏紧手里的筷子,心脏一沉再沉。   关于家暴,他居然从来没听凌家姐弟俩提起过。   他想起小时候,有好几次凌琅来他家找他,身上都或多或少带点儿磕碰。他当时没想太多,觉得是小朋友太皮,自个儿摔的。毕竟凌琅在他面前,总像一株大大咧咧、燃烧不尽的火苗。   还有更近的,四年前,去A国的前一天,他在凌琅胳膊上看到了好几处淤青。他问过凌琅是怎么回事,凌琅说摔的,然后就换了话题。   如果不是今天听伯母说起,他恐怕永远都想不到,凌荣江那个看似和善的男人,竟如此道貌岸然。   余淑慧越讲越心疼,对迟炀道:“炀炀,你还是把琅琅喊过来吧,人家好歹也是你小时候的玩伴。刚好今天菜不错,我记得他的口味跟你挺接近的。”   “嗯,我问问他。”   迟炀删掉聊天框内没发出去话,重新编辑了一句:小琅,我伯母邀请你来家里吃饭。   凌琅秒回:我可以拒绝吗?   迟炀:当然可以。 第38章   发了一个“嗯”出去,凌琅坐在画架前,盯着手机屏幕看了许久,直到屏幕变暗、熄灭,没再出现新的回复。   他最近好像经常这样。自己把四周的路全部堵死,却又躲在密不透光的黑暗里,隐隐期待着有人能够主动找到他,像个无理取闹的小孩一样。   像他这样莫名其妙的人,哪有人吃饱了撑的,愿意搭理他?   凌琅把黑屏的手机倒扣在桌上。   窗外还在下雨,路灯被雨幕打湿,变得很暗,世界灰蒙蒙一片。   画了两个多小时的画,凌琅感觉肚子有点饿,才突然想起自己没吃晚饭。   不得不说,习惯真是个可怕又无法抵抗的东西。   这段时间他的一日三餐都是和迟炀在一起吃的。迟炀不在他身边督促,他的生活节奏就开始出现乱套的倾向。   凌琅打开外卖平台随便点了几个小炒,等外卖的时候,继续完成他的画。   画上是一个高大帅气的男生。   男生坐在教室里,单手撑着下巴,微扬的唇角仿佛汇聚了全世界的春光。   上色的时候,凌琅优先涂了眼睛部分。   他盯着那双在他笔下慢慢变得生动的眼睛,出神地凝视着。   柔浅的灰绿色目光仿佛透过纸面,直达他的眼底,像阳光一样,斑斑驳驳,星星点点,让他周围一点点变亮。   他乘着这些热闹的小亮片,扑进了一片柔软的风中,他越飞越高,感到前所未有的惬意。原来,不是只有漆黑静谧的夜才能赋予人安宁……   等思绪无拘无束地盘旋许久,再度飞回来的时候,他决定给这幅画命名为《飞光》。   半小时后,手机再次震动了一下。   凌琅还以为是外卖到了,拿起来一看,居然又是迟炀发来的消息。   迟炀:在干什么?   凌琅:画画。   迟炀:打扰小画家几分钟,出来拿下外卖。   凌琅一怔,回味过来后,立刻扔下笔跑到门口,用力打开门。   门外那个笑吟吟的人,不是迟炀还能是谁?   凌琅再低头一看,自己点的外卖居然到了迟炀手上。   刚才还在微信上跟他聊天的人,这会儿就站在他面前。   凌琅有点发蒙:“你怎么来了?”   “还不是怕你一个人不好好吃饭,果然,这么晚了才吃。”   迟炀佯装数落,挑挑眉,望着面前怔愣的人——这三秒钟的开门速度,这喃喃的语气,还有这难以置信的眼神。   这个小狼崽,明明对他的出现感到惊喜,却像中了定身咒一样,把他堵在门口,也不知道先让他进去。   真是只小呆狼。   迟炀把外卖塞到小呆狼手上,强行挤进门,轻车熟路地换上拖鞋。   凌琅像个机器人一样转了半圈,站在迟炀身后不信地追问:“你这么远过来就为了这个?”   “主要还是吃多了,出来遛弯儿消食,一不留神就遛到你这了。”迟炀回头,做了个抻腰的动作,他发现小狼崽现在越来越不好忽悠了。   凌琅双手抱胸,狐疑地眯了下眼。   南山那边离学校十五公里,真的会有人遛这么远的弯儿吗?   看来真有人吃饱了撑的。   迟炀进门后,看到客厅中央摆了个画架。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朝夕相处,他已经接受了凌琅“继承”了凌瑾画技的事实,但他还从来没见过凌琅这么正式地完成一幅画。   他有些好奇地走过去,一眼看到了画架上的自己,结果还没来得及再多看两眼,画就被一块黑布狠狠蒙住。   迟炀勾了勾唇角:“别这么小气,看一下嘛。”   “不给。”   凌琅说完就把画板往卧室搬,动作之迅速,像是被挖出了什么难以启齿的秘密,急于去掩盖。   “反正你又不是第一次画我了。”   迟炀跟在凌琅屁股后面走进卧室,又被凌琅转身面对面地怼了出来。   他站在门外,看着角落那个整理画具的背影。   今天的小狼崽有点凶。   但可爱。   -   凌琅吃饭的时候,还绷着张脸,脊背弯成一个警戒的弧度,表情冷冷淡淡,唯独粉色的耳尖有点不大配合,打乱了酷哥形象的整体平衡。   迟炀单手撑着下巴,看着那双耳朵好久,从淡红看到绯红,下一秒,对上凌琅骤然抬起的眼。   凌琅盯着他,没说话,如同兽类被撩拨后的对峙,但眼神却像软钩子一样,毫无杀伤力。   迟炀缓缓开口:“那幅画,真的不能看吗?”   “我还没画完。”凌琅错开对视,低头咀嚼了几口食物,胡乱咽下,“你好奇心什么时候变这么重了?”   迟炀没说话,只是叹了口气。   那微微的失落感,凌琅一下就听出来了。   他心脏一紧,几乎是有些失措地再度抬起头,刚要说些什么,还没来得及开口,就看到面前“失落”的人弯下眉眼,勾起唇角。   “好吧,那我等你画完再看,不过我的忍耐力可是有限的哦。”   迟炀的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充满笑意,但莫名多了几分独断和霸道。   哪来的半分失落?   凌琅心情略微复杂,无言以对,决定还是安静吃饭比较好。   外卖有点辣,凌琅耳朵上的红色才刚刚消退,两片嘴唇就被辣地通红。吃到最后,嘴角还沾了点橙黄的辣油。   他下意识伸出舌头去舔,陡然撞上一个粗糙温热的东西,他吓了一跳,猛地缩回舌头。   抵在他唇边的,是迟炀捏着纸巾的指腹,上面还挂着一丝晶亮的水渍。   他怔怔地盯着那根手指,大脑嗡嗡作响,像个做错事的小学生,连最简单的道歉都忘了。   迟炀倒是没说什么,继续替他擦掉了辣油。   纸巾在敏感的唇上搔出一连串的痒意,仿佛一簇火苗,失控地点燃了某根潜埋已久的引线,刹那间,让凌琅再也无法忽视自己身上发生的奇怪变化——   大概是从迟炀出现的第一天起,他整个人就像被嵌入了什么东西,或静或动,皆受影响。而那颗原本沉冷笨拙的心脏,也不知何时变成了惊弓之鸟,总被迟炀相关的一切来回牵动。   那是一种无处不在的磨合感,但却并不让人感到不悦。   “外卖大油大盐的,吃了对身体不好,也不卫生。”   迟炀的声音突然从遥远的地方飘来,又在一瞬间变得真切。   凌琅猛地回过神,近在咫尺的是迟炀温和的笑容,浓郁到令人目眩的程度。   那张擦过他嘴的纸巾已经被团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楼里。   凌琅站起身,清了清嗓子:“今天食堂放假。”   “小琅。”迟炀仰头看向凌琅,半晌道,“等下跟我回家吧,打车去南山那边挺快的。”   听到“南山”两个字,凌琅收拾桌子的手一顿,面无表情地吐出一个字:“不。”   迟炀继续劝道:“假期这么长,一个人闷在小公寓里多无聊啊,你放心,我堂哥那个烦人家伙不在,还是说你不愿意跟长辈待在一起?”   “是我自己不想去南山,和你堂哥无关,和叔叔阿姨也无关。”凌琅转身,拎着垃圾往门口走去,“一个人挺好的,没有很无聊。”   迟炀看着凌琅突然变得几分沉郁的背影,想起伯父伯母今天在饭桌上说的。   其实他也能猜到,南山那个地方,对凌琅来说意味着什么,凌琅排斥它,并不为过。   凌琅刚丢完垃圾,迟炀的手机就响了。   “我伯母的电话,我去接一下。”迟炀边说边走到阳台接电话。   凌琅“哦”了一声。   他刚才吃饭的时候还在思考,等下要和迟炀一起做什么,直到吃完饭也没想出来。   自从迟炀突然回国,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他生活中,他跟迟炀几乎每天都会见面,但他们呆在一起除了学习,好像就没干过别的事,也没什么别的事可干。   本质上,他依旧是个无聊得要死的人。   迟炀一定也感觉到了,但又不好直说,所以才一再邀请他去家里做客。   凌琅看了眼时间,原来已经晚上九点了。   迟炀的伯母应该是打电话来催迟炀回家的。   看来,他也没必要再为怎样度过接下来的时间而绞尽脑汁了。 第39章   此刻正值四月上旬,按理来说是全年最舒适的时节,但屋内的温度却变得有些高,隐隐还有继续攀升的趋势。   凌琅听着阳台上断断续续传来的讲电话的声音,突然感到有些燥热。他四处看了看,才发现原来是客厅的窗户没开。   他走过去,推开窗玻璃,对着窗外夹杂雨丝的空气深呼吸了一下,干燥的鼻腔瞬间被湿润充盈。   他站了一会儿,拿起手机。   班级群里,大家正在闲聊水群,薛婕分享了一篇公众号文章:《每日一部电影——Day91〈恋恋笔记本〉》,并@全体成员。   这是她自己办的一个影评公众号,文笔不错,但一开始没什么人看。直到前段时间迟炀帮她在朋友圈里宣传了一下,公众号瞬间收获了大批粉丝。   凌琅很少看班群,也从没在群里讲过话,更没有好奇过他的同学们假期都做些什么。   他破天荒地翻了下聊天记录,上一个话题是剧本杀,于志锐和秦野几个人约好了明天去打本,王每也想去,被于志锐无情拒绝,说除非他敢叫声爸爸。再往前,叶玲玲拍了她妈妈做的青团发到群里,晶莹软糯的卖相馋哭了一堆隔壁家的小孩,叶玲玲说上学的时候可以给大家带,在群里统计了有多少人想吃。   凌琅继续向上翻,要么是一些日常分享,要么是一长串的斗图,99+的消息仿佛没有尽头。   这个假期,除了他以外,大家好像都很有事做。   三分钟后,迟炀打完电话。   靠在窗边吹风的凌琅立刻回过头去。   迟炀冲他扬扬手机:“我伯母问我在哪。”   凌琅张了张嘴,“哦”了一声。   迟炀见凌琅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走到他面前:“怎么了?”   凌琅心里想的是问迟炀什么时候回去,开口却有些胡乱地变成:“要不我们看电影吧。”   “电影?”迟炀看着眼前的小狼崽,身体往前微微倾了几公分,深邃的目光在近在咫尺的脸上逡巡两圈,表情有些诧异。   对方的迟疑让凌琅嗓子一紧,喉结颤动了几下,几乎是有些干巴巴地询问:“你不想看吗?”   还是,要回家了……   一阵风吹过,卷起了散落的窗帘,也卷起了心跳。   “没有啊。”迟炀顿了顿,单手随意地撑在凌琅身边的窗台上,看向窗外,“下雨天的夜晚还挺适合看电影的。”   凌琅闻言,松了口气。   但很快他又发现,由于姿势的缘故,他和迟炀好像离得有点太近了,甚至能在冰凉潮湿的风中感受到对方灼热的呼吸。   远远越过了他曾经为其他人设下的安全距离。   在心跳失控的前一秒,他推开面前的迟炀,长腿一跨,往沙发那边走去。   迟炀转过身,看着凌琅突然落荒而逃的背影,不明所以地挑了挑眉。   他并非不想看电影,他只是想起六年前的小时候,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他和凌琅一起去电影院。那次也是凌琅提议的,凌瑾也在。   刚进电影院的时候,凌琅特别兴奋,上台阶还差点踩空,然而等到银幕亮起,电影才播了个开头,他就感到右肩一沉,侧头一看,某位小朋友已经捧着爆米花,靠在他身上呼呼大睡了,嘴角还沾着玉米碎屑。   而这一睡,就是近两个小时。   回忆起儿时那个可爱到没边的小朋友,迟炀忍不住唇边的笑意,跟着走过去,坐到凌琅身边问:“有什么想看的电影吗?”   凌琅点开薛婕分享的推文:“我看他们在群里讨论,就看这个吧。”   “……”   迟炀眉心微跳。这部《恋恋笔记本》,就是他们三个当年一起看的那个电影。   看来凌琅是真的一点记忆都没有了。   选好片子,凌琅把笔记本电脑抱出来放在茶几上,关上大灯,点开了这部电影。   同六年前一样,电影的开头,英俊帅气的男主在游乐园偶遇活泼美丽的女主,并对她一见钟情,不顾一切地爱上了她。两人迅速相爱,开始了热烈又浪漫的约会。   这个电影迟炀看过一遍,记得剧情,整部片子讲的都是和爱情相关的东西,可爱情这么深奥的玩意,凌琅一个医学鉴定过的情感冷漠人士,真的能看懂吗?   他看了看身边的人。   果然,凌琅正襟危坐,面无表情,严肃得仿佛在看一部科教纪录片。   迟炀笑了笑,不动声色地继续看电影。他想做个对照实验——十八岁的小狼崽再次挑战这部电影,究竟能撑到什么时候,会不会比六年前有长进。   屏幕浅蓝的光和奶白色的壁灯交织着,洒在两人的脸上,有着果冻般的清凉质感。夹杂雨水气味的晚风一缕缕掀起窗帘,吹进房间,加速了空气流通,却莫名放慢了时间。   电影进行到三分之一的时候,凌琅还是没忍住,张嘴打了半个哈欠。   后半个哈欠被他用手捂回去了。   他斜过眼珠,偷偷看了眼迟炀。对方正姿势舒展地抱着沙发靠垫认真观影,灰绿色的眸子里闪烁着几分兴致,似乎并没有发现他的倦怠。   凌琅搓了搓脸,很努力地让自己沉浸到剧情里去,但他依旧有很多不解。   比如男主为什么会疯狂爱上只见过一面的人,比如谈恋爱的人为什么要在大马路上抱在一起跳舞。还有那些随时随刻蹦出来的黏腻的亲吻画面。他实在无法理解,男女之间表达爱意,为什么非要用交换唾液这种匪夷所思的方式……   不解的多了,电影也就越发乏味了起来。   他想过请教身边的人,就像在学校和大家相处的时候,他有不懂的都会去问迟炀,即使他的同桌偶尔会给他一些奇怪的回答。但现在,空气太安静了,他怕打扰到迟炀看电影,所以选择继续飘在云里雾里。   电影过半的时候,终于迎来了高潮部分,小沙发的一角却传来了平缓的呼吸声。   迟炀勾勾唇角,转头看向隔壁。   某个提议看电影的小狼崽,此刻已经歪在沙发上睡着了。   六年前的那一幕还是重现了。但复刻得还不够完整。   迟炀手指插入凌琅的发丝,手掌托着他的后脑按在自己肩头,在他耳边轻轻说了句“傻瓜”。   傻傻的小狼崽。   两个人之间,明明还有很多可以做的事,哪怕是撑把伞,一起去雨中漫步。可小狼崽却偏偏选择了自己最不喜欢的看电影,还挑了自己最看不懂的文艺爱情片。   迟炀指腹轻轻按揉着凌琅温热的头皮,叹了口气。   其实满打满算,他回国也才不到两个月,他不知道凌琅保持这样的状态多久了,好像对孤独以外的事情都特别不熟练。   迟炀是个冒险主义者,他身体里流淌着探险家父母的血液,热爱一切未知和探索,这还是头一次,他遇到了不忍心继续的设想——   是否每一个假期来临的时候,当所有同学开开心心离开学校,奔向烟火人间,都会剩下一个人还呆在这个小公寓里,忘记吃饭,被世界遗忘?   而那个极有可能造成这一切的人……   迟炀想起回国前,凌荣江那番看似情真意切地拜托,又想起两个小时前,伯伯和伯母说的那些不为人知的东西。   他眼底暗了又暗,双唇平出一条冰冷的直线,又在凌琅的脸颊无意识蹭他肩膀的时候柔和了下来。   凌琅不记得自己是何时睡着的,但梦中那种惬意的感觉十分清晰。他变成了一艘小船,在风雨中漂进了一个安全的港湾,海浪唱着摇篮曲,还有一只温暖的大手抚摸着他的桅杆。待久了,就再也舍不得驶离。   当他一觉睡醒的时候,时针刚刚转过凌晨,窗外的雨停了,迟炀也已经走了。   一切都好像零点准时消失的魔法。   要不是桌上有张纸条,他还以为刚才只是他做的一个荒谬的、冰蓝色的梦——   有个人,吃饱了撑的,千里迢迢跑到他这来消食遛弯儿。   他拿起纸条,上面两行熟悉的字迹:   「小琅,我回南山了,前段时间答应我伯母陪她整个假期。   记得好好吃饭。」   落款处一只简笔小绵羊,尾巴上顶着一个爱心。   凌琅看完,把纸条叠好,从卧室抽屉里拿出一个带锁的小盒子打开。   盒子里面躺着另一张纸条,落款同样也是爱心小羊。他把手里的纸条放进去,重新锁上盒子。   假期还有两天,有点漫长。   作者有话说:   最近几天超级忙,因为不想敷衍写文,所以没办法每天都更新TvT过几天会恢复日更的!   小迟鞠躬 第40章   对于其他同学来说,三天的假期几乎是弹指一挥,还没来得及和快乐告别,就匆匆进入了期中考试周。   大考通常是高中的第一生产力。到了下课,教室里连个吃小零食的声音都没有了,全变成了问题讲题的声音。   大课间的时候,王每有道数学填空题不会,参考答案偷工减料,只给了结果没给解题步骤,他只好拿着习题册四处虚心求教。然而竟无人能解。   当他垂头丧气地路过于志锐的时候,于志锐咳嗽了两声,一脸高傲地抱起胸:“你要是求爸爸,爸爸说不定能勉为其难地帮你看看。”   王每翻了个巨大的白眼,指着窗外:“我王每,就是从这里跳下去,死外边,也绝对不会求你这个普信男!”   十分钟后。   王每一脸别扭地回来:“求你,行了,吧!”   于志锐大声应了句:“诶,爸爸的好大儿。”   王每强行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把白眼先存着,待会儿再翻。   于志锐虽说是物理课代表,但数学成绩比数学课代表还好,满分也不是没考过。他自信满满地拿过王每的习题册,笔一挥,翘着二郎腿算了起来。   五分钟过去,王每凑到他跟前:“怎么样了?”   于志锐手指高频率撵着下巴,眉头紧锁:“别吵吵。”   十分钟过去,王每问:“你到底行不行啊,结果算出来没?”   “结果……”于志锐双手合上草稿纸,抬起头,“出来了。”   王每惊喜:“那你快给我看看!”   于志锐清了清嗓子:“结果就是——这道题,只有数学老师能解出来。”   王每高兴的表情瞬间原地垮掉,翻了个白眼道:“你还是不是真男人?能不能坦荡点?菜就勇敢承认行不行?”   被人质疑“男人”属性是于志锐平生最无法忍受的事,他高声反问:“你也做不出来这题,你不菜?”   王每大方点头:“我菜啊,我承认。”   离得最近的薛婕被他俩吵得烦不胜烦,笔往桌上一搁,“啪”一声,给王每指了条明路:“你去找我们班数学最好的人问一下不就行了。”   “数学最好的人?”   王每和于志锐同步思考了几秒,然后一起看向教室最角落,那个塞着耳机、安静到几乎隐匿的高大身影。   王每嘴角抽搐:“虽然但是,你见过琅哥给人讲题吗?”   薛婕:“见过啊,他每天都给迟炀讲题。”   王每微笑:“那您老人家觉得,以我目前的姿色,能有校草级别的待遇吗?”   “人要有梦想,万一实现了呢?”薛婕耸耸肩,“你看人家秦野,当初还不是跪求琅哥替班出战,最后给咱班求了个冠军回来。”   薛婕话音刚落,几排之外的秦野打了个巨大的喷嚏,同桌林猛立刻献上手帕纸。   王每想了想,沉默了。   摆在他眼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问凌琅,要么问数学老师老周。   但他最近数学小测成绩三连退,老周没找他谈话已经是法外开恩了,他根本不敢去办公室主动送人头。   在老周和校霸之间,王每痛苦地抉择了一番,最后极限二选一,往教室后排走去。   迟炀这会儿不在教室,王每抱着习题册,站在迟炀靠过道的空座位上打了半天腹稿,不知道怎么做开场白。   凌琅写完一道有机化学大题,扯下耳机抬头:“有事么?”   “琅哥……”王每扭捏了两下,“我有道数学题不会做,问了一圈,他们那些小弱鸡都——”   “拿给我看看吧。”   王每拍马屁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他愣了几秒,一屁股坐到迟炀的椅子上,十分狗腿地把习题册摊到凌琅面前,并双手献上了自己的笔。   不过,凌琅并没有接他的笔,而是二十秒扫完题目,直接用手里的笔在草稿本上算了起来,半句废话都没多说。   王每默默收起笔,乖巧地坐在旁边。   瞧瞧咱们琅哥,就是一个字:酷。   再瞧瞧某位装逼专业优秀毕业生于志锐,简直没法比。   王每在心中狠狠地拉踩了一番。   两分钟后,凌琅边讲边算出了答案,问王每:“你听懂了吗?”   “听懂了,但又没完全听懂。”王每条件反射地说完,又立刻疯狂摆手,“我没有说你讲得不好的意思,是我自己智商不够,跟不上琅哥的节奏!”   凌琅点点头:“没关系,再来一遍,我慢点讲。”   接下来,凌琅放慢了语速,每列出一个公式都会问王每懂了没有,然后再进行下一步。   除了迟炀,凌琅还从来没有给别人讲过题。他给王每讲题的时候才发现,原来他讲题的方式和速度并不是人人都能接受的。但迟炀每次都听懂了,并且还能举一反三,熟练运用到同类型的题目中去。   凌琅思路清晰,语言简畅,很快就把这道高考难题拆解成一个一个细小的知识点。   王每眼珠子忙不迭,一会儿看草稿纸,一会儿又斜着眼看凌琅。   凌琅轻轻松松解数学题的样子简直太绝了,近距离观赏,帅得他一个男的都腿软。   他走神了好几次,凌琅发现了也并没有生气,而是掉转回来重新讲,语气也依旧和缓,虽然声线还是同往常那样淡淡的,但那细致和耐心的程度简直令他震撼——   这样的凌琅,实在无法让人联想到那位一拳一个小朋友、光用气场就能划出三十米无人区的北高风云人物。   面对如此温柔的校霸,频频走神的王每良心难安,简直想捶死自己,但又忍不住继续走神。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迟炀视角吗?   这也太快乐了吧!   王每仿佛被天神眷顾,甚至有点膨胀,脑子一抽,凑到凌琅耳边捏着嗓门儿说了句:“giegie~你同桌要是知道你给我讲数学题,不会吃醋吧?”   下一秒,背后传来一道冷冷的声音:“嗯,我吃醋了。”   王每脖子一缩,猛地回头。   身后站着的是迟炀。   那双灰绿色的眼睛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薄薄的镜片一瞬间反射出锐利的光。   王每吓得屁股一歪,差点从凳子上跌下来。   迟炀挑挑眉:“不像你,只会心疼哥哥?”   “不敢不敢。”王每头摇成拨浪鼓,立刻抱起习题册站起来,把座位还给迟炀。   王每走后,凌琅疑惑地问迟炀:“你们在对什么暗号?什么哥哥,什么吃醋?”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凌琅对班上同学的事情终于有了人类最基本的好奇心,偶尔遇到实在想不通的,也会主动咨询他的同桌。   迟炀拿出纸巾,仔仔细细擦了一遍凳子,然后坐下:“没什么,一个网上的段子而已,你要想知道,我现在搜视频给你看。”   “不用了。”凌琅对网上的东西没什么兴趣。   迟炀“嗯”了一声,没再讲话,也没说他刚才被物理老师老吴叫去办公室做了什么。   大课间很长,教室墙上的挂钟转过了十点。窗外阳光正好,但迟炀的脸上却有点小小的阴霾,被凌琅悄悄发现了。   五分钟过去,凌琅从衣袖里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开始刷物理题的同桌:“心情不好?是不是老吴又批评你了?”   “有点,”迟炀一边演算公式,一边回答着凌琅的问题,“但不是因为老吴。”   迟炀不直说,很显然是要凌琅自行体会。   凌琅努力猜了半天,还是猜不到。他实在想不出,像迟炀这种自身发展良好且心胸宽广的人,除开学习上的事情,还能被什么影响到心情。   他又戳了戳迟炀的胳膊:“那是因为什么?”   迟炀停下笔,沉声道:“王每刚才坐了我的位置。”   还招呼都不打就借走别人的同桌,要是他回来的再晚一点,恐怕整个人都要贴上去了。   某个小狼崽也是的,都不知道拒绝一下,说好的高冷孤僻生人勿近呢?   迟炀长腿一伸,无处安放的脚重重踩到了课桌横杆上,吓得前桌往前挪了下凳子。   凌琅闻言,张了张嘴,有点惊讶,又有点自责。   他不记得迟炀有洁癖,但他记得迟炀的确有一些个人习惯,譬如,迟炀非常不喜欢别人未经允许闯进他的地盘,从小就是如此。小时候刚认识那会儿,他也曾是被迟炀拒之门外的一员。他应该想到这点的。   凌琅深刻反思了一下,抱歉道:“下次我替你看好,不让别人坐了。”   迟炀没说话。   凌琅软下嗓音:“你别不高兴了。”   迟炀转过头,沉默地看了凌琅三秒,翘起一根小拇指:“那你跟我拉钩。”   凌琅:“……”   这是什么小学生行为?今天的迟炀怎么有点怪怪的?   凌琅内心充满迷惑,但还是伸出手指,轻轻勾在迟炀小拇指上,完成了另一半小学生行为。   直到上课,凌琅还在琢磨刚才的事情,左手不经意地摩挲着那根拉过钩的指头,目光也不由自主地看向他的同桌。   对方正专注地盯着讲台,唇角已经恢复了往日柔和的弧度。   他左思右想,终于在迟炀看过来的前一秒发现了新大陆——   哦,原来像迟炀这种成熟暖男,不开心的时候也是需要人哄的。 第41章   短暂的缓冲过后,为期两天的期中考试开始了。   有的人兵荒马乱,有的人放弃治疗,有的人胸有成竹,还有的人前所未有地全力以赴,只是为了能给另一个人做最客观的对照组。   凌琅和迟炀被分在上下两层楼的不同考场,最后一门考完,凌琅站在人来人往的教学楼前等迟炀,很快在楼道口看到了那个鹤立鸡群的身影。   他问迟炀:“这次什么感觉?”   迟炀:“家常便饭的感觉。”   凌琅看着他,显然不满意这个回答。   “凌老师,才刚考完试呢,就先别管成绩了,还是填饱肚子比较重要。”迟炀无奈地笑笑,边说边朝食堂的方向迈开步子。   凌琅想了想,也意识到似乎是自己太心急了,况且自我感觉这种东西并不能当真。   对待考试,或许其他同学追求的是全校排名、查漏补缺、知识精进,但凌琅在意的,仅仅是一个和迟炀比起来是高还是低的分数。   因为迟炀和他结伴学习的约定,将在迟炀分数超过他之后结束。   迟炀腿长,很快就要走远了,凌琅双手插进兜里,穿过人群,快步追到迟炀身边,和他肩并肩往食堂走去。   等待分数的日子永远是最难熬的,毕竟大家心里或多或少都有点数,自己这段时间干了些什么与学习无关的事,最终都会反馈到试卷上。   一把大刀横在脖子上悬而未落,教室里的早读声都比平时少了点气势。   早自习过后是早餐时间。   吃完早餐,凌琅去食堂二楼充饭卡,迟炀先到食堂门口等他。   今天充饭卡的人格外多,凌琅排了十多分钟的队才充上,他怕迟炀等急了,下楼的步子都比平时迈得大了些。   他匆匆走出食堂,一眼就看到了树下的迟炀,但迟炀对面还站了个女生,是连雪鹿。   他蓦地收窄步子,然后停下,在迟炀往他这边看的时候躲到了宣传栏后面。   过了几秒钟,他再次将视线探了出去。   迟炀和连雪鹿正说着话,连雪鹿脸颊红扑扑的,好几次捂脸掩唇,一点也没有平时大大咧咧的女汉子气场。   似乎讲到了什么好玩的事,两个人都开始笑。连雪鹿豆浆没拿稳,泼了一点在手上,迟炀见状,贴心地递了一张纸巾过去。   凌琅收回视线,站在他们看不见的逼仄角落,脊背抵着宣传栏的玻璃,默默地等待他们结束聊天。   直到连雪鹿向迟炀挥手告别,先行回教学楼,他才再次朝迟炀走去。   第一堂课是数学课,凌琅和迟炀进班的时候,数学期中试卷已经发下来了,教室里四处都是哀鸿遍野。   教室的后排,有不少人正围在凌琅座位边上。   “我靠太变态了,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吗?”   “简直令人发指。”   “我好想复印一份啊,可以裱起来挂在床头,每日一拜。”   “帮我也印一份。”   “我也要。”   “……”   凌琅走到他们身后咳嗽了一声。   众人回头,发现是凌琅回来了,立刻“啪”地往两边站开,迅速留下一个通道,就像电视剧里恭迎老大回归的情节。   王每站在中间,双手捧上一张纸:“琅神,这是您的王冠。”   凌琅低头一看,是他的数学答题卡,分数栏写着硕大的数字:150。   这次的数学试题其实并不算很难,只不过陷阱比较多,一不留神就会丢分,所以拿高分的人不少,但满分的只有凌琅一个。   大课间,几个班干部一起分发成绩单,何柏将凌琅和迟炀的成绩单打包,放在靠外侧的迟炀桌上。   迟炀拿起来看了眼,突然转过身,一把搂住正要看成绩的同桌,摁在怀里就是一顿凶猛揉搓:“小琅,我这次有进步了!”   凌琅猝不及防,被揉得有点发晕,鼻尖抵着迟炀胸口的布料,轻轻“嗯”了一声:“我看到了。”   凌琅第一眼看的就是迟炀的成绩。这是他最关心的东西。   迟炀的每科分数较三月月考都有不错的提升,尤其是数学,从上次的七十九考到了一百分,但六科总分还是比他少30分。   也就是说,他们的学习约定还没有结束,离结束至少还有30分的距离。   成绩单出现,教室里四处都是喧哗声,凌琅被迟炀用一条胳膊压在怀里,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迟炀棱角分明的下巴,再往上,是微微扬起的带着一丝欣慰的薄唇,窗外的朝阳正跃然其上,比任何一场春光都要灿烂。   他盯着迟炀的脸,无意识地牵动了一下嘴角,在迟炀垂眸与他对视的时候,心脏骤然跳快了几分。   他脑子里突然不受控地萌生出一个想法——   如果成绩进步一百多名就能让迟炀开心成这样、甚至激动到了抱着他不放的地步,那么,他还想要迟炀更开心一些。   分数出炉,根据排名守恒定律,必然有人欢喜有人愁,教室的另一边,林猛正捧着成绩单哀嚎:“苍天呐,我该怎么办,有什么办法能让我爸不揍我?”   秦野看了眼林猛的成绩单,默哀半晌,摇头叹道:“我可怜的猛子,你还是向天再借五百分吧。”   紧张的期中考试结束,过了两周,终于迎来了五一假期。   连雪鹿策划了一个郊游活动,盛情邀请迟炀、凌琅、校花苏巧宜以及凌琅的四个小弟参加。   徐图他们听说有校花,兴致勃勃,欣然接受邀请,迟炀也表示好久没出去走走了,只有凌琅,对郊游没什么兴趣。   假期前一晚复习完功课,迟炀问凌琅:“连雪鹿说的春游,你不想去吗?”   “嗯,不是很想。”凌琅淡淡说完,把橡皮擦扔进文具袋里,结果用力过猛反弹出来,滚到了地上。   “嗬,你这个投球技术可真不怎么样。”迟炀长腿一伸,右脚拦住试图逃跑的橡皮,“我觉得春游挺好的啊。”   凌琅点点头,没反驳。   毕竟是连雪鹿发出的邀请,他知道迟炀肯定想去。   一想到这个,他就莫名没有一点参加的欲望。   然而下一秒,迟炀却说:“但是如果你不去,我也不去了。”   -   当晚,凌琅躺在床上,双手枕着后脑,反复琢磨迟炀那句“你不去我也不去”,半天没想明白。   搁在枕边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凌琅拿起来看了眼,是连雪鹿发来的消息。   连雪鹿:尊敬的凌先生,本人再次代表组织,向你发出最诚挚的邀请——明天下午两点,大巴车站门口集合。   凌琅:非要我去么?   连雪鹿:当然,好哥们就是要整整齐齐呀!而且你不去,我们一下就少了两个人,你忍心看我们6缺2吗?   ……   后面半句才是重点吧。   原来,迟炀真的因为他不去而拒绝了连雪鹿的郊游邀约。   连雪鹿发完这一长串,又扔了个可怜兮兮的表情包过来。   凌琅望着表情包发了会儿呆,然后退出和连雪鹿的聊天框,给迟炀发了条消息:明天你去郊游,我也去。   第二天中午,天气不错,先到车站的是六个男生。   凌琅的四个小弟都是从家里过来的,估计是偷用了老爸的梳妆台,打扮得一个赛一个“精致”,头发也梳成了大人模样。倒是凌琅和迟炀两座颜值高峰,一黑一白的长袖T恤配运动鞋,简简单单,清清爽爽,反倒吸引了很多路人的目光。   四个小弟见状,内心无比后悔:真是太大意,太失策了,一不小心又弄出个4比2,再次沦为“大众化”的一员了。   十分钟之后,一辆出租车停在大巴车站门口的广场上,车门打开,两个长发披肩、穿着连衣裙的女孩儿手拉手从车上下来。   原本还在聊天吹逼的徐图四人直愣愣地站成一排,看傻了。   尤其是暗恋连雪鹿的侯思杰,眼神飘忽得都快不知道往哪儿放了。   两个女孩儿一路小跑过来:“抱歉抱歉,路上堵车,来晚了!”   侯思杰立刻道:“没事没事,你俩住得远嘛。”   人到齐后,大家一同往车站走去。   侯思杰整整衣领和发型,不露声色地走到连雪鹿身边,一不小心就离得有点儿近了,他撸起袖子,露出自己刚练出点儿肌肉的胳膊,问:“你的包重不重啊?要不要哥来帮你拿?”   “不重。”   连雪鹿说着,往旁边走了几步,和侯思杰重新拉开一个纯洁的距离。   侯思杰点点头,没走几步,又向后摸着头发,晃到了连雪鹿身边:“今天好热啊,你渴吗?”   连雪鹿:“不热,不渴,谢谢关心。”   说完,她拉着苏巧宜率先进了车站,把侯思杰甩在了身后。   走到售票大厅门口的时候,连雪鹿肩膀被人戳了一下,她回头,是徐图。   徐图清清嗓子:“某人要我帮他问你,你为什么总避着他。”   连雪鹿:“他脑门儿太亮,反光,刺到我眼睛了。”   这话声音不小,侯思杰也听到了。   徐图回头一看,嚯!真是好一颗油光发亮的脑袋!他刚才都没发现。   他问侯思杰:“你他妈该不会是把半瓶发胶都倒头发上了吧?”   侯思杰脸一红,低声质问:“靠,不是你说抹发胶的男人最成熟最有魅力吗?”   徐图无语:“那我也没让你抹这么多啊!”   侯思杰差点吐血。   迟炀看了眼刚从包里拿出的矿泉水:“我这儿有水,要不现场洗洗?不过去油能力可能不是很强。”   徐图几个人闻言,直接爆笑出声,连最端庄得体的苏巧宜都在捂着嘴笑,笑点奇低的陈枫甚至笑倒在刘斐然身上。   一针见血。狠还是炀哥最狠。   凌琅在一旁听着,看着,思索着,虽然不知道笑点在哪,但看到大家这么开心,也还是跟着一起舒展开万年不变的沉冷表情。   犹如一束青葱的光闯入,昏暗暗的大厅都仿佛变亮了许多。八个少男少女背着旅行包,有说有笑地走进售票大厅,即使没有校服点明身份,也依旧充满高中生特有的少年感和朝气。   对于那些在人生旅途疲于奔命的人来说,年轻美好的气息总是能勾起他们不由自主的向往。排队买票的人有不少回了头,然后打心底里感叹一声青春真好。   今天是五一假期的第一天,返乡的外地务工人员很多,这里又是个老式的小型车站,里面几乎人挤人。   拿到票之后,一行人往停车场走去,还没走几步就被冲散了。   连雪鹿原本是想叫她爸妈一人开辆车送他们的,但徐图说大巴更有春游的感觉。   此时此刻,被插队的人挤得没脾气的徐图有了那么一丝丝的后悔。   凌琅淡定地在人堆里缓慢前行,突然感觉裤腿儿被人拽了一下,低头一看,是个三四岁的小男孩,看样子是走丢了。   他立刻弯腰扶住小孩的肩膀,避免他被行人撞倒,问:“你家长呢?”   小孩用手背擦着眼泪,抽噎道:“呜呜,我要找我妈妈。”   四周人潮汹涌,找人和逆行一样,都不是件容易的事。凌琅想了想,道:“那我把你举高,你看看哪个是你妈妈。”   小孩泪眼汪汪地点点头。   凌琅二话不说,弯腰抱起小男孩,再抬头的时候,迟炀已经不见了,应该是顺着人流先进停车场了。   借助身高优势,凌琅把小孩举过头顶,原地转了一圈。   小男孩双手扶在凌琅头上,抓着头发焦急地摇了摇:“大哥哥,再转一次。”   凌琅顶着一头乱发,又缓慢转了一圈。   小男孩突然大喊:“妈妈,我看见妈妈啦!”   半分钟后,小孩回到了母亲的怀抱,年轻的母亲眼眶红红地抱着儿子,向凌琅频频道谢,还说要请他喝杯饮料,或者加个微信给他发红包,被他拒绝了。   凌琅摸了一把小孩的头:“小朋友,人多的地方要跟紧妈妈,别再走散了。”   小孩跟着妈妈走后,凌琅也准备进站,刚出示完身份证和车票,手腕就被人牢牢握住。   凌琅单手插兜,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腕,又看向突然出现在面前的人。   迟炀:“小朋友,别再走散了。” 第42章   走散的六个人陆陆续续上了大巴,只剩凌琅和迟炀还没过来。   连雪鹿托腮望着车窗外:“也不知道他俩谁先出现。”   徐图:“我赌一包辣条,狼哥先到。”   刘斐然不屑道:“瞧你那点出息,要赌就赌大的,我赌十包辣条,炀哥先到!”   其他几个人也兴致勃勃地跟着加码,两边赌注加起来,高达一百包辣条。   凌琅和迟炀一同上车的时候,迎面而来的就是六道望穿秋水翘首以盼的目光。   然后,这六道目光同步下移,落到迟炀牵着凌琅手腕的手上,凝固了。   凌琅面不改色地抽出手腕,走到前排仅剩的双人空位,把背包塞到隔板上,然后坐下,一点也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迟炀紧随其后,也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十多分钟后,售票员上车检票,大巴载着满车人行驶了起来。   开往乡镇的客车是老式的,一路上摇摇晃晃,像漂在水里。凌琅昨晚被连雪鹿和迟炀搅得睡不着,半夜爬起来分析化学小测,一不留神就到了很晚,早上为了防困还特意买了杯美式咖啡,但这会儿睡意还是席卷了上来,眼皮不受控地打架。   一场期中考试,班上的学习氛围肉眼可见地浓厚了起来,尤其是凌琅,突然开始玩命地学习,努力的程度连迟炀都始料未及。   在教室里,凌琅课余时间除了补觉就是刷题,两个人回宿舍写作业的时候,他也绝对不讲半句废话。迟炀想和他说话,只能通过问题的方式。   迟炀本来是想借这个难得的机会和凌琅聊聊天的,但看他和瞌睡斗争得这么辛苦,还是建议道:“困就睡一会儿吧。”   凌琅“嗯”了一声,额头抵着窗玻璃,微微阖上眼。   越往城郊走,路面就越颠簸,大巴车压过一个土坑的时候,凌琅的额头在窗玻璃上磕了一下,发出“咚”的一声。   凌琅睫毛颤了颤,伸手按了下额头,正要换个姿势继续睡,脑袋后面突然有一只大手伸过来,把他的头按到了隔壁肩上。   他睡意朦胧地睁开眼,下意识想要坐起身,被迟炀拦住了。   “就这样吧,别等下又撞疼了。”迟炀说着,用拇指指腹轻轻揉了揉凌琅额角被撞红的地方。   在这样柔软持续的触碰之下,凌琅瞌睡完全醒了,被撞的地方突然像起火一样的热。他觉得这样很怪,但还没等他去深究,迟炀就拿开了手,正襟危坐地让他靠着。   大巴太吵,尤其是后面六个兴奋到恨不得掀翻车顶的高中生,迟炀从耳朵里拿出一只降噪耳机,塞到凌琅左耳里。   钢琴曲缓缓流淌,是舒伯特的《野玫瑰》。   半小时过去,大巴停在一个小超市旁,放乘客们去买点吃的,抽根烟。   斜后排坐着的六个人原本还在叽叽喳喳聊八卦,这会儿全都捧着零食,默默观察着前方,心生感慨——   瞧这画面,怎么就这么美好,这么和谐呢?   凌琅并不知道车停了,也不知道自己正在被人偷偷观察,他依旧靠在迟炀肩上,安安静静补觉,姿势瘫软又不设防,只剩一个发丝略微凌乱的后脑勺,依稀还有当初酷得没边的影子。   老实人陈枫担忧道:“狼哥好虚弱啊,王霸之气都没了,不会是生病了吧。”   侯思杰摇头:“不可能,上车的时候都还好好的呢,狼哥又没有晕车的毛病。”   连雪鹿用胳膊肘怼了下徐图:“你和琅哥最早认识,他以前有这么柔弱过吗?”   徐图挠挠头:“不瞒你说,自从上了这辆车之后,我都快不认识我狼哥了。”   迟炀的头号粉丝刘斐然倒是不以为意:“炀哥嘛,总有办法。”   苏巧宜是被连雪鹿拉来的,平时和大家来往不算多,她尝试着分析:“我觉得他们关系好很正常呀,以柔克刚,性格互补就是最好的。”   校花说完,空气突然安静。   她立刻捂住嘴,迟疑道:“啊,我说的不对吗?”   四个小弟疯狂点头:“对,对。”   校花说什么,那当然就是什么!   但只有他们四个才知道,看似温柔阳光的大校草,其实是电影学院的优秀毕业生。   别看他那个胳膊正温柔地给狼哥靠着,揍人的时候肌肉鼓起,全是恐怖的爆发力!   别看他那个手正拨弄着狼哥眼睛上的碎发,那可是一拳一个社会青年,能捏碎杨少欣骨头的大杀器!   别看……   靠,真的快没眼看了!   如此关爱同学的温馨画面,为什么会有一丝gaygay的感觉?   -   下午三点多,八人抵达镇上的车站,一起在路边的小面馆吃了鳝鱼糊汤粉,等了半天没等来公交,便徒步往露营地走去。   一行人顺着笔直的公路往前走,整条路上只有他们,和偶尔行经的车子。公路两旁都是绿油油的庄稼,傍晚的风一吹,在姹紫嫣红的晚霞中摇曳,美的像油画一样。   徐图忍不住心中万马奔腾的情绪,对着空旷的道路大声唱歌:“所谓的那快乐~偷摘水果被蜜蜂给叮到怕了~~”   离得最近的苏巧宜被他吓了一跳,抚着胸脯一脸懵逼地看着他,很快被其他几个高高大大的男生挡到身后保护。   刘斐然踹了徐图一脚:“好家伙,我没给蜜蜂叮怕,给你唱怕了。”   陈枫:“别人唱歌要钱,你唱歌要命。”   侯思杰原本在思考怎么接近连雪鹿,这会儿耳朵都快炸了:“徐图,求你放这首歌一马,可以吗?”   对于大家的集体抗议,徐图充耳不闻,继续捂着屁股陶醉在自己的表演中。   “徐图。”和迟炀一块儿走在最后的凌琅喊了一声。   “在!”徐图立刻回头。   “闭嘴。”   “好咧狼哥!”   天色逐渐向晚,由于暮云厚重,天空显得很低,那些云倒垂着镶在远处的地平线上,吸引着人快步向前,仿佛再多走几步,就能触到天空。   迟炀打开音乐播放器,将手机音量调到最大,一首乡村音乐缓缓流淌出来。   路过一片芳香的花田,摇曳的野花丛里翻滚着白色的风,涌动着温柔晶亮的潮气。他们的目的地就在花田前方,那里已经有其他露营者搭起了帐篷,不过,露营地很大,大家都互不影响。   八人选了一片平坦的地方,开始着手搭帐篷。   帐篷是由露营地提供的,一共四顶,两个女生住一顶,迟炀和凌琅一顶,剩下四个难舍难分的好兄弟分配了五分钟,才终于分好,徐图要求把他和侯思杰的帐篷搭在最东边,说是明天要看日出。   解决了室友问题,大家纷纷开始搭自己的帐篷。   迟炀和凌琅都不是第一次搭帐篷,小的时候,两家人经常一块儿出去野炊,搭帐篷的技术活通常都交给他们两个精力旺盛的小男生。   凌琅固定住帐篷,迟炀往里面穿支架,儿时的默契还在,几分钟就把帐篷搭好了。两人把行李扔进帐篷里,回头一看,其他三个帐篷还都没成型。   最艰难的是徐图,一个人手忙脚乱地忙活,恨不得直接上牙咬,而他的室友侯思杰,此刻正在连雪鹿那儿,帮两个女孩搭,但由于表现欲太旺盛,反倒半天都没组装好。   迟炀走到侯思杰身边:“你过去帮徐图,这里我来。”   说完接过连雪鹿手上的支架,熟练地搭了起来。   侯思杰看了眼不远处正吭哧吭哧为他建造小窝的徐图,又看了眼连雪鹿看迟炀时崇拜的眼神,悄悄叹了口气,还是决定回去帮兄弟。   凌琅本来是跟着迟炀一块儿过来的,但看到有连雪鹿和他搭档了,便转身去帮刘斐然和陈枫搭。   刘斐然看着自己终于立起来的帐篷,感慨:“有狼哥和炀哥在,咱们直接躺平当废物就好。”   四顶帐篷搭好后,租的烧烤工具也正巧送来了。   先前吃的小碗糊汤粉没两个小时就消化干净了,大家一看到烤架,顿时又饿了,商量了一下,决定现在就订购食材,马上烧烤。   等待烧烤店送货的时候,苏巧宜和几个男生一起把餐布铺到地上,又把包里的零食倒出来,一堆人坐在上面开始八卦聊天,一同看那降落的浩瀚云霞。   最后一缕光辉没入地平线,凌琅手机也熄灭了屏幕,没电关机了,他忘带了充电宝,迟炀带了,要他自己去包里拿。   凌琅钻进帐篷,打开迟炀的背包。迟炀带的东西不多,除了换洗衣物就是洗漱用品,凌琅在内袋摸了一下,很快就找到了充电宝,拿出来的时候,不小心带了个东西出来。   那东西落在地上,摔开了。   是个皮夹。   里面装了些零钱,以及各种卡和证件,但在透明卡槽内,还放了一张照片,不过是反着插进去的,从外面看不到照片上的内容。   凌琅捡起皮夹,看着那张反插的照片良久。   照片边缘已经微微泛黄了,但边角依旧平整,可以看出迟炀随身携带它的时间之长,也可以看出迟炀对它的爱护。   凌琅喉结动了动,心头突然涌起了什么,把所有无关紧要的思绪全挤跑了。   照片的另一面,是谁?   他右手握着皮夹,左手一点一点地朝那个透明卡槽摸过去……   突然,帐篷外传来脚步声,凌琅猛地回过神,迅速将皮夹关上,匆匆塞进迟炀包里,起身出了帐篷。   帐篷外站着的是连雪鹿。   凌琅压下心跳:“你怎么来了?”   她看着凌琅略微有些慌乱的神色,脸上露出一点得意的小俏皮:“我来突击检查一下,某人是不是又打算趁大家不备偷偷脱离群众,看来你正有此意,被我抓了现行对不对?”   “你抓错人了。”凌琅看了眼前方已经送到的烧烤食材,“就算要脱离,也要等填饱肚子再说。”   连雪鹿歪着头,盯着凌琅看了半天,若有所思道:“琅哥,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凌琅:“你说这话的意思不就是已经决定了要讲吗?”   连雪鹿原本做好了凌琅毫无兴趣的准备,打算自说自话,她完全没料到凌琅会用这种开玩笑的方式接她的话,她睁大眼睛:“我想说,你变了,你变得有温度了。”   凌琅愣了愣:“是么?”   “不信的话,你问它。”   连雪鹿从背后递了一株淡紫色的野花到凌琅面前,凌琅没接,用那种面对告白时的警惕眼神看着她。   她翻了个大白眼,强行塞到了凌琅手上:“给迟炀扎的一束,这枝多余了,送给你。”   凌琅往迟炀那边看去,迟炀身旁真的放着一束紫色加蓝色的花,用白色丝带绑着,很精致,很漂亮。两相对比,他手上这朵寒碜得要命。   -   晚上七点,刚开始烧烤的时候,大家撸起袖子,一拥而上,点火刷油,架势十足,结果一个个都是三分钟热度,第一波烤串还没熟,就接连失去了兴趣,变成只想混吃混喝的咸鱼。   倒是凌琅还蛮喜欢这种翻烤串的感觉。记住每根烤串的初始面,规定出正反,在烤焦之前把已知条件设好,然后开始顺着翻面的过程寻求所有未知条件和答案。于是,烤烧烤就变成了一道低年级数学奥赛题,简单,但有趣。   凌琅独占烤架,也不需要帮忙,其他七个人就开了几罐啤酒,一边等烧烤,一边玩UNO,输了的人表演节目。   第一个败下阵来的是徐图,他要表演唱歌,被全票反对,并且给他禁了言,他只好表演拿手绝活——倒立行走,惹得其他来露营的人纷纷朝这边看。   第二个输的是连雪鹿,她拍拍裙子站起身:“那我唱一首最近比较喜欢的英文歌吧,但是需要一个人和我对唱。”   侯思杰刚要自告奋勇,徐图就捏着嗓子嚷嚷道:“哎呀,像英语这种变态的事,还是交给我们英语大神炀哥吧!”   徐图此话一出,顿时引起了一片抑扬顿挫的“哦”声。   在场的除了凌琅和侯思杰,都开始起哄,要迟炀起来情歌对唱。   雪白的照明灯下,连雪鹿的脸颊有些红润,她低头看着坐在地上的迟炀,似乎是在征求他的意见。   迟炀耸耸肩:“我可能不会唱。”   连雪鹿:“你会的,就是上个月清明节,你在朋友圈推的那首。”   大家再一次发出“哦”的怪声音。   凌琅撒孜然的动作顿了顿,想起了清明那个落雨的晚上,他提议和迟炀看一场电影,看的是薛婕影评里的《恋恋笔记本》,结果他没撑住,睡着了,迟炀回到伯父家之后,在朋友圈分享了一首英文歌,他第二天早上看到了,但他不听英文歌,所以没有点开。   连雪鹿做了个“收”的手势,示意大家别闹了,然后清了清嗓子,点开伴奏,声音调到最大。   是一首POP,带着世纪末特有的风情。   “You have captured me.(你俘获了我的心)”   ……   “I wish that this night would never end. (我希望这个夜晚永无尽头)”   迟炀的声音很磁性,非常适合讲英文,即使高音部分也带着些许沙哑饱满的颗粒感,在如此不适合唱歌的环境下,依旧如同午夜电台般治愈。   凌琅站在碳火烧出的白雾中,从始至终都专注地低头照顾烤串,仿佛他的世界只剩下面前的烤架,但实际情况却并非如此。   他以为自己不可能分神去听别人搞无聊的情歌对唱,因为他的小学生奥数题还没有完成,但他还是翻错了好几个面。   这首歌并不好唱,不过迟炀和连雪鹿都挺会唱歌的,搭配的也好,徐图他们听着听着,开始摇晃身体打起了拍子。   明明是两个人的歌,凌琅却好像半失聪一样,只能听见迟炀一个人的声音,是他没听过的深情。   到最后,歌快唱完了,烤串糊了,解题的思路也乱了。   一滴汗从脸颊滚落,慌忙中,凌琅用胳膊蹭脸,抬起头的瞬间,牢牢对上了迟炀正看着他的眼睛。   “Could I look into your eyes?(我可以注视你的双眼吗?)”   “Could I have this night to share this night together?(我可以与你共享此夜吗?)”   “Could I hold you close beside me?(我可以靠近一点你吗?)”   唱到这里,迟炀勾勾唇角,朝凌琅的方向走了一步。   凌琅像回魂了一般,立刻去翻已经糊过一次的烤串,再次看向迟炀的时候,对方并没有真的走过来,而是依旧站在原地,唱完了倒数第二句。   “Could I hold you for all time.(我可以与你共度余生吗?)”   作者有话说:   英文歌是《Could i have this kiss forever》 第43章   迟炀和连雪鹿表演完,又被围着起了一会儿哄,热闹的游戏才终于告一段落。大家纷纷围到烤架旁觅食。   烤串边缘糊了,凌琅原本想要重新烤,结果还没来得及提醒,四个小弟就一拥而上,抢光了烤架上的所有熟食。他们一口一串,吃得津津有味,然后包着满口食物大声称赞:狼哥亲手烤的串儿,就是天下最好吃的串儿,连糊都糊地这么有技术!   看徐图他们吃得这么香,凌琅有点迷惑,他不大确信地尝了一口。   果然,很难吃。   他默默地拿了一批新的食材,决心这次一定要烤出口感正常的食物。   露营地的不远处就是公路,天色已晚,没什么车辆来往,路灯安静地铺出一条笔直的橙黄,有个晚归的放牛人,正赶着一群牛,顺着公路慢悠悠地朝这边走来。   几个没见过世面的城里孩子像发现了新大陆,接连被吸引,然后兴致勃勃地跑去看人家放牛了,闹哄哄的营地瞬间安静了下来,只剩下草丛里春虫的呢喃。   凌琅没去,还在那里烤他的串。   给烤鸡柳翻面的时候,木炭迸出的火星子溅到肉上,和油碰到一起,发出“滋滋”的声响。   凌琅感觉身后多了个人,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他问:“你没跟他们一起?”   “没。”迟炀端着一碗粥走到他面前,“这是连雪鹿熬的蔬菜粥,味道不错,要不要尝尝?”   雪白的米粥加了三四种颜色的蔬菜,稠度刚刚好,卖相很是诱人,但凌琅没接。   他把烤好的肉串放在盘子里,目光直直看向迟炀:“你好像挺欣赏连雪鹿的,你们一起唱歌,她还给你送花,你不喜欢我姐了?”   迟炀:“?”   这话题来得太直接,太突然,槽点也太多,迟炀一时不知该从何接起,若非凌琅语气太过寡淡,他甚至都要怀疑,凌琅是不是在为连雪鹿跟他争风吃醋。   毕竟,根据他两个多月的观察,连雪鹿是唯一一个可以接近凌琅的女生。而且他听徐图说过,连雪鹿曾经给凌琅告过白。这也是他最初愿意和连雪鹿打交道的原因。   两相沉默之际,前方传来由远及近的谈笑声。徐图他们回来了。   迟炀干脆一把抓住凌琅的手腕,把人从烤架后面牵到自己身边。   凌琅也没拒绝,任由他拉着自己绕到帐篷后面,然后面对面站定。   迟炀扶住凌琅的双肩:“你不会真的以为我喜欢你姐吧?”   旷野刮来一阵徐徐的风,一下子把所有嘈杂都吹远了,黑暗中,只剩下两人不到二十公分的呼吸声。   良久,凌琅道:“你和我姐不是双向暗恋吗?”   迟炀一下没忍住笑:“你这个情感缺失患者,怎么连‘双向暗恋’这么高级的词汇都懂了?”   凌琅皱起眉,沉声道:“我那会儿还没病,你严肃点。”   迟炀和凌瑾从小被两家人当做娃娃亲撮合,而他则是托了姐姐的福,才有机会和迟炀做朋友。他和凌瑾流着相同的血,是世上最懂她的人,他确定凌瑾对迟炀从始至终都有少女的情思。   迟炀听凌琅的话,清清嗓子,故作严肃问:“我喜欢谁,这很重要?”   凌琅点头:“很重要。”   迟炀:“为什么?”   凌琅张了张嘴,突然就语塞了。   是啊,为什么呢?   凌瑾早就不在了,未来漫长余生,迟炀总会找到一个与之共度的女生,至于那人是谁,已经不再是他能插手过问的事。   她可能是今天的连雪鹿,也可能是若干年后,他不认识的某某,而他与她的初次见面,或许是在最后的婚宴上,他坐在嘉宾席,等待迟炀牵着她的手,走过来主动向他介绍。   凌琅插在裤兜的手颤了颤,心脏毫无征兆地刺痛了一下。   他从没想过这么遥远、具体的未来,而且,还是迟炀和别人的未来。   见凌琅突然沉默了,迟炀并没有就此收住话题,他继续问:“我很想知道,究竟是什么让你觉得我喜欢凌瑾?”   既然小狼崽主动提了这件事,他决定就此弄清楚这个多年未解之谜。   帐篷后面没有灯,浓重的黑暗压得凌琅有些呼吸不畅,他仰起头,深吸一口气,还是回答了这个问题:“六年前,你堂哥问你最喜欢的女生是谁,你说了我姐的名字。”   迟炀一愣,很快想起了多年前的场景:“那你听到后半句了吗?”   凌琅没吭声,看来是没听到。   迟炀有点无奈。   难怪第二天,凌琅看他和凌瑾的眼神都不对了,之后就一口一个“姐夫”地喊他,他怎么都想不到,原因居然是他那个既八卦又无聊的堂哥,和那半句没听完的话。   黑暗里,迟炀看不见凌琅抿唇隐忍的神情,他还想说什么,被凌琅重重拿开了手。   “我不想再聊我姐了!”   不想再聊你喜欢谁了。   凌琅迅速后退了几步,和迟炀拉开一个很远的距离。   “别说了……”   凌琅声量有点高,语气也急匆匆的,还带着一点逃避和排斥,仿佛遇到危险的蜗牛,一下子缩回了坚硬的壳里。   迟炀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表情复杂地看着突然对他退避三舍的凌琅。如果他没记错,关于凌瑾的话题,明明是凌琅先提的。   帐篷的另一边,徐图他们的动静越来越热闹,还提到了凌琅和迟炀,纳闷他俩跑哪去过二人世界了。   见迟炀一直不表态,凌琅又试探性地往前走了两步,缩短了一点两人间的距离。   “好吗?炀哥。”   一声求饶似的“炀哥”,把迟炀的心一下喊软了。   -   烧烤食材订的有点多,迟炀和凌琅回归后,八个人吃到了将近十点才结束。   酒足饭饱,大家各回各的帐篷休息。   迟炀把准备好的毯子拿出来,铺在地面上,俯身的时候,领口大开。   凌琅洗漱完回来,刚钻进帐篷,就看到了这一幕。   迟炀胸前的是什么?   好像是……沟?   凌琅大脑短路了一瞬,左手按住迟炀肩膀,右手不由分说,摸向迟炀的胸口。   迟炀吓了一跳,手向后撑了一下才没有倒地。   凌琅感受着那又大又精实的触感,皱眉问:“这是什么?”   迟炀答:“胸肌。”   凌琅顺着胸口摸到迟炀的大臂,捏了捏,问:“这里呢?”   迟炀答:“肱二头肌。”   “那这里呢?”   凌琅手按在迟炀腹部,一路向下数块数。   快要靠近不可描述的地方的时候,迟炀紧急捉住他的手腕:“腹肌腹肌,八块的那种。”   凌琅甩开迟炀手,把迟炀整个上半身又重新摸了一遍,竟然真的全是紧实的肌肉!   他索性把迟炀整个T恤都掀上去,眼下那一览无余的漂亮肌肉,完全不逊他分毫,甚至比他打拳来的更有看头。   迟炀全程双手举过头顶,没有反抗,任由凌琅用手术刀一般的目光“解剖”他。毕竟夏天就快到了,衣服越穿越薄,最后肯定是瞒不下去的。   等凌琅趴在他半裸的身上震撼完,开始用质问的表情看他的时候,他才悠悠开口:“怎么样,哥这肌肉漂亮吧?健身房吃蛋白粉练出来的,花架子,骗某些不讲理的A国人特别好使。”   凌琅刚要起身说话,身后突然传来倒抽气的声音。   他猛然回头,帐篷没关,外面站着四个小弟,清一色地目瞪口呆。 第44章   凌琅反应很快,立刻翻身从迟炀身上站起,问:“你们怎么来了?”   门口的陈枫咽了口唾沫,第一个回答老大问题:“连雪鹿说,有新活动。”   凌琅点点头,从帐篷里出来,恢复了往常的面瘫,率先走在前面。   徐图追上去,夸张地抚着胸口吸气喘气:“吓死了狼哥,你推倒炀哥,扒他衣服,然后这样,又那样,我还以为你俩要打啵!!”   凌琅看着前方,扭了扭手腕:“我打你还差不多。”   徐图立刻闪身,躲到他的好基友侯思杰身旁,改口道:“和兄弟打个啵怎么了?”   说着,他勾住侯思杰的脖子冲着人噘嘴,被侯思杰一巴掌拍远:“滚,我这初吻还要留给妹子的。”   侯思杰边说边看向不远处,视线的那头,连雪鹿和苏巧宜已经等在了马路边上。   迟炀走在他们身后,勾着唇角,一点都没有被扒光看光的尴尬。   六个男生和两个女生汇合,连雪鹿才说了叫他们出来的原因——隔壁的露营者找了个特别好的地方,可以看星星!   凌琅想说今晚哪有星星,抬头一看,空中繁星如沸。   大概是夜深了,突然间冒出来的。   马路对面有一个河滩,浅浅的水面倒映着满天璀璨,鞋底轻轻踩上去,星光如同梦境般晃晃悠悠地碎开,又很快聚拢。   大晚上的,两个姑娘也不怕冷,一到地方就开始凹造型,赤脚站在水里拍照。   六个男生一人一罐啤酒,坐在浅滩旁的大石头上看她们,良久后,突然弄明白了一件事——原来连雪鹿拉他们过来,不是看星星的,而是给她们当保镖的。   啤酒下肚,夜晚的凉风也温热了起来。   侯思杰刚拉开第二罐,手机就响了,他掏出来看了一眼,脸色肉眼可见地垮了下去。   “我去接个电话。”   他说完,留下一个沉沉的背影。   徐图“啧”了一声:“瞧这潇洒不羁的背影,隐约有点儿狼哥内味儿了。”   侯思杰走到了很远的地方打电话,但依稀还是有激动的声音传来,紧接着一阵沉默,最后是一句带着怒气的“挂了”,一分钟后,侯思杰望着天,慢慢走了回来。   侯思杰打完电话,情绪明显没刚才那么高昂了,陈枫不合时宜地问了句:“谁啊?你怎么……”   话没说完,就被凌琅用眼神制止。   侯思杰摆摆手,示意没事,喝了口啤酒道:“我后爸打来的。”   在场众人闻言,一时都没说话,陈枫也低头拍了拍自己的嘴。   侯思杰的后爸是个做生意的小老板,有点小钱,刚和他妈结婚的时候,对他还挺好的,直到和他妈有了自己的孩子,慢慢的,将他视为了碍眼的人。他妈把全部的精力都用在了小儿子身上,看大儿子也是越看越觉得不争气。被家庭其他成员排挤成边缘化,这滋味怎么想都不会好受。   大家或多或少知道侯思杰家里的事,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几个易拉罐接连去碰侯思杰的易拉罐,话都在酒里。   星光下,两个女生还在乐此不疲地拍照,侯思杰举起手机,对着连雪鹿偷偷拍了几张。   徐图推了他一把:“喜欢人家就去追啊。”   “你哪只眼睛看我没追?”侯思杰大声反驳,又小声嘀咕道,“这不是前有狼后有虎的,追不上么。”   几个刚准备起哄的人突然想到什么,反应了过来,集体哑声了,纷纷用同情的目光看向侯思杰。毕竟侯思杰说的这一狼一虎,简直就是地狱级别的boss。   倒是不怎么开口说话的凌琅突然出声,打破了这微妙的气氛:“侯思杰,你喜欢连雪鹿?”   他说完,看了眼迟炀,发现迟炀也在看他。   两道目光不期而遇,又很快分开。   “什么!!我去,原来狼哥不知道啊?”徐图喝了酒,这会儿什么话都敢讲,“我还以为狼哥当初拒绝她,是为了让给兄弟。”   凌琅不咸不淡地扫了他一眼:“什么让不让的?她是个人,又不是物品。”   侯思杰笑了笑:“狼哥有特殊原因嘛,没法共情普通人的烦恼也正常。”   刘斐然:“这叫什么?这就叫个性。”   陈枫:“还有无可匹敌无懈可击无与伦比的酷!”   几个小弟逮着机会,又变着法儿地给老大吹了一通彩虹屁。   “其实吧,我有时候真羡慕狼哥有那个病,被那么多妹子喜欢,依旧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不像我……”侯思杰估计着也是喝多了,话匣子一开收不住,突然开始说起了过去的事,“高一刚开学那会儿,我弟自己把他玩具弄丢了,大几千块,挺贵的,他怕被爸妈骂,就告状说是我把他玩具扔了。”   刘斐然一把捏瘪手上的易拉罐,怒道:“什么破小孩儿,这么低级的谎话,没人会信吧……”   “他们信了啊。”侯思杰苦笑了一下,喝了口酒,“说小孩子不会骗人的,说像我这么没出息的人,干得出来这事。试问哪个男人能受得了这样的污蔑?所以我直接离家出走了,也没人拦着我。结果我出门走了三里地才发现,我他妈手机钱包都没带,天上还突然开始下大雨。”   徐图安慰地搂搂侯思杰的肩膀:“没地方去,怎么不来投靠你兄弟我?”   侯思杰:“逗呢,那会儿才刚开学,我还不知道我未来的兄弟你姓甚名谁。”   徐图计算了一下他和侯思杰对上眼的时间,点头道:“对哈,那会儿我还在专注感化狼哥。”   侯思杰锤了徐图胸口一拳,继续道:“我全身湿透了,躲到最近的便利店门口避雨,连雪鹿刚好从里面出来。开学第一天,我帮她搬过书,她记住我了。她二话没说,直接带我回她家开的小酒店住了一晚,还给我送了姜汤和感冒药。”   大家听呆了,他们只知道侯思杰一直暗恋着连雪鹿,没想到居然还有这么个暖心故事。   侯思杰看着正在大笑比v的连雪鹿:“所以,我那天就有预感了,我侯思杰这辈子,不会再遇到比她更好的姑娘。”   陈枫叹了口气,由于嘴太笨,只能发出唏嘘声。   迟炀:“连雪鹿的确是个很善良的女生。”   徐图:“炀哥精辟,善良是男人的第二大择偶标准。”   凌琅问:“那第一大是什么?”   徐图震惊,没想到狼哥居然会对男女的事感兴趣,他立刻来劲了:“当然是颜值啊!颜值是第一生产力!颜值即是正义!”   凌琅看了眼不远处的连雪鹿。   嗯,是还挺漂亮的。   连雪鹿和苏巧宜拍了满满一相册的照片,终于累了,回到大石头旁的时候,旁边散落了一堆啤酒罐子和零食包装袋,侯思杰和徐图已经醉得东倒西歪了。   尤其是侯思杰,要两个人架着才能走。   凌琅:“你们先回去吧,我留下来收拾。”   迟炀想陪凌琅一起,但手里还架着个走不动道的徐图,只好对他说:“那你快点回来。”   凌琅点点头。   把两个醉鬼安顿好之后,迟炀看了眼漆黑的帐篷,凌琅还没回。   迟炀等了两分钟,直接去对面找人。   空荡寂静的浅滩上,凌琅蹲在河边,好像在洗什么东西,身体前倾的角度,有种下一秒就会滑进水里危险。   迟炀立刻快步走过去,脚下的声音惊动了凌琅。   凌琅猛然站起身,手捏成拳,背在身后:“你怎么来了?”   迟炀:“看你半天不回,过来接你。”   凌琅:“接我?”   凌琅小时候有在景区溺水的经历,就在他眼前落水的。当时,四周没有救生员,还好他跳下去及时,拼命把人捞了上来。   虽说自从那次之后,他就陪凌琅去学了游泳,但他心中还是留下了难以磨灭的阴影,直到多年后的今天,仍然不放心让凌琅一个人呆在水边。   不过,他没把这些可能会影响到心情的往事说给凌琅听,而是换言道:“我怕你也喝多了,找不到回去的路。”   凌琅:“怎么可能?我只喝了一罐啤酒。”   迟炀笑笑:“没醉就好,走吧。”   凌琅点点头,三两步就走到了迟炀前面,仿佛是在用健步如飞证明自己的清醒。   走到马路边的时候,有一辆大卡车开过,在呼啸而起的噪音和沙土中,凌琅突然回头,往迟炀手心迅速塞了个东西,然后转身往马路对面走去。   猝不及防,迟炀摊开手,掌心躺着一枚淡红的卵石,是爱心形状的,小小的,湿漉漉的,被洗得干干净净,唯独残存着一层薄薄的体温,在夜风中灼热。   -   回到帐篷里,夜也深了。   迟炀和凌琅个头都不小。关掉照明灯躺下之后,整个帐篷都变得拥挤了起来,仿佛空气都被压缩得只剩下对方的呼吸。   凌琅背对着迟炀侧躺着,早上为了郊游准备的咖啡,似乎在夜里奏效了。   他枕着手臂,默背了一会儿化学名词解释,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刚才在马路旁,他往迟炀手里塞石头的一幕。   他突然有点担心,迟炀会不会把它当成垃圾丢掉了。   那颗与众不同的心形卵石,是他在收拾完残局,把垃圾扔到垃圾桶里的时候发现的,就在脚边。   它被埋在脏兮兮的泥沙里,只露出了三分之一,但还是被凌琅小心挖了出来。   他原本没想给迟炀的。可能是卡车开过的时候,把他的逻辑也一并带走了。于是就这么稀里糊涂地给了出去,连一句像样的话都没说。   凌琅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又是怎么睡着的,当他再度醒来的时候,帐篷里还是黑的,侧面的小窗外也是漆黑的天幕,原本明亮的星星,此时淡得都快看不见了。   他眯着眼,清醒了一会儿,推测此时应该是凌晨五点。   “醒了?”   耳边突然响起低沉的声音。   “嗯,你怎么知道?”   “你的呼吸频率变了。”   原来迟炀比他醒得还早,看样子,还观察了他一会儿。   还好帐篷里是黑的,看不清睡相。   想到这里,凌琅的脸莫名有点发热。   两人又沉默地躺了十分钟,都没有要继续睡的意思。   迟炀打开照明灯,提议:“睡不着的话,出去透透气吧,顺便看个日出。”   凌琅顶着一头乱发坐起身,三秒后,“嗯”了一声。   破晓前的原野铺着细细密密的凉风,有点冷,凌琅打了个哆嗦,被迟炀从身后搭住肩膀,他吓了一跳,条件反射想要挣脱,被迟炀搂紧。   迟炀:“没带外套,将就着互相取个暖吧。”   凌琅:“哦。”   两人勾着肩搭着背,打着手电,往前方视野最开阔的地方走去,那里是看日出最好的地方。   而昨天信誓旦旦说要把帐篷搭在东边方便看日出的徐图,此刻正在帐篷里打鼾,隔老远都能听见。   两人走到地方才发现,昨晚有人在这求婚了,地上铺满了玫瑰花瓣,还有个纸牌子,上面写着“嫁给我”。   凌琅顿时有些无从下脚,被迟炀拉到了一块空地坐下。这里应该是男女双方站的位置,没有被铺上玫瑰花瓣。   等日出的时候,迟炀拾起一片暗红的花瓣,道:“也不知道这个人成功没有。”   凌琅:“应该成功了吧。”   “嗯……”迟炀顿了顿,“我到时候要是用这种方式给喜欢的人告白,不知道他会不会喜欢。”   迟炀趁凌琅没注意,把手上的花瓣放进了凌琅的头发里。   凌琅扒拉了两下头发,摸了半天才找到那片被迟炀藏起来的花瓣。   “会吧。”他说。   在他的认知里,很少有女孩子不喜欢花。   迟炀担忧:“会不会太俗了?”   凌琅思索了一下:“有点,电视上都这么演。我觉得其实一句话就够了。”   迟炀看着前方,没再说话。   凌琅用手指轻轻撵了一会儿那片光滑的花瓣,突然后知后觉地想起,他一个不懂情情爱爱的人,有什么资格在这里乱出谋划策?   他刚要告诉迟炀自己的话没有参考价值,耳边蓦然一热,四个不重但清晰的字钻入耳中:“我喜欢你。”   一阵酥麻过电般地窜过脊背,凌琅浑身绷紧,转过头,怔怔地看向迟炀,心脏提到了嗓子眼。然而,在灰暗的破晓前,他看不清迟炀的表情。   他张了张嘴,吐出五个硬邦邦的字:“迟炀,你疯了?”   迟炀双手往后一撑,望向前方,叹了口气:“你看吧,一句话是不够的,还得再想想别的办法。”   凌琅:“……”   高悬的心脏重重落回胸腔。原来迟炀是在用他做实验。   这时,一抹亮白的弧线突然从地平线弹跳出来,照见了迟炀微扬的嘴唇。   那弧度,很像是刚开完玩笑。   “你不要用我练习,我不懂这些,你找别人去。”   凌琅坐在满地的花瓣中,迎着热烈的朝阳,语气却冷冷淡淡的。   金边上升到一个高度,更大的光芒终于喷薄而出。   日出的力量排山倒海般灌满了凌琅的双目。他没能看到身旁的迟炀平下去的唇角,以及变得有些黯然的神情。   作者有话说:   海星好少,求海星(哭) 第45章   旷野上的凉风很快被烤热,浪涌般吹来,驱散了二人间微妙的紧绷感。那四个没做好任何铺垫的字,最终还是被暂时藏进了风里,没人再提起。   太阳完全升起的时候,露营区域变得热闹了起来。小伙伴们也陆陆续续地醒了,开始了新一天的活动。   露营地承包了一个小河塘,提供给露营者们捕鱼,尽管水不深,但还是配了好几个救生员。大家讨论了一下,都表示想玩,只有凌琅对捕鱼实在没什么兴趣,但又不想扫兴,于是选择坐在救生员的遮阳伞下看他们玩。   由于和水有关,迟炀头一次没有劝说凌琅加入集体活动。   凌琅身边,两个救生员正百无聊赖地盯着水里大呼小叫的人,打着赤膊抽烟聊天,说都讲城里人见识广,可这一批又一批城里来的人啊,又好像没见过什么世面,看坨烂泥巴都能看出朵花儿来,还美名其曰“诗和远方”。   河塘里,徐图弯着腰,奋力扑了半天,突然直起身,冲刘斐然喊了声:“然然!”   “干嘛?”刘斐然回头,“草!!”   徐图大笑着,用手上挣扎蹦跶的大草鱼溅了刘斐然一脸水。   此举犹如打开了新世界大门,不到半小时,下河摸鱼被彻底玩成了打水仗。就连迟炀T恤也被迫湿透了,紧紧贴在皮肤上,勾勒出肌肉的颜色和轮廓,在阳光下格外显眼。   凌琅托腮看过去的时候,忍不住停留了好几秒,然后迅速低下头,又抬头看了一眼,被跑过来偷袭的徐图溅了一脸水。   徐图:“狼哥,来玩儿水呀!”   凌琅摆了摆手,起身回到河岸去拿毛巾,他受不了头发湿漉漉的感觉。   这边,战况还在持续着。太阳下,侯思杰被连雪鹿淋成了落汤鸡,站在水里傻乐了半天,然后对着连雪鹿的方向撸起袖子,装作不经意地秀自己最近的健身成果。   徐图他们还以为侯思杰是想跟他们比身材,在男人的胜负欲作祟下,他们也纷纷撸起了袖子,露出自己的肱二头肌,加入了秀肌肉的行列,气得侯思杰想吐血。   万幸迟炀没有加入,不然肯定会把他秒杀得连渣都不剩。   但迟炀骨架子大,气质沉稳,又有点混血基因,即使不跟着一起露肉,也比几个一看就是男高中生的小弟成熟一大截。   刘斐然刚感叹完炀哥是型男,就来了两个女孩,其中一个对迟炀说:“帅哥,可以加个微信吗?”   “哇哦~~”徐图嘴里发出怪声,和其他人一块儿挤眉弄眼地看向连雪鹿。   女孩发现之后,笑着说了声抱歉,和姐妹一起离开了。   她们前脚刚走,凌琅就裹着大毛巾回来了。   徐图颠颠地跑到凌琅身边:“狼哥我考你个智力题,刚刚有漂亮妹子来找炀哥要微信了,但是没成功,你猜为什么~”   凌琅丢了个“你觉得我会猜吗”的眼神,让徐图自行体会。   他根本不用猜,看徐图这股子兴奋劲,他就知道是什么原因了。   第三天没有活动安排,大家在帐篷里一觉睡到自然醒,然后准备回家。   收拾行囊的时候,凌琅在迟炀旅行包的内袋里看到了那块心形卵石,他想问迟炀打算怎么处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一块破石头而已,还能有什么用处呢,没被当垃圾丢掉就不错了。   拆帐篷的时候,门帘上还插着连雪鹿送迟炀的那束野花,两天过去,已经枯萎了。   迟炀把它的残躯取下来,永久留在了露营地。   凌琅目睹之后,突然有点庆幸。   花会凋零,还好石头不会。   -   快乐的旅程结束了。   中午在附近的农家小馆吃过饭,一行人打道回府,依旧是坐大巴返程的。   路上,六个男生并排坐在最后,凌琅被四个小弟众星捧月般夹在了中间,迟炀则选择坐在边缘。   大巴开了起来,窗外的景致迅速倒退,徐图他们舍不得这片大好郊外,嘴像机关枪一样,在凌琅耳边疯狂输出。   凌琅后颈枕着椅背,静静听着,在如此嘈杂的环境下,竟奇迹般地有了闲适的睡意。   但午休的梦里也一样不安静,有人在奔跑,有人在唱歌,有人在开怀大笑,星星在夜空沸腾,鱼在水里奋力摆尾……许许多多声音加在一起,像风吹过风铃,哗啦啦地响个不停。   在某个春末的午后,那终日不变的灰暗梦境,终于被悄悄地涂上了喧嚣生动的彩色。   凌琅一觉醒来,大巴才行进了二十分钟,前面的窗帘被人拉开了,阳光斜射入车厢内,分割出明和暗。   坐在阴凉的后排座位上,凌琅眯着眼,朝窗户的方向慢慢伸出手,直到指尖触到那条明暗交接的线。   那触感仿佛灼热的火焰,他顿了一下,继续向前伸,如同冲破了一道无形的阻碍。   冷白的手臂皮肤逐渐被染上一层金黄。   丝绒一样,很温暖,很舒适。   由于第二天才上课,到了市区车站后,徐图他们都各回各家了,凌琅和迟炀则是在车站附近吃了晚饭,直接回学校。   五一期间,校园里没什么人,学生公寓楼下的围墙边卧了一团黑白灰相间毛球。仔细一看,才发现是屁桃。   屁桃趴在夕阳下,睡得正香,鼻子微微翕张着。一只花蝴蝶在上面飞来跃去,俨然把热腾腾的狗鼻子当成了舞蹈乐园。   凌琅走近的时候,屁桃耷拉的耳朵动了动,忽然支棱了起来。   花蝴蝶被吓跑了。   屁桃一骨碌起身,撒丫子冲过来,兴奋地抬起前肢,对着凌琅裤腿儿一阵扒拉,发出欢快的摩擦声。   凌琅脸上泛起柔和,用鞋尖勾了勾屁桃的下巴:“小子,好久不见。”   迟炀弯下腰摸屁桃,屁桃下意识地想要躲开,但最终还是逃不过迟炀的大掌,只得蹲坐在地上乖乖就范。   凌琅看着他俩心甘情不愿的互动,不禁疑惑:“屁桃怎么还在怕你?”   迟炀笑了笑:“这小家伙怕是看我跟你走得太近,吃醋了。”   凌琅:“狗没这么多想法。”   迟炀挑挑眉,没有辩驳,胳膊一伸,揽住凌琅的肩往宿舍楼下走去:“赶紧回去放包吧,累死了。”   凌琅被搂着往前走了几步,回头看了眼屁桃。   狗子看到凌琅回头,咻的站起身,下意识踏出一只爪子,又在迟炀回头的时候缩了回去,然后摇着尾巴,眼巴巴地望着凌琅,那想上前又不敢上前的小模样,看着还真有点委屈。   凌琅回到公寓,收拾了一下屋子,洗头洗澡,然后把包里攒了三天的衣服拿出来洗。   全部折腾完,天已经黑了一半。   晾衣服的时候,对面的小阳台传来开门的声音。   凌琅拨开眼前的衣服,看到对面趴在栏杆上的迟炀。   “好巧,两小时不到,又见面了。”迟炀眨眨眼,灰绿色的眸子荡漾着笑意,碧湖般柔浅。   迟炀发梢还在滴水,应该是刚洗完澡,他上身穿着一件黑色紧身背心,宽阔的肩膀和紧实的手臂肌肉一览无余,在缓缓降落的夜色中,散发着如同野兽的张力。   在凌琅的印象里,迟炀很爱穿外套。扣子总是扣到下巴,布料上没有一丝褶皱。尤其是当他架上一副金边眼镜的时候,从头到脚都散发着严谨和沉稳,让人觉得特别可靠。   他从没见过迟炀穿得这么随意,乍眼看去,就好像变了个人一样。   凌琅放下眼前的衣服,任由目光被半干不湿的布料遮住,道:“才五月。”   迟炀:“怎么了吗?”   凌琅:“穿这么少会冷的。”   迟炀笑了一声:“有一种冷是琅哥觉得我冷。”   隔着挂起的衣服,两人一来一回地讲了几句,气氛有点莫名。   凌琅:“我刷题去了,你回去穿件衣服吧。”   说完,凌琅便快步回了屋子,开始他所谓的刷题。   对着物理习题册神游的时候,凌琅收到了迟炀发来的信息——   「有听琅哥的话。」   附带的还有一张照片,照片上是被长袖T恤裹住的手腕,修长的手指耷拉下来,反捏住袖口。明明是个很乖巧的动作,却被手背上隆起的血管打破了所有的温顺气息,带着隐隐的攻击性,以及一种他暂时还没找到形容词的感觉。   这天夜里,凌琅睡在自己的单人小床上,梦到了郊外那个狭窄的双人帐篷,还有迟炀那身漂亮的肌肉。梦中的场景真实到离谱的地步,不仅能看清起伏的弧线和皮肤的纹理,就连摸到手里的触感都十分清晰。   第二天大早,凌琅比闹钟提前醒来,在床上坐了十分钟,然后脱掉上衣,走到镜子面前,对着里面那个宽肩窄腰、肌肉匀称的人看了好久。   他并非那种怯于面对自己想法的人。   于是,他脑中浮出了一个疑问:明明迟炀有的我都有,为什么总是会想起他的?   凌琅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默默对比一阵,得出了答案——   迟炀的确实比他的更结实,更流畅,更有看头。   他最近忙于学习,已经很久没有去拳馆练拳了。   -   日子一晃到了五月末,天气越来越暖,夏日的气息逐渐浓厚了起来。校园里已经冒出了不少元气满满的校服短裙,徐图他们的好日子也要到了。   天台上,四个小弟趴成一排,动作一致地往下看。   “那个直。”   “那个更长。”   “老陈你眼光不行。”   “你才不行!”   正在做英语阅读理解的凌琅清了清嗓子,示意他们小点声。   徐图转身道:“狼哥别写题了,劳逸结合,过来一起看呗。”   凌琅抬头问:“看什么?”   刘斐然:“看腿啊。”   凌琅闻言,不为所动,脸上写着九个大字:没有那种世俗的欲望。   徐图:“不看腿,看脸也行,广场上在办社团活动,好多漂亮学妹。”   凌琅淡淡道:“没兴趣。”   陈枫不信:“都是男人,狼哥,你敢说你不爱看美女?”   “我有病。”凌琅说的是那个情感障碍,小弟们都知道。   刘斐然“切”了一声:“没有爱情,性趣总有的吧?那可是男人的正常生理反应。”   徐图突然压低声音:“你不说我还没想到,狼哥好像从没跟我们一起看过片啊。”   刘斐然接话:“也没进行过友好交流和资源共享。”   陈枫补充:“甚至对美女不屑一顾。”   侯思杰总结:“不正常,太不正常了。”   四个小弟的关注点一下从妹子转到了敬爱的老大身上。   凌琅有点无语,继续做题,不再参与讨论,但徐图他们说的话却留在了他的脑海中。   正如他们所说,他的确对男人津津乐道的那些东西完全不感兴趣。   这是不正常的么?   他以前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晚上放学后,凌琅和迟炀在一起写作业,凌琅解完一道题,突然问迟炀:“炀哥,你看过片么?”   迟炀正巧在喝水,一口水没咽下去,差点儿喷出来。   他震惊地看着凌琅,对方却一脸的正经和面瘫,好像在问“你今天吃晚饭了吗”。   迟炀放下水杯,眯了眯眼,突然凑近,压低声线问:“怎么,想跟哥一起看?”   凌琅摇摇头:“没……算了,写作业吧。”   在这之后,凌琅再也没讲过一句小话,十点之前复习完了全部功课。   迟炀离开后,凌琅打开笔记本电脑,根据自身情况搜了一圈,在某个论坛里看到了一个跟他情况差不多的哥们。楼下跟帖的网友扔了个测试网址上来,让楼主自己去测试里寻找答案。   凌琅点开网址,跳过繁琐的前言,直接开始看问题。   Q1:真正的美超越性别,你心目中最好看的那个人是什么性别?   凌琅想了想,眼前浮现出迟炀的脸,还有那双宝石般的灰绿色眼睛。   他心脏某处动了一下,没有犹豫,选了“男”,进入下一题。   Q2:你是否对自己的同性朋友产生过永远陪伴ta、照顾ta的想法?   凌琅握鼠标的手指顿了顿,要是在迟炀回国之前,他肯定会选择没有,但现在……   他把鼠标移动到“有”上。   后面的十几个问题,凌琅大多都能以迟炀为思考对象,所以选的很快。   所有问题答完,他填上了自己的性别,点击提交。   三秒后,测试结果以弹窗的形式跳了出来:您好,您是男同性恋。   后四个字用的还是硕大的红色粗体。   凌琅:“……”   PS:别急,炀哥告诉我,五章之内他必搞定狼崽,开始早恋() 第46章   第二天上课,凌琅精神不佳,没怎么听讲,满脑子都是昨晚那个测试。   他不是山顶洞人,当然知道“同性恋”是什么意思,但也仅限于理解这个名词的释义。突然有个人来告诉他,他就是同性恋,他一时间接受无能。   课间,迟炀出去了一趟,也没说去干什么。   凌琅闭目养神三分钟,开始写上堂课的课后习题。然而他忘带降噪耳机了,教室里闹哄哄的,扰得他有些心烦意乱,题干部分看了三遍都没分析出已知条件。   时针转过九点,窗外朝阳正盛,光圈一个个透过窗玻璃,爬上习题纸面,串在一起,如同难解的九连环。   凌琅下巴抵在手背上,双眉微皱,试图集中注意力。   突然,面前出现一盒纯牛奶,刚好压住了那道他盯了半天的题目。   头顶传来声音:“喝点牛奶吧,有助于安神。”   他抬头,迟炀回来了。   原来迟炀是专门去小卖部给他买牛奶了。   今天有体育课,高二有四个班一起上,自由活动的时候,秦野来找迟炀打球,他一直没忘记刚开学那会儿,迟炀在球场上大杀四方的风采。   迟炀直接拒绝。   凌琅昨晚刚问过他奇怪的问题,大早上又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前后串连起来,明显十分反常。他想借这个宝贵的机会和小狼崽聊聊,至少要弄清楚发生了什么。   秦野没有放弃:“迟炀,我们需要你!”   迟炀笑笑:“我同桌也需要我。”   说完搭住凌琅的肩膀,朝他眨眨眼,示意他配合一下。   凌琅拿开迟炀的手:“你去吧。”   迟炀:“?”   凌琅赶紧补了一句:“我想看。”   两分钟后,迟炀和秦野一起上场了。   凌琅望着迟炀的背影,坐在了运动场边的公共座椅上。他有点事情要做,不想被迟炀看到。   他调暗手机亮度,打开浏览器,搜了个新的性向测试,十几道题下来,还是说他是“同性恋”,他又不信邪地做了好几个,结果都一样。   “琅哥,你在干什么?”有人一屁股坐到他身边。   “没什么。”他收起手机,抬头,身边的人是连雪鹿。   连雪鹿也没追问,望着不远处的篮球场,凌琅也看向前方,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那个最高大、最耀眼的男生身上。   两个人一起看了会儿迟炀打球。   球场上,以迟炀为首的8班正疯狂碾压着17班。场外围了一堆妹子,都在欣赏校草的风姿。   在毫无预兆的时候,连雪鹿突然轻声说了句:“恭喜你,我正式移情别恋了。”   凌琅心脏重重地漏了一拍,喉咙口一阵急促的挛动,突然像失了声一样。   连雪鹿用胳膊肘怼他:“喂,给点儿反应啊琅哥!”   凌琅转头看向连雪鹿,连雪鹿也看他,笑吟吟的。   凌琅喉结颤了颤,终于找回声音:“我需要什么反应么?”   连雪鹿:“再也不用担心被我告白了啊,有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   凌琅:“还好。”   连雪鹿:“等等,迟炀应该没病吧?”   凌琅:“没有,他很健康,他是正常人……他和我不一样。”   连雪鹿松了口气,点点头:“那就好,我怕你俩是同病相怜,你才对他偏爱有加的。”   场上,迟炀一个飞身灌篮,如同飓风掠过海面,掀起一片惊呼的浪潮。   篮球落地,迟炀第一时间朝场外看去。   那个说想看他打球的人,此刻正在和别人说话。两个人脸对着脸,靠得很近。   他晃神了一下,没能截住近在眼前的球。   球场边,凌琅和连雪鹿还在进行刚才的话题。   连雪鹿托腮道:“当初给你告白太心急了,这次我决定用点策略。”   虽然对迟炀和连雪鹿之间的事早就有所察觉,但凌琅这会儿脑子还是有点乱,他理了理头绪,问:“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个?”   连雪鹿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当然是把你当哥们儿啊。”   凌琅闻言,无动于衷地继续看着她。   连雪鹿干笑两声:“好吧好吧,其实还有另一个原因啦,你和迟炀关系好,我想拜托你帮我追他!”   连雪鹿说话一向很直白,从不浪费彼此的时间,凌琅也是欣赏她这点,才会和她成为朋友,但此时此刻,面对连雪鹿的直白,他却感到些许的异样。   不同于以往害怕被人托付、依赖、期待时的强烈抵触。   这种异样像藤蔓一样,在他心里慢慢扩散、缠缚,藤上还长着细细密密的小刺,可以忍受,但还是扎得他有点呼吸不畅。   连雪鹿找错人了。   他哪会追人?   凌琅刚要拒绝,一颗足球突然从绿茵场上飞了过来,直直砸向连雪鹿的方向。   “卧槽,小心!”四周一阵惊叫。   凌琅还来不及推开连雪鹿,对方就被人一把拉起。   足球狠狠飞过连雪鹿刚才坐的位置,虽然隔凌琅有半米的距离,但凌厉的球风还是带起了他的头发。   纷乱垂落的碎发下,凌琅看到惊魂未定的连雪鹿靠在迟炀手臂上,一米七的高挑个子也被迟炀高大的身躯衬得娇小,迟炀低头,在她耳边说话,似乎是在关心她的情况。   那一瞬间仿佛被拉得很长。   长到踢球的男生跑过来道歉,凌琅眼前的世界才再度恢复动态和喧嚣。   迟炀把连雪鹿搀扶到了另一个五米外的公共椅上,说了句什么,连雪鹿脸色难看的点点头,显然是还没从惊吓中缓过来。   周围目睹意外事件的同学们纷纷回过神,开始挤眉弄眼地八卦两位主角,也没刻意放低音量。   高中生娱乐项目太少,除吃饭睡觉外,80%的时间都在学海中苦游。在这样的高压环境下,自然唯有八卦和瓜不可负,任何一点风吹草动在同学们眼里都值得奔走相告,何况当主角是校草的时候。   安置好连雪鹿后,迟炀并没有顺势坐下,而是对周围的人说了句“别乱说”,然后折返回来,坐在了凌琅身边——连雪鹿刚才坐过的位置上。   然而这句制止起了反作用,有人小声讲:“都散了散了,校草被你们搞羞涩了,都开始避嫌啦。”   凌琅看了眼篮球场上眼巴巴的秦野,又看向突然出现的迟炀,问:“你不是在打球吗?”   迟炀扭扭手腕:“没意思,不打了。”   体育课下课前列队,迟炀站在队伍里,给徐图发了个消息:你帮我澄清一下我和连雪鹿的事,找些人散散消息。   徐图:澄清?那个……你俩不是都有意思吗?   迟炀:我没意思。   徐图:那就是她有意思!   迟炀:……   一直以来,迟炀以为大家起哄的是他喜欢连雪鹿,所以之前没怎么管,没想到事实更离谱。   他看了眼身边的凌琅,回复:她喜欢的,应该不是我。   下课后,凌琅和迟炀随着大流离开运动场,快到教学楼下的时候,凌琅对迟炀说:“你先回教室吧,我找连雪鹿有点事。”   迟炀眉心微跳:“什么事?你们刚才坐在一起聊了那么久,还没讲完吗?”   凌琅抿了抿唇:“以后告诉你。”   以后甚至不用他说,迟炀自然会明白。   通往5班的楼梯在另一侧,看着凌琅远去的背影,迟炀表情有些难看。   身旁路过的同学想给他打招呼,手都举起来了,又被无形的低气压劝退。   这时,迟炀兜里的手机开始震动,来电人是“凌叔”。   迟炀没有立刻接起,而是在自动挂断的前一秒,才按下通话键。   对面传来中年男人的声音:“阿炀,现在是下课时间吧,在国内一切都还顺利吗?”   迟炀:“托您的福,还可以。”   “顺利就好。”凌荣江笑了两声,“不知道琅琅现在改造得怎么样了。”   “改造?”迟炀动了动唇角,眼底却没有丝毫的笑,“您之前可不是这样说的。”   凌荣江顿了一下,半晌道:“呵呵,都一样都一样。叔叔还是那句话,只要他能做个正常人就行了。”   “您搞错了。”迟炀握紧手机,表情泛起冷意,“不正常的人,从来不是小琅。”   ……   教学楼的另一侧楼梯内,凌琅叫住了正要上楼的连雪鹿。   凌琅看着她还没完全恢复血色的脸,说:“我可以帮你追迟炀,但你要先告诉我什么叫追人,需要我做什么,最好用纸写下来。”   -   下午课间的时候,王每站在教室门口大声喊:“琅哥,5班连雪鹿找你!”   正在刷题的凌琅抬头,看了眼窗外,起身从后门走了出去。   王每这一嗓子下去,教室里无论是学习的、补觉的,还是聊天的,全都纷纷支棱起脑袋。几十双眼睛随着凌琅的身影看向教室外,然后接二连三地冒起光来。只有凌琅的头号迷妹薛婕,望向窗外的眼神有些闷闷不乐。   走廊上,连雪鹿递给了凌琅一张叠好的纸。凌琅打开扫了一眼。连雪鹿左右看了看,见没人经过,便踮起脚,凑在他耳边说了句话,然后转身离开了。   这短短的一分钟,瞬间被吃瓜群众们脑补成十万字的惊天八卦。凌琅回教室之后,教室里明显比之前更热闹了,但没人敢去求证心中的想法。   最后排的角落,迟炀看着凌琅把那张写满了字的纸叠好,放进书包内袋,拉上一层又一层拉链,然后把书包推进抽屉,拿起笔,打算继续刚才没做完的题,从头到尾都十分刻意地无视、甚至躲避他这个同桌的目光。   他一把合上凌琅的作业本,发出“啪”的一声,把凌琅吓了一跳。   凌琅愣道:“你干什么?”   迟炀眯了眯眼:“我听徐图说她以前追过你,现在还在追你?”   凌琅差点脱口而出“她想追的是你”,好在欲言又止了。   因为连雪鹿刚才给他的《追人法则》里,核心思想就是“欲扬先抑”。   -   晚上的作业是在迟炀那边写的,量比较少,提前一小时就完成了。   凌琅收好书包准备离开的时候,迟炀按住他挂书包的手:“小琅,出去散会儿步吧。”   凌琅抽出手:“不了,我有点困,想睡觉。”   小狼崽还和小时候一样,根本不会撒谎,一堆出卖自己的小动作。   但迟炀没有戳穿,还是放他回去了。   到了自己的单人宿舍,凌琅从书包里拿出连雪鹿给他的《追人法则》。下午他只在走廊上粗略地看了一下,没来得及深究。   这个法则很详细,分为基础版和进阶版两部分。凌琅先从基础版的内容开始阅读。   第一条:合理制造同行机会。   凌琅想象了一下可行性。   迟炀大部分时间都是和他呆在一起的,包括吃饭、放学、户外活动。不知道有第三个人在场的时候,还能否算作同行。   第二条:和对方一起吃饭,在对方没时间吃早饭的时候给他带他喜欢的食物。   凌琅摇摇头。   迟炀的一日三餐就如同电脑程序设定好的一般规律。反倒是他假期的时候,偶尔会画画画到忘记吃饭,每到那时,迟炀一定会把饭菜送到他宿舍,监督他吃。   所以这条的后半段没戏。   第三条:找准合适的时机问对方题目,尤其是数学题。   连雪鹿能写出这条,充分证明了她并不知道迟炀数学成绩不好,更不会知道他每天晚上都会给迟炀补习数学。   第四条:下雨的时候共撑一把伞   ……   看完十条基础版,凌琅又认真阅读了十条进阶版,很多都是日常小事,譬如穿对方的外套、一起看爱情电影……   凌琅始终觉得,用不着这么麻烦,就像那个在露营地撒花瓣雨求婚的人,没必要那样大费周章。迟炀应该是喜欢她的,再不济,好感也是有的。   他虽然不懂男女之情,但他看得出周围的人对迟炀和连雪鹿的态度,那种近乎直白的起哄,就是傻子都能会意。   有句老话——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他也把这些想法跟连雪鹿说了,但连雪鹿根本不信,还说这是他不想帮忙找的借口。   他思索片刻,给连雪鹿发了条消息:你先找机会试试基础版第四条吧。   -   机会总是说来就来,没过几天,晴了半个月的天下了场绵绵的雨,这雨断断续续,下下停停,仿佛没个尽头。   早自习后,外面的雨暂时停了,愿意去食堂吃早餐的人也多了起来。   凌琅和迟炀刚找到一张空桌坐下,就看到不远处端着餐盘找座位的连雪鹿,凌琅朝连雪鹿招了招手。   迟炀看着走来的连雪鹿,惊讶地问:“什么意思?”   凌琅淡淡道:“叫她过来一起吃。”   迟炀:“……”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某位小狼崽在进食的时候,会对除了他以外的人过敏。   在连雪鹿走到餐桌边之前,迟炀恢复了往日和暖的表情,又在凌琅主动让连雪鹿坐在自己身边的时候暗下去几分。   而凌琅想的很简单:这样连雪鹿就可以和迟炀面对面了。   三个人吃完一顿有些沉默的早餐,刚走到食堂门口,外面又下起了大雨。   凌琅和迟炀都带了伞,连雪鹿没带。   迟炀刚打算把自己的伞给连雪鹿,和凌琅共打一把,就看到凌琅率先撑开伞,一个人走进了雨里。   凌琅回头,对身后二人说:“快上课了,我找老刘还有点事,先回教学楼了。”   转过身的那一刻,凌琅像完成任务般喘了口气,但却并没有任何轻松的感觉。   在迟炀的注视下,凌琅快步往前走了十几米。   突然,天空划过一道亮白的闪电,随之而来的是连片的雷声。   凌琅猛地放慢了脚步,脊背也瞬间绷紧,试图提前抵御袭击。然而,过往的一幕幕还是如同往常一样,利刃般劈开了他的大脑,强行挖出了他内心深处最可怖的疮疤。   他咬紧牙关,强忍着无法抗拒的心悸,才把步子迈得像个正常人。   食堂前的迟炀眉头一拧,迅速将手中的伞塞到连雪鹿手上,二话不说,冒着大雨朝前面的人跑去,脚下溅起一滩又一滩水。   头顶厚厚的云层依旧在电闪雷鸣。   凌琅在六月的日子里浑身冰凉,左手插在裤兜死死握拳,内心计算着走进教学楼剩下的步数。   突然,身后一阵火热的气息袭来。   一只胳膊搂住他,高大的身躯顺势挤进了他的伞下。   凌琅下意识想要回头。   “别看了。”迟炀单手扣住凌琅的后脑,让他无法回头,“我把伞给她了,淋不着。”   迟炀淋了雨,说话的时候发梢在滴水。水珠落入凌琅的颈窝,有点痒,却意外地驱走了几分难忍的心悸。   凌琅撑着伞,张了张嘴,看向他问:“你怎么不和她一起走?”   因为担心你害怕打雷。   但迟炀没法直说,小狼崽不愿意让人知道这件事。   迟炀看着凌琅失去一半血色的嘴唇,顿了顿:“你找老刘有急事,我一样可以陪你,不会耽误时间,我的腿不比你短。”   迟炀语气有些罕见的急促,敲击着凌琅的耳膜,留下一阵嗡嗡作响。   凌琅像被针戳了一下,缩回目光看向前方,闷声道:“我不用人陪。”   迟炀愣了愣。   这种话,凌琅不是没说过,但那是在四个月前他们刚刚重逢、凌琅还是个冷酷孤僻的小狼崽的时候。   过去的四个月里,凌琅被来自四面八方的善意一点点捂热,逐渐对他卸下防备,甚至开始不由自主地依赖他。他的《小狼崽观察日记》也写了三十多页。一切都在按照他的想法,朝好的方向发展。   但他能明显感觉到,这段时间,凌琅和连雪鹿的接触频率在逐渐变高,和他却疏远了不少。他一时摸不透缘由。   或许是受了探险家父母基因的影响,迟炀是个素来热爱探险和解谜的人。而蛰伏,通常是解谜过程中的常态。倘若是以前,他会耐心收集线索,静静等待时机,一步一步地剖析出对方的心理,从而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但在这件事上,他很快就没有了耐心。   -   最近几天,校草心情不好。   校霸似乎也是。   但校霸本就是一张冷脸,所以不太好确定。   又过了几天,不知从哪突然冒出了一个“两男争一女”的传言,很快就在高二年级蔓延开来,连老刘都听说了。   他挑了个大课间,把两个人一起叫到办公室。   老刘看着眼前两个并肩而立的高大学生,话不多说,单刀直入:“既然都是男子汉,那就敢作敢当,痛痛快快一点,我呢,也不拐弯抹角了,你俩是不是有早恋的心思了?”   凌琅木着张脸,手伸进口袋,掏出自己的诊断单拍到老刘办公桌上。   老刘拿起来对着光看了一会儿,点点头,还给凌琅,又看向迟炀:“那你呢?”   办公室一片寂静。   迟炀始终保持着沉默,没反驳,也没解释。   老刘等了一会儿,心里有了数,道:“凌琅,你可以走了,迟炀留下。”   凌琅看了迟炀一眼,对方表情挺坦然的。   他收回目光,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连雪鹿:姐不是狗血三角恋女主哈!其他的不能再剧透!早恋倒计时!) 第47章   办公室的门外,挤了三个蹲墙角的人。   王每担忧:“琅哥和校草不会真要闹掰了吧?难道琅哥注定要做个孤家寡人?”   于志锐直男癌发作,斩钉截铁地说:“不可能!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一声兄弟大过天。”   王每翻了个白眼:“兄弟如蜈蚣的手足,女人是过冬的棉袄。”   林猛食指抵在唇上:“嘘,安静点。”   王每和于志锐纷纷竖起耳朵,屏息凝神。   几秒钟后,林猛激动道:“我听到了!老刘要琅哥先走,迟炀留下。”   王每:“靠,有问题的原来是校草!”   王每话音未落,办公室的门就从里面被打开了。凌琅低头,和扒在门边的三个人对视三秒钟,然后面无表情地离开了。   蹲墙角的三个人面面相觑。   王每弱弱道:“琅哥是不是生气了……”   林猛挠头:“应该没有吧,江湖传闻不是说琅哥发火的时候一拳一个小朋友吗?”   王每打了个哆嗦:“那接下来的还听吗?”   于志锐:“听吧,反正琅哥走了。”   于是,三只耳朵又同时贴在了门边。   他们依稀听到老刘问:“是他们传的5班的那个姑娘吗?”   迟炀答:“不是。”   老刘又问:“那是谁?”   “我不想说。”迟炀顿了顿,“但这个人,我喜欢他很多年了,已经成了一种习惯,所以不会影响到学习。”   迟炀这番话信息量太大,门外的三个人已然听傻,嘴里只剩下一连串的“卧槽”二字。   谁能想到,这么帅的校草,居然是个痴情种!而且听他的语气,很显然是还没追到对方!!   在迟炀出办公室之前,三个人就已经撤退了,走在路上,于志锐摸着肚子问:“这瓜反转太多,我有点儿消化不良了,等下回教室咋说啊?”   最爱传八卦的王每突然一反常态道:“这种隐私还是别传了吧……”   林猛表示赞同:“嗯嗯,咱们就天知地知你们知我知。”   教室里,大家还在热烈讨论着校草和校霸的事。   虽然徐图这两天已经按照迟炀的嘱托,叫上陈枫他们一起,竭尽全力去解释谣言,但收效甚微。   吃瓜群众通常只愿意听到自己想听到的,尤其在高中阶段,大多被起哄的男女到最后都是清清白白,反倒是那些真正偷偷搞早恋的,藏得比马里亚纳海沟还深。   迟炀回来的时候,凌琅正趴在桌上,像往常那样的姿势,脸埋在臂弯里,一动不动的,像是睡着了。   纯白的校服短袖覆在他白皙的皮肤上,整个上半身都被夏日午后的阳光照得几近透明,仿佛曝光过度的相片,下一秒就会失真,但映入迟炀眼中的时候,却又是无与伦比的真实,真实到让他想要立刻触碰。   然后,他走过去,坐下,抬起手,但不是要实施心中某个迫切的想法,而是看了眼手表。   他轻声道:“小琅,还有一分钟上课了。”   凌琅缓缓抬起头,双眼清澈得如同窗外湛蓝的天穹,没有一点睡着过的痕迹。   被这样的目光看着,迟炀克制不住地心动了几下。他发现自己最近越来越没有定力了,就在刚才,他甚至头脑发热,把心中那个偷藏了十多年的秘密说了出来,而且还是面对一个才带了他半学期的班主任。   凌琅拿出下节课的课本,想了想,还是转头问了句:“老刘没为难你吧?”   迟炀摇摇头:“没,老刘这次还是很讲道理的。”   -   夏天一来,时间仿佛被按下了倍速键,很快就到了六月中旬,进入了期末考试的复习周。   紧张的学习压力冲散了八卦的热情,不知不觉,班上再也没人讨论那件事了。   这次考试,凌琅复习得比以往都要认真,有时候甚至刹不住车,刷题到深夜。   想学习是件好事。凌琅每每忘记时间,迟炀就陪着他一起熬夜,直到考试前的两天,迟炀才开始监督他早睡,养精蓄锐。   北高的阅卷效率一向很高,期末考试结束,两天就出了成绩。   半个学期过去,凌琅的成绩从最初的年级倒数飞跃到了年级前1/2,期末考试的总分也刚好踩到了学校预估的一本线上,迟炀则刚好在他后一名。   迟炀很满意这个成绩,他笑道:“小琅,我们都进步了。”   凌琅放下成绩单,对迟炀说了句“恭喜”。   迟炀:“你也是。”   凌琅点点头。   但事实上,对于自己的成绩,他并没有什么喜悦的感觉。   这个学期以来,他几乎每一天都是和迟炀一起度过的,不是在教室后排的最角落,就是在宿舍的小书桌。   最开始,他只是单纯地想帮助迟炀适应国内的学习环境,不希望迟炀的成绩比他还差劲,就像迟炀开学时说的,会尽快适应国内课业,不会耽误他太久。   他按时上课、认真听讲、全力以赴每一场考试,也仅仅是为了做迟炀最客观的对照组,只要迟炀的考试成绩超过他,他的任务就算圆满完成。   然而,他没有想到,习惯竟是个如此可怕的东西,他帮助迟炀习惯了新的环境,自己却陷入了新的习惯。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开始沉湎于那些小书桌前唯有两个人的寂静时光,他甚至为了能让这样的时光持续更久一点,开始拼命学习,花十倍百倍的工夫去把之前遗漏的知识补回来。   可是,尽管他费尽心思,用尽气力,这样的时光也还是要结束了。   迟炀已经追上来了,很快就不需要他了。   -   试卷讲评完之后,到了暑假前的最后一天,按照北高惯例,上午十点要以班级为单位举行高三动员家长会。   这段时间,迟炀的伯父伯母恰好出国看迟老爷子去了,所以只能交代儿子,也就是迟炀的堂哥,让他去代开。   九点半的时候,教室里已经陆陆续续来了不少家长,学生都去外面自由活动了,只有一些班干部留下来做接待。   迟炀被老刘叫去核对转学生学籍信息了,凌琅就站在办公室门口的走廊上等他。   办公室靠近楼梯,迟炀的堂哥一上楼就看到了凌琅。   他上次见凌琅还是在三年前,男孩子发育晚,那时候的凌琅稚气未脱,还是个小孩儿,不像现在,身高腿长,已经初显男人的成熟,而且气质也变了,他差点没认出。   堂哥朝凌琅走过去,架着副墨镜,一笑八颗大白牙:“嗨,小琅,好久不见。”   凌琅靠在栏杆上,单手插兜,给堂哥打了个招呼。   堂哥拉下墨镜,上下打量了一番凌琅:“变帅了啊,和你姐姐越长越像了。”   凌琅右手颤抖了一下,也放进了口袋里,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没说话。   迟炀刚从办公室出来就听到他堂哥提凌瑾,脸一黑,两步上前拽住堂哥的胳膊,把人拖到距离凌琅五米远的距离。   迟炀嫌弃道:“你快到教室去。”   堂哥不悦,一边往凌琅那边看,一边说:“兔崽子,怎么跟你哥说话呢?小心我不给你开家长会了。”   迟炀双臂抱胸,挡住堂哥的视线:“那你走吧。”   “我不走,我得听听老师是怎么批评你的,也好给枯燥无味的生活添点乐子。”   堂哥说完,整了整衣领。   他刚才也只是恐吓一下堂弟而已,他现在要是真走了,他那对极度宠爱他堂弟的爹妈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一分钟后,堂哥终于进了教室。   凌琅走上前,看着堂哥的背影道:“你哥都成家了,怎么还这样?”   迟炀:“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以后再见到他,装不认识就行了。”   凌琅“哦”了一声。   小的时候,迟炀的堂哥总是仗着自己比他们大,经常恶作剧捉弄他们,导致凌琅对他的印象不算太好。不过现在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也没必要再计较过去的事情。   上午家长会开完,下午发暑假作业。   数学课代表请假没来,老周就安排他最喜欢的学生凌琅去教材室帮他领作业。   在教材室里,凌琅碰到了来搬英语作业的连雪鹿。英语作业有配套的光盘,有点沉,凌琅帮她搬了一路。   通向五班和八班的楼梯在教学楼的两端,分别的时候,连雪鹿忽然叫住凌琅。   她清了清嗓子,道:“从今天起,追人计划正式作废。”   凌琅呼吸一滞,第一反应是他们已经在一起了,但他喉咙干涩,说不出口,只问了句:“为什么?”   连雪鹿笑了笑:“因为我今天中午和他聊了聊,他告诉我,他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凌琅大脑空白了一瞬:“是谁?”   “他没说,他只说那个人很难接受他。”连雪鹿眨眨眼,似乎是话里有话。   怎么会?   以迟炀的受欢迎程度,怎么会有女生不接受他?   凌琅的思绪在脑海中艰难地流动着。   有没有可能,还是凌瑾……   毕竟凌瑾不在了,确实不可能再接受他。   几秒钟的停顿过后,凌琅轻道:“好,我知道了。”   然后转身往楼梯口走去。   “琅哥。”连雪鹿从背后喊了他一声,“你其实也有了喜欢的人吧?”   凌琅脚步猛然一顿,回过头。   夕阳下,连雪鹿一副看穿和了然的神情,那目光仿佛能透视,直直看进他心底。   作者有话说:   从31章开始,感谢lsrhlh、青花鱼1mgwwe7jows的猫薄荷投喂~   感谢ssxt、单欠、桡鸣归舟、出水黄呱、青花鱼k9k3j6b9weq、笔尖转出仲夏、〆.焱焱ヽ、你最好看、青花鱼_b2wv1hmse70、今晚想回家、墨墨马桶盖、青花鱼uzq4w02erd0、宿也的鱼粮投喂~   用麻袋一把子套走,背回家亲亲ε==(づ′▽`)づ 第48章   连雪鹿的话一石激起千层浪,凌琅第一反应不是掏出诊断单反驳,而是怔怔地,蹙着眉头,看着连雪鹿,似乎是在理解她话里的意思,那张总是酷到没边的脸罕见地露出了几分彷徨。   看到凌琅这个反应,连雪鹿更加确信了自己的想法,她看了眼不远处即将路过的同学,小声道:“哎呀,你这个反应,搞得又像我给你告白了一样。”   凌琅闻言,失神的目光一秒恢复了淡漠。   连雪鹿想了想,一跺脚道:“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好了。”   凌琅:“说吧。”   连雪鹿小声:“其实,我不喜欢迟炀。”   凌琅惊讶:“那你为什么要我帮你追他?”   “我可以不说原因吗?”连雪鹿笑了笑,语气充满了拜托,“但我知道这样不对,抱歉骗了你,算我欠你的,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我连雪鹿一定上刀山下火海,义不容辞!”   凌琅:“……”   连雪鹿补充:“两肋插刀!”   凌琅:“没这么严重,我不怪你。”   连雪鹿松了口气:“真的啊。”   凌琅点点头。   连雪鹿走后,凌琅若有所思地走进教学楼,他上楼的速度很慢,等到了四楼的时候,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之久。   他走进教室,把一大摞作业放到了讲台上。手指由于在走神的时候用力过猛,有些轻微发麻。   把作业按小组发下去,凌琅捏着指关节,回到座位上。迟炀见状,自然而然地拉过他的手,展开看了看,白皙的皮肤上有几道清晰的红印子。   这个动作在他们之间并不是第一次,但凌琅却像触电般缩回自己的手,迅速藏进了裤兜里。   迟炀也没介意,问:“搬作业怎么不叫我一起?”   凌琅有些奇怪地看了眼迟炀:“就这点书,我搬得动。”   他当然明白凌琅搬得动,就算再加一摞都没问题,可他有时候就是忍不住地想照顾小狼崽。虽然他知道,就算小狼崽平时再怎么对他宽容、温和、让步,都绝不可能在他面前有半点示弱。   暑假作业全部发完,班长去喊老刘过来宣布放假安排。   闹哄哄的教室被迫安静了下来。   班上超过1/2的人都已经收好了书包,抱在胸前眼巴巴地看着老刘,希望他有话快说,林猛甚至一只脚都伸到过道上了。   可老刘却像没感受到大家的迫切一样,先是慢条斯理地喝了口养生茶,然后把枸杞吐回杯子里,最后才悠悠道:“从明天起,学校放暑假。”   废话,全宇宙都知道的事还用你说吗!!   “下学期再来,各位就是高三的学生了,高三意味着什么,相信不用我再过多强调,假期很长,希望大家在放松的同时还是要兼顾学习,规划好每一天的作息,做到劳逸结合,别想着疯玩59天,等到最后一天赶完六科作业。”   等等,59天?   底下腹诽老刘的学生们纷纷瞪大眼睛。   有人小声问:“59天是什么意思?”   老刘:“就是9月1号开学的意思,你这数学怎么学的?”   教室里死寂一秒,突然爆发出欢呼,很快,隔壁的7班和9班也接连骚动了起来。   根据学长学姐以往的经验,高二暑假通常要补一个月以上的课。大家都做好了最多放假一个月,甚至被克扣成半个月的准备,没想到居然赚了一个月!据说是因为教育局新规。   各班宣布放学后,学校很快就空了,但凌琅还留在学校,迟炀也没走。   食堂暑期不提供餐饮服务,两人在校外的餐馆解决晚餐。   班群一到放假就热闹非凡,仿佛平日里在学校的朝夕相处的时间还不够,简直一分钟都离不开——   林猛:滴滴,有人开黑吗?   侯思杰:不瞒你说,放假前,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实现游戏自由,但现在面对游戏,我竟然一点那种世俗的欲望都没有。   徐图:+1   何柏:+10086   薛婕:原来班长也打游戏啊。   王每:唉,幸福来得太突然,根本毫无准备嘛!   秦野:不如开个派对吧,为美好的长假拉开序幕,有想参加的吗?   迟炀放下手机,问对面正在安静吃饭的凌琅:“暑假有什么安排?”   凌琅咽下嘴里的食物,道:“写暑假作业、画画、吃饭、睡觉。”   还有复习功课。   当然,他不会把这个告诉迟炀。   如果迟炀知道他并不希望迟炀的考试成绩超过他,一定会对他的自私感到很失望。毕竟迟炀有多想努力提升成绩,没人比他更清楚。   迟炀扶了扶额,心说这个回答非常符合他对小狼崽的预期。   他问:“你想参加别墅派对吗?”   他说着把手机竖到凌琅眼前,屏幕上是秦野给他私发的消息。   凌琅:“他邀请的是你。”   迟炀:“他应该也给你发了。”   凌琅不信,因为他并没有加秦野好友,他和班上绝大多数人都不是好友,但他还是拿起手机,打开微信,发现收到了一条好友申请。   他点击通过,对面半天没有动静。   他疑惑地点开班群,正好看到秦野发的消息:兄弟们,我加到琅哥好友了!!!   很快,凌琅的通讯录就收到了十几条好友申请。   凌琅一个一个通过验证。   群里顿时一片锣鼓喧天,喜气洋洋,王每还往里面分享了一首宋祖英的好日子,以示从今往后有琅哥罩着的喜悦。   秦野给凌琅发来消息:琅哥,我是秦野,我们打算租个别墅开派对,你来吗?   凌琅看了眼迟炀,意思是问他去不去。   迟炀挑挑眉:“你去我就去。”   凌琅“哦”了一声,觉得这句话好耳熟。   吃完饭结账的时候,他突然想起,当初连雪鹿邀请他们郊游的时候,迟炀好像也说过类似的话。   -   派对总共十二个人参加,秦野雷厉风行,很快就敲定了时间地点。   两天后的清晨,大家在别墅门口碰了面。   别墅环境不错,还带了个小游泳池。推开门,屋内窗明几净,空气中弥散着淡淡的花香,管家已经提前为他们准备好了所需的一切。   几个人换好拖鞋,把包往地毯上一扔,集体瘫坐在大沙发上。迟炀则拎着茶几上的一篮子水果走到开放式厨房边,选了把称手的刀,削皮切块。   来的路上,凌琅说天太热,有点想吃水果。   王每看着迟炀围着围裙的高大背影,“啧啧”道:“校草好贤惠啊!”   于志锐点头:“以后哪个妹子嫁给迟炀,那真是赚大了。”   王每闻言,突然看向于志锐,两人面面相觑半天,都不约而同地想起了半个月前,他们蹲在老刘办公室墙角听到的那个惊天八卦,于是乖乖闭上了嘴。   校草想娶的人还没看上校草呢!   叶玲玲在别墅一楼转了一圈,熟悉环境,她看到一个架子上摆了好多桌游盒子,拿起一个看了看,问其他人这是什么。于志锐一看是他最爱的剧本杀,立刻来劲了,张罗着大家来玩。   王每问:“有人是第一次玩吗?”   包括凌琅在内的一半人都举了手。   于志锐:“靠,你们也太out了吧。”   迟炀端着果盘走过来,放到凌琅面前:“我也没玩过。”   于志锐拍拍迟炀的肩,自信满满道:“没事的迟炀,我罩着你。”   剧本正好是十一人的,王每已经玩过这个剧本了,正好当主持人。   分配角色的时候,出了点小问题,由于是六男五女的本子,他们缺一个女生,所以必须有一个男生反串,但于志锐他们谁都不愿意拿女生剧本。   迟炀看了眼多出来的那个角色的简介,发现她是凌琅那个角色的女朋友,于是道:“我来吧。”   这个故事发生在一艘私人游轮上,十一个人分别是船上的船员和乘客,出海的夜,游轮的主人突然离奇身亡,十一个人中有一个人是凶手,其他玩家要用搜证推理的方式把他找出来。   阅读完各自的剧本后,大家开始一一做自我介绍。   “我叫许倩,是个大学生,下午三点,船上的大厨宋遥路带我上了这艘游轮,”迟炀看向凌琅,对着他继续道,“我和他是青梅竹马的恋人。”   “我很爱他。”   迟炀声音低沉,目光深邃,隐隐含着欲语还休的深情,凌琅心脏漏了一拍,怔愣了片刻,搁在桌上的手被另一只干燥温暖的手覆上。   凌琅瑟缩了一下手指,被迟炀握紧,他这才想起他们都在剧本里。   王每忍不住竖了个大拇指,瞧瞧这沉浸式演技。   玩桌游最能消磨时间,四小时一晃就过去了,到了最后一轮投票。   此时,所有证据都指向了于志锐。作为剧本杀“老江湖”的于志锐有气无力地趴在桌上,嘴里叨叨着“你们会后悔的”,显然已经生无可恋了。   最终,大家全票把于志锐投了出去。   游戏结束,王每摇着头,公布结果——凶手成功逃脱,琅哥获胜。   复盘的时候,大家才发现,好家伙,原来影响大家判断的不仅是琅哥这个逻辑缜密的真凶。他们之中还出了个内鬼,一直在误导其他人,从而保护凶手。   徐图叉着腰:“炀哥你太过分了,居然当叛徒!”   薛婕:“这事儿你必须解释一下!”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对着迟炀开起了批斗大会。   迟炀等他们七嘴八舌说完,才笑道:“抱歉,我第一次玩,不太懂游戏规则,以为在剧本允许的范围内可以随意发挥。我这个角色设定是个为了爱可以失去理智不顾一切的人嘛,我就想着按照人设,我应该竭尽全力保全我的爱人。”   迟炀语气很真诚,解释的也很详尽。大家想了想,似乎也不是没有道理,推理型剧本最大的乐趣就是体会针锋相对尔虞我诈的游戏过程,结果反倒没那么重要。   叶玲玲问迟炀:“你到底是什么时候推出琅哥就是凶手的呀?”   迟炀:“玩到一半的时候。”   众人:“……”   迟炀和凌琅,一个掩护对方,一个隐身自己,配合得天衣无缝。   于志锐始终接受不了被全票投出的事实,扶额嚷嚷:“受不了你们这对雌雄双煞了,第一次玩就这么狠,下次再玩必须把你俩分开!”   收拾完桌子,迟炀把剧本盒子放回原位,一转身,就看到身后站着的凌琅。   他说:“炀哥,你真的很会演。”   迟炀闻言,笑容一滞。   他看着凌琅清澈干净的双眸,八风不动的心脏突然颤了颤,头一次主动错开了和凌琅的对视。   -   午餐是大家早就定好的包饺子,面皮和肉馅都已经准备好了。   一群人围在圆桌旁,一边包馅一边聊天,包出来的东西各种形状都有,就是没有一个是饺子。   王每盯着迟炀那双骨节分明的大手,又看了看那修长的手指上托着的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面团子,叹息道:“校草,没想到你脸长得好看,包出来的饺子却跟我的一样丑。”   凌琅闻言,把王每包的和迟炀包的摆在一块儿,仔细对比了一下,认真道:“我觉得你的还是比他的要丑一点。”   其他人发出爆笑。   王每嘴角抽搐了两下:“算了,不计较,情人眼里出西施罢辽。”   徐图恍然点头:“对哦,咱们大厨可是护妻狂魔!”   大厨是凌琅在刚才剧本杀里的角色。   凌琅一直垂着头,没再说话,一连包了七八个饺子,直到他们结束这个奇怪的话题。   “狼哥,你脸上有菜叶子。”   徐图突然凑到凌琅面前,伸手就要帮他拿掉。   凌琅迅速偏过头,盯着徐图油乎乎的手道:“脏手拿开。”   徐图委屈地缩回自己的手。   “哪儿呢?”一旁的迟炀单手捏住凌琅的下巴,把他的头抬起来,然后用拇指抹掉了他脸上的白菜叶。   凌琅从头至尾都没拒绝。   徐图顿时觉得不公平,嘟囔:“他的手也不干净啊,你瞅瞅这俩大指印子。”   凌琅用手背蹭了蹭下巴和脸,低头一看,一手背的面粉。   侯思杰哼哼两声:“你懂什么,狼哥这叫弹性洁癖。”   “不止弹性洁癖,还弹性孤僻,弹性学渣!!!”徐图悲愤道,“说好一起做学渣,你却偷偷开了挂!”   凌琅撩起眼皮,淡淡道:“我说过要跟你一起做学渣么?”   徐图被噎了三秒:“很好,没变,还是我那个一点幽默感都不懂的亲狼哥。”   一群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年,终于在兵荒马乱中包好了两大盆饺子。男生负责搬去厨房,女生负责下锅。   饺子很快煮好了,白花花的浮在水面上,由于包得太烂,露馅了好几个,散发着诱人的肉香。   王每左手拎着平底锅,右手拿着锅铲,边敲边喊:“开饭啦!”   大家争先恐后地上去盛饺子。   凌琅没有跟过去抢,在餐桌旁边帮忙接手,摆盘。   一群人挤在一堆,来来回回好几趟,不是忘了拿筷子和碗,就是忘了拿醋和调料,又被无奈的迟炀整好队,一个个地清点缺少的东西。   别墅一楼是一整面落地窗式的格局,采光很好。餐厅没开灯,但每个人身上都带着窗外天空赋予的明媚。窗边的风铃被风吹过,叮铃铃,叮铃铃,不知疲倦地响了一整个上午,但大多时候都被屋内的欢笑声盖过。   置身于曾经自己最抵触的吵闹中,凌琅这才后知后觉、无比真实地感受到,好像很久很久都没有来过的夏天,在这一刻来了,高二的暑假也正式开始了。   而去年的暑假,他在干什么呢?   他在那间狭小阴暗的单人宿舍里,练拳、画画、忘记吃饭、睡到天昏地暗,终日与缄默为伍。   六十天的假期,他画了整整十八幅人物画,而画上的人,面容和形象都定格在了过去的记忆中。   其中一个被意外永远带走了;还有一个,早在四年前就主动从他的生命中消失,毫不拖泥带水地断了一切联络。   现在,那个消失的人回来了,还带着一整个春天的阳光,和新季节的希冀。   尽管他知道,没有谁会一直陪在谁身边,离散终有时,或许是下一个初夏,又或许是明天,没人能说准。毕竟他经历过,而且不止一次。   但无论如何,至少不会辜负今天这个明媚的、久违的夏日。   (大概还有两章,感情线就要说开啦) 第49章   于志锐一直惦记着上午的剧本杀之仇,吃完饺子之后,他不服输地拉着大家又玩了一局,结果不幸抽到凶手角色,最终还是被迟炀和凌琅联手揪了出来。尤其是凌琅,明明是个沉默寡言的高冷酷哥,集中推理的时候却一反人设,火力全开,把他杀得无路可逃,差点自曝。   游戏结束后,在妹子们面前连续丢脸两次的于志锐有些情绪低落,一个人悄悄走到角落去消化尴尬。   凌琅脱离群众太久,很少有读懂人类情绪的时候,但这次,他居然难得伸出了迟钝的触角,接收到来自其他人的情绪波动。   他看着于志锐孤零零的样子,特地走上前去,问于志锐是不是心情不好,得到了一个便秘的表情,和一群人止不住的爆笑。   他不明所以地去问迟炀,想知道于志锐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困难,需要帮助。   迟炀:“他没需要,都是自己作的,一会儿就好了。你要是有空,不如多关心一下有需要的人。”   凌琅“哦”了一声,若有所思地越过迟炀肩头看于志锐,被迟炀挡住了视线。   于志锐和凌琅好歹做了两年的同学,自然知道凌琅没有炫耀的意思,也没有对凌琅产生意见,但他的自尊心天生和玻璃一样易碎,短时间内怕是很难修复。   大概只有晚上的烧烤能够治愈他受伤的心灵。   夏季白昼长,七点多的时候,天幕才逐渐由深蓝变黑,结束了烈日炙烤的一天。   今夜没什么星星,有些清寂,一轮细细的蛾眉月挂在天边,也算是老天爷给人间留了张笑脸。   好在别墅的照明系统很强大,大家把食材搬到半露天的游泳池旁,换了身清凉的衣服,拿着小蒲扇,在白亮的吊灯下大展身手。   伴随着湿热夏风的烧烤,总是要比一般时候的要诱人许多,几个男生吃得太猛,有点撑到了。女生提议玩会儿真心话大冒险,歇口气再继续战斗。于是,大家围坐成一个圈,把零食、饮料和啤酒摆在了中间。   徐图想用桌游定胜负,但一向对桌游很感兴趣的于志锐却坚持要玩最原始的转盘版,大家对他那点脆弱的自尊心知肚明,大概是害怕玩桌游的时候,又被某人和某人进行无情地智商碾压。   游戏开始,第一个被转盘指到的是叶玲玲,她选了真心话,由她正对面的侯思杰提问。   毕竟是第一局,侯思杰不想为难平时勤勤恳恳为班级服务的副班长,于是从问题卡里挑出一张较为随和的,问:“你有喜欢的异性吗?”   王每翻了个白眼,道:“你会不会把握机会啊?这种破问题还用问?答案肯定是有啊,就问在座谁不知道高二8班的副班长大人是校草的粉头?”   叶玲玲脸一热,伸腿踹了王每一脚,一不小心用力过猛,把他手上的啤酒踹翻了,泼了他一身。   王每还没来得及惊叫,就被叶玲玲一把揪起来,拖着往卫生间走去。不一会儿,卫生间里传来凄厉的惨叫。   于志锐看呆了,吓得喝了口啤酒压压惊,震撼道:“我去,原来我们副班长这么心狠手辣!”   薛婕哼哼两声:“这叫一物降一物,也该有个人治治王每这张破嘴了。”   省得老起哄她和孙小胖,而且还专挑琅哥在的时候。   王每磨磨唧唧地换了件衣服回来,正好轮到了凌琅,凌琅毫不犹豫地选了大冒险。   虽说琅哥早就已经成为了大集体中的一员,但大家对于曾经那个传说中的校霸,始终还是怀着几分敬畏之情。因此,他们不敢提出一些太造次的要求,几个人商量合计,最后挑了个最朴素的冒险——喝酒。   愿赌服输,凌琅直接拿了罐啤酒,拉开易拉环,仰头,喉结开始急促浮动。   在一片叫好声中,凌琅一口气喝完了整罐。由于动作太快,唇角有晶莹的液体淌出,幸亏被迟炀用手接住,才没有进一步污染衣服。   凌琅喝完,喘着粗气捏瘪易拉罐,用手背蹭了一下嘴角。   徐图被这个动作狠狠帅到了,竖着大拇指道:“狼哥威武霸气,真男人!”   然而下一秒,“真男人”凌琅却拆开一张湿纸巾,盖在了迟炀手上,用指尖捏住,小心翼翼地搓揉了起来。   虽然他不记得迟炀有洁癖,但他喝漏的酒水毕竟是沾了一点唾液的,等迟炀想起,肯定会觉得脏。   迟炀也没说什么,摊开掌心,任由他给自己擦手。   下一个被指到的是迟炀,他随凌琅,也选了大冒险,由王每抽选惩罚。   “我一向不爱为难帅哥,所以就来个简单点的好了。”王每一脸奸笑地扬了扬手上的惩罚卡,念出上面的字,“亲吻你座位左边的人的嘴唇。”   迟炀左边是叶玲玲。   看来王每是铁了心要报刚才的啤酒之仇。   叶玲玲双拳紧握,怒瞪着王每,眼睛都快要喷火了。   大家或多或少都喝了酒,看热闹不嫌事大,起哄要迟炀搞快点。   被这么多双期待的眼睛盯着,迟炀倒是一点也没慌,他不紧不慢地伸出右手,懒洋洋地搭在了右边的人身上:“我亲琅哥。”   王每:“这届校草咋还左右不分呢?”   迟炀转过身,背对大家:“这样就好了。”   “草,原来还能这样,学到了!”   众人一阵惊叹。   王每:“……”   校草耍起赖来,也挺天下无敌的。   迟炀顺势搂过凌琅的肩膀,面对面地朝他凑过去,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小琅,我要亲你了。”   凌琅看着迟炀眼中闪烁的“救救我”三个大字,没动,算是默许。   迟炀笑了笑,双唇覆上了他的嘴角,又蜻蜓点水般马上分开。全程大概只有0.5秒,在好多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宣告结束了。   王每抗议:“靠,这也太敷衍了吧!”   迟炀挑眉:“不然你想看什么?看我和琅哥的法式舌吻?”   王每想象了一下画面,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他心说打扰了,就算迟炀有胆子亲,他也没胆子看。   在其他人看来,迟炀并没有认真完成这次冒险,一点爆点都没有。只有凌琅本人知道,这看似轻快到难以捕捉的动作,在皮肤接触的那一瞬,十分强硬地在他唇角留下了一层湿热,同那心脏的疯狂悸动一样,余下的两个小时都没能消停。   一晃玩到十一点多,高中生的生物钟开始奏效,该睡觉了。   别墅总共十一间客房,但他们有十二个人。   于志锐等了一天,终于等来了反击时刻,他指着迟炀和凌琅道:“罚你俩一间房吧,谁叫你俩做了一整天的雌雄双煞!”   大家粗略地收拾了一下泳池边的狼藉,纷纷疲惫不堪地回了房间。   迟炀和凌琅的卧室在二楼。   凌琅没等迟炀,率先往楼梯走去,进门的一刹那,他猛地将跟在他身后的迟炀按在墙上,抬脚踢上了门,挡住了徐图他们的说笑声。   他瞪着表情错愕的迟炀,一字一句地问:“你刚才,为什么要舔我的嘴?”   迟炀迅速回神,恢复笑意:“你好,请问现在是审问时间吗?”   凌琅没说话,而是继续瞪着他,表情冷冷酷酷的。这眼神放到平时绝对可以把人盯得腿软,但此时,那股狠劲早就被酒精带来的红晕冲得所剩无几。   “没问题。”迟炀勾唇笑了笑,突然搂住凌琅的后背,乘其不备将他反压在身下,“不过,根据事情发生的先后顺序,应该我先问你一个问题。”   凌琅后背在墙上撞了一下,不疼,但人有点发晕。   就是这一秒的晕眩,让对方反客为主。   迟炀压低声音,继续问:“为什么要帮连雪鹿追我?”   凌琅沉默片刻,如实答:“我以为你喜欢她。”   迟炀猜到了,但听到凌琅亲口说出来,还是觉得挺无语的。   “我是真没想到,居然连你都被那些八卦洗脑了,这么明显的瞎起哄都看不出来,傻不傻?”   傻吗?   凌琅仔细想了想。   好像是挺傻的。   他也觉得自己傻。他以为自己是在帮助别人,可本质上,不过又是一腔不计后果、没头没脑的冲动热血罢了,和当年那个雷雨交加的夜晚一样。好在这次及时止损,没有造成不良后果。   凌琅组织了好久的语言,开口却只有三个字:“我错了。”   迟炀没想到凌琅会突然道歉,他想要的回应,也不是这种没意义的东西。   他看着凌琅眼底浮现出的一点积郁,神情复杂地沉默了一会儿,放缓语气问:“小琅,你就真的一点都没想过吗?你的同桌,你的炀哥,万一被别人抢走该怎么办?”   凌琅:“……”   迟炀说的对,他确实没想过。   因为他早就明白,迟炀跟他关系再铁,也不可能永远停留在他身边,更不可能独属于他。迟炀四年前走过一次,四年后的今天,他和迟炀相处的时光,其实每一天都是赚的。   况且,世上本来也没几个像他这样的孤家寡人,一个正常人,会像王每那样,被一群人又爱又恨;会像薛婕那样,靠着才学和灵气吸引大家的崇拜;会像于志锐那样,虽然常常被人诟病直男癌,但仍然能够活跃在集体当中;甚至会像徐图他们一样,即便自封为他最忠心的小弟,也依旧有很多别的好哥们儿。   大家的周围都是花团锦簇的,人人都活在春天里,而像迟炀这么耀眼的人,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   见凌琅抿着唇,明显是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迟炀扯扯嘴角,有些自嘲地自问自答:“好吧,你确实不必担心。”   因为他根本不会走。   “目前已经没有这个担心了。”凌琅淡淡道,“她前段时间告诉我,说她其实不喜欢你,她还说,你也有别的喜欢的人。”   他顿了顿:“那个人,是不是凌……”   “瑾”字还没说出口,他的嘴就被迟炀的大手盖住。   迟炀沉声道:“从小到大,我总是怕打扰你的心情,所以一直在纵容你乱说,但是从现在开始,不许你再乱说一个字了。”   凌琅怔了怔。   乱说什么?迟炀知道他要说什么吗?   凌琅的思绪几乎搅成了一团麻线。   话既然都挑明到了这个份上,迟炀打算豁出去了。   “别乱猜了,”他松开凌琅的唇,在凌琅说话之前堵住了他接下来所有的话,“我喜欢的那个人,就是你。”   迟炀话音落下,空气瞬间凝固。   漫长的一分钟过去,凌琅始终半垂着头,没有表态。   但至少也没抵触和生气,甚至连大多数人面对同性告白时的巨大震撼都没有。这是个好兆头。   迟炀盲目乐观地想。   他承认,这个告白的确太仓促了。   每句话,每个动作,每个时间点,都不在他的计划范围之内,也没有什么逻辑可言。   但自从他得知凌琅其实并不喜欢连雪鹿,也并非因为喜欢她才同他疏远,他就忍不住地、不止一次地去做一个假设:既然凌琅目前对待追求者一视同仁的原因是那张诊断单上的病,那是否意味着,即使他第一次告白被拒绝,也并不一定是因为卡在了性别方面,或许,他还有第二个机会,那就是等到凌琅学会爱的那一天。   “那天在办公室,老刘没说错。”事已至此,迟炀打算对着面前的木头人,把告白先讲完,“我的确是有早恋的心思了,所以我无法反驳,尤其是在你面前。”   “因为我想和你早恋。”   “你呢?”   迟炀长驱直入地说出最后两个字,手心都开始冒汗了。他从来都是自信的,唯独在面对凌琅的时候,他总是需要依靠伪装来维持自信的表象。   就在迟炀等得快要失去耐心的时候,沉默的凌琅终于动了一下,抬起目光,轻声道:“抱歉,我不知道什么是恋爱。”   也不知道该怎样去和你谈恋爱。   看着凌琅诚实又茫然的眼神,迟炀的心脏忽然隐隐作痛。在他缺席的岁月里,他的小狼崽曾经受过未知的创伤,时至今日,伤口都还未愈合,只能在一切情感之外竖起坚固的屏障,终日躲在屏障后面舔舐伤口,还要时刻防备着外人的入侵。   “我知道,那是不可抗力。”迟炀用手抚上凌琅短发刺刺的后脑,固定住,让他只能看着自己的眼睛,“你可以给我个机会,让我教你去爱吗?就像你教我数学那样。”   两个人离得有些过于近了,甚至连灼热的呼吸都搅在了一起,但此刻,谁都没有察觉。   热闹了一整天的别墅过了零点,仿佛骤然陷入沉睡,安静得有些过分。凌琅甚至能清晰地听到心跳声。   不止他的,他还听到了迟炀的——距离他胸前不到一公分的地方,和他的一样,也有点心律不齐。   就在一切都在为失控做准备的时候,一个月前,那个说他是同性恋的性取向测试突然不合时宜地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迟炀根本没想过凌琅会这样说,他还以为凌琅会直接拒绝他这个奇怪到连他自己都未曾设想过的提议。   他连忙道:“学不会没关系的。”   有些喜出望外,有些小心翼翼。   凌琅顿了顿,学着迟炀刚才的样子反问:“你就不担心吗,万一我学会了,转头用在别人身上了怎么办?”   “我会尽量避免这种事情发生,让你充分感受到,谈恋爱还得找炀哥。”   说完,迟炀突然苦笑了一下,“但未来太长了,很多事情做不了保证。我目前唯一能确定的是,倘若你说的真的发生了,我会尊重你的选择,绝对不会逼你做任何你不想做的事、爱任何你不想爱的人。”   迟炀一番掷地有声的承诺,几乎瞬间扫清了所有的顾虑和障碍,不给人半点质问和抬杠的机会。   凌琅推开挡在他身前的迟炀,缓步走到落地窗边。今夜没有星星,窗外是一望无际的浓黑,看久了,视线很容易迷失。但他眼前仿佛出现一条大路,宽阔笔直,无论在怎样的黑夜中走下去,都能畅通无阻。   凌琅背对着迟炀,问:“你说的教我,是什么意思?”   “你还是可以继续把我当成你的炀哥,你的同桌,你的好兄弟。”迟炀走到他身后,看着少年清瘦挺拔的脊背,那里有一对形状漂亮的肩胛骨,他还从没见过它们真正的模样。   他停在半米远的地方,继续道:“但从今晚开始,我会把你当成男朋友对待。”   迟炀说得很明确了,但凌琅这会儿脑子很乱,想不明白事,又不想晾着迟炀。   凌琅有些烦躁地抓抓头发,犹疑道:“那就……”   迟炀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先这样吧。”   反正没坏处。   凌琅说完,火速去浴室冲了个澡,回到房间二话不说,倒头就睡,直接忽略了身边某位刚告完白,还处于紧张和后怕中的人。   迟炀站在床边,低头看着大夏天用被子把自己头给包住,试图以此逃避现实的小狼崽,心脏不由得软成一片。   在人喝过酒,脑子不太好使的时候告白,多少有一点趁人之危的成分在里面。   其实最初,他只是想要试探一下凌琅对他的接受度,结果用力过猛,让事态变得一发不可收拾,直接快进到了告白。但他也没想到,凌琅居然就这么轻而易举地答应他了。凌琅是实打实的情感冷淡,很有可能根本不知道和同性恋爱意味着什么,所有人无论男女老少,在凌琅眼里都是颗大白菜,而他迟炀,不过是一颗稍微特殊点的白菜。当然,凌琅也有可能是单纯喝多了,头脑不清醒。   但其实还有一个小小的可能——凌琅也喜欢他。   或许等到明天早上太阳升起,凌琅睁开眼睛,回过味来,第一件事就是把他痛揍一顿。   但既然是明天的事,那就留到明天再说吧。   今夜,他只想彻夜不眠,以男朋友的身份,听一整晚凌琅的呼吸声。   作者有话说:   接下来先搞会儿早恋哈,掉马环节会在之后跟进 第50章   第二天清晨,凌琅是被门外走廊上的喧哗声吵醒的——   于志锐打着老大的哈欠嚷嚷:“可真有你的啊王每,自己精力过剩不睡觉,就把大家都喊起来陪你。”   王每高声反驳:“不早了好吧,七点半了,平常这个时候早都已经在教室准备早读了,堂堂准高三生,连这点自控力都没有?诶,人数不对啊,让爷来点点,还有哪个懒虫在赖床……好家伙,是琅哥和校草!”   秦野:“不如我们一起去给他们送叫醒服务?”   薛婕:“好主意!”   原本还没彻底清醒的凌琅闻言,猛地睁开眼,面前近在咫尺的是一张帅气逼人的脸,笑容比窗外的晨阳还要明媚。   “早安,男朋友。”   声音清列又磁性,却带着晕人的效果。   迟炀其实早就起床了,在雷打不动的晨练和等凌琅睁眼之间,他毫不犹豫选了后者。   凌琅大脑一瞬有些空白,反应了好半天,才记起睡前发生的事。   昨天玩游戏的时候喝了太多酒,他揉着隐隐作痛的头坐起身,刚要说什么,下一秒,门被推开,一伙人大喊大叫地涌了进来。   “滴滴滴,起床啦!!”   “琅哥,太阳都晒屁股了,你怎么还在被窝里?”   “当心上课迟到,班长扣你学分!”   凌琅在迟炀身后顶着一头乱发,下半身还窝在被子里。   大家好奇地想看看刚睡醒的琅哥是什么样子。   迟炀起身,把这群人妄图闹到床上的人通通轰了出去,顺带反锁上了门。   房间再度恢复安静。   凌琅翻身下床,走到卫生间,发现牙膏已经挤好了,洗脸巾也用热水烫过,整齐地叠在一边。   整个洗漱的过程都是沉默的。   尽管迟炀就站在卫生间外面,门开着,两个人相隔不到一米。   迟炀靠在门边,看着凌琅淡然的背影,冗长的静默之后,不由得泛起了嘀咕,一向稳如磐石的心脏也忍不住七上八下了起来。   眼下的状况和他昨晚预设的几种情形不能说无一相同,只能说毫无关联。   凌琅这会儿酒也醒了,武力值也恢复了,还和他单独共处一室,难道就没点什么想说,或者想做的吗?   想到这里,迟炀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这小狼崽子该不会是失忆了吧?   -   凌琅和迟炀一起下楼的时候,刚好碰到管家送早餐过来。门口摆了两个硕大的保温箱,里面香气扑鼻,各式餐品都有。   叶玲玲最先看到迟来的二人,她挥手:“早上好呀。”   凌琅点点头:“早上好。”   “我靠,好烫好烫,谁来帮我拿下!”于志锐想在妹子面前逞能,一口气端了两笼包子,结果还没走两步就龇牙咧嘴地嚎了起来,恨不得把蒸笼扔掉。   凌琅见状,连忙上前接了一笼,迅速放到了餐桌上,和于志锐一起捏耳朵降温。   看着凌琅跟其他人互道早安,又和大家一起忙忙碌碌,迟炀唇边依旧挂着标志性的笑,也加入到了摆盘上桌的行列,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   尽管眼下这个逐渐合群的凌琅,也是他最初想看到的凌琅。   正当迟炀失落的时候,面前出现了一盒热气腾腾的紫米糕。   他的单向男友,终于对他开了今天的第一次金口:“我记得你喜欢吃这个。”   迟炀胸口蓦地一胀,那颗备受煎熬的心一下就化开了。   入座的时候,于志锐有些刻意地绕了一圈,坐在了离凌琅和迟炀最远的地方。凌琅正好看到了,他手上拆餐具的动作一顿,喉头动了动,最终没说什么,开始进餐。   迟炀看了于志锐一眼,凑在凌琅耳边问:“怎么了吗?”   凌琅摇摇头,指了指迟炀的早餐,让他赶紧趁热吃。   上午天气不错,微风习习,白云漫天,太阳也没那么猛烈,是个游泳的好时机。   大家吃过早餐,纷纷上楼换衣服,奔向泳池。   迟炀裸着上身走过来的时候,几个正在泳池边比肌肉的男生通通睁大了眼。   王每震撼:“我滴个乖乖,校草这身材,是希腊人雕出来的吧!”   秦野咳嗽两声:“那个,听说古希腊雕塑的那玩意都很小。”   徐图冲王每扬了扬拳头:“你居然敢内涵我炀哥!”   王每举起双手:“行吧,那我道歉。”   迟炀倒是没说什么。   王每围着迟炀转了一圈,问:“校草,请问我可以摸一下你的腹肌吗?我想知道腹肌是硬的还是软的。”   迟炀刚要说话,身后传来一声“不可以”,语气淡淡的。   他回头,身后站着的是凌琅。   琅哥都发话了,王每自然是不敢继续造次,很快就和其他人勾肩搭背下水游泳去了。   迟炀看着凌琅,挑挑眉,唇边撩起笑意:“你怎么知道我要拒绝,心有灵犀?”   凌琅:“你不是不喜欢别人碰你么?”   迟炀眉心一跳,他还以为小狼崽是在暗示他要守男德,他疑惑地问:“为什么这么说?”   凌琅:“前两个月郊游的时候,那天晚上,在帐篷里,我摸你,你拒绝了。”   迟炀:“……”   这话听着也太怪了。   把“摸你”两个字说得如此平平淡淡,如此稀松平常,大概也只有他家小狼崽能做到。   “你没说错,我的确很烦有人碰我。”迟炀凑到凌琅耳边,低声道,“除了,男朋友。”   热气钻进衣领,勾出些许痒意。凌琅怔了怔,这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自己刚才说的话似乎有点不对劲。   薛婕叶玲玲她们几个女生忙着从更衣开始拍照,在房间里磨蹭了好久,换好泳衣过来的时候,几个男生早都已经扑在水里了。   基本都是狗刨式泳姿,一个个还觉得自己特别帅,唯独迟炀胳膊长腿长,身材又好,游得最赏心悦目。   半小时后,大家都泡进了水池里,只有凌琅正襟危坐在旁边的长凳上,看大家玩水。   他今天难得穿了件纯白短袖,表情淡漠,肤色也冷,在阳光的笼罩下浑身白的发光,仿佛下一秒就要消失了一样。   迟炀游完一个来回,探出水面,发梢飞扬的水珠甩了一点在凌琅脸上。   凌琅不太喜欢被打湿的感觉,他用手背蹭了一下,下一秒一个湿漉漉的身体直接靠了过来。   迟炀:“小琅,你不游泳吗?”   他觉得凌琅是有一点想和大家一块游泳的,况且这个泳池的水不深,有他在身边看着,出不了事。   凌琅:“我没带泳裤。”   于志锐正巧在旁边喝汽水,闻言道:“我带了条备用的,全新未拆封,你要不凑合一下?”   凌琅顿了顿,有点惊讶。虽说他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还是隐隐感觉到于志锐可能对他有点意见。现在,于志锐主动要借他泳裤,他根本说不出半点拒绝的话。   凌琅和于志锐一道回别墅拿泳裤,再度回来的时候,徐图直接吹了记响亮的口哨,泳池里的妹子们也纷纷双眼放光。   王每:“琅哥,你和校草干脆收拾一下,组团去参加世界先生选美比赛吧,说不定能为国争光。”   迟炀正泡在水里,修长的双臂随意展开,靠在泳池边缘。从他的角度,第一眼看到的是凌琅赤裸的双足和白皙的脚踝,再接着,是又长又直的双腿。   凌琅的肌肉非常匀称漂亮,整齐的覆在骨骼之上,没有半点赘余,每一块肌肉都仿佛蛰伏着无穷的力量,等待未知的时刻爆发。   迟炀灰绿色的目光如同幽深的湖,一路向上,最终停在胸口那道红褐色的疤上。   他回国的第一天,曾在那个阴冷的小巷子里见过这道疤。凌琅不让他看,迎着刺骨的北风,面色沉郁地将它藏了起来。   凌琅的加入,毫无疑问是给泳池里的大家增加了全新的乐趣。   曾经那个总是把自己牢牢裹住,隐匿在教室后排角落的校霸,突然赤条条地和大家坦诚相待,没人不兴奋。秦野甚至提出了和凌琅比赛游泳的想法。   凌琅不怎么下水,游得很一般,但还是答应了。   两个人比没意思,徐图和于志锐也被秦野拉过来一起。   于志锐本能地想要拒绝,但看到妹子们期待的目光,还是硬着头皮上了。他已经做好了被凌琅第N次碾压的准备,游的时候屏蔽掉岸边那些为凌琅加油的声音,只管闷头向前冲,等到手指触岸,他才看向身旁,居然一个人都没有。   有女生大叫:“于志锐第一!”   于志锐猛地回头,迎面而来的是秦野,然后是徐图。凌琅是最后一个游到终点的。   薛婕惊讶:“锐锐还挺深藏不露的啊,连体委都游不过你。”   凌琅就在于志锐旁边,于志锐一面享受着大家对他的夸赞,一面又怕凌琅会觉得输给他没面子。他看着接过迟炀递来的毛巾擦脸的凌琅,半天没憋出一句话。   发现于志锐在看自己,凌琅转过头,道:“你游的很好。”   于志锐愣住,讷讷地摸摸后脑勺,有点憨地笑了几声:“啊哈哈,还好还好,估计再比一次你就赢我了。”   凌琅摇摇头:“不可能的,我技术跟你比,差远了。”   凌琅说话的时候,语气总是毫无波澜,却又莫名给人一种特别认真的感觉。   于志锐闻言,脸彻底红了。   由于小时候溺过水,凌琅虽然会游泳,但还是对水有一点小小的抵触。不过,他今天和这么多人在一起游泳,看他们打打闹闹,自己也被拉入其中,确实还挺快乐的,况且迟炀也在,他也就忘记了那点记忆深处的恐惧。   夏天的泳池有魔力,让人进去了就不想再出来,一群人不知疲倦地玩到肚子咕咕叫,才依依不舍地回房间换衣服。   上楼的时候,迟炀跟在凌琅后面。   他盯着眼前那对随臂晃动的肩胛骨,想起刚才在泳池里,凌琅划水时肩胛骨的律动的力道,仿佛下一秒就要展翼。他不止一次地想要握住那双翅膀,让它们在自己的掌心颤动。   他伸出手,在指尖快到碰到的时候,停住了,然后垂落回身侧。   作为男朋友,碰一下后背没什么,但他目前无法确定,昨晚说的话到底还算不算数。他也不得不承认,他有点不敢问。   迟炀一直在碰和不碰之间纠结,导致进门之后没注意凌琅停下了脚步,直接撞到了凌琅背上,真正的肌肤相贴。   在毫无防备的时候被火热的胸膛侵袭,凌琅往前踉跄了一步,回头,对上迟炀复杂的神情。   凌琅对着他的脸看了会儿,问:“你怎么了?”   迟炀反手关上房门,决定给自己个痛快:“小琅,昨天晚上我对你说的话,那个提议,你还记得吗?”   凌琅:“……”   想起迟炀昨天那一通惊天动地的告白,凌琅的心脏又开始跳得有点快,他一上午都不提这件事,也是因为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样跨出这一步,他在等着迟炀教他,结果迟炀也没提。   凌琅强装镇定,道:“记得。”   迟炀又问:“那你是个什么想法啊?”   凌琅愣了愣,道:“我接受了,我昨天不是说了吗?”   迟炀沉默。那不是怕你失忆了吗……   “小琅,我昨天说的不是玩笑话,是很正经严肃的事情。你老实告诉我,你接受,是因为不好意思拒绝吗?”   还是因为也喜欢我?   后半句话,迟炀没问,因为他知道,像凌琅这样的情况,爱上一个人的可能性很低,所以他才提出单向男友的请求。   凌琅点点头:“我知道你不是在开玩笑,我只是在想,我有没有可能也喜欢你,但我自己不知道。”   他想说自己做过一个性取向测试,但最终还是没说。总之,如果他哪天真的有能力喜欢上一个人,那个人一定是迟炀。   明明是如此寡淡的语气,可迟炀听到“喜欢你”三个字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地心动,他还想问凌琅既然接受他的提议,为什么一上午都对他爱答不理,但转念一想,小狼崽以前也这样,沉默寡言,只在必要的时候才会说两句话。   归根结底,是他现在身份变了,心境和野心也跟着变了。   悬了半天的心脏终于落地,迟炀唇边再度挂上了轻松愉悦的笑容。   迟炀看了眼面前追到了一半的男朋友,突然特别想碰碰他,但又不知道从哪里开始比较合适。   迟炀的目光从凌琅的脸颊往下,越过锁骨,落在了胸前的那道伤疤上。   他皱眉,有点心疼地伸出手:“你这里是怎么弄的?”   手指触到伤疤的那一刻,凌琅脸色瞬间变了,一把捂住胸口:“别碰……”   他紧紧抿着双唇,几乎是从唇缝里溢出的声音,带着轻颤,甚至有点央求的意味。   迟炀被他这个反应吓到了,往后退了几步,连声道:“好,好,我不碰。”   凌琅逃也似的转身,直接进了浴室冲澡,二十分钟后,裹着浴巾出来,特意遮住了胸口。   迟炀看出了凌琅的用意,看来关于这道疤的由来,他只能自己去找答案了。其实在小狼崽身上,还有太多的未解之谜,也不多这一个,他只是有些心疼罢了。   凌琅穿衣服的时候,换迟炀进浴室洗澡,洗了一半,突然听见外面的凌琅说:“你手机响了。”   迟炀抹了一把脸上的水,道:“如果是认识的人就帮我接一下,不认识的你就放着,等我出来打回去。”   迟炀说完,外面突然没声了。   洗完澡,迟炀走出浴室,看到凌琅站在落地窗边。他以为凌琅在看风景,走近了才发现,凌琅的目光并没有聚焦,脸色也变的沉沉的。   他问:“刚才是谁打的电话?”   凌琅没有说话。   迟炀拿起搁在桌上的手机,打开一看,未接来电上赫然两个大字:凌叔。   他猛地抬起头,对上凌琅阴郁的眼神。   “你和他一直在联系?”   迟炀心脏“咯噔”一跳。   他这是追到小朋友太得意,实属忘形了。 第51章   空气瞬间紧绷到一个岌岌可危的阈值,仿佛下一秒就要在沉默中爆发。   迟炀清了清嗓子:“我还有解释的机会吗?”   凌琅如冰楞般锋利的目光在迟炀脸上反复做着切割,他手掌反撑在窗边的小桌上,手指死死扒着桌沿,由于太用力,骨节都泛起了青白色。   半晌后,他冷冷道:“你说。”   迟炀:“回国之后,我的确和你爸通过几次电话。”   凌琅闻言,风云暗涌的眼神再度阴沉了几分。   迟炀:“不过大多时候,聊的是我爷爷,而且都是他主动打给我的。”   迟炀这么说,倒也没有骗人,只不过避重就轻了。凌荣江的确经常拿他爷爷作由头和他通话,通常只在最后表明真正的意图,生意人的惯用手段罢了。   凌琅皱着眉头,判断着这番话的真假。   抛开别的不谈,他那个唯利是图的父亲,的确很想和迟炀的爷爷搭上关系。早在十多年前,凌荣江就开始通过迟炀的大伯牵线铺路,疏通了好久的关系,才得以见迟炀爷爷一面。现在,凌荣江和迟炀的爷爷同处A国,又怎么可能放弃这绝佳的示好机会?何况迟炀也说过,凌荣江再婚的时候,邀请了迟炀的爷爷参加家宴,证明他们在A国的确是有联系的。   凌琅不知道,自己每一秒的沉默对迟炀来说都是煎熬。   迟炀忍不住试探道:“小琅,我说完了,你要是目前还不能接受这个解释,可以先揍我一顿,消消气,我绝对不躲,但是别急着给我判死罪好吗?”   凌琅闻言,胸膛起伏了几下,突然一脚踹开面前的小桌子,大步走到迟炀面前,伸出手。   就在迟炀以为凌琅真的要揍他的时候,凌琅揪住他的衬衫袖,扯了扯,道:“那你不要和他再联系了,好不好?”   声音软得不像话,语气还带着些许疲惫。   迟炀愣住了,内心突然百感交集,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张了张嘴,只说出一个“好”字。   凌琅盯着他的双眼,继续道:“你不能骗我,谁都可以骗我,只有你不可以。”   他这句话或许有些双标,但迟炀于他而言,不止是他最在意的人,更是在这小半年的时间里,为他重新构建起世界的那个人,这个世界是真实存在的,是密不可分的整体,哪怕有一块砖瓦虚无,都会导致崩塌。   凌琅不自主攥紧迟炀的袖口,将布料死死捏在手心,仿佛少年间恶狠狠的警告,又像无助时的紧抓不放。   迟炀身体一瞬有些发僵,灰绿色的目光也闪烁了一下,但由于戴着眼镜,不怎么明显,他垂下目光,半晌,换了个温柔的神情:“放心,我不骗你。”   说完,他当着凌琅的面,把凌荣江的号码拉黑了。   因为一通电话,两个人耽误了好久,下楼的时候,大家都已经坐在了饭桌上准备吃饭了,正中间空了两个并排的座位。   秦野不解:“你俩怎么老爱迟到啊?你们那个房间有封印?”   迟炀笑笑:“有点私事耽搁了。”   秦野看了眼凌琅没什么精神的样子,突然想到了什么:“等等,你们该不会是闹矛盾了吧?”   “没有。”   这句是凌琅说的。   迟炀看了凌琅一眼,还是有点不敢相信,小狼崽真的就这样放过他了。   秦野在一旁点点头,放心了不少。毕竟这次的别墅轰趴是他组织的,要是期间拆散了一对好兄弟,那他罪过可就大了。   -   快乐的时光总是很短暂,两天的派对一晃就结束了,好几个人都接到了家长催他们回家搞学习的电话。   轰趴别墅坐落在城郊,第三天上午,大家一起登上了回市区的大巴车。   对比来时的兴奋,回程的气氛实在有些萎靡。   徐图愁眉不展地哀叹:“唉,真不想回家啊。”   叶玲玲:“你父母爱唠叨你吗?”   徐图:“我父母才没空管我,我只是一想到还有六本暑假作业在家里等着我,就觉得人生无望了。”   王每掰着指头道:“那你就想想啊,两个月后升高三,有开学考、半月考、联考、模拟考,强制晚自习,一个月只能放两天假,是不是瞬间就觉得六本暑假作业不算什么了?”   徐图听闻,两眼一闭,更绝望了。   就在半个学期之前,凌琅的四个小弟还是一群视学习如粪土的追风少年,整天就知道跟在狼哥屁股后面盲目崇拜,脑子里全是乱七八糟的中二思想,写作业这种事,根本不存在的。   然而,自从迟炀转学过来,一切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们背负着“炀哥其实是大佬”的秘密,时常迫于迟炀的淫威,只能含泪学习,久而久之,居然真的形成了一种习惯,没写完作业还会浑身不舒服的那种。   迟炀很满意他们的改造结果,他勾起唇角看了眼坐在身边闭目养神的凌琅,忍不住骚扰小狼崽。   他用手指戳了戳凌琅:“你呢,回去怎么安排?”   凌琅睁开眼,侧头:“你暑假要回你大伯家吗?”   迟炀:“肯定是要抽空回的。”   凌琅点点头,匆忙垂下眼睫,心中隐隐有些失落,过了几秒,他突然发现迟炀说的好像是……抽空?   他抬起眼:“抽空是什么意思?”   迟炀:“抽空就是挤出时间的意思啊,看来老刘说的没错,你的语文成绩有待加强。”   看着迟炀唇边的笑意,凌琅安稳的心脏突然重重跳了两下,他问:“你为什么要挤出时间?你暑假很忙吗?”   迟炀点头:“当然忙,忙着和你在一起。”   这句话,迟炀是凑到凌琅耳边说的。   凌琅紧张地看了看其他人,大家都在各聊各的,没人听见他们讲话。   他迅速离开椅背坐直身体,佯装镇定道:“既然如此,那就要多做点有意义的事情。”   “有意义的事情?”迟炀一愣,“什么有意义的事情……两个人之间的那种?”   凌琅点点头:“嗯,两个人之间的。”   然后又补了句:“难道你还想叫第三个人来一起写作业?”   说完一眨不眨的看着迟炀,眼中是黑白分明的清澈。   迟炀:“……”   明知道小狼崽子不可能有别的意思,但他还是很没骨气地想歪了。   迟炀和凌琅在大巴车上粗略地制定了接下来的暑期作业计划,徐图和侯思杰听到了,表示也想加入自家老大的学习小组,被迟炀无情拒绝。   然而,当他们回到学校的时候,学生公寓门口赫然站了两个人,是迟炀的伯父伯母,迟建峰和余淑慧。   “炀炀!”余淑慧隔老远迎上来,给了迟炀一个香气扑鼻的拥抱。   迟建峰也走了过来,对着凌琅笑道:“琅琅吧?好几年不见,都长这么高了。”   凌琅点点头,叫了声“叔叔阿姨好”。   “真乖,还记得你小时候最爱跟我出去逛街,走累了还要人抱,现在一晃都成大小伙子了。”余淑慧说着,抬手摸了摸凌琅的头,凌琅立刻俯身让她摸。   迟炀问:“你们怎么来了?”   余淑慧指了指老公手上的行李箱:“你不是在微信里说今天结束派对吗?我和你大伯刚从A国回来,正巧好路过你们学校,就想着来接你回家。”   迟炀:“……”   余淑慧是个什么心思,迟炀老早就猜到了,说的是凑巧来接他,其实就是怕他不回去,亲自过来堵他的。   迟炀刚要跟她说“改天”,就感觉胳膊被人拽了一下。   “你跟你大伯他们回去吧。”   凌琅说。   -   两个人一起回的学校,最后还是只剩下凌琅一个人,但制定的学习计划还是要继续。   凌琅点上小台灯,摊开作业本,在书桌前坐了一个多小时,有些学不进去,效率极低。凌琅不想浪费时间,索性关上作业,把画架搬到客厅,对照着心中的某个形象开始画画,一画就是好几个小时。   凌琅这次练的是人体,洁白的画纸上,慢慢一笔一划地浮现出某个穿泳裤的男生。他的肩膀很宽,拥有漂亮的胸肌和肱二头肌,他的腿很长,小腿和大腿的比例也恰到好处。   由于是重点练习,每块肌肉的纹理部分,凌琅都会一遍又一遍地勾勒,直到满意为止。   正当他咬着笔杆琢磨的时候,手机响了起来,是迟炀发来的一通视频电话。   他看了眼纸上的画,一瞬间有种强烈的做贼心虚的感觉,于是想也没想,直接拒绝了视频请求。   很快,迟炀又拨了一次。   他再次拒绝。   迟炀发了个心碎的emoji。   凌琅:有事吗?   迟炀:想看看你,一到晚上就特别想你。男朋友。   凌琅看着最后三个字,心脏突然悸动了起来,那种酥酥麻麻的感觉一下子窜到指尖,让他险些拿不住笔。   紧接着,迟炀又发来一条:你就一点都不想我吗?   凌琅在聊天框里输入了一个字,然后又删掉了。   他想迟炀吗?   答案是肯定的,毕竟他正一边想着迟炀一边画画,但他不会一遍又一遍地央求对方视频通话。   他觉得这样会打扰到迟炀。   这大概就是做男朋友和做朋友的区别之一。   前者有自由表达想念和想见面的权利。   凌琅觉得自己好像又学到了一点。   最终,凌琅还是答应了迟炀的视频请求,走到阳台上去接。   视频接通的时候,迟炀一张帅气逼人的脸瞬间占满了整个屏幕,能扛得住手机前置摄像头无美颜怼脸拍的,大概也只有这种无死角的面孔了。   迟炀那边灯光挺暗的,看上去像是在室外,凌琅记得迟炀大伯家有个很漂亮的草坪,迟炀小时候,很喜欢坐在那里吹夜风。他现在可能就在那块草坪上。   凌琅:“你有事要说吗?”   迟炀:“我说了啊,就想看看你,反正你也没打算睡觉。”   凌琅:“你怎么知道我没打算睡觉?”   “因为你客厅灯是亮的。”迟炀说着,把手机拉远了一点,露出身后的场景。   随着一幢熟悉的建筑进入画面,凌琅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火速挂掉视频,奔回客厅收拾画稿。   刚把画架搬进房间的时候,客厅传来了敲门声。   凌琅开门的时候,还有点喘,迟炀往屋里看了看,问:“急着藏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凌琅脸一热:“没什么……你怎么来了?”   “还是刚才那个答案。”迟炀扬扬唇,“不过我等会儿还要回去。”   迟炀突然出现,凌琅也没什么准备,两人商量了一下,最终决定去吃串。   小吃街就在几站路的地方,隔老远就能听到喝酒划拳的喧嚣。   夏天的夜晚最适合撸串,尤其是晚上十点多的时候,简直人满为患,一座难求。   “你带路。”迟炀在拥挤的人群中自然而然地搂住了凌琅的肩膀,两个人就这样贴着往前走,谁也没嫌热。   凌琅轻车熟路,来到一家烧烤的门前。   迟炀记得这家店子,他刚回国的第一晚,凌琅就带他来过,那时候的凌琅一身沉冷的黑,无论是语气还是表情,都和北风一个温度,不像现在,摸在手里是暖暖的。   正在白炽灯泡下烹饪烧烤的矮个儿老板看到凌琅,立刻面露喜色:“小凌兄弟好久没来啦!”   凌琅点点头,伸手打了个招呼。   他的确很久没来了,以前在校园外游荡的时候,这里是他经常落脚的地方,但这个学期,他几乎抽不出时间光顾。   老板翻了几根串,又看向迟炀,回忆了几秒,道:“这位混血小哥,牛肉不要太老对吧?”   迟炀有点诧异,都快半年过去了,老板居然记得他。说到底,他还是那个大少爷,即便在凌琅的影响下能够接受路边摊,眼界也终究是往上看的,他不知道,这种一眼认人的本领,是在这里营生之人的必备技能。   他对凌琅表达了惊讶。   凌琅点点头,道:“正常的,何况你很有辨识度,比如——”   他伸手指了一下迟炀的眼睛,被迟炀一把捉住手。   迟炀摇摇头,不赞同道:“我最大的辨识度,难道不是有你这么一个帅哥男朋友吗?”   自从确定了一半的关系,迟炀就经常左一个“男朋友”,右一个“男朋友”,凌琅每次听完都有点手脚发软,招架不住,但又觉得迟炀是在教自己分辨什么是爱情,所以只能抿着唇,从迟炀掌心缩回自己的手。   烧烤很快上桌了,还是凌琅常点的老几样,以及迟炀的嫩牛肉。   吃完烤串,已经十一点多了。   凌琅道:“我送你去地铁站吧,再晚就要错过末班车了。”   两人付完钱,一同往地铁站走去。   为了节省时间,他们走了条小道,这条路治安环境不太好,经常有社会青年出没,所以到了夜里基本没人敢走。   长长的一条路,只在头尾和中部有路灯。路边四处都是散落的墙砖,还有一些歇业已久的店铺。明明是条破败不堪、让人难以下脚的路,但听着身旁人舒缓的呼吸声,还是让人只恨它不能再长一点。   眼下月黑风高,气氛正好。   迟炀看向凌琅垂落在身侧的手,正要悄悄牵起来,突然被凌琅一胳膊挡在了身后。   前方狭路相逢的,是一个青皮寸头刀疤脸的男人。   虽然光线很暗,但迟炀还是一眼就认出这人是那个想找凌琅麻烦,结果被他收拾得屁滚尿流的杨少欣。   杨少欣狠狠停下脚步,暗“操”了一声,然后对着迟炀高高举起双手。   凌琅以为他要打迟炀,立刻捏紧拳头,把人牢牢护在身后。   下一秒,杨少欣对着迟炀大喊一声:“别看我,我马上就滚!” 第52章   凌琅愣了一下,回过头,对上迟炀的双眼。   那灰绿色的眸子依旧如同两湾柔浅的湖,让人忍不住那股想要守护它们温柔宁静的冲动。   可是,为什么杨少欣会对迟炀露出如此惊恐的神情?甚至直接忽略了他的存在……   在凌琅狐疑的目光中,迟炀往后退了一步,彻底站到了凌琅背后,他视线越过凌琅头顶,不疾不徐地投射向杨少欣。   杨少欣被迟炀盯得双腿一软,突然想到什么,原本感人的智商在此千钧一发之际飙到了人生巅峰!   他举着双手,转而面向满脸戒备的凌琅,幽幽道:“人在江湖混,总得讲点基本法吧?我都说了别看我,别看我,是这位混血老哥自己非要盯着我看的,还一直盯着,这应该不算我主动找他麻烦吧?”   凌琅没说话,做了个侧身的姿势,示意杨少欣快滚,并继续用警告的眼神看着他,直到他逃命似的离开小路。   四周再度恢复寂静,空空荡荡的,只剩下两个人。   迟炀:“那个人是杨少欣?他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凌琅就知道迟炀会问。他之前瞒着迟炀,是因为不想让迟炀过多了解他在校外那些混乱的生活,但现在,他已经告别过去很久了。他想了想,还是决定告诉迟炀,同时也相当于给迟炀吃一颗定心丸,免得迟炀会留下什么心理阴影。   于是,他把那次去找杨少欣的事情简略地说了一下。   迟炀问:“一个人?”   凌琅点点头:“嗯。”   迟炀:“为什么要去?”   凌琅:“我怕他知道你和我走得近,会找你麻烦。”   迟炀不以为然:“不至于吧。”   凌琅看向他:“你不懂,他们那种人,欺软怕硬,干得出来这事儿。”   迟炀的确不懂这些社会小青年的脑回路,他问:“你去他的地盘找他,就不怕激怒他吗?”   虽然早在凌琅去找杨少欣之前,他就警告过杨少欣,以后不准惦记凌琅,更不准出现在凌琅面前,不然见一次打一次,但凌琅对此一无所知。凌琅去找杨少欣,完全是抱着单刀赴会的孤勇心态,很鲁莽,要批评。   凌琅摇摇头:“不怕,我不是去找他打架的,我是去告诉他,你是个正经学生,背后有家长老师学校撑腰,他就算再怎么被激怒,也只会找我,不敢拿你怎么样。”   迟炀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我说的就是你,万一他喊一堆人过来,把你困住……”   迟炀脑中闪现出无数中可能性,一时间有点说不下去。   “我吗?我就无所谓了。”凌琅看向前方,刚准备把手插进兜里,就被迟炀一把握住。   “什么叫你就无所谓了?”   迟炀很用力,捏得他手生疼,但他没有挣开。   他淡淡道:“我那时候的确是这样想的。”   迟炀刚要说什么,凌琅继续道:“但现在,我还是想要安稳一点,因为你来了。”   迟炀:“……”   凌琅有时候简直直球到可怕,甚至随口说几个字都能撩得人七荤八素,但他本人却偏偏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产生的后果毫不知情。   迟炀心脏被凌琅胀得满满的,却没法一口气表达,他怕一次说的太多,会吓得刚探出壳的小狼崽再度缩回去。   他默默叹了口气,一根一根地摩挲着凌琅的手指,然后将它们全部包进掌心。   两个人在这条黑洞洞的小路里,手牵手,安安静静地走着,谁也没再说话,直到踏入灯光和喧嚣的前一刻才放开。   走进地铁站,迟炀看着凌琅白皙温驯的侧脸,实在憋不住说了句:“小琅,你真好。”   凌琅愣了愣,在明亮的灯光下脸有点发热。他已经很久没听到有人这样说他了。   迟炀还想说什么,突然被一个人撞了一下,那人匆匆说了声“抱歉”,头也不回地向安检口冲过去。   迟炀看着那人提着大包小包的背影,道:“嗬,这力道,估计是急着赶车的。”   凌琅在旁边也感受到了不小的冲击力,连忙问他:“你撞疼了吗?”   迟炀一看机会来了,立刻揉了揉被撞到的大臂,嘴上却状似不在意地说:“有点,不过应该不碍事。”   反话一向是比正话更奏效的存在。   凌琅立刻抓住迟炀的胳膊,掀起他的短袖,然而,大臂上除了一条条鼓胀有力的肌肉线条,其余什么也没有。   凌琅甚至觉得,应该是刚才那个赶车的人被撞疼了才对。   他放开迟炀,表情恢复淡然,继续双手插兜,莫名有种被骗的感觉。   迟炀觉得小狼崽的反应太好玩儿了,忍不住用胳膊肘怼了他一下,清了清嗓子道:“我就说不碍事吧,看把你急的。”   这个点,没几个乘车的人,两人站在空荡荡的站台等车。   迟炀看了眼头顶列车到站的倒计时,道:“车还有一分钟就来了。”   凌琅仰头,看着从59秒逐渐变少的数字,喉结动了动,终于问出了他一直想问的话:“炀哥,你什么时候回学校?”   迟炀:“最多再呆三天,我抓紧把我伯母一次性哄好,这样她就不会隔三差五催我回去了。”   凌琅闻言,沉默片刻,突然觉得自己刚才的问题有点自私,他立刻改口道:“你还是好好陪你伯母吧。”   话音未落,列车的声音就由远及近地呼啸而来,把所有未完的话都淹没了。   凌琅活了十八年,从来没觉得一分钟如此的迅速和短暂,他好像还来不及做一件事,甚至来不及讲一句话,车就来了,迟炀也上车了。   迟炀上车后,凌琅依旧站在站台处没有离开。   他看着迟炀找到座位坐下,看着面前的车门关闭,最后看着地铁从面前呼啸驶离。   地铁站就在北高附近两站路,凌琅打算步行回去。   他走出地铁站,迟炀突然发来了一条消息:刚才的话被人打断了,我还有半句没说完。   凌琅:什么话?   迟炀:我说你真好。   凌琅:……我问你没说完的半句。   迟炀:还好我先下手为强了。   这是一句独占欲十足的话。   精准涉及到凌琅的知识盲区了。   凌琅手指放在键盘上,打打删删,一时间不知道回什么好。   迟炀很快又发了一句:我这么说应该没问题吧,我的男朋友?   凌琅走在人行道上,一边慢悠悠地前进,一边盯着手机屏幕。   在心脏无限的悸动中,他突然对“男朋友”三个字有了一种更深刻、更具象的体会——   那是比朋友更进一层的关系。因为朋友的好,可以分给若干人,且上不封顶,而男朋友的好,只有对象一个人能够独享。   以前,他觉得这样的想法是自私的,所以他时常克制自己想要挽留迟炀的欲望,把和迟炀相处的每一天都当成最后一天看待,时刻准备好迟炀再像四年前那样离开。   直到现在他才知道,原来这种在他看来“自私”的心理,是可以对应一种能合理化拥有它的身份的。   凌琅握住手机的手紧了紧,给迟炀回了句:嗯,暂时没问题。   -   第二天上午,凌琅意外地接到了他妈妈关燕打来的电话。   关燕在电话里说,想带他和叶芷夕出去吃个饭,正好他俩都放假了。   饭店是关燕订的,一家离北高很近的私房菜馆。   凌琅提前四十分钟就到了,但他怕妈妈在路上着急,所以就没有发消息问她包间号,而是一直坐在大堂等。   关燕和叶芷夕也是特意提前了些,来的时候发现凌琅已经在了。   关燕惊讶地问:“琅琅,你什么时候来的?”   凌琅随口编了个时间:“十分钟前。”   关燕松了口气,笑道:“还好还好,没让你等太久,不然又该多一个男人觉得女人出门最爱磨蹭了。”   距离叶芷夕上一回见到凌琅,已经过去了三个多月,这次她看到凌琅,破天荒没有摆出以前那副爱答不理的样子,而是摸着鼻子笑了笑,有些不太熟练地喊了声“哥”。   凌琅听见这个称呼,一瞬间以为是幻听。直到叶芷夕又说:“你来这里吃过吗?听说这家的菜味道很绝。”   凌琅:“没来过。”   叶芷夕:“哦,我还以为是你安利给妈妈的,毕竟这边离你学校还挺近的。”   关燕看到两个孩子一见面就相处得不错,心里十分欣慰,跟在他们身后进了包间。   凌琅还以为关燕突然请他吃饭是有什么事,结果吃到一半,都只是聊些日常,很多时候都是叶芷夕在输出,他和关燕在旁边偶尔插上两句,奉承一下小姑娘。   这是第一次,他和他这个同母异父的妹妹如此融洽地交谈。妈妈也在身边。这样的气氛实在太难得了,他不想破坏,所以尽量减少发言,避免说错话。   过了会儿,叶芷夕说完了自己学校的事,话题突然转到了凌琅身上。   “你那次运动会长跑第二名的录像,妈妈给我看了,后来我去你们学校的论坛看,大家都在说你是第一。”叶芷夕双眼放光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快给我讲讲八卦呗。”   凌琅没想到妈妈还真的把视频给叶芷夕看了,他避开了受伤相关的细节,把马倾予找人比假赛和放猫干扰比赛的事情粗略说了一下。   小姑娘听闻,握紧了拳头,直呼太可恶了,想要揍人。   凌琅不赞成地摇摇头:“打架解决不了问题,还有一万种比打架更好的方式。”   凌琅说完突然想起,叶芷夕最讨厌的,就是被他这个从不以身作则的哥哥说教,他刚要说点什么挽回尴尬,没想到叶芷夕居然点头了。   “总之拿回属于你的第一就很好啦。上次你来学校帮我摆平事,被几个同学看到了。他们到处传我有个特别帅的哥哥,还问我你学习好不好,有什么特长,还好你那个叫迟炀的哥们儿去找了妈妈,我才知道你体育居然这么强,不然我都不知道怎么跟同学吹你。”   凌琅一愣:“迟炀?”   女儿嘴巴太快,关燕根本来不及制止。她没办法搪塞,只好把迟炀来她公司楼下等她下班,然后拜托她去看他比赛的事和盘托出。   凌琅听完,整个人僵在那里,怔怔地看着关燕。   他还记得运动会第一天的下午,迟炀找老刘请了假,还在手机上查去晨曦路的路线,而妈妈的厂子就在晨曦路。   他似乎从来没有向迟炀透露过,他有多希望妈妈来看自己比赛。但迟炀什么都懂。   关燕有点惭愧道:“你叶叔叔太忙了,那天晚上正好去外地出差,就把你打电话来的事给搞忘了,还好迟炀那孩子提前过来找到我。他不让我说,也是怕你失望,真是难为那孩子的一片心了。”   之后的几十分钟,凌琅变得有些心不在焉,也没怎么动面前的菜,甚至走出饭店,和母亲、妹妹告别的时候,他都稍显匆忙。   因为,他突然很想马上见到迟炀。   他心里揣着股没头没脑的冲动,就近上了辆开往南山的公交。   公交车载着一路的心跳,离南山区越来越近,慢慢的,他也终于冷静了下来——   他见迟炀的理由是什么?就这样毫无准备地过去,见到人之后,又该说些什么?   今天除了早上的一句“早安”,迟炀到现在都没找他再聊过天,证明迟炀今天没空,应该是正在和家人享受难得的共处时光。   他这个时候跑到人家家里找人,简直就像个搅局的。   当广播报响站名的时候,他没有起身下车。   迎来送往新一批乘客,公交车关上门,继续走走停停,开到了终点站。然后又停停走走,回到了凌琅上车的地方。   凌琅始终坐在车上。   到学校后,已经傍晚了,现在是暑假期间,学校里静悄悄的。大片大片的夕阳挂在天边,如同火烧,在凌琅仰头的时候,分了一簇倒映在凌琅眼中,又点燃了那股好不容易才平息几分的悸动。   凌琅没有直接回寝室,而是去了空无一人的运动场,还碰到了屁桃。   屁桃是只敏感的小狗,它蹭着凌琅的小腿,感受到了他此刻复杂的心情——好像有些躁动,又好像有些徘徊。   小狗不懂人类之间欲语还休的拉扯,它还以为凌琅是在犹豫要不要跑步,于是撒开爪子冲到前方,试图带动一下凌琅,跑了两步才发现凌琅依旧站在原地。   “今天不跑步了小子。”凌琅深吸一口气,说,“今天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   南山区的别墅内。   迟家人刚吃完一顿难得的团圆饭。   因为迟炀的堂嫂终于出差回来了,还给她没见过几次面的小叔子带了一大堆礼物,以半成品的土特产居多,看着还挺好吃的。   迟炀跟家里的厨子商量了一下,看能不能把它们做成可以存放在冰箱、用微波炉加热的食品。   然后,他又从储藏间拿了个闲置的微波炉,打算过两天一并给凌琅带过去。   堂哥靠在墙上看着忙碌的弟弟,似笑非笑道:“就没见你对谁这么上心过。”   迟炀“嗯”了一声,算是赞同他的说法。   堂哥:“干脆点把人带到家里来呗,反正都是老熟人了。”   迟炀:“他不想过来。”   堂哥顿了顿:“等等,该不会是因为我在吧。”   迟炀没说话,丢了个眼神让堂哥自行体会。   堂哥:“我去,这小孩儿还挺记仇,不就是小时候调戏他过几次,至于吗?”   迟炀懒得再搭理堂哥,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正打算检查一下小狼崽的进食情况,突然收到了凌琅发来的消息:   你现在有时间的话,能找个没人的地方吗?我有话想对你说。 第53章   迟炀愣了愣。   和小狼崽分开的时候,通常都是他去骚扰小狼崽,只要他不出手,小狼崽就会立刻消失,绝不会主动给他发消息。   他马上回复:当然有,你等我一下,我回房间之后告诉你。   凌琅回了个:嗯。   然后又发了句:不急。   三秒钟后,又撤回了“不急”两个字。   迟炀一边大步走出储藏室,一边盯着手机屏幕,开始急了。   客厅的电视音量很大,正在播放某卫视的相亲节目,余淑慧拉着儿媳妇坐在沙发上看,对每一个出场嘉宾进行深度点评。   最后得出结论——这里面的优秀女嘉宾都不如她儿媳妇,优秀男嘉宾都不如她儿子和侄子。   迟建峰端着两个果盘从厨房出来的时候,正巧碰上了准备上楼的迟炀。   他回头问:“炀炀干嘛去?快过来吃水果。”   “我有点事,等会儿再吃。”   迟炀扔下一句话,头也不回地一步三阶上了楼。   迟建峰把果盘搁在老婆和儿媳面前,嘟囔:“这小子,拿着个手机匆匆忙忙的,该不会是有情况吧?”   堂哥拿水果的手一顿,扯扯嘴角:“但愿不是吧。”   迟建峰一听不乐意了,坐在儿子面前教育道:“你也是要做父母的人了,别这么古板,咱们迟家向来思想开放,早恋只要不乱来,那都是双手支持的,我可不想炀炀最后搞得像你一样,拖到三十岁才成家,也就是人家小琳愿意等你。”   堂哥呵呵了两声,心说要是真被您乌鸦嘴给说中了,您最好能保持住现在这个乐观开放包容的态度。   迟炀回到自己房间,关上门,把楼下的合家欢乐都挡在了外面,然后背抵在门上,给凌琅拨了个电话过去。   凌琅很快就接了。   迟炀压下心中的焦急,尽量用寻常语气道:“我已经回房间了,你有什么想说的,现在可以说了。”   “炀哥。”电话那头的凌琅道,“运动会的时候,你去找过我妈妈,所以她才会来看我比赛,对吗?”   “……被你知道了。”   迟炀没想到凌琅要说的事情是这个,尽管毫无防备,但他还是打算在凌琅进一步追问之前,主动交代事实,争取宽大处理。   “那天你在宿舍阳台打电话,我听见了。我发现从那之后,你总是时不时地看手机,我就猜测你是在等你妈妈的回复,我怕那个人对你的事不上心,没把你的话传达到,所以就去当了个传话筒。”   “我当时没告诉你这些,是觉得既然你妈妈已经来了,怎么来的就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很高兴她的到来,她也其实很希望能看你比赛。”   迟炀故作镇定地说完,忐忑地等候来自小狼崽的审判,希望能达到坦白从宽的效果。   凌琅听罢,轻轻“嗯”了一声:“跟我妈妈说的一样。”   迟炀一愣:“是你妈妈告诉你的?你妈妈说什么了?”   凌琅:“她说,你有心了。”   迟炀闻言,脸上的紧张瞬间退去一半,抚了抚胸口道:“吓我一跳,我以为你生气了。”   “生气?”对面的凌琅有些疑惑,“生什么气?”   迟炀:“我怕你会怪我自作主张。”   “不会的,我怎么可能怪你?你去找她,是为了不让我失望,你还不告诉我,是打算做好事不留名吗?”凌琅说到这里,顿了顿,“你昨天说我好,其实你才是那个最好的好人。”   凌琅一通出其不意的反问和夸奖,迟炀既觉得受用,又觉得感慨。尤其是当他听到“好人”两个字的时候。   他扯扯唇角,苦笑道:“千万不要给我发好人卡,我才不是什么大好人,你觉得我好,是因为我喜欢你,所以我想对你好,我只对你一个人好。”   对面的凌琅突然不说话了。   半晌,突然道:“炀哥,我想你了。”   “我也想你。”迟炀张了张嘴,嗓音低沉微哑,一颗心被凌琅撩得七上八下。   他不确定凌琅这句“我想你”是什么意思,或许只是想和他一起写作业了,这也不是凌琅第一次对他说这种话,凌琅小时候有个口头禅就是“我正在想你”,后来他们再见,凌琅也对他说过类似的,但没有哪一次,比此时此刻更让他心动。   大概是因为曾经的他把凌琅当作小朋友,而现在是男朋友。   房间里没开灯,户外微亮的暮色还没来得及蔓延进窗口,就被窗纱阻断了,四周的昏暗让空气更加寂静。   迟炀用手压住越来越响的心跳声,将手机贴紧在耳边,在轻微的电流音中屏住呼吸,仔细听着,生怕错过什么,就连凌琅的呼吸声都不愿放过。   凌琅清了清嗓子:“刚才说的那些,其实都不是我最想说的。”   居然还有!   迟炀觉得自己可能需要一颗速效救心丸了。   “我现在知道了,你是只对我好,而不是对所有人好,我其实也是一样的,我也想像你对我好那样对你好。”   凌琅说了一个绕口令,把一向高智商的迟炀给绕糊涂了。   然后,他继续道:“你还说,你那样是因为喜欢我。我做了个对比。所以我觉得,我应该也是喜欢你的。”   迟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愣了好久,喃喃问:“这算是告白吗?”   “我是在陈述事实。”凌琅声音依旧淡淡的,在电话里面根本听不出情绪,也让人无法推测出他此时的表情。   迟炀转身打开卧室门,快步走了出去:“你现在在哪?”   -   美好的夏日傍晚,迟家一大家子正坐在客厅看电视,突然听到头顶一串急匆匆的脚步声,接下来,他们只来得及看到一阵旋风从楼上刮到大门外,然后,家里就少了个人。   北高的运动场已经被夜色完全笼罩了起来,暑假期间没什么人来,偌大的场地只开了四盏灯。   凌琅一个人坐在跑道边的石凳上,旁边是正在快乐吃狗粮的屁桃,一人一狗几乎淹没在黑暗中。   就在半个小时前,电话里,迟炀说要来找他。   突然,不远处传来的脚步声打破了夜的静谧,凌琅立刻站起身,转头盯着运动场大门的方向。   很快,一个高大的身影就出现在他面前十米远的地方,然后越来越近。   那人大步流星抵达他面前的时候,没给他机会说半个字,就结结实实地抱住了他,一点力道都没省,差点把他勒断气。   这是一个凶猛、急迫又带点疼的拥抱,骨骼和骨骼相互缠绕,肌肉和肌肉挤压在一起,甚至根本不满足于仅仅是严丝合缝的程度,还要继续贴得更紧。   和迟炀往日的温和感全然不同。   迟炀直接把凌琅两只胳膊都一并抱住了,而且箍得很死,让他根本没有办法以相同的姿势回应迟炀。   他只能微微抬起小臂,贴在迟炀腋下,感受着面前的男生身躯的轻颤。   迟炀身高190cm,比他高7厘米,这个身高差正好让他只需要稍稍低下头,就能嗅到迟炀衣领上干净的洗衣液清香。   凌琅鼻尖贴在迟炀领口的布料上,轻轻嗅着。他想起几个月前的雷雨天,迟炀披在他身上的那件外套,也是这个味道,直到今天,他还没把那件衣服还给迟炀。   不知过了多久。   凌琅轻道:“我们一直这样抱着,会不会有点浪费时间?”   “嗯,确实有点。”   迟炀放开怀里的人,低下头,嘴唇在凌琅右脸上迅速贴了一下,然后又想亲另一边,被凌琅一把按住了嘴。   凌琅瞪大眼睛:“你疯了?现在是在外面。”   他就算对恋爱和感情这方面再迟钝,再一无所知,也还是知道“早恋”这个名词的释义和它被允许的程度,更知道两个男的在公众场合做亲密动作是多么惊世骇俗的事。   迟炀确实是有点乐疯了,好在还没疯得太彻底,他放开凌琅,抓住他的手腕道:“要不你还是跟我回家吧,这样我就能陪长辈和谈恋爱两不耽误,不然我老这么跑来跑去的,我倒是不嫌累,就是怕你又想我。”   凌琅沉默了。   南山,那是他曾经决定一辈子都不再踏足的地方,但他现在才想起,那里不仅仅只有他不愿回想的过去,还有他和迟炀最初的记忆。   最终,凌琅还是点了头。   被迟炀拉着走了几步,凌琅才恍然回神——   他这算是和迟炀改变关系,准备谈恋爱了吗?   凌琅眨眨眼,垂下目光,搅散了眼中的月色,让某个正在借此赏月的人看无可看。   谈恋爱,这个原本对于他来说很遥远的名词,此刻却近在眼前,真实可触。   夜色下,两人肩并着肩,离开了空无一人的运动场。   留下了跑道边还坐在狗粮堆里傻吃的屁桃。   -   走到校门外,迟炀直接拦了辆出租车。   北高离南山不远,半个小时后,车驶入了南山区。   远远的,凌琅看到迟炀家对面的那栋房子,瞳孔骤缩了一下,搁在腿上的双掌忍不住攥起拳,被迟炀轻轻拍了拍手背。   迟炀原本是想握住,顺便再揉一揉,捏一捏的,但前面有司机,还一直从后视镜看他们,他怕小狼崽脸皮薄,就没干危险的事。   凌家在南山的那个老宅子虽然和迟炀家面对面,但也只有在外面的马路上和迟炀家门口才能看到,进了迟炀家之后,就彻底看不见对面的房子了。   余淑慧正打算给迟炀打电话,问他干什么去了,什么时候回家,就看到迟炀出现在门口,还带了一个人。   她惊喜道:“哎呀,琅琅来了!”   迟建峰也有些意外,走过去帮凌琅拿拖鞋:“老早就要炀炀叫你来家里玩儿了,结果他这孩子老是敷衍,现在终于肯带你过来了。”   凌琅闻言一愣,原来迟炀没有告诉伯父伯母,是他自己不愿意来。他还担心伯父伯母会对他几次三番的拒绝有意见,没想到迟炀把全部责任担了下来。   凌琅给迟炀的家人一一打过招呼,话音未落,就被迟炀一把搂住,往楼梯上带。   余淑慧连忙道:“干嘛呀炀炀,一起看会儿电视呗!”   迟炀向后摆了摆手:“以后再说。”   一家人盯着迟炀和凌琅上楼的背影,上面写着老大两个字:没空。   到了房间,迟炀来不及开灯,直接再度抱住凌琅,把头埋进他的颈窝。   凌琅猝不及防,凭着记忆用手扶住了旁边的一张桌子,才没有站不稳。   他又用手摸了摸左边,摸到了一个独立书柜,看来迟炀房间的陈设布局还和小时候一样,没有变。   夏夜的房间里没开空调,两个小时前残留的冷气也在刚才的大幅度动作中消耗殆尽。   很快,两个相拥的人就变得汗涔涔的。   迟炀问:“热吗?”   凌琅答:“热。”   迟炀放开凌琅,摸到桌上的遥控器,把空调打开。   之后,迟炀没再继续拥抱凌琅,而是拉他坐在床边,捧住他的脸,用鼻尖蹭蹭他的额头,又用鼻尖碰碰他的鼻尖。   迟炀耐心地,如同狩猎的夜兽般一点一点地测试着自己的男朋友对于亲密接触的耐受度,目光却逐渐逗留在了凌琅淡色的唇上,直到再也无法离开。   突然,那双唇悠悠启合:“我觉得你这个动作挺眼熟的,有点像……”   迟炀停住磨蹭的动作,嘴唇轻轻贴在凌琅耳侧,问:“像什么?”   凌琅:“屁桃。”   迟炀:“……”   都被男朋友调侃像狗了,这还能忍?   迟炀浅淡的灰绿色眸光突然加深了几分。   然后,他朝男朋友扑了过去。   凌琅猝不及防,背部重重靠在了床头,后脑撞在了迟炀的大手上,下一秒,一双气息火热的嘴唇就压了上来。   和那天在轰趴别墅玩真心话大冒险时的蜻蜓点水截然不同,如同浪涌般毫不客气地如果去,淹没他,在他快要喘不上气来的时候才放开,然后一下一下地碾压着他的双唇,发出“啵”的声音。   凌琅被迟炀突如其来的亲吻弄懵了,直到一个软软的东西舔过他的唇缝。他脊柱突然窜上一阵猛烈的电流,这是……   那柔软的东西在他唇缝外面徘徊了许久,似乎是想撬进去,但最终还是没有继续向前。   迟炀一手搂住凌琅的后颈,一手撑在他身侧,看着身下被亲得气喘吁吁的人,问:“屁桃也会这样吗?”   “你就是为了和狗比较?”凌琅开口,嗓音沙哑得要命,让迟炀忍不住再亲他一顿。   “不,是我本来就想亲你,老早就想了。”见凌琅没反感也没生气,迟炀也就不再掩饰自己的欲望,“我不表现出来,是因为在你看来,我还不是你的男朋友,我是你的炀哥,所以必须做出一个好哥哥该有的样子。”   凌琅气息不匀地注视着迟炀,喉结微动:“我有一个想法,关于我们之间的,看你觉得好不好。”   迟炀“嗯”了一声,想看看小狼崽能讲出什么恋爱大道理。   凌琅继续:“虽然我目前还无法做一个像你这么好的男朋友,但我们可以先试着谈恋爱,我不想再把你当成同桌、兄弟、炀哥了,那样根本学不到什么,我想像你那样,也把你当成男朋友,然后你再给我时间,让我慢慢克服那个病,慢慢学习怎么更好地对待你。”   凌琅说“谈恋爱”三个字的时候,眼中闪烁着窗外的皎月,特别认真,认真到严肃的地步。   这就是小狼崽,即使在表白的时候,也像个木头人,却比那些所谓的煽情更加让人难以克制地心动。   迟炀有点招架不住小狼崽的再一次告白,心脏被胀满,忍不住再度碰了碰凌琅的唇,哑声道:“每个人都有第一次谈恋爱的时候,我们都是第一次,所以你不用给自己设定目标和任务。”   凌琅不是很赞同迟炀的话,他就是想把最美好的第一次给迟炀。但他没说。因为他怕自己许下承诺后,又会因为现实太过差劲而让迟炀失望。   他继续道:“还有,我那天说的话,其实是逗你的。”   “什么话?”迟炀着实有点好奇,他家小狼崽这种万年小酷哥,什么时候也学会逗人了?而且最关键的是,他这个从小就是套路王的大哥哥,居然在不知不觉的时候被小朋友忽悠到了。   “我当时问你,假如你教会我如何喜欢一个人之后,我转头就去喜欢别人了怎么办,但其实不会的,即使我真的学会了,我也只会喜欢你,没有其它选项……”凌琅看着迟炀怔怔的模样,蹙了下眉,觉得自己的表达能力可能不太行,于是问,“我这么说,你能懂我的意思吗?”   时至今日,迟炀才明白,原来爱情中最致命的,不是天花乱坠文采斐然的情话,而是讲情话的人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讲情话。   皱着眉头,认认真真,一个字一个字地把那些撩人心弦的话说出口,像在讲一道严谨的数学题,一点都不缱绻,一点都不委婉,一点都不浪漫,末了还要问一句,“你懂我的意思吗”。   迟炀拇指摩挲着凌琅的脸,无奈道:“这都听不懂,你以为你男朋友是个白痴吗?”   凌琅摇头:“没,我觉得你很聪明,是我语文不好,表达能力还没有AI强。”   这是老刘曾经当着全班同学的面点评他作文的话。   迟炀勾勾唇角:“行吧,那你以后要多多向我表达,这样才能加强语文分数。”   凌琅确实苦恼自己的语文成绩很久了,他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愣是没听懂其中的套路。   两人就着语文成绩该怎么提升说了一会儿,然后又说到了别的。   正式恋爱的第一个小时,两个人靠在床头,在黑暗的卧室里聊起了天。   自打他们重逢,凌琅很少一次性说这么多话。凌琅还讲了徐图他们说他作为男人,不爱看美女、没看过片,是不正常的事,以及后来做的性取向测试。   迟炀闻言,一时语塞:“然后你那天就来问我看过片没有?”   凌琅抿了抿唇:“嗯,我是觉得你比较靠谱,才去咨询你,然后你问我是不是想跟你一起看,我又觉得你不太靠谱了。”   望着凌琅万年不变的淡漠神情,此刻,迟炀内心只剩下六个字:   救命,可爱,想日。 第54章   突然,卧室的门被敲响。   两人迅速分开,从床上坐起来。   下一秒,门外传来堂哥懒洋洋的声音:“两位高中生,余女士有请。”   迟炀立刻伸手拍开房间的大灯。   刺目的灯光瞬间充满凌琅的双眼。他眼前花白一片,忍不住伸手挡了一下,才慢慢从指缝中恢复视觉。   迟炀房间的隔音效果非常好,尽管楼下一家子热热闹闹,关在门里也听不到,凌琅都忘了,他此刻正在迟炀家里,外面有四个迟炀的亲人。   迟炀已经去开门了。   门外,堂哥一脸意味不明的表情,在开门的瞬间伸长脖子往里看,只来得及看到站在床边唇色红润的凌琅,就被迟炀往面前一站,彻底挡死了所有的空隙。   堂哥看着堵在门口,抬起下巴俯视他的堂弟,笑道:“你说说你,没事长这么高干嘛?”   迟炀懒得跟他开玩笑:“你去跟伯母说一下,我们正在做练习题,马上下来。”   赶走堂哥,迟炀一转头,看到凌琅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那直勾勾的、带着点揣摩的目光,看得他莫名有点心虚。   凌琅:“你真会骗人,张口就来。”   听到“骗人”二字,迟炀心脏着实紧了一下,转而勾唇道:“练习谈恋爱,也是练习,互相做对方的练习册。”   凌琅:“……”   余淑慧都来请人了,就算是迟炀也不得不下去。   看到一回家就玩消失的两个孩子终于出现,余淑慧笑眯眯地说:“琅琅呀,快过来坐着,一起聊聊天,热闹。”   凌琅被点到名字,率先走过去,坐在空沙发的一角。   迟炀紧随其后,贴着凌琅的身体坐下。   凌琅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脸上写着五个大字:别坐这么近。   迟炀挑挑眉,意思是:不要紧。   凌琅别过脸去,不再理会他了。   刚才的柔软可爱仿佛都是幻觉,摇身一变,又成了那个冷淡男孩。   迟炀拿膝盖轻轻怼了凌琅膝盖一下,往旁边一挪,坐到了半米开外的地方。   虽然自从挑明了感情,迟炀就得寸进尺过好多次,但他是个有分寸感的人,绝对不会逼迫凌琅做他不想做的事情。   两个长辈自然是没看出迟炀和凌琅间的那点小小的拉扯,他们等两人一坐下,就开始问问题,主要还是问一些学校的事,听闻两人在学校里坐了整整半学期同桌,关系很铁,反倒有些惊讶。   他们一直以为,迟炀和凌琅长大了,儿时友情淡掉了,余淑慧甚至想的更狗血,她知道自家侄子在学校有个喜欢的人,还担心这两孩子会不会在搞校园里那种很常见的三角恋,毕竟都是小帅哥……不然他们实在想不通,迟炀为什么总是拒绝带凌琅回家玩。   尽管凌琅在两个长辈面前有问必答,话也比其他时候要多,但在这半个多小时的聊天中,余淑慧和迟建峰还是觉察出了他性格上的变化。   他们互相看了看,心里默默叹了口气,也没多说什么。   迟炀的话痨堂哥倒是一反常态,没有说什么奇怪的话,只是时不时地看一眼凌琅,脸上总带着几分意味深长的笑,弄得凌琅有点不太舒服。   迟炀的堂嫂也在,凌琅是第一次见她。一个温柔理性又和善的女人,据说是从世界名校毕业的国内尖端人才,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和她旁边那个嬉皮笑脸浑身上下写满“不靠谱”的男人看对眼的。   凌琅看着迟炀的堂哥堂嫂坐在那里,十指相扣的场景,多多少少有些不解。   或许,这就是他搞不懂的爱情吧。   时间一晃就快十点了,余淑慧有点困了,她起身对凌琅道:“琅琅,你们在房间写作业的时候,我已经让阿姨帮你把房间收拾出来了。”   “?”   迟炀:“您给他收拾房间做什么?”   “傻孩子,都这么晚了,你不打算留琅琅在家里过夜呀?”余淑慧不明白自家侄子的情商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低下了,怕凌琅不高兴,转而对凌琅说,“还是你以前来家里经常住的那间。”   迟炀简直无语了,看他伯母就像看一块爱情路上的绊脚石,他还没来得及挽救一下,就听见凌琅说:“好,谢谢阿姨。”   余淑慧拉过他的手,温温柔柔道:“反正你们暑假没有补课安排,这两个月就别回学校啦,在家里住着多舒服。”   凌琅没有直接拒绝,点点头,说了句“我看情况”。   小的时候,余淑慧为了促进迟炀和凌瑾的感情,经常会邀请凌家姐弟俩来家里玩,然后安排他们留宿。   凌琅的那个房间就在迟炀隔壁,和迟炀的规格差不多,自带浴室和卫生间。   迟炀站在自己房间门口,看着继续往隔壁走的凌琅,幽幽问:“你真的打算住这啊?”   凌琅愣了一下,又很快恢复平静,淡淡道:“如果你突然不想要我呆在你家了,我现在就回学校去。”   迟炀:“想什么呢?我是想问你不考虑一下住我房间吗?”   凌琅:“哦,那你要说明白一点,不然我理解不了。”   迟炀指着自己的房间:“那你来吗?”   凌琅:“不来。”   说完,凌琅就推门而入,在迟炀面前关上了门。   迟炀眉心突突跳了跳,在走廊上足足站了半分钟,才进了自己房间。   反正他吃不透小狼崽的脑回路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迟炀打开房间的灯,明亮的空气中仿佛还弥漫着属于小狼崽的味道。   他走到床边,弯腰,摩挲了一下被凌琅靠过的枕头,嘴角勾起温柔的笑意。   -   迟炀刚洗完澡,就听到门外有敲门声,咚咚咚,轻轻三下就停了,很明显不是迟家人的做派。   他没来得及擦身,立刻过去开门,果然是小狼崽。   他低声问:“终于想通了,决定和男朋友一起住了?”   凌琅愣愣地看着面前赤着脚,只穿了一件黑色内裤,头发还在滴水的半裸男,几秒后才撇开眼,道:“我没带睡衣。”   迟炀走过去,在地板上踩出一串湿淋淋的水印子,拉开双开的大衣柜:“你过来挑吧。”   凌琅站在门口没动:“你帮我随便找件合适的就行。”   迟炀的睡衣都是他伯母替他量身定制的,他比凌琅高七厘米,很难有真正合适凌琅的。   他看了看,拿了套他昨天刚穿过、今天洗干净的睡衣,放到凌琅手上。   凌琅说了声“谢谢”,转头回了隔壁。   迟炀有一堆话,悉数被凌琅冷硬的后脑勺堵在了嗓子眼。   真是无情。   不愧是传说中冷漠到让人闻风丧胆的北高校霸。   凌琅回到房间,洗了澡,换上迟炀的睡衣,把稍微有点长的裤腿挽了起来,然后走到阳台上。   虽然四五年过去了,但他仍然还记得,这间房和迟炀卧室的阳台是并排的,都是延伸出去半露天的设计,可以隔着一个一米的中空看见对方。   迟炀的房间是亮的,看来还没睡。但落地窗被拉上了乳白色窗帘,让人看不清里面。   凌琅趴在黑漆雕花的栏杆上,看了会儿迟炀的窗户,又看了会儿南山的夜景,任由温热的夏风吹拂着脸颊。   过了好久,他才发现隔壁的阳台上也靠了个人,不过不是在看夜景,而是在看他。   还好迟炀把衣服穿好了。   这是凌琅的第一反应。   迟炀:“我就知道你在这里。”   凌琅“嗯”了一声。   小时候,凌琅每次来迟炀家,都爱往阳台上跑,迟炀偶尔出来透口气,都会碰到他,迟炀以为他是喜欢吹夜风,但其实,他只是想悄悄看看迟炀的房间,直到白色窗帘后的灯熄灭。   迟炀:“我伯母的提议,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凌琅有点犹豫:“我在这里呆久了,会麻烦他们。”   迟炀:“不会的,我伯母他们你又不是不知道,就喜欢人多热闹,再说了,你要是不在这里呆着,他们才会难过。”   “为什么?”   “因为你一走,我就跟着走了啊,他们肯定想死我。”   凌琅:“……”   这算是道德绑架吗?   他转过身,和迟炀面对面,有点无语地看着迟炀。   由于迟炀的睡衣大了一圈,凌琅领口最后一颗扣子的位置变低了,暴露了胸口的一小片肌肤,随着他的动作,隐隐还能看见更深处的肌肉线条。   看着自己昨天穿过的睡衣就这么到了他的小狼崽身上,还这么有风情,迟炀喉结微动,眸色加深了几分,又在暴露之前赶紧把脑中的垃圾扫走。   凌琅是精健的体型,体脂率很标准,除了有点少年的抽条感,整体看起来其实并不算瘦,但装在一套尺码略大的睡衣里,莫名就有种单薄的感觉。   夜风吹过,撩起凌琅的一个衣角,露出一截劲瘦平坦的腰腹,也撩得迟炀心里痒痒的,特别想冲过去,抱抱某个总是无意识撩拨他的人。   但今晚显然是不行了,只能靠他的睡衣,替他去拥抱一整晚他的男朋友。   -   第二天大早七点不到,迟炀和凌琅就被余淑慧叫醒。   凌琅抓着头发从房间里出来,看到了隔壁同样还没睡醒的迟炀。   迟炀:“伯母,这么早干嘛啊?”   余淑慧:“今天你李叔叔的女儿结婚,咱们要去参加宴会,前两天就说好的呀。你赶紧收拾一下,小琅也一起去。”   迟炀看了眼满脸写着“拒绝”的凌琅,眨眨眼,意思是“别着急”,然后把伯母拉到了一旁,说了几句。伯母一开始表情还很不乐意,但最后还是点了头。迟炀又说了句什么,把她哄笑了。然后她摆摆手,离开了。   “搞定!”迟炀冲着凌琅比了个OK的手势,“今天这里将是属于我们俩的二人世界,你要是困的话,可以再睡会儿。”   凌琅昨晚失眠了,这会儿实在困得不行,于是点点头,回去又补了个回笼觉,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快九点了。   别墅里静悄悄的,迟炀坐在餐厅里,正等他出来吃早餐。   他从楼梯上下来,坐在迟炀对面,问:“你昨天怎么没说宴会的事?”   迟炀:“我给忘了。”   凌琅:“这不像你。”   迟炀是个稳重的人,总是把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同时还能抽空帮他也把生活打理妥当。诸如此类的纰漏,不像是会发生在迟炀身上的。   迟炀喝了口粥:“你昨天给我那么大一个惊喜,我哪还顾得上别的?”   凌琅手一顿,把勺子放回碗里,发出“叮”的碰撞声。   “你的意思是,怪我?”   凌琅说这句反问的时候,脸上没什么表情,让迟炀一时捉摸不透这是不是在开玩笑。   他想起《小狼崽观察日记》里,他曾记录的一个片段——小狼崽的内心和他冷漠的外表截然相反,那是一片柔软又敏感的地方,他时常暗地里帮助有需要的人,但他从不声张,似乎很怕自己的行为会给别人带来麻烦,也很怕被人责怪,哪怕他做的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譬如维护烧烤店的安稳经营、保护学校的女生、帮助罗以衡的母亲。   “当然不是。”迟炀说,“我本来就不想去,这下正好合情合理了。”   -   阳光从落地窗漫进餐厅,一点一点地把靠近窗边的凌琅裹住。   迟炀看着眼前变得蓬松的小狼崽,忍不住感叹美好的一天开始了。   迟家的别墅有花园,有泳池,有草坪,特别适合约会。   他用十分钟的早餐时间迅速在心里规划出今天的双人宅家计划。   他想得挺美,但现实太残酷。   由于凌琅昨晚来得匆忙,衣服作业都没带,所以,他先是陪凌琅回了趟学校拿行李,顺便在学校附近吃了顿午饭,然后,他又陪凌琅去逛了商场,因为凌琅说自己去他家做客,两手空空的不礼貌。   凌琅一边挑东西一边问他的时候,他特别想说,他伯父伯母什么都不缺,但看到凌琅认真挑选的样子,又不忍心扫兴,只好帮他做参谋。这一逛,就是一下午,因为凌琅实在太挑剔了,生怕东西买回去他们不喜欢。   再度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晚上七点多了,厨师做好了菜,放在保温罩里等他们回来。   吃过晚饭,迟炀把厨师和阿姨都请回了别墅旁边独立的一小栋保姆房,然后和凌琅手牵着手,在小花园里散步,散累了,就坐在草坪上喝饮料、聊天。   聊着聊着,话题就转到了老刘前两天在群里发的大学目标调查表上。   迟炀喝了口啤酒,道:“我摊牌了,我想考C大。”   凌琅一口可乐呛在嗓子眼,咳嗽了半天:“我喝的不是酒吧?”   迟炀给他顺气儿擦嘴:“你喝的是汽水,没醉,没听岔。”   凌琅看着迟炀,眼中充满了惊讶。   C大是全国数一数二的高校,北高算是生源不错的高中,每年除去艺术特长生,也只有前十名的学生才有机会考入。即便他对迟炀有再深的滤镜,也无法太过罔顾事实。   迟炀每科要是平均提个20分,兴许还有50%的概率能够得上C大的保底分数线。   凌琅眨眨眼:“那就是你喝的是酒……但凡加几粒花生米,你也不至于醉成这样。”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凌琅也会讲点带梗的话了,应该是受到了王每和林猛他们孜孜不倦地熏陶。   “我喝的是酒啊,啤的,但人总是要有梦想的嘛。”迟炀伸了个懒腰,向后倒在了草坪上。   凌琅看了眼他,也学着他的样子躺下。   “你呢?小琅。”迟炀转头看向身边的人,“你有什么梦想?”   “我?”凌琅愣了愣。   如果硬要讲梦想。   那他最初的梦想,大概就是希望迟炀能够尽快适应国内的高中生活,成绩超过他,摆脱掉连作业都交不上去的学渣的名号。   后来,他的梦想又变成了自己的成绩可以持续进步,永远比迟炀好一点点,这样他就能一直带着迟炀学习,毕竟,那是他和迟炀之间唯一算得上的联系。   而现在,迟炀暂时不会跑了,他们之间的关系也突然变得紧密。   连最不敢想的事都发生了,他还敢做什么别的梦呢?   于是他道:“我没有什么梦想。”   还是淡淡的,不包含任何情绪在里面,仿佛说的是别人的事。   迟炀轻微蹙了下眉。   两人就这么并排躺在一块,沉默地望了会儿天,今天的星光不错,连北斗七星都能看见。   突然,迟炀翻身坐起。   凌琅还没来得及反应,两只手腕就被迟炀紧紧握住,抓起,然后扣在了双耳边的草地上。   活脱脱躺着投降的姿势。   凌老大看过不少人在自己的拳头下做这个动作,但还从来没有亲自试过。   迟炀整个上半身都撑在凌琅身上,趁凌琅还没反抗的时候,对着他的唇吻了一下。   凌琅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弓起腿,一不小心就顶到了迟炀胯下,好在收窄了力道,并没有造成肉体伤害,但却造成了一百点心理伤害。   迟炀“嘶”地倒吸了一口凉气,有点难以置信地望着身下的凌琅。   凌琅清了清嗓子:“抱歉,习惯了。”   迟炀眉心一拧:“习惯了是什么意思?还有其他人对你做过这个动作?”   凌琅:“打架的时候,为了挣脱桎梏。”   迟炀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一脸勉强原谅的表情,单手勾着他的下巴道:“鉴于我刚才以为你要谋杀亲夫,为了弥补我内心的一百点创伤,我决定亲你一百下。”   凌琅闻言,破天荒地有点紧张:“别,现在是在外面。”   迟炀笑笑:“怕什么,反正这座房子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他们今晚肯定是不醉不归。”   迟炀说完,再度朝凌琅的唇上贴去,但这一次,不再是浅尝辄止。   一根柔软的东西抵在了凌琅的唇缝上,徘徊两下之后就撬了进去。   凌琅一惊,下意识张嘴说话,却正中迟炀下怀。   强硬的舌头一聚攻破防线,酒精微涩的味道也一并进入了他的口腔。一瞬间,他好像也有点醉了,任凭迟炀的舌头勾住他的舌头,吮吸,扫荡,在空荡的夜色下发出亲吻的水声。   以前,他完全无法理解这种唾液交换的意义,甚至觉得不堪入目,而此时此刻,他大脑缺氧,很晕,依旧想不明白,但他却一点也不反感,不仅如此,还觉得浑身发麻发软,仿佛落入了梦境。   皮肤隔着薄薄的布料贴在一起,小幅度地摩擦着,互相传递着着火般的热度,凌琅的双手渐渐被迟炀放开,又不知何时攀到了迟炀的后脑上。   不知过了多久,迟炀才放过了凌琅红肿的唇,一路吻到他的耳边,道:“嘴很好看,很软,很好亲。男朋友。”   凌琅闻言,在迟炀刚刚饱餐完,最没有防备的时候,突然起身,不甘示弱地把迟炀反压在身下,小臂顺势横在迟炀喉结处,欺下身眯着眼道:“你也是。”   “男朋友。”   两个人在草地上,亲一会儿,翻个面,比平底锅煎蛋还要规律。   由于太过投入,根本没看到拐角处的一个表情复杂的人影。 第55章   两个人在草坪呆到了十点多才回屋,手牵手进门的时候,听到楼梯上有脚步声,凌琅反应迅速地甩开了迟炀的手,力气有点大,直接把迟炀的右手甩到了鞋柜上,磕出“咚”的声响。   下一秒,堂哥拿着一个文件袋从楼上下来,看到他俩的时候,三个人都愣了一会儿。   迟炀第一个回过神来:“你怎么在这?”   堂哥冲他们走过来,挑挑眉:“怎么?看样子这个家是容不下我咯?”   迟炀:“大伯他们呢?”   “都还在舞会上呢,我有点事,先回来了。”堂哥说完,转头笑眯眯地对凌琅道,“凌琅,你先回房间去吧,我有点话要跟他说。”   凌琅没多说什么,点点头,看了迟炀一眼,先回了楼上。   等二楼传来房门关闭的声音,堂哥才放下文件袋,和迟炀一起来到了一楼的露天阳台。   迟炀看堂哥一脸便秘的表情,就已经大致猜到堂哥要说什么了,他也没想到堂哥居然一个人提前回来了。   不过,也还好是一个人。   堂哥从口袋摸了根烟出来,点上,吸了一口:“我担心了六年的事情,最终还是发生了。”   迟炀不打算拐弯抹角,直截了当道:“你打算跟大伯他们讲?”   堂哥“哼哼”两声:“那要看你表现了,如果你保证,从今往后都能听你哥的话,别天天驳你哥面子,学会做个尊老爱幼的乖弟弟,我倒是可以考虑不说。”   迟炀面无表情:“哦,那你跟他们说吧。”   堂哥:“……”   一时间,两人都没说话,一个抽烟,一个看风景。   堂哥烟抽到一半,才再度道:“你他妈真的是gay啊?”   迟炀:“不知道。”   堂哥顿了顿:“那你是双性恋咯。”   迟炀:“我不喜欢女的,也不喜欢其他男的,我只喜欢他。”   堂哥忍不住“靠”了一声:“你小子还挺专情的,从小到大认准的都是一个人,这点倒是很符合咱们迟家的作风,只不过你这个认证对象实在有点惊世骇俗。”   迟炀“嗯”了一声,没反驳堂哥的话,他知道堂哥说的是什么意思。   堂哥:“那他是吗?”   “他……”迟炀摸了摸鼻子,“他的情况有点复杂,不好说。”   堂哥往旁边退了几步,皱着眉头拉远目光,用看渣男骗子的眼神看自家堂弟。   “我看那孩子从小就挺单纯的,该不会是你利用你那点小聪明蓄意拐带的吧?”   迟炀闻言,脸色有些不大好。   堂哥看着迟炀变化的表情,突然想到了什么,闭嘴了。   他抽了最后一口烟,把烟蒂扔进脚边的垃圾桶:“行了行了,反正我讲的话对你来说都是放屁,总之你自己规划好以后的事,该担的责任好好担着,别到时候把控不了大局,弄得鸡飞狗跳的,还有,你现在是个学生,早恋也别太嚣张了。”   迟炀点了下头,从始至终都表现得很淡定,但如果仔细看,就能发现他插在裤兜紧握的拳头,在堂哥转身回屋的一瞬终于卸了力。   他冲着堂哥的背影喊了一声:“哥,别让小琅发现你知道了,会吓到他的。”   堂哥的脚步一顿。   他这个智商很高,从小装逼,从不把他放在眼里的弟弟,第一次用这种拜托的口吻对他说话。   他朝身后摆了摆手,拿着文件袋进书房去了。   -   迟炀悄悄推开房门的时候,凌琅正坐在书桌旁写作业,但他的笔尖已经悬在草稿纸上很久了。   迟炀抓到小狼崽发呆,觉得可爱,刚要吓唬吓唬他,就听到他说:“我知道你在后面。”   “这可能就是心有灵犀吧。”迟炀也没有被抓包的尴尬,笑着坐在了凌琅旁边的椅子上。   凌琅喉结动了动,忍了一会儿,才问:“你堂哥刚刚叫你去,说了什么?”   迟炀:“没什么,就聊了一些生活上的事,你也知道我堂哥那个人,最喜欢拐弯抹角八卦别人的隐私。”   凌琅看迟炀一脸稀松平常的表情,稍稍松了口气。   “我还要再写会儿题。”   “你写吧。”   凌琅看迟炀没有要和他一起学习的意思,目光落到作业本上,开始赶人:“你困了就回去休息。”   迟炀懒洋洋地“嗯”了一声,但人没挪窝,依旧靠在椅背上看着凌琅。   从他这个角度,正好能捕捉到凌琅侧脸轮廓上的细小绒毛,被台灯的灯光烤得暖融融的,给人一种温驯恬淡的错觉。   他心有点痒,忍不住伸手探了过去,被凌琅毫不留情地一把抓住。   凌琅正要提出迟炀在这里捣乱会打扰自己学习,忽然想到什么,抓着迟炀的手拿到眼前看了看,问:“对了,你刚才手没撞疼吧?”   “撞了那么大一声,你说呢?”迟炀看着凌琅,浅色的眼珠仿佛蒙上了薄薄一层委屈。   凌琅用手指摩挲了一下迟炀的手,抱歉道:“我刚才怕被你堂哥看到,太着急了,以后会注意力道的。”   他之前都是一个人,对自己没轻没重习惯了,现在冷不丁地和另一个人成为了亲密关系,很多地方都还不怎么熟练。   迟炀五指在凌琅手中张开,强势地挤进凌琅的指缝,扣紧,握牢,不放了。   凌琅没拒绝他这个动作,任由他和自己十指相扣,他得了便宜还卖乖,叹了口气道:“我谈个恋爱,肉体居然还冒着风险。”   迟炀说的应该不止磕到手的事情,还有刚刚在草地上,自己踹他的那一下。凌琅这次听懂他的言外之意了。   凌琅:“要不给你上个保险?”   “这个保险能保我们永远在一起吗?”说这句话的时候,迟炀心里有点紧张。   凌琅拒绝被篡改逻辑,道:“保你人身安全,这点能力我还是有的。”   -   余淑慧从婚宴上回来,对凌琅又是一顿热情邀请和游说,最终,凌琅算是正式在迟炀家住下了。   但迟炀想象中的,每天睁眼亲亲,闭眼抱抱,那是什么?   不存在的。   一切都得按照小狼崽的安排来:   作业要每天都写,课本要每天复习,知识点要每天温故,但是恋爱不准每天都谈。   至于凌琅为什么突然产生了这么大的学习动力,是因为他终于有了新目标——帮助迟炀尽可能接近C大分数线。   迟炀怕凌琅学得太猛,影响精神,对身体不好,于是时常找机会骚扰凌琅,试图以此达到让凌琅放松一下的目的,但每每只要他有点这方面的意思,凌琅就会很严肃地对他讲:“你要努力点,不然怎么考C大?”   他无言以对,甚至开始后悔当时为了激发凌琅的斗志,直接说了自己的真实水平。   时间一晃到了7月底,迟炀生日那天,正好周六,迟炀一家子都在。   余淑慧给迟炀准备了生日午餐,热热闹闹地过了个生日。   回房间后,凌琅把准备的生日礼物拿出来。   迟炀打开黑色的小盒子,里面是个手环,由黑白两个圈交叉组成,造型挺低调别致的,很符合凌琅的人设。   迟炀拿起来看了看,然后就当着凌琅的面,把环儿给拆了。   凌琅内心略微复杂:“你就这么不待见我的礼物么?”   迟炀勾勾唇角,没说话,把拆下来的黑圈戴在了自己手腕上,然后抓起凌琅的手,套进了另一个白圈里。   下午的时候,刘斐然在小群里@了迟炀和凌琅:今天是炀哥生日,诚邀二位晚上KTV一聚。   陈枫:我们还亲手做了蛋糕。   徐图:靠,你干嘛这么早剧透!!   [“陈枫”撤回了一条消息]   迟炀:我已经看到了。   侯思杰:没关系,咱们还有惊喜2号。   当晚,KTV的包间内,迟炀看着面前的惊喜2号——一个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图案的方形蛋糕,实在有点佩服凌琅这几个小弟的创意。   主创人徐图是这样说的:“吃了这个蛋糕,我们都能在高三获得超能力,在狼哥和炀哥的带头作用下,考上心仪的大学!”   最近这段时间,大家都在班群里讨论大学的事,毕竟马上就要高三了,带着目标努力,总要比没头苍蝇好点。   刘斐然问:“炀哥,狼哥,你们有心仪的学校吗?”   迟炀:“C大。”   四个小弟:“……”   陈枫问:“那狼哥呢?”   凌琅:“我没想好。”   徐图:“别不敢想啊狼哥,你得像我们炀哥同志学习,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   凌琅抬起眼问:“我有说我是不敢想吗?”   徐图立刻摆手:“没没没,狼哥威武霸气,肯定要好好规划一下未来。”   凌琅没再理徐图,但其实,他被徐图说准了一半,他就是因为顾虑太多,所以才一直逃避这件事。   凌琅的一切反应和微表情都被迟炀看在眼里,他笑了笑,若无其事地把手伸到桌子底下,握了握凌琅的手。   切蛋糕的时候,徐图一眼就看到了两人手上的环。   “我靠,大半个月不见,连情侣款都用上了?”   听到“情侣”两个字,凌琅心脏紧了一下,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徐图在开玩笑。   侯思杰:“蛋糕切完了,现在是祝福时间。”   刘斐然作为迟炀的头号迷弟,第一个举手:“我先来,我祝炀哥心想事成,身体健康,学业进步。”   徐图:“你这也太俗了吧,要祝就祝炀哥桃花运满满,尽显男人风采,抱得美人归,走上……嗷!”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自家老大在桌子下面狠狠踹了一脚,他委屈地看向老大,得到的是一个冷酷无情的眼神。   他一惊,难道狼哥不希望自己的好兄弟走上人生巅峰?   他抠着头,茫然地看着面前两张帅得旗鼓相当不分伯仲的脸,又想起学校里,那些关于他俩谁是校草的经久不衰的讨论,突然有点懂了。   或许,这就是猛男之间的胜负欲吧!有酒一起喝,有裤子一起穿,唯有桃花运不能共享。   吃蛋糕的时候,几个小弟又对凌琅和迟炀的手环品头论足了一番。   虽然他们最多只是调侃,完全没有看出他们关系的迹象,但凌琅还是谨慎了起来,落座的时候,会下意识地和迟炀保持一个安全距离。   可无论他坐在哪里,迟炀总会跟着贴上来,他最终也就放弃了。   三两口吃完蛋糕,几个小弟就霸占着话筒开始嚎了起来,嚎了半个小时才反应过来,寿星还没唱歌。   刘斐然立刻把话筒递给迟炀,迟炀接过,走到点歌台点了首《Could i have this kiss forever》,问凌琅要不要和他一起唱。   这首歌就是五月份郊游的时候,迟炀和连雪鹿唱的那首。   后来回到学校,凌琅就下载了这首歌,每晚听着它入睡。所以他知道这首歌唱的是什么内容、包含着一种怎样的深情。   他果断拒绝,毕竟当众唱这种赤裸裸的情歌实在是太过于明目张胆。   迟炀又问其他人:“有人愿意和我一起唱吗?”   刘斐然、侯思杰和陈枫三个英语渣渣纷纷摆手,表示不敢献丑。   徐图摇着沙锤起哄:“当然是谁戴情侣手环谁唱情歌啊!”   寿星第一首歌就遭到了这样的冷遇,着实挺打击人的,凌琅看着迟炀有些失落的眼神,最终,还是拿起了话筒。   凌琅唱歌水平一般,只能维持在不跑调的程度,声音没什么感情,但迟炀唱歌非常好听。凌琅唱着唱着,就不由自主地被迟炀带入了一个动情的状态当中。到了第二段副歌部分,两人的默契程度已经达到了徐图忍不住开录音录下来的地步。   唱至最后一句“我能永远拥有这个吻吗”的时候,迟炀搁在沙发上的手往旁边挪了挪,很精准地勾住凌琅的小指。   恰在这时,侯思杰探过身来拿桌上的瓜子,凌琅仿佛触电般抽出自己的手,动作大得原本什么都没看到的侯思杰突然开始疑惑,然后忍不住开口,说狼哥是不是和炀哥在暗中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切换到下一首歌的时候,凌琅站起身,说了句:“去趟厕所。”   然后就拉着迟炀走出了包间门,一路来到洗手间。   凌琅把所有隔间都检查了一遍,确认没人之后,推开了最里面那间,对迟炀说:“进去。”   迟炀乖乖进了隔间,凌琅也跟着挤了进去,门关上后,里面的空间变得极其逼仄。   凌琅眉心微蹙:“你非要表现得这么明显吗?”   迟炀不以为意地挑挑眉:“怕什么,你不会觉得,他们作为你的朋友,会永远不知道我们的关系吧,难道你没想过以后,甚至永远?”   凌琅反驳:“那也不是现在。”   迟炀愣了愣,感受到凌琅似乎有几分不悦的情绪,这才猛然发现,自己这段时间好像确实有点激进,抓凌琅抓得也有点过于牢了……而他最初是想给凌琅很多空间的。   “我没想让他们看破,我知道分寸。”迟炀捧住凌琅的脸,额头抵在他额前,低声道,“今天我过生日,就让我这一次吧。”   凌琅:“……”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觉得迟炀好像越变越无赖了,但他又忍不住一再的妥协。   两个人从洗手间回来,四个小弟又嚎成了一团,凌琅希望他们能继续保持这个态势,直到预定的三个小时结束,免得迟炀又突发奇想要跟他唱情歌。   所以,凌琅破天荒地称赞了一句“好听”。   “???”   没听错吧?这可是老大第一次夸他们!   四个小弟顿时备受鼓舞,真的嚎完了剩余所有的时间。   -   和徐图他们分别后,凌琅在软件上叫了辆车,跟迟炀一起站在路边等。   迟炀看着来往的车流,道:“我突然想起,刚才吹蜡烛的时候忘记许愿了。”   凌琅:“那你现在许吧。”   迟炀:“没蛋糕,怎么许?”   凌琅想了想:“你可以把我当成蛋糕,对着我许。”   “那我许了啊。”迟炀笑着说,然后闭上眼,“我许愿,我的男朋友能答应我一件事……”   他顿了好久,好像是在组织措辞,又像是中途突然换了个心愿。   他唇角露出一丝弧度,继续道:“即使人生不那么完美,他也要尝试着去面对它、接受它、喜欢它,就像他尝试着喜欢我一样。”   迟炀说完,睁开眼,对上的是凌琅微微发怔的表情。   原本总是无波无澜如同死水的眼中仿佛刮过一阵风,猛烈地摇颤了片刻,然后,在路灯下变得黑白分明。   “你和人生不一样。”凌琅轻声开口,带着难以言喻的沙哑,“你很完美。”   但人生不是。   他的人生是缺憾的、破败的,是一片贫瘠皴裂的土壤。在这样没有生灵的世界里,阳光也就显得不再重要,所以他安于黑暗,甚至沉湎黑暗,他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不想看,在阴暗的壳中放任残缺的扩大。   但现在,他的土壤开出了一朵花,这是一个他从未预料到的奇迹,他开始手忙脚乱地寻求能供养这朵花的方法。   如果可以,他希望能有更多阳光撒下来,温暖他唯一的花朵。   迟炀看着凌琅认真到近乎迫切的表情,有些心虚地苦笑:“小琅,你不要捧杀我了,我没你说的这么好。”   凌琅道:“我说的是事实,我不喜欢运用夸张手法。”   作者有话说:   迟炀:谢邀,已经开始慌了 第56章   从KTV回来,到了十点多钟,班群还热闹着。   王每:各位,爷决定了,爷要考D大!   叶玲玲:……我瞬间觉得我要考D大的高远志向变low了。   于志锐:你确定你要和副班长一个目标?是什么给了你自信?@王每   王每:你没听学长学姐说过吗?选高考目标要选略高于自己平时水平的那种。   于志锐:你tm这叫“略高于”吗?你和D大之间也就差了一百个林猛吧。   林猛:??   凌琅往上翻未读消息,大家的想法五花八门,但除了几个平时说话就把不住门的同学,大多数的想法都很贴近自身情况。   凌琅放下手机,躺到床上,双手枕在脑后。   按照上半学期的趋势来看,迟炀的成绩最终肯定是会超过他的,未来还有一年的时间,差距很可能会越拉越大,如果单凭文化分,他们大概无法在同一个学校上学。   这就是他的自身情况。   但他想起,迟炀心仪的C大还有个不错的专业。   此念一出,他心中顿时埋下了一颗种子,这颗种子瞬间破土而出,然后就无法控制地疯长了起来。   凌琅在网上搜索了许多相关信息,思考了一个星期,在七月的最后一天,把这个想法告诉了迟炀。   见迟炀听完之后只盯着自己看,就是不说话,凌琅有点忐忑地问:“炀哥,你觉得怎么样?你有什么意见尽管说。”   迟炀惊喜道:“我觉得非常好!而且这是你自己的兴趣爱好,你画画基本功那么棒,还有天赋,考C大美院肯定没问题。”   他正在为凌琅很可能无法和他考同一个大学而郁闷,没想到凌琅这么快就想到了一个如此完美的解决方案。   凌琅微微蹙眉:“别说得轻巧,C大美院没这么好考。”   迟炀刚想说不了解的事情要尝试过才知道,突然间反应过来,凌瑾似乎从初中开始,就有考C大美院的理想。凌家姐弟亲密无间,凌瑾有什么想法都会和她弟弟分享,所以凌琅不可能对C大美院没有了解。   看到凌琅眼底浮现出的薄薄一层阴翳,迟炀知道他应该是想凌瑾了,迟炀搂住他的肩膀,安抚似的拍了拍:“那就从现在开始努力,无论最终结果如何,都不会后悔。”   凌琅歪过头,虚靠在迟炀肩上,“嗯”了一声。   第二天,凌琅给老刘发了条短信,说了自己转美术的想法。   老刘秒回:这是个大事!你明天有空吗,有空的话来我家坐坐,咱们面谈。   -   第二天中午,迟炀陪凌琅一起去拜访老刘,两人一人拎了盒糕点上门。   按门铃的时候,老刘好一阵才过来开门,手上都是泡沫。   老刘:“我在给我家小孩搓衣服,你们先到客厅坐会儿。”   两人低头一看,老刘腿后面正躲了个半人高的小姑娘,有点怯怯地看着两个陌生人。   迟炀弯下腰,笑眯眯地说了句“你好”。   小姑娘往后退了退,小手紧张地抓着老刘的裤子。   老刘家有两个女儿,大的去暑期夏令营了,小的才四岁。他老婆是做白领的,暑假期间,带娃的工作自然落在了他身上。迟炀和凌琅都没想到,平时在8班叱咤风云的老刘,在家里居然是个奶爸。   老刘返回卫生间的时候,小姑娘还揪着他的裤子,他对女儿说:“朵朵,快拿着你的小零食,去外面跟两个大哥哥玩儿,他们是爸爸的学生。”   朵朵不情不愿地离开了卫生间,抱着糖罐站在客厅看了看沙发上的两个人,然后径直朝凌琅走去。她一屁股坐在了凌琅的身边,从糖罐里掏出一把糖,放到了凌琅面前,完全不看迟炀。   凌琅吃了一颗糖,和她随口讲了几句话,小姑娘立马笑开了,虽然凌琅并不知道笑点在哪。   他看向迟炀,发现迟炀坐在对面的沙发上,正托腮看着他们互动,虽然唇边带笑,但看在他眼里,莫名有种说不出的被孤立感。   他问朵朵:“可以把你的糖分给那个哥哥吗?”   小姑娘抿着唇,没表态。   他在朵朵耳边说了句什么,她才揪着裙边,走到迟炀面前,把一颗糖放在了迟炀手上,然后迅速返回到凌琅身边。   凌琅一边摸着小姑娘的头,一边忍不住纳闷:好像那些可爱的生物都有点怕迟炀,比如屁桃怕,比如小朋友。可明明迟炀长得好看,还总是面带笑容,整个人看起来如同食草动物般温柔无害。反倒是他,气压低就算了,甚至从来没个笑脸。   老刘洗完衣服出来,把女儿带到房间午睡,安排妥当之后,给两人沏了茶。   “凌琅啊, 奇 书 网 w w w . qi su w a n g . c o m 老师也不是打击你。”老刘上来就直奔主题,“但高二上完了才确定要考美术,确实有点仓促了。”   迟炀解释道:“刘老师,凌琅他从小画画,有基础。”   凌琅抿了抿唇:“学校没有这样的先例吗?”   老刘没想到凌琅会画画,有点惊讶,思索片刻道:“要不这样吧,你回去把你的作品拍下来发给我,我拿去给学校美术老师看看,这种事还是要慎重一点好,你也要自己多看看相关方面的信息。”   凌琅点点头:“麻烦您了刘老师。”   被凌琅感谢,老刘一时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好,脸上皱纹都挤出来了:“哎,不麻烦不麻烦,有想法了是好事,老师也高兴。”   商量完高考的事,转眼到了四点多,老刘强行留他们在家吃了晚饭。   离开的时候,老刘站在窗边,看着楼下两个男孩并肩离去的背影,突然有种说不出的百感交集。   在他印象当中,迟炀自从来了8班,就一直和凌琅形影不离,互相扶持,共同进步。即便在暑假前,两人有过闹矛盾的传言,可现在看来,他们关系也并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刚才讨论凌琅的事的时候,反倒是迟炀说得比较多,凌琅也全权把迟炀当做了发言人,两人间自然而然的默契和信任,连他这个外人都感受到了。   他当过很多届班主任,迎来送往过太多学生,其中也不乏许许多多的好哥们,但没有哪一对像他们这么特别。   或许等到一年之后,他们离开了高中,步入社会的熔炉,恐怕倾尽余生,也再难遇到这么美好纯粹的情谊了。这大概就是青春之美好所在吧。   老刘语文老师的文艺病犯了,忍不住举起手机,拍下了迟炀和凌琅在夕阳下渐行渐远的背影。   -   凌琅回去之后,很快就整理好了一些作品发给老刘,不过,最能体展现水平的那些他没发,因为那些都画的是迟炀,他不想让别人看到。   老刘也很神速,没过两天就再次找到凌琅,告诉他,美术老师觉得他的画非常有天赋,很多从高一就开始呆在艺术班学习的学生都远远没他画的好,如果他真的做好了转美术生的准备,完全没有问题。   凌琅打算转美术生的事,自然是四个小弟最先知道,然后很快就被徐图他们传了出去,8班班群顿时炸锅了。   秦野:这也太突然了吧。   王每:天呐,我根本无法想象琅哥画画的样子,不过肯定很帅就是。   薛婕:琅哥,你不会下学期就转班了吧?   凌琅这才想起,北高有专门的美术班。   但他不想转班。   他已经对8班产生感情了,他舍不得那些好不容易熟悉的同学,舍不得老师,更舍不得他的同桌。   他问老刘他可不可以继续留在8班,老刘的回复是“不好说,要等开学了看情况”。   由于北高八月十号就要组织艺考生集训了,老刘紧急帮凌琅办了个相关手续,让他先跟着去学。   九号那天晚上,在迟炀房间写了一小时作业,凌琅把书本纸笔收进书包里。   迟炀不舍:“才八点,不再多学一会儿吗?以后一整个月都没法一起写作业了。”   凌琅补刀:“不止集训,整个高三上半学期,我可能大部分时间都不在教室里,不过我之前本来也没想过高三还和你一起学。”   迟炀抓住重点:“等等,什么叫你没想过高三跟我一起学?”   “我原本想的是,等你考试成绩超过我,就不用每天和我一起学习了,你上学期期末分数基本和我的差不多……”看着迟炀眼中逐渐暗淡的灰绿,凌琅立刻补充“但现在关系不一样了,所以原本的想法已经作废。”   迟炀:“就算现在我不是你男朋友,我还是会和你一起学习的。”   凌琅:“为什么?”   迟炀一脸理所当然的样子:“因为我还没追到你啊。”   凌琅沉默了几秒,问:“你那个时候就想追我?”   迟炀:“我都说了,我从很早以前就喜欢你了。”   那你四年前为什么还不声不响地去A国?   但这句话,凌琅没问。   他拎起包带,把书包挂在肩上,刚站起身,就被迟炀抓住了手。   迟炀:“今晚在我房间睡吧,明天晚上就看不到了。”   凌琅:“又不是以后都看不到。”   迟炀笑笑,放开了凌琅。   他知道凌琅会拒绝,也没抱什么希望,他就是忍不住调戏一下纯情的小狼崽而已。   凌琅走后,迟炀拿出笔记本电脑,打开《小狼崽观察日记》,输入文字——   「这部日记写于2月11日,到明天,正好半年时间。   ……   目前的发展,其实并不符合最初设下的预期,甚至可能会在分叉的轨道上越走越偏,因为以前的凌琅并没有如期回来,小狼崽还是小狼崽,也将永远会是个小狼崽。   可无论是孤独的小狼崽、逐渐接纳群体的小狼崽、敞开心扉的小狼崽、追求梦想的小狼崽,还是,迟炀的男朋友小狼崽,都是最惹人喜爱的小狼崽。   ……   明天早上九点,小狼崽就要去参加美术生集训了。   从现在开始,想他。」   迟炀打完最后一个字,关掉文档,起身回头,和身后的人撞了个正着。   凌琅抱着枕头和空调被,赫然就在他身后。   迟炀大脑空白一瞬,心率顿时飚到了150。   凌琅没立刻作声,依旧是那副冷淡的表情,却看得迟炀心凉了半截,他张了张嘴:“小,小琅。”   凌琅看了眼迟炀身后已经切回桌面的电脑屏幕,问:“你在做暑期社会实践吗?我刚才看到,你好像在写一个什么观察日记。”   迟炀一怔,就快蹦出嗓子眼的心脏如同突然落地般,重重砸了一下,有点儿抽搐。   “嗯……不是,是一些……个人兴趣爱好。”   这大概是迟炀第一次捋不直舌头。   “哦。”   凌琅点点头。   他觉得迟炀有点怪怪的,好像很紧张的样子,他还从来没见过迟炀这样,但他没有去细想,觉得可能是自己走路没声音,吓到迟炀了。   见凌琅似乎真的没有看清楚那个文档,迟炀松了口气,镇定下来道:“你怎么又过来了?”   凌琅没说话,直接把自己的枕头和被子扔到了迟炀的大床上。   -   第二天大早,凌琅要去北高集合。   迟建峰正好要去公司,说想开车送凌琅,被迟炀果断拒绝了,他还想抓住路上最后一点时间和凌琅好好再呆会儿。   迟炀特意没叫出租,而是和凌琅一起搭乘地铁,躲在拥挤的早高峰人群里,讲了一路的悄悄话。   集合点在一进校门的升旗台广场。   两人出了地铁站,远远的就看到小广场上已经聚了不少拖行李箱的学生,几个带队老师拿着花名册,给到校的学生做登记。   凌琅:“我过去了。”   迟炀“嗯”了一声。   凌琅刚往前走了两步,就被人从身后拉住手,紧接着,被大力拽进一个死角。   下一秒,一个严丝合缝的拥抱就压了上来,力道大得仿佛要将他揉碎。   过了大概一分钟,凌琅贴在迟炀耳边道:“好了吗?”   迟炀:“反正还没到九点,再抱一会儿。”   隔着两层薄薄的布料,凌琅安静地和他又贴了会儿,突然感觉到迟炀胸口有块硬硬的东西,形状好像是……   迟炀放开凌琅的时候,凌琅立刻伸手去扒迟炀的衣领。   迟炀低头,唇边带笑:“要和男朋友分开了,就这么把持不住吗?”   凌琅没理会迟炀,从迟炀胸口掏出一个小小的东西。   是红色的心形卵石。   五月份郊游的时候,他从河滩上捡到,稀里糊涂送给迟炀的那块。   他还担心过迟炀会把它当成垃圾丢掉,毕竟它没有鲜花美丽,也没有其他礼物那样实用,但现在,它被迟炀用黑绳穿起来,挂在脖子上,埋在胸口,原本冰凉的坚硬被体温捂得火热,仿佛会化。   他怔怔地看着这颗不起眼但又很特别的小石头,听到迟炀说:“原本是想找个盒子珍藏起来的,但又想每天见到它,所以想了这个法子。”   一阵风吹过,凌琅眼睛突然有点涩涩的,他顿了三秒,突然低头亲了一下卵石,将它塞回迟炀的衣领,迅速转身,说了句“走了”,然后拖着行李箱,往热闹的集合点走去。   作者有话说:   给迟炀预热一下,掉马快了。 第57章   由于耽搁了一会儿,广场上集合的人都已经陆续上大巴车了。   凌琅最后一个上车的时候,掀起了车内一阵巨大的骚动,尤其是女生。   “妈呀,琅哥?”   “他怎么来啦?”   “不会也是去集训的吧?”   带队老师给大家简单介绍了一下凌琅转方向的事,然后在一片热议声中,安排凌琅落座。   大家基本都是美术班的学生,平时就很熟,叽叽喳喳聊了一路,字里行间都能听到凌琅的名字,只有凌琅坐在副驾驶的座位上,睡了一小个半小时,醒来的时候已经到地方了。   集训地点是全封闭式的,围墙内有两栋楼,一栋用来上课画画,还有一栋用来住宿。   大家下车后,画室的生活老师把大家集中起来,讲了一下作息和纪律。   这次的集训几乎每天都排满了课程,平时既不允许出校门,也不能使用手机。   凌琅来之前没想到还要收手机,上交手机的时候,他对生活老师道:“我能最后再打个电话吗?”   生活老师摆摆手,示意他快点。   凌琅拿着手机走到无人的墙边,给迟炀拨了个电话。   对面几乎一秒就接了。   “小琅,到地方了吗?”   凌琅“嗯”了一声:“到了,刚下车。”   迟炀:“我怕打扰你和其他美术生交流,所以刚才路上没给你发消息。”   想起自己刚才睡了一路,似乎辜负了迟炀的良苦用心,凌琅有点心虚的摸了摸鼻子,仓促地“嗯”了一声。   只要没有迟炀在,他就很难主动提起和人交流的欲望,尤其是陌生人。   两人聊了几句日常,然后静静地听了一会儿对方的呼吸声。   不远处,大家都准备进宿舍了,凌琅看着朝自己走来的生活老师,对迟炀道:“最后告诉你一件事,这里是全封闭式的,要上交手机,结束那天归还。”   迟炀:“……我后悔刚刚浪费了十秒。”   -   凌琅交了手机之后,拖着行李箱在二楼找到了自己的双人间宿舍。   他室友是个瘦高的男生,看到他的时候,眼睛都瞪圆了,表情变换也非常丰富。   凌琅主动打了个招呼:“你好,凌琅。”   男生立刻站直:“我,我知道你,琅哥,我叫付杰。”   凌琅“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直接拎着行李箱去了自己的床铺,然后从行李箱里拿出一个漂亮的糖罐子,搁在书桌上。这是迟炀刚回国那天送他的,里面的糖早就吃完了,但罐子他还留着。   看着凌琅清冷高大的背影,以及桌上那个和他本人完全不相符的少女心糖罐,付杰心里疯狂打鼓,心说他果然和传说中一样古怪,生怕这个被传得神乎其神的校霸会对他做些什么,愣是愁得一晚上都没睡好。   结果到了第二天他才发现,校霸别说对他做什么了,就连看他一眼的工夫都没有,每天在他睁眼前就去了画室,在他要睡觉的时候才回来。   他跟凌琅不是一个画室的,还以为校霸是翻墙出去逍遥自在了,结果找其他画室的人打听才知道,校霸居然是他们整个画室里每天画到最晚、水平最高的学生,画出来的练习常常被老师当做优秀作业公开讲评。   对此,他震撼了好久,直呼人不可貌相,江湖传言不可信。   对于室友丰富的内心世界,凌琅半点都没感受到。   集训的生活非常紧凑繁忙,上专业课和画作业的时候根本就没有精力去想别的,这就导致了一到夜深人静,所有的思念都会如洪水般加倍袭来。   刚来的第一天,他没想过会这样,毕竟当初四年都这么过去了,区区二十天见不到又算得了什么呢?   可没想到,如今一天竟堪比四年。   凌琅不得不开始相信老祖宗的话,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做普通朋友的时候,他可以忍受四年、一万多公里没有希望的想念,但现在,他连一个晚上都觉得难挨,尽管知道自己二十天后就能见到想见的人。   他只能把全部的精力投入到画画当中,每天从早到晚泡在画室里,拼命地画,回寝室之后直接累得倒头就睡。   和他有同样想法的,还有二十公里以外的迟炀。   但迟炀就没这么他这么幸运了,还能用忙碌来分散注意力。   迟炀每天手机不离身,就怕凌琅万一有空了给他打电话,他没接到。   但那个他期待的号码从来都没出现过,还有他重看了无数遍聊天记录的微信,也没再动过,他只能自己往上添加消息。   某天吃饭,余淑慧终于发现了侄儿有点不对劲,她担忧道:“炀炀,你最近饭量都变少了,是不是生病了?”   堂哥看着无精打采的弟弟,喝了口茶道:“应该是有点大病。”   相思病。   集训的十天匆匆就过去了。   第十一天的傍晚,下了一场大雨,夏天的雨总是免不了带着雷暴,一道锋利的闪电劈下来,阴沉的天幕仿佛裂开个大口子,雷声和雨声纷至沓来。   晚上8点,付杰回到寝室的时候,发现凌琅居然已经在床上了,不过看样子应该没睡着。   他出门去打水,回来后径直走到凌琅床边,小声道:“琅哥,这是生活老师刚刚送来的,说你家里人打电话到画室,有急事找你。”   凌琅翻身接过手机,说了句“谢谢”。   寝室里灯光比较暗,付杰好像看到凌琅头上布满了细细密密的汗珠,他想问凌琅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因为凌琅已经重新面对着墙壁,只留下一个冷硬宽阔的后背。   凌琅打开手机,发现他的微信消息已经累积到了99+,光是迟炀一个人就发了一百多条,全是一些有的没的的日常,有时候连吃了什么都要来说一嘴,仿佛是把他当成了没有感情的树洞。   最新一条消息是“我的暑假作业做完了,但你的恐怕是完不成了,我在考虑要不要帮你写”。   凌琅回复:不用,老刘说会帮我跟其他科任老师解释。   下一秒,迟炀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凌琅立刻插上耳机,接通,问:“你有什么急事?”   迟炀笑:“想听你的声音算不算很急?”   低沉磁性的声音伴随着电流音传来,凌琅那颗因为雷声七上八下的心脏仿佛落入一汪温泉,他把耳机往耳朵里摁了摁,仿佛这样就能靠得更近。   他轻声道:“那你恐怕要失算了,室友要休息,我现在已经躺在床上了,不想出去打电话。”   其实,他不是不想,而是没什么力气。   迟炀没问他为什么这么早就在床上呆着了,而是笑了笑,说:“听几句已经满足了,接下来你打字就行,等你睡着了我就挂电话。”   付杰并没有休息,他此刻正坐在自己床上,竖起耳朵,屏息凝神地听。   他也是谈过恋爱的人,所以可以确认校霸这温柔如水的语气,绝对是在和女朋友讲话,他不禁有点佩服校霸女友的智慧,居然想到这招骗过生活老师。   全校迷妹无数的校霸居然有女朋友了,这绝对是个大猛料,他还想继续听,打探准确消息,结果凌琅“嗯”了一声,就不再说话了。   迟炀在电话里说了很多,譬如徐图他们最近的动向,以及前两天他去参加了一个小型的8班聚餐,那群人向他打听凌琅转方向的消息,还说了他堂嫂检查出怀孕的事情。   但凌琅回得并不快,不回复的时候,迟炀就一直讲,从不催促凌琅给他回应。   那温柔动听又略带沙哑的嗓音,在凌琅耳边形成了环绕的屏障,慢慢屏蔽掉了所有的雷雨声。   再往后,迟炀说了些什么,凌琅就记不清了。   一夜无梦。   第二天醒来,窗外阳光明媚,窗沿上的积水也干了,有小麻雀停在上面梳理羽毛。   凌琅对着阳光适应了一会儿,拿起床头的手机一看,居然还停在通话界面,昨天的电话并没有挂断……   他以为迟炀还没睡醒,刚要挂电话,对面突然传来一声清爽的“早安”,带着一点阳光的味道。   刷牙的时候,隔壁的付杰挤眉弄眼:“琅哥,昨天那个,是对象吧?”   凌琅看了付杰一眼,没承认也没否认。   看到凌琅清冷的眉眼突然浮现出了一点和校霸人设完全不沾边的柔软,付杰确认了。   果然,自古英雄、猛男、霸主,统统敌不过绕指柔。   8月31日,凌琅的集训终于结束了。   大巴车返回学校的时候,正巧赶上高三学生返校上课第一天的大课间。   迟炀本来打算一个人去接凌琅的,顺便找个无人的角落细数一下来自男朋友的强烈想念。谁知道徐图老早就得知了消息,招呼了一大帮同学去楼下升旗台的小广场等人。   凌琅刚一下车,就被小伙伴们包围了,他们最关心的还是凌琅会不会转班,得到否认的回答后,大家才松了口气。   迟炀站在人堆外面,镜片后柔浅的眸光变得越来越深沉,一想到二十多天不见的小男朋友此刻就近在眼前,却又无法抱在怀里,迟炀的内心就忍不住把这些碍眼的人全都赶跑的危险冲动。   -   上了教学楼,那群人终于散了,迟炀陪着凌琅去找老刘报名。   想象中小别胜新婚的场景根本就没有发生。走廊上全是人,就连个牵下小手的机会都没有。迟炀在A国呆了四年,一直觉得A国处处不如祖国,但这会儿身在祖国的怀抱,他却头一次感受到了国内早恋的苦。   返回教室的时候,凌琅看到自己课桌上厚厚两摞复习资料。   两个月没用,他的课桌和座椅都很干净,还弥散着淡淡的香气,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帮他打扫的。   凌琅心间微动。没有人会不愿意坐在这样一个窗明几净,隔壁又有个心仪同桌的地方学习。   他突然想起以前。每次他好久不来学校的时候,他的座位上都会积满厚厚的灰尘,仿佛被抛弃般和垃圾桶一块塞在角落里。那种灰暗的色调,让人毫无睁眼的欲望,只想昏睡过一节又一节无聊的课堂。   “这是我给你领的新书。”迟炀帮凌琅把桌上的书放进抽屉,“还有前两节课的笔记,都在这里,你有空可以补一下。下堂课是生物。”   凌琅点点头,拿出生物课本。   上课铃很快就响了,生物老师先是和大家简单的叙了个旧,然后讲了一下生物大致的复习计划,正式开启了第一轮复习。   新学期的第一堂生物课,大家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全神贯注地随着讲台上的老师进入了复习状态。   只有迟炀撑着下巴,目光晃晃悠悠,最终落在了自己的同桌身上。   二十天不见,小狼崽瘦了,脸颊明显凹了一点下去,下颌的棱角更加分明了起来,皮肤也愈发的白皙,应该是久坐在画室见不到阳光的缘故。甚至有点少女漫里血族男主那味儿。   半晌后,凌琅直视前方,低声提醒:“别看我,看黑板。”   迟炀:“我在用耳朵听,不信你考我。”   凌琅皱了皱眉,没再理他。   过了一会儿,迟炀感觉自己垂在课桌下的手被人碰了一下,下一秒,一根小指勾了上来。   凌琅淡淡道:“现在你可以安心看黑板了吧?”   迟炀:“……”   这下算是彻底听不进去了。   不过,生物老师正在讲的这部分考点,迟炀就算闭着眼睛都能拿满分,听不听没差别,不如趁这个机会好好享受小狼崽来之不易的主动。   他还打算下午继续和凌琅在课桌下偷偷牵手,然而下午的时候,凌琅就去了学校的画室上专业课,到了第二节 晚自习才回来写文化课作业。   凌琅虽然没有转班,但还是要去画室学习,直到十二月参加完联考。   迟炀身边的座位从开学那天起,就有一大半时间都是空的,上课的时候总像是缺了什么。   有时候,他会下意识地想要和隔壁的人探讨上堂课的知识点,但转过脸,身边只有一把空椅子。   其实,凌琅的画室就在文化课教学楼的对面,但平日里画室都拉着窗帘,所以即便迟炀戴着眼镜,视力再好,都看不见他想见的人。   班上有不少细心的同学发现,新的学期,校草好像不像以前那么温柔了,神色也经常是淡淡的,非常有边界感,不笑的时候,有点能代替空调的架势。   九月中旬,市里八所重点高中举办了开学联考,迟炀的成绩不出意外地超过了凌琅,并且进入了班级前二十,被各科老师轮番表扬。   凌琅的成绩也进步了,这是他自己始料未及的,因为他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好好学过文化课了。   -   日子一晃到十二月初,联考的时间也变得近在眼前。   这天天气有些阴沉,看样子像要下雨。   上完下午的最后一节课,迟炀如往常一样去对面楼的画室给凌琅送饭,结果同画室的人说凌琅下午没来。   迟炀离开画室,下楼的时候给凌琅打了个电话,传来手机关机的提示音。   他眉心跳动了两下,突然想到什么,拿出手机确认了一下日期,12月3日。   今天是凌瑾的祭日。   迟炀立刻去了趟凌琅的宿舍楼,敲了会儿门,没动静。   凌瑾的骨灰已经被凌荣江带走了,墓地也不在国内。   正当他靠在门边思考凌琅还可能去哪的时候,门从里面开了。   屋内没开灯,黑黢黢的,凌琅头发很乱。走廊暗黄的光打在他脸上,也没能照出什么血色。他看了迟炀一眼,直接转身,往屋里走去,一句话也没说。   迟炀立刻跟在后面,随凌琅一道进了卧室,然后看着凌琅坐回床上,双手抱着小腿,头埋在膝盖里,把自己蜷缩了起来。   时间仿佛随着空气的凝滞一下子变得缓慢了起来。   他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如此沉郁的凌琅了,或者此刻已经不能用沉郁形容,而是一种死气沉沉,那种封闭和放逐的感觉,比他2月份回国刚见到小狼崽的时候还要强烈好多倍。   这样的凌琅实在让他有些束手无策。好在凌琅还愿意放他进来,允许他近距离地感受自己的伤心。这倒是比2月份那会儿把他完全挡在心门之外要好太多。   他在脑中迅速地想了好多话,但最终,还是通通咽了下去。   “今天……”迟炀顿了一下,“是个特殊的日子,我过来陪陪你,也和你一起陪陪她。”   在对方为逝者伤怀的时候,说再多安慰的话都是无用功。   迟炀轻轻坐在床边,大手抚上凌琅微微颤抖的肩,一点一点抚摸着,试图缓解凌琅的难过。   又是一阵良久的静默后,凌琅突然沙哑开口:“你只知道凌瑾是空难走的,却不知道她是因为我才顺利上的飞机。”   那声音压抑至极,但更可怖的,是凌琅抬眼时,眼中遍布的阴翳。   还有提到“我”时浓浓的恨意,让迟炀心惊了一下。   “准确地说,是因为我和凌荣江。” 第58章   在迟炀震惊的目光中,凌琅讲了凌荣江是如何为公司利益对未成年的凌瑾逼婚,又是如何扼杀凌瑾的梦想,把她关在家里,试图让她妥协。   讲了三年前的今天,江市降下的那场罕见地雷暴雨。   讲了凌瑾的出逃计划,以及她有多么寄希望于他这个弟弟,希望他帮帮自己。   还讲了自己是怎样热血上头,帮助凌瑾逃走。而关于这一部分,他进行了尤为重点地描述,清晰到和保镖搏斗时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甚至每一寸疼痛。   还有他胸口的那道伤疤,也是在那个雨夜留下的。   凌琅慢慢垂下腿,双手撑在床边,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说。   整个讲述的过程,声音都冷得像冰,仿佛是一个无情的法官,在对故事里的罪魁祸首进行着某种漫长的审判。   迟炀怔怔地站在那里,有点难以置信。   时至今日,他终于明白了,那个困住凌琅让他不断撕咬,直到把自己变成困兽的牢笼究竟是什么。   凌琅说完,依旧低着头,没去看迟炀的反应,仿佛只是自顾自地、异常冷静地说。   可他用力到泛白的指关节却出卖了他。   良久,迟炀突然半蹲下来,强势将自己的腰挤进凌琅的双腿间,然后用双臂环住他的腰,仰头道:“所以你开始害怕被人期待,害怕给别人带来困扰,所以你将自己无限地放入尘埃,让所有人都对你失去最基本的希望。你觉得只有当他们全都远离你的时候,才能真正避免悲剧重演。”   迟炀很少这样毫不留情地说话,如同一把锋利的手术刀。   他明明只告诉了迟炀一点信息,迟炀却三两下就把他整个人都剖开了。那些阴暗的想法就这样暴露在光下,被生生炙烤。   伪装出来的冷静终于崩塌,他再也止不住身体的颤抖,想要逃开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早已经被迟炀牢牢锁住。   然后,他耳边再度响起迟炀的声音:“可是你有没有想过,那些你觉得自己错了的,其实都不是你的错?”   他浑身一震。   这是第一次,有人告诉他,在凌瑾的事情上,他没有错。   他实在有些难以消化,低头看了迟炀许久,才哑声道:“你是在替她原谅我吗?”   “我不是在替她原谅你。”迟炀斩钉截铁,“而是她本就不会怪你。”   凌琅眼中突然倒映出窗外一点路灯的光,但很快又在睫毛垂落的瞬间熄灭了,他面无表情道:“怎么可能……”   迟炀:“你应该比我更了解凌瑾,她一直都是将自由放在首位的人,不然你也不会答应帮她出逃,不是吗?”   自从凌瑾去世之后,凌琅每次想起她,都会伴随着那场永不停歇的雷雨。她如同一个符号,已经定格在了那个时刻。他好像真的有点忘了,曾经的凌瑾是什么样的。   可是,人要获得自由,本不需要付出生命这么沉重的代价。   他刚要说什么,就听见迟炀继续道:“你一定在想,并不是所有的自由都需要用生命交换。”   凌琅张了张嘴,突然哑口无言。   迟炀真的什么都知道,什么都能看穿。   “但你这个想法的逻辑有问题,她并不是为了自由赴死,何来以生命交换自由?”   “其实,这整件事情和你相关的部分,早在她离开别墅的那一刻就终止了,接下来发生的一切,都是她自己的命运使然。”   凌琅闻言,喉结急促地动了动,表情似乎在茫然和确认中仓促徘徊。   “人一生当中的意外太多了,而空难的概率在所有意外中是最微乎其微的一类,除了那些和飞机失事原因直接相关的人,其他任何一个人都不该为这种小概率事件负责。倘若每一个遇难者身边的人,都强行将自己和事故间接地关联起来,那这世上该有多少痛苦的人?”   迟炀说得很缓慢,确保每一个字都是在凌琅可以接受的范围内。但其实,他说的不过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道理,就因为以前从未有人告诉过凌琅,凌琅才独自一人走进死胡同。   他问:“小琅,我可以看看你的胸口吗?”   迟炀的声音实在太温柔了。   凌琅仿佛被蛊惑般解开了睡衣扣子,第一次将那处象征着逆鳞的伤疤彻彻底底地袒露了出来。   迟炀先是用指尖轻轻碰了一下,然后凑过去,在肌肤的颤栗中吻上了着那处暗红色的疤。和周围皮肤质感不同的软肉一下下碰着嘴唇,留下一阵又阵凹凸不平的触感,如同岁月的崎岖和坎坷。   他突然开始责怪当初优柔寡断的自己,为什么不早一点做决定回国?为什么不在凌琅最需要人陪伴的时候出现在凌琅身边?甚至他就不应该留在A国,不应该主动切断和凌琅的一切联系,长达四年之久。   好在一切都为时未晚。   迟炀贴着伤疤道:“小琅,你应该早一点告诉我这些。”   胸口的那一小块皮肤被蹭得火热。凌琅依旧没有说话。   因为迟炀永远都不会明白,他有多害怕他得知真相的时候,会像他一样恨自己。他有无数种设想,没有哪一种是他能够承受的,所以他没有胆量去赌。   其实今天,他依旧没什么像样的底气,他不过是多了一点迟炀喜欢他的筹码,整颗心就突然膨胀了,把什么都说了,连一点铺垫都没有。   然而,在这番冲动之后,他曾设想过的一切后果都没发生,迟炀依旧在这里。   不仅如此,还向他伸出了手,试图从令人窒息的深水中拉住他,让他不再下沉。   “你看,下雪了。”   耳边再度响起迟炀的声音,凌琅猛然抬头,浓黑的窗外,粉白色的雪如同柔软的花瓣,旋转着,纷纷扬扬地飘落了下来,仿佛要为世界盖上一层最温柔的抚慰。   今天阴沉了整日的天空,原来是想下雪。   “不是每年的今天都会打雷下雨,你也该尝试着走出那场暴雨了。”   迟炀嗓音沙哑却迷人,让凌琅那颗不安残缺的心,不由自主地接受他的指引。   “如果害怕一个人向前走太孤独,别忘了还有我会永远陪你。”   永远……   这是一个凌琅从来不敢乱想的词。   这份承诺实在太重了,凌琅胸口突然涌起一阵止不住的悸动,终于在长久的沉默中开了口:“真的吗?不骗人?”   迟炀点头,将脸埋在凌琅腹部:“嗯,不骗你。”   凌琅黝黑的瞳仁映照出窗外跳动的雪花,蓦地有些闪烁。   迟炀是这个世界上他唯一信耐的人,也是他最怕被疏远的人,连迟炀都说自己可以走出来了,那是否意味着,他真的可以一试?哪怕是为了迟炀的期待。   凌琅抱住迟炀埋在他身上的脑袋。   心中那片总是电闪雷鸣,暴雨倾盆的角落,终于在阳光无比耐心地试探下,一点一点,变成了温暖的彩色。   -   几天后,凌琅去参加了美术联考,考场离北高有点远,要住酒店。   迟炀本来想请假陪考的,被凌琅拒绝了,理由是“你去了有什么用?也没法给我加分”。   于是,迟炀受到了100点暴击。   然后,他眼睁睁地看着凌琅准备和一个叫付杰的男生共开一间房,说是之前在集训画室里住一个宿舍的,挺熟。   迟炀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人,凌琅居然没有把新朋友介绍给他认识。   于是,迟炀又受到了10000点暴击。   凌琅社交才刚起步,没这方面的意识,勾了迟炀一整个晚自习的小拇指才把人哄好。   准备高三期末联考的过程中,凌琅美术的联考成绩出来了,省排名相当靠前。   徐图他们想挤出时间给老大办个庆祝仪式,凌琅坚决反对,要他们留到他收到录取通知书那天再说。   今年的最后一天,又下了场雪。   雪最大的时候,大家正好在教室里上晚自习。   由于高三不放元旦假,同学们就自娱自乐地往窗玻璃上贴了各种各样的新年图案,结果正好挡住了偷偷看雪的视线。   有个同学实在坐不住,站起来打了声报告:“老师,我想去上厕所。”   他出去之后,十分钟都没回来,这时,又有两个学生说要去厕所,然后掀起了一阵接二连三的“上厕所潮”。   讲台上执教了二十多年的老师,什么样的小鬼头没见过,早就看穿了他们心里那点小九九。   在教室空了四分之一后,她对剩下的四分之三摆摆手道:“你们想看就出去看吧,别一个两个的过来打报告,打扰我批作业。”   话音未落,一群人就欢呼着冲了出去。   老师连忙在他们身后提醒:“别太嚣张!别的班还在上课!”   回应她的是越跑越快的下楼声。   老师摇了摇头,小兔崽子们太兴奋了,也不知道听到她说话没有,但她并没有制止,也没有出去扫兴,而是坐在讲台上,继续批改作业。   这大概是这帮孩子最后一次一起在北高看雪了。   雪已经下了半个多小时,地上铺了一层薄薄的白色,月光宁静悠闲地覆在上面,却很快被一串串大脚印踩乱。   王每冲着最近的凌琅招呼:“琅哥,来堆雪人呀!”   于志锐表示无语:“这么点雪,怎么堆?”   凌琅弯腰抓了一捧雪,主动走到他俩旁边:“堆个小的够了。”   得到琅哥的肯定,王每一脸嘚瑟地看着于志锐,对他比了个倒赞。   也不知道是不是美术好的人天生就有艺术细胞,就连堆出来的雪人都比一般人堆的精致。   凌琅堆雪人的时候,好多同学在旁边围观,他缺什么东西直接伸手,马上就会有人送到他手上。   和校霸一起在年末的最后一天快乐堆雪人,要是放在一年前设想一下,绝对是个非常惊悚的场景。   但凌琅最近明显开朗了很多,整个人仿佛放晴了一样,有的时候唇边还会有一点点向上弯的弧度,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特别像在笑。班上的同学貌似还从没见琅哥笑过。   总之,这样的凌琅和堆雪人这种事非常搭调。   雪人大功告成后,大家纷纷给凌琅堆的可爱小雪人拍照。至于隔壁王每堆的那个,只能看得出雪,看不出人。   察觉到身边似乎少了个人,凌琅在人群当中回头去找,发现迟炀正懒洋洋地靠在不远处的角落望着他,灰绿色的眼睛里浮现着道不明的笑意,发现他看过来了,便冲他勾了勾手。   凌琅向他走过去。   地上两道修长的人影交叠着,一起匿进了教学楼背面的角落。   凌琅刚握过雪的手冰凉潮湿,指尖冻得通红,迟炀也不怕冷,直接握在手里暖着。然后趁凌琅不注意的时候,转身把凌琅推到了最里面,高大的身躯倾身堵了上去。   对于迟炀的偷袭,凌琅背抵在墙上,并没有生气,有时候让让迟炀也不是不行。   两人在角落讲了会儿有的没的悄悄话,有两片调皮的雪花晃晃悠悠落在了迟炀的眼睫毛上。   凌琅看到了,心有点痒。   但他两只手都被迟炀握着,没空。   于是,他凑过去,用高挺的鼻尖蹭掉了迟炀睫毛上的雪花。   “你们在做什么?”   一声呵斥突然传来。   凌琅整个人一惊,大冬天的冒了层冷汗。同样被吓到的还有迟炀。两个人迅速分开,往外看去,原来是年级主任马白武。   马白武正打着他的标志性小手电,背对着他们盘问雪地里撒欢儿的8班学生,估计一时半会儿还顾不上他们这个小小的角落。   迟炀回过头想要亲凌琅,被凌琅抬手挡住:“你真是越来越不守校纪校规了,说好的品学兼优好学生呢?”   迟炀讨价还价:“就碰一下,最后一个吻了。”   凌琅纳闷:“什么最后一个吻?”   迟炀:“今年的最后一个吻。”   凌琅:“……”   在马白武发现他们之前,两人在雪地上接了个吻,唇舌间,有雪花冰凉的味道。   亲完,迟炀看着凌琅红润的唇,脸上一抹餍足的笑。   别说,争分夺秒地早恋还挺刺激的。   -   一个月后,期末考结束,迟炀总分已经到了全班第十,和上一次的十二名相比,看着似乎没有太大的差别,但如果和他高二下学期刚转来那会儿的倒数十几名相比,这进步的跨度简直就是强到离谱。   第一个发现问题的是王每,于是,班上被温水煮青蛙的同学们纷纷回过味儿来,趁着迟炀擦黑板的时候,一窝蜂地涌上讲台,向迟炀讨教如何提升成绩。   迟炀:“很简单,也很难。”   王每:“校草你就别卖关子了。”   迟炀笑了笑,转身,视线投向某个角落:“只要你们能有一个像这样的同桌就行。”   大家纷纷跟着看过去。   教室最后排的角落,凌琅的侧脸被冬日难得一见的阳光照得分外柔和,虽然没笑,但浑身上下却散发着蓬松的暖意。   确认过眼神,是他们得不到的人。   高三的寒假只有十天,从腊月二十八放到大年初七,连教育局都救不了他们。   但蚊子再小也是肉,十天总比没有强。   放假那天,大家还是收拾行囊,欢欢喜喜地回家过大年。   迟建峰和余淑慧亲自驾车来接两个孩子回家。   除夕那天,余淑慧为了犒劳两个高考生,专门请了三个大厨来家里做饭,热热闹闹地摆了一大桌子。   迟炀的堂嫂这会儿已经怀孕八个月了,挺着个大肚子,没什么力气和食欲,迟炀的堂哥就拿着小靠枕守在旁边嘘寒问暖,剥虾剔鱼,破天荒地没嘴欠调戏两个高中生。   年夜饭后,堂哥扶堂嫂上楼休息,然后返回客厅,和家人一起看春晚。   迟建峰跟儿子一边喝酒,一边聊公司的事。余淑慧对这些话题一窍不通,就在沙发上问起了两个高中生的校园生活。   趁着迟炀去卫生间的工夫,余淑慧趁机神秘兮兮地问凌琅:“我听说炀炀在学校有喜欢的人了。”   凌琅刚嚼碎一颗开心果,这下直接呛到嗓子眼,然后是一阵猛咳。   余淑慧看凌琅这么大反应,心说自己肯定是猜中了,于是有些得意道:“好了好了,我就不问是哪个姑娘了,给炀炀留点面子。”   听到“姑娘”二字,凌琅一颗疯狂跳动的心才平静了下来。   余淑慧又问了下两个人的期末成绩,包括凌琅的艺考情况。   一旁的堂哥听闻迟炀的分数,插嘴道:“都一年过去了,他怎么还考这么点分啊?这小子不会打算一直这么压分下去,最后来个一鸣惊人艳惊四座吧?”   凌琅一愣:“什么压分?”   堂哥也惊讶:“你不知道吗?他回国本来要上预备班的,但做了测试之后,成绩可以排进年级前三名,所以校长才破例让他直接进正式班。”   这是他给迟炀开家长会的时候得知的,他问迟炀明明入学成绩这么好,为什么平时考试却成绩平平,他压根不信迟炀是超常发挥,因为他知道迟炀在A国的学习水平。迟炀知道忽悠不过他,就承认了,但没说原因,只是要他别声张出去,他只当是弟弟的装逼瘾又犯了。   但他没想到,迟炀居然连自己喜欢得要命的小男朋友都瞒着,这完全不符合迟家男人坦荡荡的传统!   他正好有点喝多了,又憋了一整顿年夜饭没怎么说话,这会儿兴致一来,就决定在凌琅面前拆穿他男朋友的中二真面目。 第59章   迟炀回来的时候,客厅依旧是温馨热闹的老样子。   灯火通明中,大伯和堂哥喝着酒谈天说地,伯母拉着凌琅吐槽春晚正在播放的一个小品节目,感叹现在的小品质量大不如前了。   凌琅则在旁边倾身听着,必要地时候给予回应。   迟炀很自然地坐回了原来的位置,加入话题,但很快,他察觉出了一丝不对劲。   原本三个人的聊天,却变成了余淑慧分别和他们两个人对话,他每次想要和凌琅说些什么,最终都会莫名其妙变成没有回应的单线联系。   他给凌琅剥的橘子,到最后凌琅也没吃。   零点不知不觉到了,电视上开始倒计时。迟建峰和余淑慧拿出五个红包,给迟炀和凌琅一人发了一个,然后给迟炀堂哥发了一个。还有两个是给儿媳妇和未出世的小孙子的,让儿子一并带回卧室去,叮嘱他一定要放在枕头下面。   上楼睡觉的时候,凌琅睫毛在眼睑上耷拉了一片阴影,看起来没什么精神,不是很想说话的样子。   迟炀见状,也就没有强行找他问情况,跟他说了晚安之后,目送他回隔壁的房间。   迟炀洗了个澡出来,微信收到一个五千元转账,是堂哥发来的,备注“压岁钱”。   他发了个问号。   堂哥回复:这么多年都没给你发过红包,今年给你发一个。   迟炀回了个“哦,谢谢”过去,还以为是他堂哥马上要当爹了,所以自作主张把自己辈分给拔高了。   扔下手机,迟炀把明天要做的习题册拿出来,分别在书桌并排的两张椅子前各摆了一份,突然听到背后传来一个冷淡的声音——   “成绩那么好,还需要每天做习题?”   迟炀猛地回头。   他房门没关,凌琅正靠在门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凌琅语气中若有似无的戏谑感让迟炀顿了顿,他笑着走过去:“才班级第十一名而已,进步的空间还有很大。”   凌琅:“难道不是年级前三名吗?”   迟炀脑仁子顿时一阵剧烈抽搐,终于明白堂哥为什么要突然给他发红包。   他张了张嘴,道:“小琅,你都知道了……”   凌琅皱起眉头:“你明明成绩很好,为什么要骗人?”   骗别人就算了,还连他一起骗。   整整半个学期,他因为担心迟炀跟不上国内的学习节奏,逼着自已每天按时坐进教室后排的角落,绞尽脑汁完成作业,也再没有逃过课,后来,他又怕迟炀超过自己之后就不再和他一起学习,开始想方设法地提升分数。他还帮迟炀分析错题,归纳知识点,写满了整整三个本子。他时常觉得自己肩负着重任,他不希望迟炀被人看低,想让迟炀回归从前的优越……   现在一想起这些,他就觉得自己像个自作多情的大傻逼。   事实上,人家压根就不需要他这个学渣的帮助。   其实这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譬如他给迟炀讲题的时候,无论多快、多简略,迟炀都能听懂,再譬如迟炀每次考试成绩总是刚好在他后面一点……   但这些通通被他忽略了,因为他早就变得比迟炀更加依赖这些一起学习的时光。   他不相信迟炀这么做,仅仅是他堂哥口中的装逼那么简单,他认识的迟炀不是这种肤浅幼稚的人。   迟炀握住凌琅的肩膀:“先进来好吗?进来再说。”   凌琅没动,依旧抱臂站在那,直勾勾地盯着他,似乎是铁了心要他的解释。   最终,他还是垂下手,叹了口气:“因为我刚回国那会儿,不知道怎样接近你。”   迟炀这话倒是真没撒谎,这是他最初计划的切入点。   “所以,你的意思是怪我了,怪我逼着你骗人。”凌琅语气喃喃了起来,垂下目光,表情变得有些复杂。   迟炀想起凌琅曾经的心结,立刻斩钉截铁道:“当然不是!你千万别乱想,你这次要是能不怪我,我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良久,凌琅抬起阴沉的双目:“难怪你每次考试‘进步’了都那么高兴,看我被耍得团团转,你挺有成就感是吧?”   “没有,我那是真的高兴,”迟炀认真道,“小琅,但我是在为你高兴。”   凌琅闻言,心思电转,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所以这么久以来,表面上是他一直带着迟炀学习,实际却是迟炀为了让他好好学习,煞费苦心设的一个局。   想到这里,凌琅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火气,一把揪住了迟炀的衣领,咬牙道:“听着,我不需要你用这种骗人的方式来帮助我!”   凌琅的反应完全在迟炀的预料之中,他知道小狼崽不笨,很快就能想明白其中的弯绕。   “我以后绝对不会这样了,你原谅我这一次吧。”迟炀苦笑了一下,“要不你揍我一顿出气,只要别打脸就行,不然明天被发现了不好交代。”   凌琅紧紧攥着迟炀的衣领,胸口上下起伏,狠狠地盯了他半天,末了沉声道:“懒得跟你动手。”   说完用力掼开迟炀。   迟炀往后踉跄两步,小腿撞到了矮桌上,发出“砰”的一声,生疼。   凌琅也没管他,转身欲走。   迟炀在后面叫住他:“那你明天还来我房间做题吗?”   “不来。”凌琅背对着迟炀,冷冷丢下一句话,“下个学期开学考,你考不到年级第一,就永远别再找我学习了。”   迟炀看着空荡荡的门外,听着隔壁重重的关门声,低头抚了抚胸口上的褶皱,但怎么也弄不平整。小狼崽手劲实在太大了。   他唇边露出一丝笑,有点自嘲,又有点劫后余生的庆幸。   睡前,迟炀把堂哥给他发的五千退了回去,并且配了个“微笑”的表情。   -   第二天,全家人一起吃早餐。   醒了酒的堂哥此刻记忆回笼,想起自己昨天似乎办了件不太地道的事,于是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对面两个并肩而坐的小情侣,内心有些忐忑,就连面前精致丰盛的早饭都不香了。   只见迟炀拿起一个小瓷碗,盛了几个白白胖胖的饺子送到凌琅面前,温声道:“来,吃点饺子,是你喜欢的虾仁馅。”   过了一会儿,迟炀又倒了杯热腾腾的花茶放到凌琅旁边,问他渴不渴,自己面前的东西却没动几口。   余淑慧看着茶饭不思的儿子和侄子,还以为是今天的早餐恰好都不合他们胃口,她心说巧了,这两个孩子打小不对付,一个说东,一个绝对要说西,这会儿居然难得有了共同的默契。   半顿饭的工夫,迟炀把整个桌上的食物都往凌琅面前送了一遍。   埋头吃东西的凌琅受不了,抬起头问:“你能不能吃你自己的?”   虽然语气不怎么有温度,但好在终于说话了,迟炀和堂哥纷纷松了一口气。   大年初二,凌琅去叶家给妈妈和妹妹拜年,迟炀也硬跟着一起去了。   两人一进门,就被一人塞了个大红包。   叶芷夕直呼她妈偏心,只给她两百块压岁钱。   关燕哼了一声:“妈妈平时给你的零花钱还不够多吗?再说了,你一个小孩要这么多钱干什么?你什么时候能像你哥这么独立?还有你的成绩,能有你哥一半好吗?”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被妈妈借机唠叨的叛逆少女叶芷夕捂着耳朵逃走了。   关燕对凌琅歉意地笑了笑,意思是希望他别把叶芷夕的话放在心上,然后拉着凌琅的胳膊带他去沙发上坐。   她只要一想到儿子是在别人家过的年,心里就特别不是滋味,给的红包也就格外的厚。   她年前其实提过,希望凌琅和她一起回她丈夫老家过年,但结果还是和去年一样,被凌琅婉拒了。她也能理解凌琅的想法,要他在旁边看着他们一大家子陌生人其乐融融,对他来说,的确也是一种伤害。   叶叔叔也在,对凌琅的到来表示非常欢迎,吃过晚饭后,还希望凌琅和迟炀今晚能够留宿。   他们一家三口刚从老家回市区,舟车劳顿也挺累的,凌琅不想给他们添麻烦,呆到十点多就离开了。   大年初二的夜晚,四处张灯结彩,成片的红灯笼如同火红的海,但路上安安静静的,几乎一个人都没有,空余无声的热闹。   这么晚了,很难打到车,两个人决定散步回去,正好在叶家吃得有点撑,就当是消消食。   从市区进入南山的一段路有点偏,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刚走进两条酒吧街的岔路口,耳边突然一阵破风的呼啸声,是朝凌琅的方向来的,迟炀想也没想就抬臂挡了一下,一阵剧痛袭来。   下一秒,他抓住铁棍就是一个反拧,把挥棍子的人狠狠掼到了地上。   四周一下围上来七八个小混混,而为首的那个人是尤嘉,杨少欣的表弟,和凌琅有宿怨。几个人面色通红,估计都是喝了酒的。   简直就是大写的冤家路窄。   迟炀面不改色地沉声道:“故意伤害罪,最多可判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无期徒刑或者死刑。”   尤嘉凶神恶煞道:“老子都已经进过一次少管所了,还怕再进一次?”   一个小弟提醒:“老大,今天是你出少管所的第一天。”   “就你娘的多嘴!”尤嘉踹了他一脚,冲其他人吼道,“给老子揍他们,揍到他们都跪下叫爸爸为止!”   小弟们闻言,立刻一拥而上,迟炀眼神凛然,一个标准的过肩摔,把打头的那个黄毛砸了个七荤八素,嗷嗷直叫。   其他几个见状,都有点发怵了,毕竟他们听说连杨少欣那么狠的角色都怕这个人,但迫于老大的淫威,还是硬着头皮往上冲。   凌琅看到眼前发生的这一幕,只是一瞬地错愕,很快就恢复了状态,提着拳头迎了上去。   场面顿时一片混乱,分不清谁占上风。   然而,就算两个人再能打,也终究双拳难敌四手,而且对面还是一帮拿着家伙的醉鬼。   迟炀低声道:“跑。”   凌琅也正有此意,踹开一个小混混之后,下意识拉住迟炀的手腕迅速向前方奔去,跑了几步之后才反应过来,大力甩开了迟炀,下一秒,又被迟炀牢牢反握住。   两个人的腿都很长,跑步速度也快,很快就把那群人甩在了身后。   进入南山之后,前方就是管控森严的别墅区,不刷卡进不去。   刷门禁的时候,保安看他们两个大过年弄得气喘吁吁的样子,觉得有点不大对劲,就多问了两句,得知他们是迟家的人,立刻笑脸相迎地问了声“过年好”,放他们进去了。   迟炀刚要说话,就看到凌琅双手插兜,闷头走在了前面,只留下一个冷酷的背影。他想了想,最终还是没有贸然上前。   冬天的风寒冷彻骨,刮在脸上像刀割一样,凌琅始终阴沉着一张脸,走在前面五米远的地方,直到进了家门都没有回头看身后的人一眼。   迟炀回到房间,刚脱下外套,就听到敲门声。   他打开门,门外居然是拎着小药箱的凌琅。   他惊喜道:“小琅?”   凌琅面无表情地走进来,指着凳子道:“坐下,衣服脱了。”   迟炀闻言,也顾不上冷,直接把整个上半身的全都脱了下来,露出一身漂亮的肌肉。   刚才一群人混战的时候,迟炀替他挡了好几下,位置他都记着,也正好一一对应了面前的所有伤痕。   那些青青红红的颜色,看在眼里分外刺眼。   凌琅眼色几经变换,最后扔下药箱道:“走,报警,去警察局验伤。”   “不用,大过年的我怕吓着我伯父伯母。”迟炀抓住了凌琅的手,“就当是他们替你出气了。”   凌琅像被电了一下,大力抽出手。   过了一会儿,他蹲下身,黑着脸开始给迟炀消毒、擦药、贴纱布。   凌琅的动作完全算不上温柔,好几次都把迟炀弄得冷汗直冒,但他没吭声,一脸的稀松平常,任由凌琅在他身上做任何想做的事。   处理好大半,凌琅抬头,看着迟炀额前细密的汗珠,冷声道:“迟炀,你是真的很能演。”   迟炀没有反驳,接受了这个评价。   经过除夕那天成绩暴露的事情之后,他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他决定开始一点一点地坦白,试探凌琅的接受度。   “你身手很好,应该是练过很多年的,你学习也好,根本不存在跟不上国内的进度,还有现在,你明明觉得疼,但是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凌琅急促的语气顿了一下,触碰到迟炀皮肤的手指微微颤抖,“但我不知道你做这些究竟有什么目的,或许你只是天生喜欢表演。”   -   给迟炀上完药,凌琅没有片刻停留。   他回到自己房间,重重地倒在床上,望着漆黑的天花板好久,然后慢慢吐出一口气,从裤子口袋里摸出手机。   他给徐图发了条消息:你们和迟炀遇到杨少欣那次,杨少欣到底是怎么离开的?   徐图秒回:他听到狼哥要来,吓跑了!   凌琅:我要听实话,是不是因为迟炀?   徐图那边显示了好久的“正在输入中”,才发来一个“是”。   凌琅看着这两个刺眼的字,几乎无法形容此刻的心情,他一瞬间想到了“背叛”两个字,但他不想把这么大的帽子扣在他为数不多的朋友们身上。   凌琅:所以你们早就知道,但是全都瞒着我,是迟炀教你们的吧?   徐图没说话,只是发了一连串“哭泣”的表情过来。   其实,凌琅知道自己这个问题属于白问。无非就是迟炀不想让他知道,徐图他们又被迟炀封口了,所以他才成了唯一被蒙在鼓里的人。   他不明白迟炀为什么要装作那么温和无害的样子,就像他不明白迟炀当年为什么突然离开,一年前又突然回来一样。   迟炀身上其实有很多谜团,但都被他选择性忽视了。他看迟炀,总是用一种对待珍宝的态度。但凡是珍贵的,总是带着点让人不敢贸然探究的神秘。   他想起早前在校园论坛里看到的那张迟炀的抓拍照,照片上的迟炀表情冷冷的,周身遍布着锋利的气场。他那时候还觉得是拍摄的角度和时机不对,但现在看来,倒是他不够了解迟炀了。   到底哪一个才是真的迟炀,他其实根本就不知道。   这时,他听到门锁轻轻转动的声音,有个人走了进来。   他脊背瞬间绷紧,面朝着墙壁,睁大双眼,没有回头。   迟炀进屋后,坐在了床边的椅子上,轻声道:“小琅,是我,我记得你应该是没受伤的,但我现在有点不太确定,所以过来看看。”   凌琅没说话。   迟炀知道凌琅在生气,但他并没有打算为刚才的事情过多解释什么,毕竟凌琅都已经看到了,这种时候说什么都会变成狡辩。   迟炀:“我知道你没睡。”   凌琅依旧没有说话。   房间里没开灯,两个人就这么隔着一层黑暗,听了对方的呼吸声好久。   突然,凌琅背对着迟炀开口:“迟炀,你到底有多少事情不是骗我的?”   清冷的声音透着一丝疲倦。   这次,换迟炀沉默了,几秒后,他道:“我说个绝对不会骗你的事。”   凌琅:“你说。”   迟炀:“我喜欢你,不是骗你。”   凌琅闻言,闭上了眼睛。   作者有话说:   迟炀:还好还好(虚惊两场)   亲妈:你是忘了你还有个日记本吗(微笑) 第60章   第二天是大年初三,迟家上午要去给亲戚拜年,凌琅原本不打算去的,但架不住余淑慧的游说。   凌琅早早起床,洗漱完后和长辈们一起下楼,发现迟炀已经坐在餐桌上等他们了。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短暂相碰,仿佛发出“刺啦”一声,一道迅速弹开,还有一道顺势缠绕了上去。   从楼梯到餐厅的一段路,迟炀的目光一直黏在凌琅身上,直到凌琅坐到了原来的位置——他的身边,他才松了口气。   吃早餐的时候,凌琅继续他食不言寝不语的优良习惯,一如既往地沉默。   可迟炀却有点按捺不住,吃到一半小声问:“小琅,你是不是有什么要说的?”   凌琅:“说什么?”   其他人闻言,也都停下了吃东西的动作,纷纷看向两人,想听听两个孩子要说什么悄悄话。   众目睽睽之下,迟炀只得放弃:“没什么。”   吃过早餐,一家人上了车,凌琅先是和迟炀一起陪着余淑慧聊了会儿天,然后就靠着椅背睡着了,看上去和以往没什么两样,完全没提昨晚的事,仿佛失忆了。   随着车子的颠簸,凌琅身体慢慢往下滑了一点,鼻子以下都埋进了浅褐色的毛衣领中,迟炀看着露出来的那半张恬淡白净的脸,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   在正常情况下,一个人发现自己被骗了不止一次,难道不该是生气、质问才对么?就算凌琅性子冷淡不会勃然大怒,但至少也不是现在这样,一个晚上就轻轻揭过。   但他又害怕凌琅真的生起气来,十天半个月不理他,甚至更久,那也挺要人命的。   在这种患得患失的矛盾折磨中,短暂的寒假一晃就过了。   十天太短,不够养膘,也不够沉溺于各色娱乐活动,高三学生穿着蓝白冬季校服,背着书包清清爽爽地返校。马白武背着手,站在校门口检查仪容仪表,闹哄哄的场面给冷清了一个春节的校园注入几分生机。   迟炀和凌琅是被堂哥开车送过来的。   两人下车后,远远就看到徐图他们四个站在校门拐角的花坛后面,似乎是一早就等在那了。   走近之后,徐图冲凌琅招了下手。   迟炀停住了脚步:“他们应该是在等你,你过去吧,我就不去了。”   凌琅狐疑地走到他们面前。   四个人突然一字排开,齐齐鞠躬:“对不起,狼哥!”   凌琅:“……”   见他们一直弯着腰,完全没有要起身的意思,凌琅无语道:“你们这是在干什么,赶紧起来。”   老实人陈枫刚要直起酸痛的腰,就被侯思杰一把按了回去。   刘斐然:“狼哥要是不原谅我们,我们就不起来!”   这会儿正是返校高峰期,来来往往路过的同学都在往他们这边看,然后掩着嘴,和身旁的同伴窃窃私语。   凌琅活这么久,第一次体会到“丢人”二字是怎么写的,难怪迟炀说他不过来,估计他早就知道他们要干什么了。   凌琅淡淡开口:“我没打算怪你们。”   几个小弟一愣,立刻直起身,惊喜地看着凌琅,颇有下一秒就要热泪盈眶的架势。   凌琅怕他们还有什么惊吓等着他,扔下一句“我先去找老刘报到了,有事微信说”,便转身往教学楼走去,完全不给他们表演的机会。   教室里,王每正在一群人中间绘声绘色地讲八卦,看到凌琅和迟炀一前一后进门,立刻大着嗓门来了句:“早啊,校草,早啊,琅哥。”   凌琅冲他说了声“早”。   迟炀也点点头,路过他们旁边的时候笑着问:“你们在说什么好玩的事,这么热闹?”   王每:“你知道立高有个叫尤嘉的人渣吗?他又进局子了!”   凌琅本来对八卦没什么兴趣,听到“尤嘉”两个字,也收回了向后排座位迈出的脚步。   见二位难得都这么有兴致,王每立刻来劲儿了:“尤嘉上学期不是因为猥亵女生进了少管所吗,说是过年那会儿放出来的,结果出来的第二天就又因为打架斗殴被抓了,警察一查他身份证,好家伙,刚好成年两天,直接扭送看守所!”   迟炀点点头:“我知道这个人,我记得他以前经常欺负我们学校的同学。”   王每愤愤道:“没错,他以前不止搞威胁勒索,还特别爱对咱们学校的妹子下手,一开始还没人敢维护正义,导致他越来越无法无天,直到后来琅哥——”   说到这,王每突然捂住嘴,不敢继续了。   凌琅当初就是因为见义勇为报了警,才遭到了受害女生家长的责怪。家长专程跑来学校大闹了一通,反倒把没几个人知道的事情闹得人尽皆知,凌琅还因此被迫写了道歉检讨,女生也受不了非议转学了。   气氛突然变得有一丝尴尬,迟炀立刻道:“总之像他这种伤害他人,劣迹斑斑的坏学生,只要能得到惩罚就是好事。”   王每:“对对对,可以说是普天同庆了!”   一旁的凌琅倒是没有在意王每的失言,他正在思考的是另外一件事。   在迟炀和其他同学继续讲话的时候,他转头看了一眼迟炀。迟炀脸上依旧是那副标志性的无害笑容,好像自己真的只是听了个前所未闻的八卦。   他忽然觉得有些刺眼,便没做过多的停留,径直往教室后排走去。   凌琅刚回到座位上,迟炀也跟着过来了。   他问迟炀:“尤嘉是你弄的?”   迟炀挑了下眉,算是承认了。   凌琅:“那你刚才还装作一副听八卦的样子。”   迟炀:“我总不能跟他们说,我大年初二晚上跟人打群架去了吧?那我下节英语课很可能就是在老刘办公室度过了。”   前排正在赶寒假作业的林猛笔一停,回过头,狐疑道:“你们在说什么,什么打群架?”   凌琅波澜不惊道:“迟炀说他大年初二晚上和人打了群架。”   林猛瞪大眼睛,夸张又缓慢地点了点头,然后迅速转回身去,用胳膊肘怼了怼同桌秦野:“笑死,校草说他打群架。”   秦野:“笑死。”   凌琅弯了弯唇角,似是要笑,眼底却一点都没有笑意:“其实就算你说了,他们也不会信的,老师也不会。”   因为你伪装得太好了。   -   第一周进行了开学联考。   两天后,大家围在教学楼下,看着光荣榜上用粗体字打出来的第一名,傻眼了。   这真的不是颜值排行榜吗?   当天晚上,迟炀敲开了凌琅的寝室门,如同绅士般背着一只手,把成绩单递到了凌琅眼前:“这是凌先生要的年级第一,我以后还有资格和你一起学习吗?”   凌琅从门缝里垂眼看了成绩单三秒,转身往屋里走去,但没有关门。   迟炀笑吟吟地挤进了门。   开学考过后就是美术校考,C大就在江市,二月底,凌琅十分顺利地完成了考试。   泡在画室的时光终于结束,开始了正式冲刺文化课。   迟炀和凌琅也再度恢复以前的老样子,两人经常一起学到很晚。   虽然每次看到迟炀分分钟就能解完一道题的时候,凌琅心里还是会有些小小的异样,但都被他匆忙压下了。   毕竟在他心里,迟炀原本就应该是这样的。   偶尔,迟炀也会有一两道太难的数学题解不出来,找他探讨,如果是以前,他会很主动地帮迟炀分析,但现在,他的第一反应却成了犹疑和判断——迟炀会不会又在骗他。   三月初,借着高考百日倒计时的伊始,学校举行了一次成人礼。   这是北高历届高三的大日子,大家听说了三年,羡慕了三年,期待了三年,今天终于轮到了自己。   每个班都有自己的班服,有的是汉服,有的是马里奥,有的是魔法学院,而八班的班服则是西装和职业裙,这是大家票选出来的结果。   大清早,迟炀拎着早餐到对面的寝室楼找凌琅,等了半天门才开。   凌琅正赤脚踩在地上,白皙的脖子和修长的手指被一根领带缠在一起,双眉微蹙,表情复杂得如同面对一道高考压轴难题。   迟炀进门后,凌琅返回卫生间,继续对着镜子打领带。迟炀放下早餐,也走进了卫生间,站在凌琅身后。   凌琅尝试了好几次,打出来的都是红领巾样式,和印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就在他快要失去耐心的时候,迟炀从他身后握住了他的手,对镜中的他道:“转过来,我帮你吧。”   凌琅也没拒绝,转过身,和迟炀面对面。   寝室的卫生间非常逼仄,两个人贴得很近,带着薄荷味的清凉呼吸缠绕在在一起,很快就变热了。   迟炀有欧洲血统,盯着某处不动的时候,就会显得特别专注。他微微低着头,仿佛正在给什么珍贵的事物系上漂亮的丝带。   凌琅望着他深邃的眉眼,突然有一瞬的恍惚,觉得自己可能真的会是迟炀最喜欢的、最珍惜的那个人。   “松紧度怎么样?”   略带沙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凌琅回过神来,对上迟炀灰绿色的双眼。   “嗯,稍微有点紧。”   迟炀抓着凌琅的领带结,稍稍给他松了一下,就在要放开的一刹那,又重新捏住,拉近,然后在镜子前对着近在咫尺的双唇吻了下去……   班级统一定制的西装并不像私人订制的那样剪裁得体,男生们本以为可以在女生面前展现他们成熟男人的魅力,结果穿上之后才发现,车祸率居然超过70%。   譬如王每,身板儿太过瘦弱导致袖口和衣摆空空荡荡,仿佛套了个黑色麻袋。再譬如秦野,由于肌肉夸张,显得上半身鼓鼓囊囊的,活像个有钱人请来的保镖。   穿着职业裙的女生们看着一个个穿上正装的笨拙男生,差点没笑晕过去。   尽管一套西装穿下来,丑得各有千秋,但大家似乎都变成熟了好多,原本青春洋溢的教室里,一下变得沉稳了起来,大家互相对视,仿佛都能透过对方看到自己未来的影子。   由于干了点小情侣间的事,迟炀和凌琅来得比较晚,进教室的时候,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发出了惊叹的声音。   王每:“靠,你俩是拿自己的西装滥竽充数吧!”   叶玲玲白眼翻上天:“会不会用词?难怪语文只考那么点儿分,谁是那个充数的竽你心里没点数吗?”   王每很气,但他无法反驳。   因为面前的两个男生,不对,准确地说应该是男人,直接把班服变废为宝了。   那笔挺的身段,那一米八的长腿,那宽肩窄腰的好身材,简直和这个班级的其他男生格格不入,大概就是两个贵公子和一群卖保险人的区别。   成人礼在运动场举行,一路上,凌琅和迟炀引起了不少人侧目,几分钟后,北高的论坛和万能墙上就刷满了校草和校霸的对A帅照。   成人礼的环节包括走方阵、集体活动、自由活动、讲座和校领导讲话。   一通激情澎湃地动员下来,大家的高考冲劲空前高涨,也提前拥有了成熟所带来的责任感。   最后是学生代表演讲,迟炀作为新晋年级第一,毫无疑问地被学校安排得明明白白,希望他能重点讲讲自己的进步历程。   轮到迟炀地时候,他从8班队伍中走出来,单手插袋,长腿一跨,三两步登上了演讲台。   上一个讲完话的男生递话筒的时候,忍不住低头看了眼自己圆滚滚的马里奥衣服,又仰头看着对面身着西装、挺拔帅气的迟炀,突然非常后悔自己当初在班级投票的时候把票投给了这个管道工。   迟炀没有带稿子,事实上他连演讲的内容都是刚刚在台下打的腹稿。   他走到正中间,清了清嗓子:“各位老师同学们好,我是来自高三8班的迟炀。”   话音未落,底下传来一阵猛烈地欢呼,拍照的快门声连话筒的声音都快盖不住了。   迟炀磁性的声音在运动场上空环绕了起来,语气平缓,节奏舒畅,尽管讲得都是些应付场面的废话,却也依旧让台下的人不由自主地沉浸到了他所描述的内容当中。   凌琅在台下目不转睛地盯着讲台上的那个人,但没有认真听他说的任何一个字。毕竟他的整场演讲就如同他的笑容一般公式、得体,就连时间都牢牢把控在了三分钟以内,一看就是装出来的。   偏偏台下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很快,迟炀的讲话进入了尾声:“最后我想说,我能取得现在的成绩,还要感谢我的班主任刘老师——”   坐在台下的老刘露出一丝欣慰的笑。   “给我安排了一个好同桌。”   老刘:“……”   傍晚散场后,整个高三食堂都塞满了奇装异服的学生,如同一场热闹的游园会。   凌琅和迟炀刚端着餐盘找到一个地方坐下,就走过来一个拿着小礼品袋的女生,看服装应该是3班的。   女生在桌边站定,深吸一口气道:“凌琅,快要毕业了,我朋友,她有点东西想要给你。”   凌琅尽管被告白过很多次,也见过不少其中的套路,但他这次显然是没反应过来,听完还点了点头。   女生红着脸:“那,给你……”   食堂的餐桌是长条的,女生又因为紧张,把袋子放在了最边缘,凌琅必须起身才能拿到。   餐桌下,迟炀穿着黑色皮鞋的双脚不动声色地夹住了凌琅的双脚,让他根本无法起身,表面上,迟炀依旧若无其事的吃着饭,还笑眯眯地问他想不想多吃一份荷包蛋。   女生看凌琅一直不动,便点了点头,拿着袋子,神情落寞地离开了。   凌琅疑惑地看着女生远去的背影:“她不是说那是她朋友给我的么,怎么自己拿走了?”   迟炀:“或许你从来没听过一个故事,叫《我有一个朋友》。”   -   即便白天刚举办了一场热闹的盛会,晚上一样要乖乖坐在教室里上晚自习。这就是高考最后一百天的紧迫之处。   迟炀晚自习请假没来,也没告诉凌琅他干什么去了,只在课桌上给他留了个字条。   管自习的老师坐在前方,看讲台下这群身着正装埋头苦学的小大人,唇边止不住的笑意。   晚自习结束后,凌琅走在放学后的楼梯上,和身边的同学聊天。   王每:“唉,没想到穿了一天的丑衣服,都穿出感情来了。”   于志锐:“我也有点不是很想脱掉。”   何柏:“我也。”   已经把西装外套脱下来搭在臂弯的凌琅看了眼自己的衣服,轻轻咳嗽了一声。   王每上下打量了一下凌琅。   好气,穿着白衬衫还是那么帅。   于志锐想到什么,突然对凌琅道:“以后我结婚的时候邀请你和迟炀,你们可千万别穿西装来!”   凌琅嘴角微不可见地弯了一下:“好。”   于志锐:“等你们俩以后跟妹子结婚的时候,再互相伤害去吧。”   凌琅唇边的弧度变得微微有些僵硬。   回到学生公寓,凌琅走到三楼,正要往寝室的方向走,刚迈开两步就突然愣住。   不远处,一个西装笔挺的高大男生左手插袋,右手臂弯躺着一束娇艳欲滴的玫瑰,正站在他寝室门口等他。在昏黄的灯光下,如同一副色彩鲜明的画。   作者有话说:   抓紧机会浪漫吧,下章即将迎来一位不速之客。   迟炀,危。 第61章   凌琅只是微微一愣,便快步走过去。   下一瞬,那束玫瑰落入了他的怀中。   凌琅看了眼怀里的花,又看着面前的送花人,低声道:“你是买花去了?”   迟炀“嗯”了一声:“突然很想送你一束玫瑰,所以翘了晚自习,去了趟花店。”   他才不会说,他是受了食堂那个试图送礼物告白的女生的刺激,毕竟这样非常没有作为炀哥的风范。   凌琅喉结急促地动了动:“你太显眼了,你就不怕被人看到?”   迟炀不以为意:“就当是别人送我的,像我这种校草兼年级第一的北高风云人物,在成人礼的时候收到一束玫瑰花,很奇怪吗?”   凌琅:“……”   迟炀一旦不要脸起来还真是够够的。   凌琅抬起眼问:“你是在反讽我没送过你花?”   迟炀挑挑眉:“当然不是,我是在认真回答你的问题。”   凌琅顿了一会儿:“花我收了,你还不走吗?”   他说着,手伸进裤兜找钥匙,脸侧被映上了玫瑰花的颜色,迟炀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是皮肤本身的颜色。   他盯着眼前红色的耳尖,心脏某一处颤动了一下,突然就塌陷了。   没想到,就连亲吻时都淡漠如水的小狼崽,居然会因为收到一束玫瑰而脸红。   难怪这么急着赶他走。   凌琅掏了半天,发现钥匙不在右边的西裤口袋里。迟炀就靠在一旁的门框上,一声不响地看着他。   迟炀越是看他,他就越着急,把全身上下的口袋都摸了个遍,依旧没能找到宿舍钥匙,然后,他把单肩包取下来放在地上,用一只脚抵着,单手费力地拉开拉链,左手臂弯牢牢护住玫瑰,生怕动作太大碰坏了。   然而,钥匙也不在书包里。   “我好像没带钥匙,我去找楼管。”凌琅说着往前走了两步,又收窄脚步,觉得自己抱着这么大一束花去找楼管阿姨,似乎有点奇怪。   “我刚上来的时候,看到楼管窗口挂了个牌子,说要外出一小时,十点半回来。”迟炀慢悠悠地从后面走上前,打开手机放到凌琅面前,“现在才九点四十。”   凌琅盯着迟炀,没吭声,等他说后面的话。   果然,迟炀继续道:“今晚去我那边住吧。”   然后又补了一句:“反正双人间。”   看着迟炀嘴角噙着的愉悦的笑,凌琅甚至有一瞬间怀疑,是这个人趁他不注意的时候,把他的钥匙给藏起来了。   往对面公寓楼走的时候,凌琅特意落后迟炀五米远的距离,生怕被人看到他拿着玫瑰花和迟炀走在一起。但现在已经很晚了,公寓楼内外安安静静,无人出入。   到了寝室门口,迟炀推门而入,伸手把身后的凌琅也拉进了屋,关门的瞬间按住他的后颈,轻轻吻上了他的耳尖。   突然,一阵急促的手机震动响起。   暧昧的气氛瞬间被打破。   迟炀没管,正打算继续,耳边响起凌琅淡淡的声音:“接电话。”   迟炀只得先放开凌琅,从口袋里拿出电话,一看上面的来电人,表情立刻变得无语了起来。   他接起来,不耐烦地讲了两句,然后挂断:“我堂哥,我伯母要他给我们送东西,他白天搞忘了,这会儿才想起来,结果没带身份证进不了校门,要我去校门口接一下。”   凌琅点点头:“哦,你去吧,我用你浴室洗个澡。”   迟炀捏了捏他的后颈:“等我回来一起。”   “?”凌琅警觉,“一起干什么?”   迟炀笑笑:“写作业。”   凌琅:“……”   迟炀走后,他在客厅站了一分钟,然后低头嗅了嗅怀中的玫瑰,芳香怡人。   刚才迟炀亲他耳朵的时候,他似乎在迟炀衣领上也闻到了一点这个味道,大概是迟炀抱着这束花,抱了很久。   他把花束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客厅的一个空茶几上,然后进入迟炀的卧室,把书包里的习题册、草稿纸、文具盒拿出来,一样一样地摆在书桌上。   等迟炀回来一起。   这时,外面响起一阵敲门声。   凌琅看了眼手表,才过去三分钟,迟炀这么快就回来了?而且他明明记得迟炀出门的时候把鞋柜上的钥匙放进了口袋。   他立刻走到客厅开门:“你不是带了钥——”   看清门外的人之后,所有未说完的话都堵回了嗓子眼。   半晌错愕,凌琅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样子,问:“你来做什么?”   和凌琅长相有几分酷似的中年男人道:“我回来给你办理留学手续。”   凌琅以为自己听错了,仔细分辨了一下,才冷冷道:“你想让我出国留学?”   突然出现的男人正是凌琅的父亲凌荣江。   凌荣江背着手,“嗯”了一声:“以你现在的成绩,申请A国的大学完全没问题,我听你班主任说你现在在画画,A国有几所不错的艺术院校。”   凌琅闻言,眼底铺了一层薄薄的戏谑:“看来你都已经安排好了。”   凌荣江语重心长道:“你是我的儿子,我当然不可能把你一个人丢在国内不管。”   凌琅:“但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   凌荣江:“什么?”   凌琅一字一顿:“你配吗?”   凌荣江眉毛一竖:“你……”   以前凌瑾还在的时候,他就不太和两个孩子交流,凌瑾走了之后,他和凌琅就直接变成了无法沟通,十句话之内必然剑拔弩张。   他也不拐弯抹角了,拔高音量道:“听着凌琅,我马上就要竞选华人商会会长了,你这样会成为别人攻击我的靶子,严重影响到我的声誉,国人信奉‘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任由你胡闹这么久,你也该懂点事了。”   “声誉?”凌琅语气冷得仿佛要结冰,“亲手害死自己的女儿,难道就不影响声誉了吗?”   话音落地,空气蓦地安静了一瞬。   凌荣江呼吸突然急促了起来,表情几经变换,怒吼道:“要不是你当初拦住保镖,她会上那架飞机?”   凌琅没说话,只是用嘲讽的眼神看着面前已经比自己矮了小半头的男人。   凌荣江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立刻恢复了一个父亲该有的模样:“算了,瑾瑾的事都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我也不责怪你了,毕竟那时候你还小,闯祸也情有可原。”   凌琅依旧没有说话,垂在身侧的双手紧紧捏成了拳。   发现凌琅完全不吃硬的,凌荣江又开始打起了感情牌:“你一个人在国内,身边也没个人照应,挺孤独的,跟我回A国去,至少生活上有保障。”   凌琅:“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我并不是什么孤家寡人。”   凌荣江:“你不会要说迟炀吧?”   凌琅没说话,听到“迟炀”名字的时候,他因为看到凌荣江而烦躁不堪的心突然平静了不少。   然而,凌荣江却冷笑着摇头:“你指望他?你还不知道吧,他就是我安排过来的。”   凌琅闻言,身体肉眼可见地晃了一下,好一会儿才怔怔道:“你说什么?”   “当初是我让他回国找的你,我这次回来,也是验收成果。”   “不可能!”   “什么不可能?不然就你那副鬼样子,他又不是吃饱了撑的,怎么会愿意主动跟你来往?倘若我真的放任你继续胡闹下去,你恐怕早就被学校开除了,谁知道现在蹲在哪个看守所里。要不是我叫他来,你能变回正常人?”   想起迟炀这个臭小子,凌荣江气就不打一处来,语气也变得恶狠狠的。刚才迟炀在门内的那一吻,简直颠覆了他的三观。他是要迟炀来帮他管儿子的,迟炀倒好,直接把他儿子带成了另一种变态。   不过即便如此,也比在社会底层瞎混,给他的竞争对手递刀子要好。   一时间,两人都没再说话。   看着儿子如遭雷击,仿佛整个人都被击垮的样子,一向只受利益驱使的凌荣江也突然有些心软了,他思忖片刻,沉声道:“我今天就是来给你个心理准备,你自己再好好想想吧,反正A国是一定要去的。”   凌荣江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凌琅已经记不清了。   他如同一株枯木,站在门边好久。   电光火石间,他突然想起了什么。   他跑到迟炀的卧室,拿出迟炀的笔记本电脑,但电脑有密码,他打不开。   这时,外面传来了门锁转动的声音。   迟炀脱下西装外套,走到卧室前,刚进门就看到凌琅背对着他,似乎是在看着他的笔记本电脑发呆。   “迟炀,把你的电脑打开。”   凌琅转过头,脸色苍白,眼底阴郁得如同要滴雨,那感觉,就仿佛整个三月初春的花都在这一瞬间凋零了。   迟炀想也没想,立刻走过来输入密码,电脑很快进入了桌面。   凌琅垂眼看着屏幕:“我要看上次的那个观察日记。”   迟炀一惊:“小琅……”   “给我看。”凌琅态度非常坚决。   迟炀完全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他在“告诉凌琅自己已经删了”和“给凌琅看”之间迅速徘徊。   这可能是除了几年前那个留在A国的决定之外,他做过的最艰难的选择。   “他刚刚来过了。”凌琅再度开口,声音沙哑,“他说,是他叫你来的。”   凌琅没说“他”是谁,但迟炀已经知道了。   迟炀沉默良久,最终还是把《小狼崽观察日记》从加密文件夹里调了出来。   凌琅指尖颤抖地握着鼠标,一页一页翻过去。每篇日记都如同解谜游戏的过关斩将,而他,就是这场游戏的本身。   巨大的被背叛感从第一篇开始就席卷了他,几乎要将他压垮,他只有咬紧牙关,才能勉强克制住发抖。   最后一丝希望还是破灭了。   凌荣江说的都是真的。   后面的大部分,凌琅没再看下去,开头几篇就已经到达了他承受的极限。   那些他拆穿过的、想不通的、没想到的、不愿细想的、刻意忽略的,都在日记上写得清清楚楚——   不会写作业是骗他的、上课听不懂是骗他的、体力不好是骗他的……而这一切,全都带着同一个目的。   只因为他不是一个正常人。   他还傻傻地以为,那些异样只要不去过度追究,就能万事大吉,继续维持现状。   自欺欺人也不过如此。   凌琅直起身,遥遥看了一眼房间外那束玫瑰艳丽的玫瑰花。   至于它们,这么美丽,大概也是来骗他的吧。   可怕的孤独感油然而生,带着彻骨的寒意。   然而他已经忘了该如何从容地面对。   当初,迟炀想要触碰柔软,他毫无猜忌地交出了全身铠甲,等到他发觉不对劲的时候,早就变得手无寸铁,软弱不堪。   凌琅深吸一口气:“你说每次都是他主动联系你,你说你已经不再跟他联系,我相信了,可这些又是什么?”   他抬起头,难以置信又茫然地看着迟炀,眼中那个明亮璀璨的世界开始一点一点地崩塌。   凌琅看日记的时候,迟炀一直在观察他的表情,直到此刻,心弦彻底绷紧:“小琅,我真的没骗你,那次之后我就把他号码拉黑了,我一开始根本不知道他是那种人。”   回国之前,他对凌荣江的真面目一无所知,他以为凌荣江对他所有的拜托都是基于父爱。   “你也敢说‘没骗我’三个字?你为了和他的承诺接近我,然后一步步执行计划,在这个过程中不断欺骗我。这和你认为他是什么样的人,其实没有关系。”   重点在于,一切都是假的。   凌琅瞥了一眼未关上的日记,它停在了一年前那个初春的夜。那天,他因为叶芷夕的事,粗鲁地拒绝了迟炀的安慰,回到宿舍后又怕自己伤害到了迟炀的好意,给迟炀发去了试探信息。   他因为得不到迟炀的回复辗转难眠,迟炀却在收到他的消息后,从容不迫地写下了“胜利感言”。   “为了兑现承诺,你真的很认真。”   “其实我早该有所察觉,毕竟几年前你就骗过我,你明明和我说好了‘明天见’,结果第二天就去了A国。”   凌琅急促地说着,突然哽了一下,然后莫名其妙地冷静了下来。   “四年间,你从不和我联系,却一直在和我姐来往。”   “关于这个,允许我跟你解释一下原因好吗?”迟炀抬手想碰凌琅,被他躲开了。   “不用了,谁知道你是不是又要骗我,只要你想,你可以有一百种方式说服我。”   迟炀看了眼自己悬空的手,过了好久才垂下来,决定还是一件事一件事地解决。   “没错,我回国之前是受过他的拜托。”他说,“最初,我也的确想要改变当时的你,让你回归原来的样子,因为我不忍心看到你变成那样,所以才有了这本日记,可是你要相信,我和他的最终目的是不一样的。”   虽然早就想通了一切,但从迟炀嘴里亲耳听到“目的”这两个字,凌琅还是心脏一痛。   “那你的目的已经圆满达成了,迟炀。”   凌琅突然用力弯了弯唇角,扯出了三年来的第一个笑。   “从今往后,我肯定不会再逃课,不会再打架,不会再放任自己堕落。还有90天,我会认真冲刺大学,我会融入社会,我会努力地做一个……正常人……”   这样,你就没有理由再来骗我了。   包括说喜欢。   作者有话说:   别怕哈,小狼崽刚发现真相,失望是正常的,本文本质甜的,不会怎么虐 第62章   迟炀看着面前唇边带笑,眼圈却逐渐微红的凌琅,心脏如同被针扎过一般难受。   他想说自己的目的不是这个,又想要凌琅先别难过了,但最终,他先说了“对不起”。   凌琅眼底的情绪如同被狂风吹开的水波,明明暗暗地颤动了许久,仿佛是在压抑着什么,又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迟炀以为凌琅会继续审问他、坚决不原谅他,甚至抓着他的衣领揍他一顿,但最终,凌琅表情归于了死寂,然后轻轻说了句:“没关系。”   迟炀闻言,怔怔地看着凌琅。   他流着探险家父母的血,生来胸有成竹,很少会有害怕的时候,甚至就在刚才凌琅发现日记、狠狠质问他的时候,他都没有半点害怕的情绪。但此时此刻,他看到凌琅脸上释然的表情,他突然前所未有地慌了。   以至于凌琅转身离开的时候,他都不敢贸然上前阻拦。   随着关门声轻轻落定,宿舍变得静悄悄的。   迟炀抬起脚步,走到客厅,看着那扇紧闭的门,又看向那束被凌琅落下的玫瑰。   他拿出手机,给凌琅发了一条消息:小琅,你的花忘拿了。   他以为凌琅不会理他,但凌琅很快就回复了:不是我的。   迟炀:是我送给你的。   凌琅:还给你,就当我没收过。   娇嫩的玫瑰突然落了一片花瓣在桌上,迟炀拾起来,用手指轻轻捻了一下,放在鼻尖下闻了闻,然后回复:我们分手了吗?   凌琅:我们真的在一起过?   迟炀:还能做朋友吗?   凌琅:你可能不知道,我一直拿你当最好的朋友。   发完这条消息,凌琅站在夜色下空无一人的学生公寓前,仰头深吸了一口气。   空白了许久的脑海突然被灌满了无数张定格的画面,最早的一张,甚至从遥远的十五年前飘来——   在花园的转角处,不期然地出现了一位灰绿色眼睛的陌生哥哥。   好像就是从那天开始,他如同一块甩不掉的牛皮糖,坚定不移地跟在了迟炀身后。但他能够感受得出来,迟炀的世界似乎不是很欢迎他。他还记得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迟炀那个嫌弃的眼神。   但小孩子嘛,总是会没脸没皮一些。   只要两家人有意撮合迟炀和凌瑾,他就一定会闹着去当电灯泡。他知道,跟着凌瑾就一定能见到迟炀。日子久了,迟炀大概也是无奈了,所以默许他出现在自己身边,平时也会带着他玩儿,但看他的眼神就像哥哥看弟弟一样,还总是叫他“小朋友”。   后来,迟炀不声不响离开了。   再后来他也想明白了。迟炀个子比他高,年龄比他大,思想也比他成熟。他在迟炀眼里,大概永远是个长不大的小朋友,所以迟炀更愿意和凌瑾那样成熟的同辈来往,也算是情理之中。   他发觉自己果然是不懂爱的,居然天真地以为感情能够平白无故地产生——曾经那个连朋友都不愿意和他做的迟炀,会在切断了四年的联系之后,突然想要和他谈恋爱。   或许这长达一年的欺骗里,并没有包含任何的坏心思。相反,就如同迟炀说的,只是不忍心看到他自甘堕落的样子,所以才布置了这场善意的谎言。   其实就连现在的他回望一年前——那个只会打架逃课、浑身戾气、落入尘埃的自己,他都觉得心惊肉跳,觉得那样的自己实在不堪入目,何况是迟炀呢……   迟炀那样一个富有责任感的人,过路时看见了他的困厄,想要拉他一把,简直再正常不过。就如同他当年在景区溺水的时候,迟炀奋不顾身拉住他一样。   在这个世界上,总有人厌倦自己灰败的人生,但没有一个人会真正拒绝能让自己的人生被照亮、从而变得更好的机会,而迟炀就是给予他机会的那个人。不仅如此,迟炀甚至帮他走出了曾经的死角和阴霾,让他和三年前的自己达成和解。迟炀大概还想帮他治愈情感封闭的病,所以提出了恋爱,只不过被他提前发现,没能成功。   归根结底,他应该感谢迟炀才对。   他刚才之所以那么气急败坏,仅仅是因为,迟炀不是真正地喜欢他罢了。   凌琅仰头望着天空很久,突然感觉到脚边有什么东西在蹭他,他低头,是屁桃。   他以为屁桃饿了,于是蹲下身,从书包里拿出一袋狗粮,在屁桃面前拆开,摸了摸它的小脑袋,示意它吃。   屁桃从出生起就在流浪,见过许许多多的人,是一只极度敏感的小狗。它围着凌琅转悠了两圈,很快就捕捉到了这个人类的伤心情绪。但它也只是一只小狗,不知道怎么办好,只能尽可能的听凌琅的话——   比如它刚在宿管阿姨那里蹭了饭,已经很饱了,但还是乖乖吃掉了凌琅给它的狗粮。   凌琅蹲在地上,目不转睛地看着屁桃吃东西,眼前却逐渐变得模糊了起来,屁桃黑白灰的身躯仿佛真的变成了一团马赛克。   快要看不清的时候,他用手背狠狠擦了一把眼睛。   屁桃立刻凑过来,轻轻舔掉了他手背上的水珠,然而,却有更多温热的液体砸在了它的小鼻子上,源源不断。   屁桃懵懵地仰头看了一眼,有星星的夜空,为什么会下雨呢?   -   高三的早自习时间是7:20,比其他年级早20分钟,但第二天早上七点,凌琅就已经坐在了空无一人的教室里。   第二、三个进教室的是叶玲玲和于志锐,他们有说有笑地走近教室,看到凌琅,纷纷有些惊讶。   “琅哥早啊,今天这么早就来了。”   凌琅抬起头,给他们道了声“早”,然后继续埋头背书。   叶玲玲放下书包,四处看了看,道:“奇怪,琅哥都来了,迟炀怎么没来?”   于志锐也觉得挺怪的,摸摸头:“可能年级第一已经不需要这么努力了吧。”   叶玲玲摇摇头:“非也,我听说上一任年级第一从高一开始,每天七点准时来教室自习,一直坚持到前段时间。”   于志锐疑惑:“为什么是前段时间?被迟炀碾压自暴自弃了?”   叶玲玲幽幽道:“因为他自从变成年级第二之后,就改成了每天早上六点四十来上自习。”   于志锐:“靠……”   前排的两个人一直在聊迟炀,虽然声音不大,但教室里只有三个人,那些只言片语还是依稀传到了凌琅耳中,导致他一个字都背不进去,索性塞上了降噪耳机。   教室里的人慢慢多了起来,迟炀和大多数同学一样,是最后五分钟踩点到的。   他走到座位旁,看到凌琅草稿纸上做的背诵记号,显示出凌琅已经在教室里学习很久了。   他坐下,并没有第一时间拿出课本,而是看了身边的人许久,低声道:“晚上没休息好,早上起太早会困的。”   凌琅翻书的动作顿了一下,但没有说话,继续背下一个考点。   早自习结束后,教室很快就空了。   凌琅没去食堂吃早餐。   除了他以外,教室里还有七八个同学也在座位上没挪窝,争分夺秒地学习。他原本也想写会儿题的,但他好像真的被迟炀说中了,困意不知不觉就席卷了上来。   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梦里有太多乱糟糟的情绪,压的人喘不过气来。不知过了多久,凌琅再度睁眼的时候,教室里已经人声鼎沸了。   他脸埋在臂弯里,看到一只大手捧着一袋包子从课桌底下伸了过来,整个人瞬间清醒。   他猛地直起身,有些慌乱地拿出下堂课的书。   一旁的迟炀伸着手等了一会儿,然后将包子喝豆浆放到了凌琅桌上。   凌琅不由自主地把手缩进了校服袖口,很明显地拒绝。   迟炀笑了笑:“不是说还能做朋友吗?”   凌琅缩在袖口的指尖一颤,最终还是伸了出来。   包子还热乎着,咬开,里面是豆沙馅的,但没吃出什么甜味,可能是今天早上做包子的师傅忘了加糖。   -   那晚过后,凌荣江仿佛人间蒸发了一样,再也没出现过,老刘也没提过相关事宜。凌琅绷紧的心也逐渐放松了下来,尽管他绝对不会任由凌荣江摆布,出国留学,但他也不想和凌荣江再有过多的周旋。   几天后是三月月考,成绩出来,迟炀依旧稳居年级第一的宝座。   凌琅也进步了不少,以他目前的文化课成绩,即便是不加上优异的美术专业分,也一样能考到一所非常好的大学。   考试排名这种事,有人进步就必然有人退步。   老刘在班会课上对月考成绩做总结的时候,就专门点名批评了秦野和林猛——   “同样是形影不离的好兄弟,你们能不能学习一下你们后面两位?就算做不到人家那样相互促进,但至少不能共同退步吧!明天换座位的时候,你们两个别坐一起了。”   林猛哭丧着脸大喊:“不要啊刘老师!我会改过自新的!”   老刘不为所动:“我记得你上次也是这么说的。”   下课后,林猛转头过,对着迟炀和凌琅唉声叹气:“都怪你们太过强悍,才显得我和野哥很菜。”   凌琅闻言,没吭声,倒是迟炀笑了笑,讲了几句鼓励的话,好说歹说,把人给劝回去了。   迟炀看向凌琅,笑道:“我刚才看见一道挺有趣的题目,你想不想看看?”   凌琅头也不抬道:“我正在写题。”   言下之意是没空。   这时,侯思杰拿着数学试卷过来找凌琅问题目。   他前段时间打听到了连雪鹿的目标大学,所以下定决心要考她对面的那所。那所学校对于他现在的水平而言还有点遥远,所以他目前正在发愤图强,打算放手一搏。   迟炀看了眼正在解物理题的凌琅,道:“你可以去问数学课代表,我记得他也考了148分。”   迟炀坐在靠外侧的一边,侯思杰听凌琅给他讲题,势必要趴在迟炀的课桌上。凌琅记得迟炀不喜欢别人占用他的座位。   于是,凌琅看了迟炀一眼,站起身,对侯思杰道:“走,这里太挤了,去外面走廊讲。”   迟炀眼色蓦然暗淡了几分,也站了起来,扶着凌琅的肩膀把他压回了座位上:“你们就在这讲吧,我出去转转。”   侯思杰感激道:“炀哥你放心,我马上问完就走,不会打扰你们二人世界太久的!”   听到“二人世界”四个字,凌琅脊背微微发僵。   教室里的所有人,包括老师,依旧把他们当成关系最好的一对。   这些人不知道,他们其实刚刚经历了分手,目前正处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彼此的尴尬境地,因此还在随便开这样的玩笑,强行地将他们凑在一起。   倘若大家知道了真相,会不会也觉得尴尬?凌琅心想。   但这个假设是不成立的,因为永远不会有人知道了。   这是一场由迟炀为他一个人所设计的、没有第三个人作证的恋爱,只要他们不说,就可以让它从没发生过。   第二天,迟炀没来上课。   课间活动的时候,进行了两月一度的座位调动。   大家可以按照成绩排名主动挑选座位,被禁止坐在一起的林猛和秦野除外。   凌琅这次的成绩在全班排名中上,很快就轮到了他选。   大家都以为他会继续选择最后一排的角落,毕竟那是他和迟炀的专座,然而没想到的是,他居然破天荒的挑了第一组的正中间。   那里采光最好,清晨的阳光永远最先照亮那张桌子,是搞学习的绝佳地方。   但即便是个很好的座位,他的隔壁也一直没人敢选,大家都条件反射地认为,他身边的位置永远属于迟炀,尽管迟炀这次并没有到场。   十分钟后,班上超过一半的人都选好了心仪的座位。   就在徐图打算继续投奔他的好兄弟侯思杰的时候,凌琅突然站起身,指着自己隔壁的空位道:“徐图,你过来,坐这。”   声音不大,却让整个闹哄哄的教室安静了。   徐图错愕地挠挠头:“狼哥,你在开玩笑吗?”   “你不愿意吗?”凌琅面无表情地看向其他人,“有人愿意和我做同桌吗?”   此话一出,场面顿时一片哗然。   这是什么情况?   难不成校草和校霸又因为哪个妹子闹矛盾了?   在同学们眼中,凌琅和迟炀默契十足、形影不离、羡煞旁人,尤其是这学期以来,两人的关系似乎又迈上了一个新的台阶。所以能分开他们的,也只可能是妹子了,毕竟兄弟再铁,也不能分享喜欢的人。   剩下没选座位的有几个人弱弱地举了手,而已经选好座位的同学,譬如薛婕,顿足捶胸,问老刘能不能重选,被老刘无情驳回。   最终,徐图还是抱着自己的家当,坐到了凌琅隔壁。   他当然愿意跟他最敬爱的狼哥坐在一块,他只不过是对迟炀有点生理性发怵罢了。   而一万公里外的A国,此刻正值夜晚。   古香古色的迟家大宅内,管家走到楼上的书房前,敲了敲门,毕恭毕敬道:“迟老先生,凌先生来拜访您了。”   书房内传出苍老但威严的声音:“让他在客厅等着。”   管家闻言,退下了。   半个小时后,一个身着唐装、精神矍铄的老人盘着核桃从楼梯上走下来,看到客厅里眉头紧锁、显然已经等得不耐烦的中年男人,似乎并没有对他的深夜来访感到奇怪。   老人呵呵笑道:“荣江,你来了。”   凌荣江见要等的人终于出现了,立刻起身迎了上去,还没开口说话,便先连声叹了三口气:“迟老啊,阿炀是您的孙子,您也知道,我原本是最信任他、喜爱他的,所以才拜托他回国之后,照顾一下我的儿子凌琅,可您知道他在国内都做了些什么吗?”   迟老爷子闻言,笑着拍了拍凌荣江的肩膀,不紧不慢地坐到太师椅上,端起佣人送来的茶,吹开浮叶喝了一口,道:“不急,炀炀已经跟我说了。”   凌荣江一愣,下一秒,他看向迟老爷子身后的楼梯,迟炀正从上面走了下来。   作者有话说:   迟炀一回来,老婆没了(笑) 第63章   迟炀走到爷爷身后,面无表情地看着满脸震惊的凌荣江。   凌荣江到底是在尔虞我诈的商界摸爬滚打过的,很快便冷静了下来。他看着迟老爷子风轻云淡的表情,觉得迟炀很有可能并没跟他爷爷说实话。   “我不知道阿炀说的和我要说的是不是同一件事。”凌荣江看了眼迟炀,继续道,“我前两天回国,想去宿舍看看我儿子,没想到看到阿炀给我儿子送玫瑰花,他们两个还在……还在房间里搂搂抱抱!”   迟炀闻言,始终站在那儿,面不改色。   “哎,这种伤风败俗的事,我都说不出口,传出去实在有损门风,尤其是您啊迟老,您在A国可是最有头有脸的……”   凌荣江忌惮着迟老爷子,也不敢把话讲得太难听,但又咽不下这口气。   其实对他而言,迟炀把凌琅拐带成同性恋这件事并非重点,毕竟只要凌琅回到他的身边,他就有一万种法子去矫正,再不济就把凌琅关在家里,找人看着,不允许他出去惹是生非。   眼下的重点是,迟炀居然要把凌琅留在国内,永远和凌琅在一起。前几天迟炀还专程去酒店找到他,给他来了个下马威,要他离凌琅远一点,否则对他不客气。态度嚣张至极,完全不把他这个长辈放在眼里。   凌荣江在那里一个人气急败坏,迟老倒是没有立刻说话,等一杯茶亮了底,才慢悠悠道:“年轻人谈个恋爱而已,荣江啊,你今年还不到五十岁吧,怎么比我这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年人还要老古董?”   凌荣江闻言,目瞪口呆地盯着面前的老人,觉得这个老家伙怕是已经老糊涂了。   迟老把茶杯搁在托盘上,突然换了个话题:“对了,我听说你最近在竞选会长,要是有需要,我倒是能助你一臂之力。”   凌荣江猛地一愣。   迟老在华人圈的地位如同五岳之首的泰山,要是得到了迟老的支持,就是再多十个凌琅那样的不孝子,也没办法撼动他的会长地位。   凌荣江激动得手都抖了,哪还顾得上告状,连声道:“您说的,您说的是真的?”   迟老:“至于儿孙的事情,就由他们自己去琢磨吧,你呢,好好做你的生意,也别再去打扰你儿子了,你欠他多少,你自己最清楚,最父亲的可以不那么爱孩子,但不要总想着在孩子身上索取。”   凌荣江气愤而来,高兴而去。   人走了之后,迟炀蹙着眉问爷爷:“您真的打算帮他这种人?他居然愿意拿凌琅做筹码。”   迟老看着年轻的小孙子,笑着摇摇头:“你以为商会会长的位置是那么好坐的?上去容易,坐稳难。”   迟炀思忖片刻,懂了。   迟老:“下次把那孩子带来,让爷爷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小家伙,让我这么优秀的孙子挂念了好多年,鼓起勇气才敢回国告白。”   迟炀苦笑了一下,摸了摸鼻子:“如果有机会的话。”   迟老沏茶的手一顿,倒是完全没想到迟炀会说出这样不确定的话,他道:“你都回去一年了,不会还没追到手吧?”   迟炀:“追到了,现在又分手了。”   -   迟炀回国已经是三天后。   他坐了一夜的飞机,没有回寝室休息,直接背着书包就来了学校。   上午十点多是大课间,高三8班的教室里还是如同往日那般热闹,尤其是王每咋咋呼呼的声音,隔老远就能听见。   他快步走向教室,进门的一刹那,全班都安静了,三秒后,又骚动了起来,不过这次是窃窃私语。   迟炀不明所以地走到最后一排的角落,看到原本属于凌琅的座位上,坐着的人居然是林猛。   林猛看到消失已久的迟炀回来了,来回挑着两条眉毛道:“嗨,校草,我是你的新同桌。”   迟炀皱了下眉头,转身,正好和刚从教室外走进来的凌琅四目相接。   对方很快就错开了视线,朝着第一组中间走去,然后毫无波澜地坐在了徐图旁边,开始准备下堂课的书本。   迟炀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上课铃响了,他只好先坐到座位上。   林猛在旁边嘚瑟道:“哎,没想到啊没想到,老刘拿你和琅哥做标杆,狠心拆散了我和野哥,结果最后你俩也没保住,你说说,这不叫天意弄人叫什么?”   迟炀勾起唇角:“好好听讲,不然下次考试又该退步了。”   林猛看着迟炀的笑容,突然觉得后背有点发毛,立刻望向讲台上的数学老师老周,发觉还是老周更有看头。   迟炀拿出手机,给徐图发了条消息:座位怎么回事?   前排的徐图偷偷拿出手机,一边防着前方的老周,一边防着左边的凌琅,艰难地在课桌底下打字:我也不知道啊炀哥,前两天换座位的时候,狼哥要我和他坐一起,我这也是没办法,绝对不是故意要占你座位的。   迟炀看着徐图发来的话,眼里的情绪几度变换。   下课之后,迟炀去办公室找老刘。   老刘看着面前的迟炀,目前最给他长脸的学生,笑眯眯问:“有什么事吗?”   迟炀开门见山:“刘老师,我想把座位换回来。”   老刘愣了一下:“你是说,你还想和凌琅坐一起?”   迟炀“嗯”了一声。   老刘面露难色:“可是座位是凌琅自己选的,如果没有特殊情况,老师也没办法干涉你们的想法。”   当时凌琅要和徐图坐一起的时候,老刘也很纳闷,平时关系那么好的两个孩子,怎么突然就不坐同桌了呢?他原本还以为是两个人商量好的,为了在最后两个多月里不打扰对方,所以选择暂时分开,没想到这只是凌琅单方面的决定。   迟炀:“可是我作为第一名,不是也该有选择座位的权利吗?”   老刘:“这……”   正当老刘进退两难的时候,一个人走进办公室救了他。   “刘老师,我不同意换位置,我现在的座位和同桌都很好。”   凌琅面无表情地站在老刘面前,驳回了迟炀的请求。   迟炀看着身边的人,喉结攒动了几下,人生第一次体会到了窘迫这种情绪。   “我说完了,刘老师再见。”凌琅没有做片刻停留,转身就离开了办公室。   迟炀二话没说,也直接追了出去。   老刘看着他们接连离去的背影,戴上眼镜,调出手机相册,翻出了去年暑假他在楼上拍的照片——迟炀和凌琅在夕阳下并肩离开小区的背影。   那时候的他们多美好啊,怎么突然间就闹成这样了呢?   如果是平时,老刘倒不至于这么忧心,但现在正是最关键的冲刺阶段,他怕两人之间的矛盾会影响到学习的心情,但他也束手无策。现在的小孩儿跟以前的不同了,一个个都很有主见,最烦被老师插手生活。   高三的走廊上没什么学生逗留,迟炀在凌琅背后三米远的地方说了一句:“不是说好的还能做朋友吗?”   凌琅蓦地停下脚步,过了好一会儿,回过头:“我从来没说过我们不是朋友。”   语气依旧不带什么情绪。   迟炀快步走上前去,低声道:“可你这样,很像是在故意逃开我。”   他话音刚落,凌琅的心脏仿佛被什么东西精准的扎了一下,先是一点痛,然后留下一阵虚软。   两人一时都沉默了。   直到迟炀呼吸时的热气源源不断钻进凌琅的脖颈,凌琅这才回过神来,皱着眉,往旁边躲了躲,淡淡道:“迟炀,你想得太复杂了,我不过是想换个新环境而已。况且,做朋友就一定要当同桌吗?我和徐图他们也是朋友,但我从来没和他们做过同桌。”   迟炀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憋了回去。   作为朋友,尤其是一个已经在凌琅面前失去特权的普通朋友,他已经没有任何挑三拣四的资格了。   看着凌琅远去的背影,他突然冷静了下来。   他作为一个擅长蛰伏的人,竟然不止一次地想要一口气解决所有误会和矛盾,立刻改变现状。但有些事,偏偏是最不能一蹴而就的,譬如信任。   还是等高考考完再说吧,也不过两个多月了,至少他们现在还在同一个教室里。 第64章   北高虽然推崇素质教育,但到了高三,也就没人管什么素质不素质了。别说什么社团活动、体育美术,就连课外活动恨不得都拿去充公。   薛婕看着课表上写的“体育课”三个字,唉声叹气:“也不知道下节体育课是数学老师来上呢,还是物理老师来上呢?”   王每有气无力道:“我悟了,已知北高不允许文化课老师占用北高学生艺体课,又知北高允许文化课老师占用高三学生体育课,所以求得:高三学生不配做北高人。”   上课铃声响起,老刘走进了教室。   唉,看来下节课是语文课。   但王每眼尖,发现老刘并没有带教材,整个人率先支棱了起来。   老刘站在讲台上清了清嗓子,道:“大家这次的月考成绩非常好,550分以上人数在20个班里是最多的,所以今天我和其他老师商量了一下,决定让你们去上体育课。”   老刘话音未落,底下已经欢呼了起来。   “老刘yyds!”   “老刘我爱你!”   8班学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热爱老刘过。   三分钟不到,教室就空了,既然老刘为大家争取到了来之不易的体育课,那就一定要争分夺秒地好好利用!   四月初的运动场是新绿的,南风越来越和暖,两旁的树荫也被吹拂得日渐浓密。阳光打着圈圈斜照在朱红的跑道上,瓦蓝的天空仿佛被拉得很远。   在这样舒适的环境下,尽管只有四十五分钟的自由也足够了。   凌琅独自围着运动场慢跑着。   原本徐图和侯思杰是跟在他身边的,但两人一圈下来就跑不动了,退到花坛边瘫着去了。   他们看着跑道上,那个迈着大长腿匀速奔跑的人,对老大的体力和耐力佩服得五体投地。   凌琅并不知道徐图和侯思杰已经不在了。他眯着眼,十分享受这种在奔跑过程中吹风的感觉,可以通过奔跑速度自由控制风速,还可以放空大脑,什么都不用去想。   然而,这一切的空白与宁静,都结束在他看到不远处那个篮球场上大杀四方的身影之后。   他忽然想起一年前的初春,迟炀转到北高来的第一节 体育课——也是他上过的最认真的一节体育课。   那天秦野邀请迟炀打篮球。迟炀不情不愿地去了,上半场左躲右闪,连传球都不会,下半场却突然像变了个人似的,不仅迅速进入状态,还以一人之力把上半场输掉的比分悉数赢了回来。事后他问迟炀怎么突然这么会打球,迟炀说他是上半场现学的。   现在想来,肯定也是骗他的。   事实上,迟炀那次的演技并没有多精湛,甚至可以称得上漏洞百出。   哪有完全不会打篮球的人,只用了半场时间就学会了,还打得炉火纯青?要真是这样,NBA都要集体致敬了。   但他还是信了。   那时候的他,对迟炀的盲目崇拜简直到了一种他不可理喻的地步。   迟炀一个灌篮投进,回头看了跑道上的凌琅一眼。   凌琅正在想他,猝不及防地左脚绊了下右脚,干脆若无其事地停了下来,改为慢走。   5班这节课也是体育,他们看到8班欢天喜地去上体育课了,于是开始闹情绪,他们班主任没办法,也挥挥手放他们去了。   连雪鹿来到运动场的时候,正好和走下跑道的凌琅打了个照面。   高三很忙,两人已经很久没有遇见过了,便一块坐在了榕树下。   四下无人,连雪鹿一脸八卦地悄悄问凌琅:“你和迟炀,现在啥情况了?”   凌琅:“什么意思?”   连雪鹿:“那我直说了,去年暑假前,我说你有喜欢的人,就是他吧?”   凌琅看向她,没说话。   “你肯定想问我怎么知道的。”连雪鹿眨眨眼,“其实很明显啊,自从他来了,你整个人都变温柔了,你对所有人都冷冰冰的,包括你那几个好哥们,唯独对他百依百顺,关怀备至,《追人法则》那几条你们全都占了,如果这都不算爱!”   “有这么……明显吗?”凌琅神色略微复杂地问。   “其实也没那么明显啦,你放心,其他人看不出来。”连雪鹿摸摸鼻子,“只不过我那时候还在暗恋你,所以观察得比较仔细。”   凌琅:“……我以为你早就放弃了。”   连雪鹿无语:“那也就是骗骗你这个情感冷漠症患者,喜欢这种事儿,哪能说没就没的!”   这句话如果放在以前,凌琅大概不懂,但现在,他还算同意。   于是,他点点头,说了句“也对”,收获了连雪鹿一枚震惊的眼神。   “不过我要澄清一下,现在的我对你是真的真的没有朋友以外的任何想法了。”连雪鹿举起三根指头,“高二那会儿我让你帮我追他,其实就是想试试你的反应,如果你的确喜欢男的,那我就立刻放弃。”   凌琅怎么都想不到,他们之间,居然还有这么山路十八弯的剧情。可能连雪鹿天生就有“情感牛逼症”吧,和他这种“情感冷漠症”是相对的。   “后来,我还去找过迟炀,知道了他对你的想法,你们俩居然是双向的!”   听到“双向”两个字,凌琅低下头,盯着脚尖,突然弯起唇角笑了。   看来连雪鹿也不是这么火眼金睛。   连雪鹿揉揉眼,惊道:“琅哥,原来你会笑啊!”   -   高三下学期过得既匆忙又安稳,就算每天几乎都是复制粘贴前一天,大家也还是能偶尔制造点小惊喜来自娱自乐,缓解焦躁,安下心来冲刺。   然而,意外就发生在高考前的最后一个月,那天下午,阳光正好,老刘按照惯例,上课前抽查大家默写情况,然后点一个学生到黑板上来写,这次点的是凌琅。   凌琅默写的时候,写错了一个强调过好多遍的字。   老刘站在他身后,恨铁不成钢地连叹三口气:“有的人吧,他可能跟这个字有宿仇,铁了心了就是不想认它,罚抄多少遍都没——”   后面的话戛然而止,随着第一排同学一声惊呼,老刘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凌琅匆忙转身,没来得及扶住,老刘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教室顿时一片大乱。   最后排的迟炀见状,立刻扔下笔,三两步往讲台上跑去,路过何柏的时候,对他说了声“班长快打急救”。   已经吓傻的何柏立刻拿出手机拨电话,副班长叶玲玲也反应过来,跑到教室外喊人。   离老刘最近、亲眼目睹老刘倒下的凌琅此刻已是手脚冰凉,浑身发抖,大脑一片空白,听到身后的迟炀说“让开”,立刻僵硬地退到一边。   迟炀见过老刘吃心脏病的药,蹲下身冷静道:“老刘应该是心脏病犯了,大家请坐好,别挡道,秦野、于志锐,你们两个过来帮我一起做复苏。”   迟炀的声音太沉稳可靠了,乱糟糟的教室仿佛被打了一针镇定剂。   先到教室的是校医室的医生,这种情况他们也束手无策,好在迟炀当机立断做了急救措施,目前还不算太过凶险,很快学校附近大医院的救护车到了。   老刘被担架抬下去的时候,年级主任马白武和几个校领导也纷纷赶来。   马白武见一个穿校服的身影要跟着上救护车,连忙将人拦住:“哎哎,你干什么?”   “我要去医院……”   马白武对上凌琅赤红的眼,愣住了,一眨眼的工夫,凌琅就上了救护车,再一眨眼的工夫,迟炀也窜上去了。   -   医院的急救等待区。   凌琅坐在蓝色座椅上,手肘撑于膝盖,脸深埋在臂弯里,整个人无声无息的,安静得过头。   迟炀坐在一旁看着,脸上有一丝担忧。   他觉得凌琅很可能是受到刺激,想起凌瑾了。   果然,他听到凌琅颤声说:“老刘有可能,有可能是被我气的,如果我没写错那个字……”   “只是碰巧而已。”迟炀立刻温声道,“你看林猛天天气老刘,老刘什么时候心脏病突发过?”   凌琅顿了顿,慢慢抬起微红的眼,看向迟炀:“老刘不会醒不过来吧?”   “不会的。”迟炀斩钉截铁地说。   凌琅喉结剧烈动了几下:“希望你这次没有骗我。”   迟炀“嗯”了一声,安抚性地笑笑,唇边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   看来,他在凌琅这里的信用值的确已经处在告罄的边缘了。   凌琅再次把脸埋回臂弯。   迟炀弯下腰,整个宽阔的胸膛覆在凌琅僵硬的背上,凌琅颤了颤,但没有躲开。 第65章   老刘的妻子在两位校领导的陪同下很快赶到了,她还穿着职业裙,胸口挂着工作证,应该是直接从工位上过来的。   她情绪很激动,一路抓着校领导的手问她老公到底怎么了,校领导也说不清,看到一旁的迟炀和凌琅,赶忙道:“这两个都是刘老师班上的学生,他们应该知道具体情况。”   迟炀立刻起身:“师母,我来给您说吧。”   迟炀说的过程中,凌琅一直盯着师母,想看她在听到自己的名字出现在这场意外中的时候,会有什么反应,但她似乎完全没有在意他充当的角色,尽管迟炀完完整整、一个细节不落地把当时的场面复述了一遍。   迟炀说完始末,又简单地说了下自己给老刘做急救措施的经过,安慰师母先放宽心,一起等刘老师出来。   她这才缓了下来,只是靠在墙边,双手交握着抵在额前,状似祈祷,嘴里念着:“我就说要他别把精力全放在学生身上,别整天熬夜分析学生,他偏不听,这下好了吧……”   半小时后,急救室的门被打开,有医生走了出来,老刘的妻子和两个校领导立刻迎了上去。   凌琅也迅速站起身,往前走了几步,又蓦然停下,不敢上前。   迟炀走到他身后,用力搭住了他的肩膀。   医生对家属道:“好在病人发病之初的急救工作做得及时,病人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不过现在还在观察期,家属不能进去,实在担心可以在外面看一眼,但要保持安静。”   医生话音落下,迟炀感觉自己手臂下的人浑身都软了下来,他看着凌琅逐渐恢复血色的侧脸,笑道:“你看,我没骗你吧?”   凌琅往旁边退了几步,离开迟炀的胳膊,略微点了下头。   在凌琅转身跑去小窗口看老刘之际,迟炀松开插在裤兜里紧握的拳,脸上的笑容消退,长舒了一口气。   -   第二天是周一,校领导在升旗仪式的大会上全校通报表扬了迟炀昨天的临危不乱和当机立断,还给他当场颁了个奖。   迟炀原本在北高的知名度就高,这次事迹直接让全校同学都认识他了,俨然从风云人物晋升为顶流大明星。   散会后,某位正要去找凌琅一起回教室的大明星被班上同学团团围住,问他昨天去医院的情况。   迟炀视线高高地越过众人头顶,看到凌琅双手插在校服裤兜,身后跟着徐图四个小弟,目不斜视地路过他们这一团人。   被一群碍事的人挡着,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小狼崽从自己眼皮子底下大步离去,背影写着一个大字:酷。   然而,凌琅的酷似乎仅仅是针对他一个人的,一进教室,他就看到凌琅在给前座的女生温和讲题。女生脸颊红扑扑的,也不知道是在看作业,还是看帅哥。   坐到座位上,跟在迟炀身边讲了一路的王每依旧忍不住激动的心,夸赞的口:“校草,我必须再说一句,你昨天真的太帅了。”   秦野:“魅力值+10086”   于志锐晃了晃手机:“好家伙,论坛已经被你刷屏了,学妹们都在讨论你。”   徐图:“论坛里的学妹有什么时候是不讨论炀哥的吗?对吧狼哥。”   刚给妹子讲完题的凌琅抬了下眼:“你问我?”   徐图被凌琅看得抖了三抖,以前他提炀哥的时候,狼哥可不是这个眼神。   他最近其实也挺纳闷的,狼哥自从和他坐在一起之后,就很少跟炀哥说话了。虽说现在全班同学都在争分夺秒的学习,下课之后几乎没人四处走动,不坐在一起的人的确很难有机会交流,但他总感觉,狼哥和炀哥之间那种隐隐约约的、不需要依靠距离远近的紧密感,似乎变得薄弱了许多。   上课铃还没响,教室里难得这么热闹,大家还在讨论北高论坛的事,薛婕说:“啧啧,居然还有嗑CP的,高一的小朋友们真是太敢想了!”   单纯的叶玲玲眨眨眼:“什么CP?嗑迟炀和她们吗?”   薛婕:“不是,是嗑迟炀和琅哥的。”   凌琅闻言,猛然握紧笔杆,笔尖在草稿纸上顿了一下,划出一道小口子。   于志锐一口水差点喷出来,无语道:“迟炀和琅哥很明显的铁血兄弟情啊,这年头,是两个男的都能整CP了是吧?”   薛婕调侃:“哦?那你说说看,怎么就没人给你整个男生当CP呢?”   关于这个问题,凌琅也想知道原因,所以他没有回归习题,而是盯着本子上那个小口子继续听着。   于志锐突然就不吭气了,不耐烦地挥挥手,表示自己退出这个话题。   王每当然不会放过阴阳怪气的机会,捏着嗓子道:“当然是只有帅哥才有资格当CP啦!”   原来是这样。   凌琅心想。   他蓦地放松紧紧握笔的手指,毫不留情地把各种杂念全部驱走,以至于他并没有察觉到心底的那点失落。   老刘不在了,8班临时换数学老师老周当代理班主任。   老周表示:“我也是临危受命,希望大家能多多支持,多多配合,保持之前的势头,继续齐头并进,争取高考的时候给你们刘老师交一份满意的答卷。”   时间一晃,离高考还剩下最后一周。   学校给高三的学生放了半天假,让他们休整一下,准备最后的出征。   何柏和叶玲玲两位班长组织了几个8班的同学去医院看老刘,迟炀和凌琅也去了。   大家拎着瓜果补品到病房的时候,老刘正在和隔壁床的老头一块儿看电视,看到自己正牵挂的学生此刻就出现在自己面前,激动得要下床,被秦野一个箭步冲上去,拦住了。   大家鱼贯而入,一下子把小小的双人病房挤满了。   “小刘一直在给我念叨你们,说你们是他带的最好的一届学生。”老头看着他们乐呵呵地笑,“当老师真好啊,能有这么多孩子。”   王每惊讶:“当初不是说是最差的一届吗?”   被拆穿的老刘咳嗽了两声:“那还不是为了刺激一下你们。”   大家一一向老刘汇报了最近的学习情况,何柏和叶玲玲也把班上的其他情况跟老刘说了一下,老刘听说自己不在的日子里,大家还是这么自觉,心里放心了不少,他最担心的就是自己这次意外会影响到大家的心态。   下午天太热,大家来了不愿意走,坐在病房里聊起天来,讲着讲着就说到了大学的事。   于志锐听闻薛婕的理想大学之后,惊道:“我去,这么巧,我在最北边,你在最南边,以后天南海北的,你可不要太想我。”   薛婕翻了个优雅的白眼:“多虑了锐,我只会想念琅哥。”   在场众人闻言,一顿猛咳,大家都知道薛婕对凌琅有好感三年之久,这会儿反正都要毕业了,也不怕被老刘知道。   王每:“琅哥快表态啊,薛婕说她想你!”   其他人也纷纷开始大胆起哄。   凌琅依旧是一张面瘫脸,但事实上已经陷入了窘迫。   徐图最懂老大,连忙解围:“我也会想狼哥啊,狼哥这么优秀。”   侯思杰接话:“就是,谁毕业了不思念狼哥?班长,你会思念狼哥吗?”   何柏点点头:“当然。”   侯思杰又问:“体委呢?”   秦野:“我会永远记得琅哥在运动会上霸气侧漏的英姿!”   侯思杰嘚瑟地问了一圈,最后转向一旁的迟炀:“那炀哥呢?”   迟炀勾勾唇角,没说话。   ……   老刘看着面前这群吵吵闹闹戏说别离的学生,没打断他们,眼里露出欣慰的笑。   十几岁的少年人最真挚,情感最丰彩,十几岁的少年人也最不懂离愁别绪,不知人生遥阔,今日一别,或许永远不会再见。   聚在一起的时光总是那么短暂,很快就日薄西山了。   大家离开病房后,老刘把迟炀和凌琅单独留了下来。   老刘看了眼左边,又看了眼右边。   两个人分别站在病床的两侧,隔得远远的。刚刚病房人多的时候,两人看上去还没有什么异样,等这会儿大家都散去之后,那种刻意感就很明显了。   作者有话说:   是这样的,俺们狼崽不敢再相信迟炀喜欢过他,但又总是不由自主地四处搜索着,企图能找到一点点迟炀喜欢他的证据 第66章   看着两个互相不语的孩子,老刘先对迟炀说:“听李校长讲,是你当时临危不乱救了我。”   迟炀笑笑:“我只是做了一些基础急救。”   凌琅闷声道:“刘老师,那个字,我以后再也不会写错了。”   老刘闻言,先是思索了片刻,然后了然,他看着凌琅:“其实啊,老师有些心里话,一直想说。”   凌琅:“什么?”   老刘郑重道:“凌琅,老师想对你说声对不起。”   凌琅怔了怔。   老刘叹了口气:“在迟炀转来之前,老师曾一度对你有些偏见。”   凌琅连忙道:“没关系的刘老师……”   因为他是故意的,他故意让所有人都对他失去希望,所以,这不怪任何人。   老刘摆了摆手,继续道:“迟炀来了之后,你的所有变化老师都看在眼里,也真心替你们感到高兴。是你和迟炀给我生动地上了一课——没有教不好的学生,只有不会教的老师。”   老刘说完,迟炀和凌琅谁都没有应声。   他又道:“所以老师希望你们能保持这份可贵的情谊,等你们长大了就会明白,这将是你们人生中再难得到的珍宝。”   老刘说得很委婉,但迟炀知道他的意思。   凌琅也知道。   迟炀:“老师,您放心,我们还是好朋友。”   凌琅在旁微微颔首,算是同意。   老刘表情狐疑,有点不信。   如果现在这种不近不远的状态是好朋友,以前那样黏在一起算什么?   离开医院之前,迟炀当着老刘的面向凌琅伸出手,凌琅一开始没动,他用眼神示意凌琅“配合一下”,凌琅才把手握了上去。   原本只是轻碰了一下迟炀指尖,却被迟炀顺势整个握住,重重一捏,拇指指腹还在手背摩挲了两下。   夜幕降临,住院部灯火通明,护士和家属穿梭在走廊和大厅,出大楼的时候,凌琅双手插兜,快步走在前面。   迟炀绕开迎面而来的人群,两步追上去:“小琅,走这么快干什么?”   凌琅:“是你走得太慢了。”   迟炀:“原来如此,那我得跟紧点了。”   说完,他右臂从后方虚贴在了凌琅的左臂上,见凌琅没有躲开,也没有表示反感,他便轻轻靠了上去。   两人手臂交叠着走了一会儿。   迟炀看着凌琅一如既往的冷淡侧脸,又道:“刚才侯思杰问我的时候,我没说毕业之后会思念你,你不会生气了吧?”   凌琅淡淡道:“想不想,那是你的自由。”   迟炀:“本质不是想不想的问题,而是我们和他们不一样。”   凌琅心脏突然被什么搔了一下,沉默片刻,道:“哪里不一样?”   迟炀笑道:“我们大学还在一个学校啊,离别是他们的,不会属于我们。”   五月底温柔的晚风拂过,凌琅心里那点隐隐冒头的东西也随着风消散了。   他想问迟炀,当初迟炀去A国的四年难道不算离别吗?   但最后并没有问出口。   他们现在是朋友,而那时候连朋友都不算,又哪里来的离别呢?   -   高考前的最后一天没有课,教室的黑板上写满了各科老师对学生的鼓舞和祝愿,老刘也来学校了,在黑板的正中间写下“天高海阔再相见”。   大家带了留言册互相写留言。   薛婕给凌琅留了一句话:生活不是我们活过的日子,而是我们记住的日子。   凌琅很喜欢这句。   考场公布后,大家都被打散了,有很多人甚至不在北高考点,只有凌琅和迟炀,很巧地被分到了挨在一起的两间考场。   王每戏说:“好家伙,这可能就是传说中的顶峰相见吧,又给嗑CP的学妹们增加了一个新嗑点!”   第二天清晨,就如同某个经历过的、普普通通的日子的开端,大家来到学校,坐进他们最熟悉的考场,完成了高中最后的旅程,给青春画下一个阶段性的句点。   由于凌琅美术校考分数很高,所以文化课压力比较小,而迟炀作为整整半学期的年级第一,更是毫无压力。   考完试,凌琅回学生公寓收拾东西退宿。他东西不多,很快就整理完了。   离开的时候,凌琅忍不住回头,看着那方小小的书桌许久。   脑子里突然不受控地闪过很多画面——   电闪雷鸣的雨天给他递了一杯温水的迟炀;   和他靠在一起安静做题的迟炀;   愁眉不展地那些习题册找他问数学题的迟炀;   伏在暖白的灯光下对他微笑的迟炀;   ……   他在这间小屋子里住了三年,记忆却仿佛被锁定了一般,每个色彩鲜明的画面都有同一个人,而在此之前灰暗的日子,不知何时已经被他抛在脑后,记不太清了,他只记得那是孤独的,无望的。   那些被深深刻在脑海里的,即使不是真的,也有着不可否认的美好。   就如同老刘说所说,它们闪闪发光,珍宝一样。   迟炀从考场出来,被年级主任叫住问考试情况,耽搁了一会儿。   回宿舍后,他很快就收拾好东西,一股脑地塞给来接他的堂哥,然后跑到对面的宿舍楼,正巧撞见凌琅拉着行李箱,和那张书桌默默遥望的一幕。   他很少在凌琅眼中看到这么丰富的情绪,如同被春风吹皱的水波,倒映着蓝天、白云、垂柳……混杂了一切美好的东西。   他内心突然一阵无法言喻地悸动,快步走到凌琅身后,又在伸手触摸的前一秒克制住了冲动。   凌琅发现迟炀来了,立刻收回了目光,问:“你怎么这么快就收拾完了?”   迟炀笑笑:“有我堂哥帮忙。”   但其实是“怕你先跑了”。   凌琅点点头,不再说话。   迟炀:“跟我回家吧,我伯母他们都在等你。”   凌琅摇摇头:“就不麻烦他们了,我妈给我准备好了住处。”   迟炀没想到凌琅他妈居然速度这么快,只能暗暗后悔没有提前沟通好。   直到离开学校的前一秒,迟炀还在不懈地盛情邀请凌琅去他家住,拿出了余淑慧当初劝他回家住的架势,但还是不出意外地被第一百次拒绝。   高中生最多的就是书,其他东西倒是没多少,凌琅叫了辆车,把几箱行李塞进后备箱,正要上车的时候,突然感觉裤腿被什么蹭了一下。   他低头一看,发现是屁桃。   他蹲下身,摸了摸屁桃的小脑袋,道:“屁桃,我毕业了。”   屁桃仿佛知道他要走了,没有以前那么闹腾,只是用脸颊贴着他的手。   凌琅问:“你想跟我走吗?”   屁桃当然不会说话,但尾巴摇得欢快。   凌琅思索片刻,一把将屁桃抱起:“走吧小子,跟我回家。”   作者有话说:   这章过渡一下。   终于毕业啦!别急,迟炀会努力让“友情”变质的~   *生活不是我们活过的日子,而是我们记住的日子。   ——加西亚·马尔克斯 第67章   凌琅坐在出租车上,收到了关燕发来的语音消息:琅琅,毕业快乐!妈妈在B国出差,近期赶不回来,等我回国请你吃大餐。你这会儿应该已经回家了吧?那边环境还不错,你先住进去,适应一下,缺什么东西就跟我讲,我让你叶叔叔给你送过去。   凌琅回复:谢谢妈妈。   早在上周,关燕就已经把房子收拾出来了,是个装修简约的两室一厅,生活用品也一并准备齐全,他可以直接入住。   和母亲聊完,凌琅刚要关掉手机,迟炀突然发了一条消息过来:小琅,你住的地方在哪?   凌琅没有立刻回复,拇指悬在键盘上好一会儿,然后,他将拇指蜷进掌心,转过头,望向窗外急速倒退的夜景,直到怀里的屁桃舔了一下他的手,他才收回视线,摸了摸屁桃的头,问它怎么了。   屁桃趴在凌琅胸口,尾巴在凌琅大腿上扫了扫,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盯着他熄灭又亮起了好几次的手机屏幕,还想用小爪子扒拉。   最终,凌琅还是给迟炀发了个地址过去。   -   屁桃到了新环境,一下从风餐露宿的流浪狗变成了娇生惯养的宠物狗,有点儿不适应,每到天一亮就总想着出去遛弯,连续好几天都准时准点地给凌琅送上叫醒服务,比高中上课那会儿的闹铃还早。   凌琅没办法,只能配合屁桃的生活习性,早晚带它去小区对面的公园散步,其他时间就在家里画画,多数时候画的是各种状态下的屁桃,偶尔,他心头也会闪过一个身影,落笔的时候总会有种画他的冲动,然后被他用更大的意念压下去。   画画这种事,不能总参照一个人画,这样很难有什么长进,就像人生,不能只守着着一段过往,固执地停滞不前,那样就会错过太多色彩。   这还是那个人教给他的道理。   高考之后,大家一下子无所事事了起来,8班班群里的消息动辄999+,凌琅每一条都会很认真地看,这样就好像他也参与到了集体聊天中一样,但其实,他很少发言,除非有人提到他。   比如现在。   薛婕:好久没在群里看到琅哥了,有人知道他最近在干什么吗?   于志锐:不知道,我来帮你@凌琅。   凌琅:散步。   王每:不是吧不是吧?不会又是和校草过二人世界吧?   凌琅低头看了眼狗绳的另一端正在和一只漂亮的小博美打招呼的屁桃,回复:和狗。   事实上,自从高考结束那天北高一别,他已经一个多星期没见过迟炀了,虽然迟炀每天还是会给他发“早安”,跟屁桃一样准时,但他们的交流,也仅限于此了。   考试分数要到六月下旬才公布,在此之前,徐图策划了一场为期五天的海边毕业旅行。   不过,庆祝毕业是次要的,徐图主要还是想借此机会,帮他的好兄弟侯思杰追连雪鹿。由于连雪鹿之前给凌琅告过白,又和迟炀传过绯闻,他这次没打算邀请凌琅和迟炀。   但陈枫嘴快,他还没来得及封口,陈枫就先和凌琅说了这件事,导致他不得不向凌琅发出了邀请。   他本以为,以他家老大这种视爱情如粪土的个性,肯定懒得参与他们这种儿女情长的庸俗之事,但凌琅似乎很感兴趣,还询问了一下他们的计划。   商量好了出发日期,刘斐然说要带个人一起,到机场集合那天他们才知道,居然带的是女朋友!   和刘斐然手牵手的女生是艺术班的舞蹈生陈月,她曾经在校元旦晚会上跳过一只独舞,让人印象非常深刻,也算是很多男生心中白月光般的存在。   徐图大为震撼:“我靠,刘斐然你他妈有点东西啊!”   刘斐然对着兄弟们得意地笑笑,然后转头就对陈月温温柔柔道:“是我家月月人美心善,愿意给个机会,不然轮不上我。”   “噫……”陈枫抖了抖,被这舔狗的一幕折服了。   陈月的性格和连雪鹿一样开朗,虽说是初次相处,但很快就和大家打成了一片。   下飞机后,酒店有专车过来接机。   一路上,连雪鹿和侯思杰聊六月新番聊得起劲,刘斐然跟女朋友陈月蜜里调油地讲悄悄话,徐图拉着陈枫开黑打游戏,只有凌琅,一如既往地在车上睡觉。   到了酒店附近,大家拖着行李箱下车,远远地看到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站在酒店门口,他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当中最高最显眼的那个人,灰绿色的眸子里盛满笑意。   目光相碰的时候,凌琅心跳漏了一拍,双手插兜,状似漫不经心地偏移了几寸视线。   走到酒店门口的时候,侯思杰第一个傻眼,压低嗓子用连雪鹿听不见的声音质问徐图:“怎么回事?炀哥怎么也来了?”   徐图也一脸懵逼:“我不知道啊。”   作为迟炀的头号铁粉,刘斐然倒是很高兴,他率先问:“炀哥,你也在啊!”   “我是来度假的。”迟炀笑眯眯道,“这是我家投资的酒店,所以大家的住宿费都免了。”   迟炀说得风轻云淡,对面几人却纷纷瞪大了眼睛,集体仰头,看着眼前这家房费不低、装修豪华气派的度假酒店。   “哦对了。”迟炀继续道,“我自作主张,帮你们把标间升级成了套房,如果你们不需要,也可以再换回来。”   徐图立刻摆手:“不用了不用了!我还没住过套房呢!”   陈枫他们立刻跟着点头。   这种天大的好事,谁拒绝谁是傻子。   刘斐然感慨道:“炀哥,原来你家这么有钱啊?你也太不显山不露水了吧!”   他们一直对迟炀的家世一无所知,毕竟迟炀平时和他们一样挤公交地铁、逛路边摊、吃学校食堂,不仅动手能力超强,武力值还高,为人处世方面也没有一丁点富二代的臭架子。   直到此时此刻他们才知道,原来迟炀是个富家少爷,而且不是一般的有钱。   对于大家的震惊,迟炀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勾唇笑了笑。   毕业旅行从五人行变成七人行,最终又变成八人行,侯思杰默默看了眼凌琅,又看了眼迟炀,突然感觉这场面分外眼熟——似乎又变成了高二郊游那次,前有狼后有虎的局面。   对此,他不免有些担忧。   但好在连雪鹿对迟炀的出现并没有多大的反应,很随意地打了个招呼,然后继续和他探讨刚才的动漫话题。迟炀也没怎么跟连雪鹿说话,视线全在凌琅身上,只是凌琅显得有些沉默。   迟炀把房卡分发给众人,大家都在同一层楼。   凌琅的房间在最里面,其他人全部刷卡进入房间后,他继续往前走,发现迟炀依旧跟在他后面。   走到房间门口的时候,凌琅停下脚步,突然回头,迟炀果然就站在他身后。   凌琅举起房卡,狐疑地问:“这个房间是单人间吧?”   迟炀挑了下眉,道:“单间卧室,双人床。”   凌琅又问:“那你住哪?”   迟炀:“我住你……”   凌琅瞬间警觉。   迟炀笑了笑:“对面。”   凌琅:“……”   凌琅默默刷开房间,拖着行李箱大步走了进去,毫不留情地将房门拍在了迟炀面前。   迟炀站在门外道:“这么久没见了,不和我多讲会儿话吗?”   凌琅对着房门,淡淡道:“很久吗?才十三天而已。”   他说完,突然听到门外的迟炀轻笑了一声,这才反应过来,“十三”这个数字似乎过于精确了。   大家稍作休整,然后在酒店的自助餐厅吃晚餐,看到迟炀的时候,凌琅心里还有一丝挥之不去的尴尬,好在迟炀并没有再提刚才的事情。   夏天白昼长,吃完饭,海滩上的阳光依旧灿烂,但没有下午那么热了,非常适合在海边游玩。   几个爱玩水的下海游了几圈,开始讨论游艇,海边停了不少收钱的公共游艇,但有一艘看起来与众不同,造型有点赛博朋克的感觉,十分帅气。   徐图向往道:“要是能坐在那艘游艇上出海,一定特别酷吧!”   迟炀闻言,走到一旁打了个电话,很快就有穿着制服的人登上游艇,看样子是要驾驶。   迟炀抬抬下巴,对他们道:“上吧。”   大家这才知道,不仅海滩旁边的度假酒店是迟炀家的,就连这个与众不同的炫酷游艇也是迟炀家的。   一群人狠狠抱住迟炀大佬的大腿,坐在游艇上兜了三圈才堪堪过完瘾,然后继续回到海边玩沙子。   在学校苦读三年的高中生们一朝解放,一个个都玩疯了,直到夜幕落下空气降温的时候,热情也丝毫不减。   凌琅不爱玩水,坐在一旁,和关燕聊了一会儿屁桃的情况。他走之前,把屁桃交给她帮忙照看。   月亮从海面升起来了,凌琅望向半空,突然感觉旁边坐了个人,他知道是谁,所以没有偏头去看。   迟炀看着不远处替连雪鹿捡贝壳的侯思杰,道:“我听徐图说了,你们这次过来,是为了帮侯思杰追连雪鹿。”   凌琅“嗯”了一声:“计划很周全,你别添乱。”   迟炀看着眼前的人被月光轻拢的脸庞,突然觉得这一刻的小狼崽过分温柔,过分可爱,他不由自主地放柔声线:“既然毕业旅行的主题是追人,那再加一个成员也没问题吧?”   凌琅指尖捏起一把沙子,搓了搓:“你不是已经加入了么?连大家的房间都是你一手准备好的。”   迟炀靠近凌琅,眨眨眼道:“我说的不是加入助攻阵营。”   凌琅眉心微蹙,转头看向他:“什么意思?”   “小琅。”迟炀沉声开口,柔浅的眸色突然变得深邃且认真,“高考结束了,从现在开始,我可以重新追求你吗?”   凌琅闻言,如同被什么擂了一拳。   他猛地推开迟炀,迅速站起身,居高临下道:“迟炀,你又想骗我了?”   迟炀喉结动了动,没说话,只是仰头看着凌琅。凌琅嘴唇微微发抖,眼神一瞬间变得比海上幽白的月光还冷。   作者有话说:   深夜突然出现 第68章   海风带起海潮扑到沙滩上,不远处是一群少年人又笑又闹的声音。   湿咸冰凉的气息阵阵飘来,夹杂了些许喧嚣,也一点点冲散了二人之间紧绷的空气。   他们就这样一上一下地,沉默地对视了良久。   迟炀唇边露出一丝艰难地笑,站起身。   “炀哥,以后不要再说这个了好不好?”   迟炀刚想说什么,突然听到凌琅低声开口,猝不及防。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我受不了那种被欺骗的感觉。我觉得我现在这样挺健康的,你看,我可以和大家一起出来玩,也能融入集体,友情很美好,但爱情并不重要,所以我不需要再去学习怎么爱一个人了,情感冷漠症不会影响我们之间的友谊,我们就好好地做朋友,好吗?”   凌琅毫无征兆地放软姿态,一口气说了很多,语气中甚至有一丝恳求的意味。那双黑亮的眸子直直望向迟炀,里面有什么东西正明明暗暗地闪烁着。   迟炀心脏仿佛被什么用力扎了一下,电光火石间,明白了一切。   他之前一直以为,凌琅是因为无法忍受欺骗,对他感到生气和失望,才那么斩钉截铁地和他分手,他怎么也没想到,凌琅在戳穿他扮弱势的伪装之后,竟然把他们那场短暂的恋爱也一并当成了演戏。   在凌琅看来,自己是为了治愈他的情感冷漠症,才故意说喜欢他的,就像一直以来,他为了调动凌琅的学习积极性,假装成一个学渣那样。   无奈又棘手的真相让迟炀忍不住苦笑,可他一句解释的话都说不出来。   信任一朝被打破,怀疑的种子就深深种下了,在这种情况下,所有的口头解释最终都会变成狡辩。   凌琅不相信他很正常,他的确骗了凌琅很多次,后果当然是由他自行承担。   他无法强求凌琅在经历一连串的谎言之后,还能够找到那句从始至终唯一不变的真话,并且选择相信它。   见迟炀继续沉默着,凌琅顿了一会儿,伸手牵住迟炀的衣摆,拽了拽,闷声道:“炀哥,我还想跟你做朋友……”   “小琅……”迟炀张了张嘴,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在凌琅眼中,他已经成了一个屡教不改的诈骗犯,可即便如此,凌琅依旧在努力挽回着他们的友谊,但他不可能答应凌琅的要求。   倘若收回刚才的那句话,就意味着他再次说了谎,因为他不可能不追凌琅,不可能不再说喜欢他。   凌琅等了许久,不见迟炀回应,慢慢地,他露出了一点失望的神色,然后叹了口气,转身往徐图他们的方向走去。   看着凌琅单薄的背影,迟炀插在裤兜里的手紧紧握成拳,但最终还是忍不住道:“小琅,你还记得年初二那天晚上,我说过的话吗?”   凌琅闻言,扯了扯唇角,没有停下脚步。   他当然记得。   他记得迟炀说过的每一句话。   那天夜里,迟炀曾对他说,“我喜欢你,不是骗你”。   但他也当然知道,所谓的“不是骗你”,本身就不是真的。   那是迟炀为了帮他治病、教他去爱,营造出的温柔谎言。   他只是不明白,迟炀现在既然已经知道谎言会比病症更让他不适,哪怕是善意的谎言,为什么还想要继续骗他呢?甚至连一个从今往后坦诚相待的承诺都不愿意给。   -   六月下旬,天亮得早。   上午7点不到,徐图就精神抖擞地起了床,给其他人挨个儿送上叫醒服务,然后把除连雪鹿以外的人全部叫到一起,商讨今天帮侯思杰追人的事宜。   徐图阐述想法的时候,凌琅在旁边很认真地听着,还在逻辑不通的地方给出了一些建设性的意见,几个小弟闻言,茅塞顿开,纷纷直呼“狼哥内行人”。   陈枫惊讶:“想不到狼哥在追人这方面居然有这么多感悟。”   徐图:“正常,狼哥一定是被太多人追,懂套路了。”   凌琅淡淡道:“还好,也没有很多人。”   这些方法都是他在连雪鹿曾经给他的那个“追人法则”上面学的,他也不知道管不管用,毕竟当初他“帮”连雪鹿用在迟炀身上,并没有成功。   徐图表示悲愤:“操,狼哥你要不要这么凡尔赛!”   侯思杰幽幽道:“这就好比一个考了99分的学霸,在考了59分的学渣面前说‘还好,也没考多少分’。”   凌琅解释:“我是认真的。”   他根本不觉得被很多人追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情。   然而他的小弟们并不买账,还称他为凡尔赛的最高境界——凡而不自知。   上午的活动是十公里以外的水上乐园,大家吃完早餐,回房间整理背包。   景区大巴就在酒店门口等着,最后上车的是凌琅和连雪鹿,只剩下迟炀和侯思杰旁边有空位。   这是计划的第一步——全程制造二人世界。   一车的人都在看凌琅,尤其是作为计划发起者的徐图,疯狂冲狼哥使眼色,示意他赶紧把迟炀旁边的位置占了,让连雪鹿选无可选。   然而,面对四面八方迫切的期待,凌琅仿佛没感受到一样,径直朝后排的侯思杰走去。   徐图抠抠脑袋,一脸懵逼,不懂刚刚还在热心出谋划策的狼哥怎么突然又不开窍了。   但转念一想,狼哥和炀哥之间貌似的确有点不大对劲,从高考前就开始了,这次一起出来玩,两个人也不怎么讲话。所以狼哥恐怕不是想扰乱计划,只是单纯不想和炀哥坐在一起!   眼看计划的第一步就要落空,徐图后悔不迭,心说早知道就把狼哥和炀哥也连带着撮合一下了……   徐图不抱希望地回头看了一眼迟炀,发现他也正盯着凌琅看。   迟炀唇角平成一条线,脸上也没什么表情,面部匿在窗帘的阴影之下,立体的五官布满暗影,那强硬的视线如同钩子一样,牢牢锁住凌琅的背影。   短短一秒钟的观察,徐图联想起了那天迟炀暴揍杨少欣的恐怖场景,吓得抖了三抖,赶在迟炀看过来之前迅速收回目光。   看来这二位的矛盾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变得非常尖锐了!也不知道他俩要是打起来,究竟谁站上风。   此刻最煎熬的,莫过于车后排的侯思杰,他眼睁睁看着老大向他走来,欲哭无泪。   就在他快要绝望的时候,凌琅在他面前站定,弯下腰,放了一瓶水在他手上,留下一个微微挑眉的表情,然后转身走到了迟炀旁边。   侯思杰傻了。   徐图他们也傻了。   狼哥居然学会暗搓搓地捉弄人了!这到底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凌琅坐下后,拉开窗帘,摸着鼻子看向车窗外。阳光照亮了他的半边脸颊,也加深了他唇边淡淡的笑容。   看着不动声色和大家开玩笑的小狼崽,原本有话想说的迟炀突然不太想破坏气氛了。他唇角勾出一抹笑容,拿出手机,偷偷拍下了凌琅微笑的侧脸。   一行人在海边痛痛快快玩了两天,第三天的晚上,大家一起围坐在星光璀璨的酒店天台,等待高考出分时刻的降临。   时针逼近零点的时候,大家都抱着手机不外闲聊,热闹了一整天的班群也突然安静了下来。   侯思杰已经紧张到不会呼吸了,一边疯狂咽口水,一边在社交平台转发各种锦鲤。   零点一过,大家纷纷开始查分数。   离迟炀最近的刘斐然问:“炀哥,你多少?”   迟炀把手机屏幕竖在刘斐然面前。   刘斐然瞪大眼睛,震撼道:“卧槽!!你也太恐怖了吧!”   陈枫看到凌琅的分数后,也咂舌道:“我去,为什么美术生的文化课也能考得这么高?数学满分啊!!”   徐图用肩膀撞了他一下,无语道:“你说还能为什么?当然是因为这个美术生是我们威武霸气的狼哥啊!”   大家都在为迟炀和凌琅的分数惊叹,只有侯思杰注意到了连雪鹿微蹙的眉头,他轻声问:“怎么了?”   连雪鹿摇摇头,站起身,一个人往回走去。   徐图踹了侯思杰一脚:“傻愣着干嘛?快去安慰人家啊!”   侯思杰像个被抽了一鞭子的笨陀螺,立刻“噌”地追了过去。   查完分回到房间,凌琅收到了关燕发来的消息,问他分数查到了没有,他正要回复,突然听到有人敲门,他走到门口,从猫眼往外看了一眼,门外是迟炀。   “小琅,我爷爷要我去趟A国,明天上午十点的飞机,就不和你们一起回江市了。”   听到“A国”,凌琅呼吸一滞,心头涌上了一些不太好的记忆,开门的手也顿住了,指尖颤抖了一下,迟迟没有往下压。   直到门外的迟炀又道:“大概一个多月后回来。”   新鲜空气重新充满鼻腔,凌琅重重吐出一口气,“嗯”了一声:“知道了。”   第二天大早,迟炀就去了机场,中午吃过饭,凌琅和徐图他们一群人也乘坐飞机打道回府。   -   七月底,北高高三8班举行了一场隆重的谢师宴,同学和老师大都到了。   老刘暑假日常当奶爸,抽不开身,所以把他的小女儿朵朵也一并带了过来。   小姑娘水灵灵的,穿着公主裙,一进包间,立刻成了团宠,被大家围在中间亲亲抱抱举高高。   凌琅来得比较晚,朵朵看到凌琅,先是眼前一亮,然后警惕地看了看凌琅四周,确认安全后,才大喊一声“凌琅哥哥”,咯咯笑着朝他跑了过去,趁他将她一把抱起的时候,塞了颗糖在他嘴里。   凌琅看了看两旁,问:“朵朵刚才在找谁?”   朵朵坐在凌琅结实稳当的手臂上,小声道:“在找上次那个大哥哥……”   凌琅愣了愣,反应过来她说的是迟炀。   算起来,迟炀已经去A国整整一个月了。这段时间,他们有一些断断续续地联系,不过大多是无意义的问候,他没问迟炀具体什么时候回国,也没问迟炀的高考志愿填的是不是C大。或许迟炀这次去A国,突然觉得A国大学更合适,以后就留在那边了。   凌琅笑笑:“你想他了?”   朵朵小嘴一撇:“朵朵才不想他,朵朵不喜欢他!”   凌琅惊讶:“朵朵为什么不喜欢他?”   “唔,那个大哥哥看起来坏坏的。”朵朵啃着指头道,“朵朵也不喜欢他的眼睛,有点像扮成外婆的大灰狼,要把小红帽骗去吃掉。”   凌琅闻言失笑,本能地想替迟炀辩解一下,但张了张嘴,又觉得无从辩驳。   迟炀的确擅长伪装,朵朵倒也没有说错。   这样看来,就连五岁小孩儿都能一眼看出迟炀温和无害的气场都是装出来的,偏偏他这个和迟炀朝夕相处的人,被蒙在鼓里那么久。   8班学生太多,满满当当地塞了六个大圆桌,饭吃到一半,老刘端着杯子到每个桌前敬酒,一个一个地询问大学,一个一个地送上最后的叮嘱,大家怕老刘的心脏病承受不了酒精,强行勒令他以水代酒。   散场的时候,好些人喝醉了,终于开始说一些“不见不散”的话,大家这才意识到,这次恐怕是真的要离别了。   气氛从高潮落入低迷。   薛婕掩着脸,偷偷哭了,凌琅往她手上塞了一包手帕纸,然后装作什么都没看见的样子离开。   薛婕看着手里的纸巾,良久,突然露出笑容。   她决定了,她要把这包纸供起来,以后告诉她的子孙后代,这是她少女时期的男神送给他的第一个东西。   一晃到了8月份,全国最后一所高校的录取通知书也姗姗寄出了。   拿到通知书的那一刻,就意味着高中真正意义上地结束,所有的开心、难过、圆满、遗憾,都将在此刻画上一个句号。   最终,侯思杰如愿以偿地和连雪鹿去到同一个城市上大学;徐图上了个本市的末流一本,离C大不远;陈枫和刘斐然两个文科生分别考到一东一西两个学校,隔了大半个祖国,分别的时候那叫一个“执手相看泪眼”。   -   酷暑未消的上午,C大气派庄严的校园里人头攒动,大都是拎着大包小包行李的学生和家长,那些学生神采飞扬,俨然稚气未脱,一看就知道是大一新生。   今年特殊情况,新生8月15日就要报到。   一辆小轿车停在校门口,从车上下来的男生穿着浅灰色运动T恤,身高腿长,仅仅是一个弯腰从后备箱拿行李的背影,就在汹涌的人潮中吸引了无数的目光。   男生和车内的女人说了几句话,然后挥挥手,拖着行李箱进了学校,一路上收获了极高的回头率。   进入新生报到处,走到美术学院的报道窗口,他把自己的材料交进去,然后礼貌询问了一些注意事项,转身离开大厅。   门口两个负责迎新学姐望着他的背影,幽幽感慨:“今年新生质量是真的不错啊,刚刚商学院来了个混血帅哥,这会儿美院又来一个高冷酷哥。”   角落里,同专业的志愿者偷偷举起手机,对准他。   咔嚓——   一张美院未来系草的照片新鲜出炉。   凌琅交完证明材料之后,顺利拿到了军训服装和宿舍钥匙。   c大坐落在在江市郊区的大学城,离凌琅住的地方有些距离,他原本是不打算住校的,但大一的课程比较多,在辅导员的悉心建议下,他最终还是选择了住校。   由于他最晚选宿舍,美院的四人间都住满了,于是他被分配到了校外的学生公寓,和其他学院落单的学生混住。作为补偿,学校以相同的价位提供这部分学生住双人间。   来到宿舍门前,凌琅推开门,里面空空荡荡的,看来他的室友还没来。   他进屋关好门,取下身后的背包,刚一打开,一团黑白灰相间的毛球就瞬间跳了出来,在地上一阵疯狂甩毛,直到变成一只蓬松的小狗。   “憋坏了吧小子。”凌琅弯下腰,笑着揉了揉屁桃的小脑袋。   屁桃呜咽了两声,然后趴在凌琅脚边。   凌琅看着乖巧的屁桃,突然有些发愁。   屁桃还小的时候,尝遍酸甜苦辣,见过形形色色的人,所以很通人性,基本不叫,也不破坏东西,当了两个多月的宠物狗之后,被训练得更加乖巧,会自己吃饭上厕所。   但尽管如此,想说服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同意他在宿舍养屁桃,依旧绝非易事。   他想过了,实在不行,他只能把狗送到妈妈那里,麻烦她一年,等大二课程没那么紧凑了,他就搬回市区去住。   凌琅一边打着和室友友好交涉的腹稿,一边铺床。床铺好了,腹稿也打好了。   他抱着屁桃坐在书桌旁,等待新室友的到来。   很快,门外响起了脚步声。   凌琅站起身,正要上前迎接,门从外面被打开,一个戴着墨镜的高大身影拎着行李箱走了进来。   凌琅脚步蓦地顿住,愣在原地。   迟炀摘下墨镜,露出一双灰绿色的眼睛,眼底笑意盈盈。   他走到凌琅面前,伸手摸了摸屁桃的头:“小子,两个月不见,又变丑了不少。”   屁桃嗷呜一口咬上去,被他躲开了,于是冲着他狠狠龇牙,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但它谨记凌琅的告诫,没有对入侵者叫出声。   迟炀并不打算和一只狗一般见识,他对凌琅伸出手:“你好,新室友。”   凌琅没握上去,面无表情道:“你怎么住这里?”   迟炀勾勾唇角:“当然是和你一样,落单了,被发配到这里。”   看着迟炀脸上的笑,凌琅心说鬼才相信。   他把屁桃放到地上,拿起桌上的钥匙和学生卡,头也不回地往宿舍外走去。   “小琅,你不会是要去找学校换宿舍吧?”迟炀表情一僵,紧张道,“你最好考虑清楚了,这个学校只有我可以保证不让宿管知道你在宿舍养宠物,换了别人可就不一定了。”   凌琅停下脚步,淡淡道:“我去吃饭。”   “等我一起!”   迟炀一秒恢复笑容,立刻跟了上去,从后面亲亲热热地搭住了凌琅的肩膀。   作者有话说:   抱歉大家,前两天家里人出了点事住院了,所以更新节奏被打乱,接下来会尽量恢复的~鞠躬 第69章   走出宿舍区后,四周逐渐变得安静了起来,C大作为名校,占地面积不小,由于只有大一的学生,所以显得有些安静和空旷。   缤纷的绿荫下,凌琅双手插兜,侧头看了眼自己右肩上修长的手,问:“你不热么?”   迟炀勾勾唇道:“我不热啊。”   凌琅:“我热。”   迟炀挑了下眉,收回手垂在身侧,和凌琅拉开了一个比较正常的距离。   两人并肩往前走。   到了新的学校,迟炀仿佛也换了一身新的气质,不再像高中那样,唇边时时刻刻挂着春风般的微笑,神色也肉眼可见变淡了,再加上一米九的海拔,整个人瞬间高不可攀了起来,唯有在看向身边人的时候,眼中那池冷冽的湖水才会再度泛起柔浅的微澜。   迟炀笑和不笑,完全是两个人。   这是凌琅很早之前就得出的结论。   他觉得迟炀有点像变色龙,身上的伪装会随着环境而改变。   毕竟他无法确认,此刻的迟炀,是否就是最真实的迟炀。   走到通向食堂的主干道的时候,人逐渐多了起来,估计都是报完名之后去吃饭的。   迟炀走在路上,下颌微抬,周身的边界感始终很强,路人很难和他那双灰绿色的眼珠对视超过三秒,更别提和他说话。   反倒是凌琅,虽然表面上看着不苟言笑,表情酷酷的,但莫名有种亲和力。他穿着浅色的T恤,棉质布料贴在天生瓷白的皮肤上,浑身上下仿佛白到透明,原本凌厉的下颌线也被阳光勾勒出几分柔和,还没走到食堂,就接连被三个漂亮妹子拦路搭了讪。   妹子问了他的姓名专业之后,还找他扫微信。   迟炀原本在旁边似笑非笑地看热闹,直到凌琅拿出手机,打开二维码的时候,才微微皱起眉头。   四层楼高的食堂人不多,两人很快就打好了饭菜。   拿着餐盘坐下的时候,迟炀依旧用那种复杂地神情盯着凌琅。   凌琅疑惑道:“你怎么了?”   迟炀:“我有点没想到,你的联系方式原来这么好要。”   这实在不符合迟炀心中小狼崽的作风。   凌琅淡淡道:“广泛交友,融入集体,这不是你努力那么久所希望的吗?”   迟炀被狠狠噎了一下,一时分析不出凌琅这句是在嘲讽他的骗人行为,还是仅仅陈述事实。   吃过午饭,凌琅顶着大太阳在校园里认路,迟炀在一旁寸步不离地跟着。   C大虽然绿化做的不错,但也不是所有地方都有树荫,凌琅皮肤天生白,经不起晒,在36度的烈日下走了二十分钟,眼眶周围就已经出现了红晕。   迟炀看着他的脸,提议:“这会儿太热了,咱们改天找个傍晚再逛学校吧,反正不急。”   凌琅:“我不热,你要是热,就先回去吧。”   “我其实也不热。”迟炀摸了摸鼻子,迅速妥协了。   还能怎么着?当然是琅哥说了算。   迟炀把胸口的大墨镜取下,扣在了凌琅泛红的脸上。   晚上,各大班级召开了第一次班会,宣布明天的军训事宜。   坐在凌琅旁边的是个头发有点长的男生,后脑处扎了个两厘米的小揪揪,人长得挺帅的,看上去很有艺术气息,笑的时候,唇边还有一个梨涡。   他对凌琅道:“你好,我叫江未。”   凌琅露出一丝笑:“凌琅。”   班会开完后,凌琅和江未一同下楼。   江未问凌琅:“我是榆市人,看你的学号分布,你是本地人吗?”   凌琅点点头,惊讶道:“榆市离江市好像特别远,我记得榆市F大的美院和C大的不相上下。”   江未:“嗯,我考C大是为了一个人,我和那个人有点情感纠纷。”   凌琅:“女朋友?”   江未笑了笑:“算是吧。”   凌琅点点头。   江未问:“那你呢,你为什么要考C大?离家近吗?”   凌琅低下头,顿了顿,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等他再度抬头的时候,看到墙角边靠了一个人,昏暗的月光下,只有那双浅色的眼珠清晰可见。   江未一眼就看出前面那个高个混血男生是在等凌琅,于是耸耸肩,道:“我走了,明天聊。”   凌琅说了“再见”,向迟炀的方向走去:“你们班什么时候散会的?”   迟炀:“半小时前。”   “……那你等我这么久干什么?”   “习惯了。”   迟炀站直身体,从角落的阴影走出来。   凌琅没再继续说下去,他知道迟炀说的是高中那会儿,他们每天一起放学回宿舍。   往回走的时候,迟炀道:“这么快就认识新同学了?”   凌琅点点头:“他还挺健谈的,以后应该能成为朋友。”   迟炀:“朋友?”   凌琅“嗯”了一声:“他人看上去还不错。”   迟炀闻言,勾了勾唇,回头看了一眼远去的江未。   大学的第一天就这样充实忙碌地过去了。   C大的双人间和四人间一样,也是同一个空间上床下桌的模式,虽然面积不算大,但浴室阳台应有尽有。   迟炀洗完澡出来,凌琅爬上床,已经背对着过道躺下了。   迟炀:“小琅,这周末和我一起回家吧。”   凌琅没有说话,他继续道:“我伯母挺想你的,你要是不答应,她可能会亲自来接你。”   他说完,站在下面等了一会儿。   过了好久,终于从头顶传来一个不咸不淡的声音:“再说吧,明天7点军训,该睡觉了。”   迟炀说了句“晚安”,把灯关上了。   十分钟后,迟炀依稀感觉隔壁床上有光,起身一看,凌琅果然正拿着手机,屏幕上是微信聊天界面。   迟炀问:“小琅,你在跟人聊天吗?”   凌琅“嗯”了一声。   迟炀又问:“男生还是女生?”   凌琅:“女生。”   迟炀:“……”   说着要睡觉的人,却在床上偷偷和妹子聊天,迟炀突然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他始终无法确认凌琅的性取向,毕竟在他之前,凌琅还是个不知爱情为何物的小狼崽,而且按照概率计算,凌琅是异性恋和双性恋的可能性远大于纯同性恋。   他想起一年前在轰趴别墅里,他给凌琅告白,顺势提出教他去爱的时候,凌琅反问他的那句话:“你就不担心吗,万一我学会了,转头用在别人身上怎么办?”   他还记得自己当时的回答——我会尽量避免这种事情发生。   一个当时看来非常自信,但此时此刻却稍显自负的答案。   “明天7点军训,该睡觉了。”   迟炀把这句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了凌琅。   凌琅打字的手一顿,很难得地敏锐地听出了迟炀语气里那点极不明显的情绪。   他还以为是自己手机屏幕的亮光打扰到迟炀了,于是最后和微信上的人讲了一句,关掉了手机。   他刚才是在和辅导员聊天。   辅导员说他个子高,看起来最稳重最靠谱,所以想让他当代理班长,但他没有管理的经验,对当班干部也并不感兴趣,便婉拒了她的提议,希望她可以另寻合适的人。   -   由于第一天当大学生太兴奋,很多人到了半夜才睡,大清早在操场集合的时候,一个个的精神萎靡,被教官吼了喊几嗓子才终于清醒。   8月的江市像蒸笼,教官早早地带着大家去了阴凉的地方列队。凌琅和迟炀的教官选择了同一片树荫,两个队伍就在相隔不远的地方开始了训练。   一个小时后,早训结束,可以去吃早饭了。   凌琅看着难得神色有些倦怠的迟炀,问:“你怎么了?”   迟炀揉揉太阳穴,笑道:“可能是没休息好。”   凌琅抿了抿唇,末了道:“抱歉,我以后不会那么晚和人聊天了。”   迟炀一愣,有些难以置信。   凌琅居然看出自己是因为他和妹子聊天才睡不着的?   凌琅盯着迟炀眼底淡淡的青灰,认真道:“我不知道你对光线敏感。”   迟炀:“……”   在凌琅看不见的方向,迟炀忍不住露出一丝自嘲的笑。小狼崽要是真的连这都知道,他也不至于这么久了还没把人给追回来。   吃完早餐,军训继续进行。   江未比凌琅略高一公分,站在凌琅隔壁。原地休息的时候,两人所在的地方自然而然地成为了其他同学的聚集地,其中女生居多,原因无他,因为他俩帅得出众,而且性格也都不错。   教官看大家闲的没事干,就提议要人出来表演节目。   一个女生举手:“报告教官,我想看凌琅表演。”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   凌琅坦诚道:“我没什么特长。”   帅哥没特长怎么能行!   大家并不打算放过他,正要继续起哄的时候,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不知是谁大叫了一声:“妈呀,金融班有人晕倒了!”   凌琅闻言,心脏一沉,想也没想就拔腿往隔壁队伍跑去。   他用力拨开人群,看到树荫旁正蹲着查看情况的迟炀,整个人恍惚了一下,重重松了口气。   昏倒的是一个瘦弱的女生,看样子应该是中暑了,教官道:“班长在哪,快送她去医务室。”   班长立刻站出来。   但班长是个女孩,显然没办法一个人送她去。   正当班长物色男生的时候,凌琅当机立断矮下身,对迟炀道:“把她扶到我背上。”   两个人配合默契十足,很快就把女生架到了凌琅背上,然后,凌琅迈开长腿,往校医院的方向冲了出去。   有同学惊呼:“卧槽,好快好稳!”   迟炀笑笑:“他以前在高中校运会上拿过3000米冠军。”   同学惊讶:“原来你们是高中同学啊!”   “不止,我们还是同桌,而且从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   迟炀虽然不怎么和不熟的人主动聊天,但却很乐意和其他人分享他和凌琅的故事。   凌琅专业的同学也看到了这一幕,震撼道:“他刚才不是还说自己没有特长吗?”   江未道:“也没毛病,总不能当场表演一段跑步吧。”   由于昨天在校园里探过路,凌琅知道校医院的具体地点。   背上的女生悠悠转醒,迷迷糊糊道:“麻烦你了。”   “没事,你坚持一下。”   凌琅把女生送到一楼诊疗室没多久,迟炀和班长到了,女生的一位室友也赶来了。   校医医治病人的时候,不允许这么多人挤在诊疗室里,于是,大家纷纷被赶到了走廊上。   迟炀看着凌琅微红冒汗的鼻尖,道:“你刚才那么着急地冲过来,不会以为晕倒的人是我吧?”   两个方阵虽然在同一片区域训练,但中间隔了至少十米,凌琅几乎瞬间就赶到了。   被迟炀用似笑非笑的目光看着,凌琅一阵心虚,但嘴上却反问:“你很柔弱不能自理?”   迟炀:“……”   听着凌琅硬邦邦的口吻,迟炀无声叹了口气,开始怀念曾经那个一点风吹日晒都会紧张地对他嘘寒问暖的小狼崽。   他把自己喝了一半的矿泉水递给凌琅,凌琅也没客气,直接拧开灌完了剩下半瓶。   晕倒女生的室友在一旁见状,开玩笑道:“这算是间接接吻了吧?”   迟炀不以为意地挑了下眉,故作玩笑道:“间接接吻算什么?就凭我跟他的关系,直接接吻也不是问题啊。”   女生双眼放光:“展开说说。”   迟炀还想说什么,被凌琅一把抓住手腕,毫不留情地拖到了校医院外面。   女生望着他俩手拉手离去的背影,激动地打开脆皮鸭姐妹群,把刚才的事粗略讲了一遍,然后问:姐妹们,是我不对劲见到帅哥就想嗑吗?   凌琅拉着笑意盎然的迟炀来到墙角,一脸严肃道:“你到底还想不想跟我做朋友,有你这样做朋友的吗?”   朋友怎么会把“接吻”这种事挂在嘴边……   迟炀一抬眼,江未正从远处走过来。   看着那个凌琅昨晚亲口认证的“未来的朋友”,迟炀突然收起笑容,沉下声道:“谁要跟你做朋友了?”   凌琅怔了怔,脸色黯然了一瞬,突然有种自作多情的窘迫。   他迅速垂下目光,却再度听到迟炀说:“我再摊牌一次,我不想做你的朋友,我只想做你的男朋友,可以牵手,可以拥抱,可以接吻,甚至可以干更过分的事情,并且只能有一个的那种男朋友,高三那会儿是因为快高考了,我怕感情的事影响你学习,所以才暂时先用朋友的身份和你相处。”   凌琅被迟炀一通直球打蒙了,呆愣地张了张嘴。   “你先听我说完。”迟炀在凌琅开口前继续道,“我知道你不信,觉得我是在演戏骗你,想以此帮你治病。但事实不是这样,我只是单纯喜欢你。我也知道,我在你这里的信用度已经为0,你不会这么容易相信我现在所说的话,所以你不用着急回应我,总有一天,我会让你明白一切。”   在江未距离他们不到十米的时候,迟炀喘了口气,道:“好了,你想说什么,现在可以说了。”   凌琅沉默地看了迟炀一会儿。   迟炀表面上势如破竹,其实内心早就已经紧张得不行了,他就怕凌琅决绝到连这点机会都不给他。   几秒后,凌琅淡淡开口:“话都被你讲完了,还要我说什么?” 第70章   凌琅说完,在迟炀目不转睛的注视中垂下视线。   他没有想到,迟炀居然知道他在顾虑什么。   可即便如此,他可以相信迟炀刚才说的那些是真的吗?   然而,他思绪正处于凝滞状态,根本无法思考,更别提做出任何判断。   十米的距离很短,江未步子很大,迟炀还没来得及说话,江未就走到了二人面前。   江未唇角一弯,招了招手:“嗨,凌琅。”   凌琅被迟炀一番话轰炸得大脑空白,完全没注意到江未,这会儿看到江未,莫名有种干坏事被抓到的错觉,神色略显慌乱。   他迅速整理了一下表情:“你怎么来了?”   “教官要我来找你归队。”江未说着,看向一旁面无表情的男生,脸上笑容扩大,“还有迟炀同学,你的教官也叫你回去。”   凌琅点点头,率先走出阴暗的角落,往操场的方向走去。   江未也很快跟了上去,自然而然地占据了凌琅左边的位置,很快和他有说有笑地交谈了起来。   迟炀把夹在腋下的军帽戴回头上,双手插兜,走在二人身后,表情阴沉地看着前面那个碍眼的家伙。   自打走出阴霾敞开心扉之后,凌琅就触发了强大的吸友体质,偏偏小狼崽从来不设防备,来者不拒,什么人都能当成朋友。   能重新和这个世界建立联系、互相热爱,这其实一直都是迟炀回国以来希望能从凌琅身上看到的。   被拆穿伪装后,他原本打算循序渐进,慢慢解除凌琅的心结,甚至做好了持久战的准备,但他发现,随着“朋友”的门槛变低了之后,他越来越无法接受和太多人分享同一种情感,要解决这一岌岌可危的现状,除了尽快从“朋友”重新升级为“男朋友”,眼下似乎没有更好的办法。   人说到底,还是自私的。   做过对方心中的独一无二之后,可能甘心沦为和其他人一样的普通朋友吗?   不可能。   哪怕是一秒都忍不了。   临近中午的风带着热浪卷过,一片翠绿的叶子落到了江未肩上,凌琅看到,抬手帮他摘掉了。   凌琅捏着叶片把玩了一会儿,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回过头,迟炀平直冷淡的唇角瞬间露出温柔的笑意。   但凌琅总觉得,身后那双藏在帽檐下的浅色眼睛,好像隐隐露出了几分锐利的光,有点像夜色下危险的狼。   不过他还没来得及深究,就走到了操场上。   第一天的军训结束,凌琅彻底在商院和美院的新生当中出名了,甚至一举成了“人帅心善”的代名词。   C大校园论坛里一下冒出好几个讨论他的帖子,楼内飘满了各种抓拍的帅照,一堆人求认识。   还有知情人士匿名爆料,说他高考成绩也相当优秀,专业分和文化分都非常逆天,体育和身手也特别好,完全可以列入明年C大美院的人气学长候选人。   对此,凌琅倒是挺风轻云淡的,毕竟在高中也不是没经历过这种阵仗。   但迟炀就没这么淡定了,在他看来,自打上了大学,凌琅每天不是在被搭讪,就是在被搭讪的路上,凌琅给联系方式的时候也十分慷慨。这让他内心阴暗的占有欲几次试图爆发,都被他用强大的意志力压回去了。   中暑事件过后,接下来几天都风平浪静,大家按部就班地进行着操练,和同专业的同学也逐渐熟络起来。   班上还有男生女生光速谈起了恋爱。   当八卦扇着翅膀飞到凌琅耳中的时候,他有点惊讶。   听大家闲聊才知道,原来女方一开始看上的是男方的室友,采取旁敲侧击战术接近男方,希望他能帮自己追人,结果发现室友已经有女朋友了,女方很难过,男方在旁边默默陪伴她、安慰她,一来二去,这两人反倒来了电,他们去看过一场电影之后,第二周就在一起了。   这是一段看似巧合又合情合理的恋爱经过,同学们都见怪不怪,纷纷表示祝福,只有凌琅琢磨了很久,怎么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他发现,对于很多人来说,谈恋爱好像是一件非常简单随性的事情,看对眼了就勇敢去追,失败了就换个对象再来。但他不同,大概是情感有障碍的缘故,他喜欢某个人,需要花掉所用的勇气和力量,直到克服横亘在心门外的障碍,倘若失败了一次,他就迅速退回到安全区域,继续做一只被围在墙内的困兽,再也不敢轻举妄动。   江市夏天漫长且炎热,到了九月,太阳非但没被初秋削弱,反倒更加毒辣,大家从没有这么迫切地想要求一场雨。   这天,在食堂吃完晚饭,迟炀和凌琅顺着军绿色的人流,一起往宿舍方向走。   傍晚的天光照在凌琅脸上,白净的皮肤起了一层薄薄的红晕。   迟炀以为是夕阳的颜色,一开始觉得可爱,看一眼不够,还想再看几眼,但看多了就慢慢感觉到了不对劲,走到宿舍楼下他才发现,那是凌琅皮肤本来的颜色。   一路上,凌琅被迟炀盯得有点不自在,他问:“你看我干什么?”   “没什么。”迟炀思忖片刻道,“小琅,我有点事,你先回宿舍吧。”   凌琅点点头,一个人回了寝室,结果到了晚上十点,迟炀还没回来。   他想给迟炀发个消息,又觉得打探别人的私事不好,纠结了好久,最后还是给迟炀发了一句“晚上回宿舍吗”。   迟炀并没有立刻回复。   在等待消息的过程中,凌琅没抗住军训带来的困意,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凌琅醒来的时候,迟炀头顶搭着一条大毛巾,正从浴室走出来,他看到凌琅坐在床上,笑着说了声“早”,凌琅张了张嘴,看上去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十五分钟后,凌琅洗漱完毕。   迟炀站在床下换衣服,一双笔直有力的长腿被裹在迷彩裤里,上身还赤裸着,看到凌琅从浴室出来,便问:“你刚才是不是想问我昨天晚上去哪了?”   他昨天回到寝室,看到凌琅正抱着手机歪在墙上睡觉,空调开得很低,被子也没盖,很明显是不小心睡着的。   他爬上凌琅的床,小心地把凌琅的头放到枕头上,帮他盖上被子。然后,他给没电的手机充上电,才发现凌琅四十分钟前给他发过消息。   凌琅闻言,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转身走到自己的衣柜旁。   迟炀太聪明了,无论什么都能看出来,他在迟炀那里,仿佛没有秘密可言。   凌琅打开衣柜,突然感觉背后有人靠近,他下意识地转过头,鼻尖上瞬间多了一抹冰凉的东西。   “我买这个去了。”迟炀摇了摇手上的小瓶子,微微歪头,浅色的双眼盛满笑意。   凌琅愣了愣,看清包装上的字,道:“防晒霜?”   “嗯。”迟炀伸手把凌琅鼻尖上的防晒霜向两边抹匀,“以前没接触过这玩意,不知道哪款合适,我怕网上说的不靠谱,所以回了趟家,咨询了一下我伯母。”   他在电话里讲的时候,他伯母以为他是要给女孩子送,还说这是大事,要他赶紧回家来,好好挑一支贵的带走。   “我伯母手里那些都是带美白功效的,她就给我推荐了这个,说男生用起来也不错,我昨晚去商场买,还好赶在关店前的最后一分钟买到了,不然你这个脸再多晒一天,很有可能会脱皮。”   迟炀一边说,一边给凌琅脸颊也涂上防晒霜。   他第一次给人涂这种东西,所以格外小心,格外仔细,一次只挤一点点,然后用指腹推开薄薄一层。   两人隔得很近,迟炀说话的时候,热气直接钻进凌琅耳朵里,弄得他有点痒,也搅散了他脑中的思绪。   他后背紧紧抵着衣柜,不由自主地半垂下眼,目光落到迟炀锁骨中央的心形红色鹅卵石上。   那是高二的时候,他送给迟炀的,迟炀把它用绳子穿起来,就这样带了它一年多。   迟炀有早晨洗澡的习惯,赤裸的胸口还散发着潮湿的热度,隐隐带着沐浴露的清香。   凌琅的视线一直牢牢聚焦在鹅卵石上,因为只要再偏一点点,他就能看到隔壁漂亮紧实的胸肌。   就这样过去了半分钟,凌琅空白的思绪慢慢回笼,瞬间想起什么,耳尖一热,别开脸道:“我自己来。”   迟炀看着突然回魂的小狼崽,笑了笑,把防晒霜放到了凌琅手上,转身套上了迷彩短袖。   这会儿离出操还有半小时,迟炀穿好衣服后,把睡衣拿到水池边清洗。   凌琅走过去,望着窗外晴朗的天空道:“你也擦点吧。”   迟炀一边搓衣服一边道:“我不用,我皮肤比你的坚强,最多就是晒黑一点,不像你,完全跳过晒黑的步骤,直接晒伤,况且黑点更有男人味,我还挺喜欢现在这个肤色的。”   凌琅打量了一下迟炀,发现迟炀确实晒黑了不少,原本浅淡的皮肤覆上了一层小麦色,配上高鼻梁、深眼窝,反倒更加凸显那几分异国血统,的确别有一番帅气。   迟炀继续道:“而且我现在没手,你要是愿意帮我涂,也不是不行。”   他本以为说完这句话,凌琅会二话不说掉头走掉,没想到凌琅居然真的拧开了防晒霜盖子,挤了一点在指腹,抹上了他的脸。   迟炀洗衣服的手微微一颤,一双深邃的眼睛转而看向凌琅。他屏住呼吸,生怕呼出的气息打扰到自己脸上那只修长的手,直到温暖的、略带薄茧的手指在他脸上轻柔地摩挲环绕,把他整张脸都涂上防晒霜之后,他才重重吐出了一口气。   无形撩人最为致命。   他发现自己真的要被小狼崽拿捏得死死的了。   防晒霜涂好之后,迟炀把盆里的泡沫冲掉,换了盆清水,凌琅这才发现盆子里有两套睡衣,其中一套是他换下来没来得及洗的。   凌琅:“你怎么把我的衣服也洗了?”   迟炀:“我看它们放在那里两天了,觉得你应该是不打算穿,所以顺手洗了。”   被人发现自己没洗衣服,凌琅有点脸热。   他以前一个人的时候,过得比较随意,生活上绝对不算精致,不像迟炀那样注重细节。现在,他和迟炀真正意义上地共处一室,很多他忽略的东西,迟炀都会默默帮他处理好,迟炀一点一点介入了他的生活,但又从来不会刻意要求他改变习惯。   这样的相处似乎有种别样的默契,迟炀自得其乐,他也没什么反感。   好像自从那天迟炀在校医院楼下对他说了那些话之后,他们之间就始终保持着这样一种微妙的关系,比朋友更近,但迟炀始终没有踏过某个会让他感到不自在的界限。   偶尔,迟炀也会在原有关系上稍稍进一小步。   譬如七夕节那天,他的书桌上多了一枝玫瑰花,就放在他没来得及收起的画笔旁。   而一边的画架上,是他刚完成的一幅黑白线稿,画的是一片玫瑰花田。   花茎上还别着一张卡片,上面手写了一行字:你可以参照它上色。   他拿起那朵玫瑰,轻轻靠在画纸上,恍惚间,仿佛所有的玫瑰都开出了娇艳欲滴的颜色。   他把带着香味的卡片收进了一个带锁的小盒子里,那个盒子是从高中那个小宿舍带出来的,里面全是迟炀写给他的字条。   被迟炀这样的人频繁示好,如果忽略真假不定的因素,其实是一件非常令人愉悦的事情。   迟炀做一件事,总能做到极致,无论这件事是他发自内心的,还是刻意为之的。   很快,衣服洗好了。   迟炀举起胳膊,把它们挂在头顶的晾衣绳上。   凌琅清了清嗓子:“那下次我给你洗。”   迟炀仰着头,无法克制地弯起唇角:“好啊。”   -   一晃新生军训结束,C大迎来了正式开学。   校园论坛里关于凌琅的讨论早就惊动到了学长学姐。开学当天,凌琅就被同专业的美术社社长找到,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强行拐进了美术社团。   然后,社长拉着他一起摆摊招新,只用了一个下午就把社团空位全部招满,其中商院女生居多,打破了美术社团有史以来的人数记录。   新学期第一次社团例会,其他老成员看着画室满满当当的新成员,有点难以置信。   社长洋洋得意,表示还好她眼疾手快,赶在别的社团动手之前,先把自家学院的帅学弟抢过来,阻止肥水流向外人田。   试问谁不想被大帅哥教画画呢?   就这样,大学生活正式拉开了帷幕。   正如凌琅辅导员所说,凌琅大一的基础课程的确很多,经常满课,课余时间又要兼顾社团活动,所以经常不到睡觉时间不回宿舍。   迟炀不仅难得见到凌琅一面,还要承担起把屁桃带出去溜圈的任务。   屁桃纵然有一千一万个不愿意,却也不敢反抗,更不敢在凌琅面前凶迟炀,因为它能感受到,迟炀虽然不像个好人,但凌琅非常在意他。   傍晚散完步,迟炀牵着狗绳坐在路边的公共长椅上。屁桃就趴在他脚边,耳朵耷拉下来,有点闷闷不乐。   他用脚尖勾了勾屁桃的下巴:“在想凌琅?”   听到“凌琅”两个字,屁桃嗷呜了两声。   “巧了小子,我也想他。”迟炀抱着手臂,垂眼笑道,“但你是狗,不能想办法去找他,我可以。”   毕竟他不可能放任小狼崽整天和那个新朋友江未在一起,上课下课、社团活动,形影不离。   晚上七点,遛狗结束,迟炀把屁桃塞进包里,带回寝室,凌琅破天荒地已经回来了。   屁桃从包里跳出来,直接扑进凌琅怀里腻歪,凌琅都有点招架不住了。   突然,外面有人敲门。   凌琅立刻把屁桃放进卫生间,出来之后,迟炀才把门打开。   门外站着一个拎着水果的男生,一张娃娃脸,看起来非常有亲和力。   凌琅惊讶地走过去:“孟学长,你怎么来了?”   孟林西:“还记得军训的时候被你背去医务室的那个女生吗?她是我妹妹,你说巧不巧。”   凌琅闻言,也觉得这世界真小,他问:“她后来身体还好吧?”   “她早就没大碍了。”孟林西说着,把水果递到凌琅面前,“这个当做答谢。”   凌琅:“不用了孟学长,举手之劳而已。”   孟林西:“别,这可是我妹特意交代的,务必要送到,不然她到时候跟我闹脾气,我也难办。”   凌琅只好点点头,收下了。   “小琅,不介绍一下?”迟炀靠在一边的墙上,适时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凌琅刚要说话,孟林西眉眼一弯,自己主动道:“你好啊学弟,我叫孟林西,是凌琅的直系学长,目前和他在一个社团。”   迟炀微笑道:“孟学长是美术社团的干事吗?”   “我是副会长!”孟林西笑容更大了,一双眼睛上下打量着面前又高又帅的学弟。   孟林西和迟炀相视笑着,但孟林西是双眼放光的笑,而迟炀脸上,是高中时期对待老师同学时的经典假笑,非常具有迷惑性。   凌琅不禁皱起眉头,有些疑惑,迟炀怎么又把这套给搬出来了?   但很快,凌琅就知道了答案。   第二天傍晚,美院大楼的活动画室内,美术社社长刘茜妤拍拍手,对社员们道:“请大家安静一下,今天我们要学习的内容依旧是肖像画,由凌琅同学来给大家讲课,但不一样的是,我们今天有真人模特哦。”   请真人模特这件事,连凌琅这个教授者都不知道,更别提其他社员了,画室里不出意料地冒出一阵骚动。   而当那位真人模特走进画室的时候,骚动直接变成了沸腾。   “抱歉各位,我有点事,来晚了。”   迟炀大步走到凌琅身边,紧紧贴住他,冲他眨了眨眼睛。   凌琅往旁边退了一步,低声道:“你来干什么?”   迟炀:“我也对美术感兴趣,所以想加入你们。”   凌琅:“……”   他第一次听说,有人对美术感兴趣,结果跑来画室当模特的。   刘茜妤故意咳嗽了两声:“哎哎,我说二位帅哥,你们回去再咬耳朵可以吗?咱们现在要抓紧时间开始社团活动了。”   她话音未落,底下穿出一阵意味不明的哄笑,甚至有女生都开始挤眉弄眼了,看他俩的眼神极其不对劲。   凌琅被大家一闹,有点不自在了起来。   迟炀倒是坦坦荡荡,对刘茜妤道:“社长说的对,我们回寝室再咬。”   这下,凌琅彻底不自在了。   画室里的女生盯着凌琅绯红的耳尖,不由得纷纷感慨——   进美术社福利也太多了吧!   而且是各种意义上的“福利”!   凌琅被迟炀的突然出现扰乱了思绪,但好在他专业素质过硬,还是把知识点讲得明明白白,并且带着大家开始作画。   但他始终无法把迟炀当做普通的模特,所以尽量减少看迟炀的次数,可即便如此,他也一样能把迟炀分毫不差地画在纸上。   毕竟曾经的他凭着记忆画过太多遍,从迟炀还在A国的时候就开始了。   迟炀晚上有班会,呆了一个半小时就先走了。   凌琅继续他还未完成的画,由于太过投入,连刘茜妤走到他身边都没发现。   “我的妈呀,你这画得也太好了吧!都快赶上大神级别了!”   凌琅猛地抬头,对上刘茜妤震撼的表情。   “没这么夸张,不过我确实比较擅长。”   凌琅说完,忽然发现自己说漏嘴了,但好在刘茜妤以为他说的是擅长画人物,而不是画某个特定的人物。   社团活动快结束的时候,孟林西把白纸卷成喇叭状,站在中间大声道:“这周六,我出钱请K歌,就当做是咱们社团这学期的第一次团建,大家记得都来啊。”   凌琅看着孟林西眉飞色舞的娃娃脸,道:“孟学长今天好像格外高兴。”   刘茜妤撇撇嘴:“你孟学长喜欢男生,这是咱们美院人尽皆知的事情,迟炀又是他推荐来的,所以估计是看上帅学弟了呗,不过他眼光确实好,迟炀真的好适合做模特,无论是身材还是五官,简直传说中的建模脸!”   刘茜妤说着说着,开始自顾自地泛起了花痴。   凌琅不再接话,但也没有继续下笔,而是盯着画上那双深邃的灰绿色眼睛,突然间丧失了继续上色的欲望。   对于迟炀出卖色相进美术社这件事,凌琅不置可否,也没有评价的立场,但他心里总觉得有点异样,又说不上来是怎么回事。   凌琅收拾工具的时候,偌大的画室只剩下他和孟林西两个人。   孟林西站在他背后:“你和迟炀是高中同学吧?”   凌琅“嗯”了一声。   孟林西问:“他有女朋友吗?”   凌琅:“没有。”   孟林西又问:“那他有男朋友吗?”   凌琅顿了一下,然后道:“没有。”   孟林西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道:“据统计,大多数人说谎的时候,眼睛都是往右上方看的哦。”   凌琅心脏“咯噔”了一下,但很快恢复冷静:“你在我身后,怎么看出来的?”   孟林西发现诈不到他,便转而笑道:“哈哈,我不是在说你。”   凌琅点点头,淡定地背上背包,向孟林西道过别后,先走了。   孟林西哼着歌,走到自己的座位前收拾东西,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戏谑的声音——   “你还是这么喜欢找比你年纪小的人下手。”   孟林西脊背一僵,转头看向门外表情沉冷的江未,神色很快恢复正常:“小屁孩,关你什么事?”   面对孟林西的挑衅之言,江未并没有理会,而是直接走到他面前,低下头,沉声道:“那你恐怕要失算了,他跟我不一样,他绝对是个有城府的人,没我这么天真,不会这么容易就被你骗到。”   -   很快到了周六晚上,美术社团团建的日子。   关燕恰好得空,带着叶芷夕来学校看凌琅,顺便让刚升高中的女儿感受一下名校氛围,凌琅和迟炀陪她们逛了会儿学校。   他们到的时候,大家已经抱着话筒唱过一轮了。   空气中弥散着淡淡的烟味和酒味,凌琅轻微皱了下鼻子,迟炀见状,打开了门边的换气系统。   看到姗姗来迟的二人,社员们要求他们速速献唱一首。   迟炀看向身边的人:“小琅,跟我一起合唱吗?”   凌琅还记得之前和徐图他们去KTV的时候,迟炀嚣张至极,差点把他们的关系抖出来,于是很果断的拒绝了。   迟炀没辙地笑笑:“那我也不唱了,不跟我的最佳搭档一起,我就唱不出来。”   凌琅径直坐到江未对面的空位上,没理迟炀的耍赖。   刘茜妤举起话筒:“人来的差不多了,我要宣布一件事。今年的五星社团评选,咱们美术社拿到名额啦!”   几个老干事瞪大眼睛,纷纷发出“卧槽”的声音。   校级五星社团标准一向非常高,尤其是在人数方面,但一旦成为了五星社团,就能拿到很多活动经费,所以各大社团每年都挤破脑袋参与评选。而美术社自建立以来,一直在三星徘徊,从来没升过五星。   刘茜妤宣布完,给凌琅递了瓶酒:“来,作为社长,我必须好好敬你一杯,今年要不是有你加入,咱们美术社的成员数量根本达不到评五星社团的资格。”   “恭喜。”凌琅欣然接受了刘茜妤的感谢,和她碰了一下,在一片叫好声中大口灌酒,喉结迅速颤动,很快就喝完了整整一瓶酒,有一丝晶莹的酒液顺着嘴角淌出。   迟炀立刻抽出纸巾接住:“慢点喝。”   “靠,迟炀你要不要这么贤惠?”一个男生吐了口烟圈道。   “大惊小怪。”孟林西翻了个白眼,“这叫暖男,试问有谁不爱暖男?”   那个男生闻言,突然一脸奸笑地看了眼迟炀:“是是是,小孟学长说的都对。”   大家一边聊天,一边互相灌酒,迟炀也被灌了不少,但他喝酒不上脸,所以看不出醉意。   光唱歌喝酒没什么意思,刘茜妤看到桌上的真心话大冒险,拿起来道:“玩吗各位?”   江未:“都可以,我没意见。”   他说完,漫不经心地看了眼孟林西,孟林西眼神和他刚一相触,就立刻错开了。   这一幕正好被凌琅撞见。   他早就觉得,江未和孟林西之间的气氛有点古怪,他们好像很早以前就认识,但又一副不熟的样子。不过,其他人似乎都没有察觉到,他也就不好多说什么。   对于社长的提议,大家也都没意见,毕竟这种游戏通常是团队关系更进一步的催化剂。   第一个倒霉蛋是迟炀,他选了真心话。   孟林西抢着问:“迟炀学弟,你谈过几次恋爱?”   周围一片嘁声。   这是什么无聊的破问题!   但尽管如此,大家还是睁着八卦的大眼睛盯住迟炀,在心里默默猜数字,毕竟像这样的混血大帅哥,从小到大怎么着也得谈过十次八次恋爱吧?   只有凌琅低着头,安静把玩着口袋里的白色手环,它和迟炀手腕上戴的那个黑色手环曾经是一个整体。   自从和迟炀分手之后,他就把它从手腕上取了下来,但一直随身放在口袋里。   迟炀:“一次。”   “怎么可能?”有人拍桌。   “对啊,在我的认知里,帅哥守身如玉的概率几乎为零吧。”   “一次是真的很假!!听说你高中时期还是校草,我高中那个校草还没你这么好看呢,还不是一学期换三四个女朋友。”   大家显然都不信,并希望迟炀遵守游戏规则,讲真话。   迟炀无奈地用胳膊肘怼了怼凌琅:“小琅,你快帮我作个证。”   凌琅松开手环,不动声色地把手从口袋里拿出来。   “我跟你又不是时时刻刻呆在一起,你高二之前谈没谈过恋爱,我哪知道?”   他不咸不淡地看向迟炀,眼里写了四个大字——爱莫能助。   刘茜妤迅速抓住重点:“也就是说,迟炀是高三谈的恋爱?”   “天,高三谈恋爱都能考进C大商学院,这也太强了吧……”一个女生惊叹,“那妹子呢?她现在怎么样了?”   凌琅脊背一僵,意识到自己给自己挖了一个坑,他有点担心以迟炀捉摸不定的路子,会直接把他供出去。   于是,他在桌下拉了拉迟炀的衣摆,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好在刚才第一个提出质疑的人跳出来打断道:“跑偏了各位,现在重点不是妹子怎么样了,而是迟炀有没有撒谎!”   大家很快又被拉回了最初的问题上。   一旁久未发言的江未突然勾勾唇角,道:“你们这是戴有色眼镜啊,还不允许帅哥专情了?”   迟炀挑眉道:“嗯,江未说得对。”   两人拿起酒,遥遥碰了一杯,达成了有史以来的第一个共识。   游戏期间,凌琅去了趟洗手间,江未也去了。   洗手的时候,江未道:“你那个老同学好像挺抢手的。”   凌琅“嗯”了一声:“中学的时候就有很多女生喜欢他。”   江未:“我说的是在男性市场。”   凌琅猛地看向江未。   江未意味不明地笑笑,率先出了洗手间。   凌琅原本还想借这个机会问问江未和孟林西之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但此时此刻,他脑子里全是江未最后的那句话,还有江未看他的眼神。   迟炀今天运气不好,凌琅刚回到包间,转盘指针就又一次指到了迟炀。   在此之前,孟林西已经拐弯抹角地问过他好几个擦边球问题了,刘茜妤早就看不下去了,直接帮孟林西问:“迟炀,如果在场有人说他喜欢你,你会怎么办?声明一下,这个人不是我。”   迟炀果断道:“我会拒绝,因为我有对象。”   在场十几个人先是安静了一瞬,然后集体哗然。   凌琅也怔住了,呆呆地看向迟炀。   迟炀恣意地靠在沙发上,唇边一抹弧度,并不像在开玩笑。   刘茜妤惊道:“完全看不出来啊,应该不是我们学校的吧?”   迟炀双臂抱于胸前:“我只用回答一个问题。”   大家只能乖乖接受刚认识的帅哥已经名草有主的事实,继续激情投入游戏,争取下一局再转到迟炀,这样就能知道他对象是谁了。   只有凌琅突然意兴阑珊了起来,在旁边一个人喝酒。   一个多小时的游戏玩下来,凌琅仿佛被“幸运之神”眷顾了一样,一次都没被抽中过,但他不比那些选择大冒险的人喝得少。   此时此刻,大家早就已经转移目标,开始扒江未的恋爱史,只有他的思绪还停留在迟炀给刘茜妤的回答上面。   刚开局的时候,迟炀说他只谈过一次恋爱,后来又说他已经有对象了,倘若迟炀两次都没有骗人,那是不是就意味着,迟炀酒后吐真言了,承认他们那场短暂的恋爱是假的了?   他刚才居然还自作多情,觉得迟炀会把他们之间的那半年当众抖出去……   想到这里,凌琅内心腾起一阵强烈的尴尬,那感觉如同进入真空的气体,在他胸口翻江倒海地膨胀蔓延着,还伴随着隐约的闷痛。   他甚至产生了离开这里的冲动,但他头晕脑胀,身体发软,有点走不动路。   过了好久,被酒精搅得一团乱麻的大脑终于挤出了一点清明——再醉一点,或许就不会那么尴尬了。   -   大家全都玩嗨了,忘了时间,转眼到了十一点。   校外公寓比校内公寓关门早,这会儿回去肯定赶不上门禁。   迟炀扶起睡着的凌琅,轻轻拍了下他的脸,道:“宿舍回不去了,我们今晚住酒店。”   凌琅哼哼了两声,也不知道是答应还是不答应。不过眼下没得选,迟炀直接把凌琅的胳膊搭在自己脖子上,右手搂住他的腰,把人往KTV外面带。但凌琅不是很配合,导致迟炀走路有点踉跄。   孟林西见状,连忙问:“迟炀,需要帮忙吗?”   迟炀头也不回地说了句“不用”。   江未盯着孟林西,戏谑道:“都说了你没戏,何必要去做电灯泡。”   孟林西看向他:“什么意思?”   江未勾唇笑笑:“你没发现他们两个其实是一对吗?”   孟林西闻言,有点惊讶,他思索片刻,突然想到什么,再度望向那两人等车的背影。   他看到迟炀在凌琅耳侧耐心地哄人,表情比夜色还要温柔。   KTV附近有家规模不大的快捷酒店。   迟炀带着凌琅走进旋转门,艰难地掏出身份证拍在前台:“开一间双床房。”   前台小姐:“抱歉帅哥,我们只剩下一间大床房了。”   迟炀:“那就大床房吧。”   五分钟后,迟炀终于把某个不合作的小狼崽扶到了床上,他扭了扭酸痛的手腕,站在床边喘了口气。   在外面吹了好久的风,凌琅早就已经清醒了不少,他其实可以自己走路,但他还是把所有的重量都压在了迟炀身上,他就是想看看,迟炀究竟还能咬牙伪装多久。   他睁着一双被蒙上水雾的眼睛,看了头顶的迟炀良久,突然张了张嘴。   迟炀见状,连忙俯下身道:“小琅,你要说什么?是哪里不舒服吗?”   几秒后,迟炀耳边响起一句嘟囔:“你有对象了还和别人开房啊?”   迟炀闻言一愣。   这原本是一句带有指责意味的话,但凌琅的语气却完全不像站在道德高地进行批判,而是饱含着浓浓的失望,还有点不太明显的失落。   迟炀半撑着身体,垂眼看向身下的人。   凌琅眼尾和双颊都覆着淡淡的薄红,眼中有显而易见的冷冽,却颤颤巍巍的,怎么都凝不成锋利的冰刃,只能水光流转地瞪着他。   电光火石间,他突然意识到,凌琅很有可能是在吃醋。   而且还是“我醋我自己”。   这个认知让迟炀瞬间兴奋了起来,天花板暖黄的灯下,深邃的灰绿色眼珠迸发出一丝光芒。   他俯下身,轻轻捏住凌琅的下巴,眯着眼道:“小琅,你该不会是吃醋了吧?”   听到“吃醋”两个字,凌琅心头涌起一阵要命的心虚,但很快又被汹涌的怒火覆盖。   迟炀明明有对象了,还信誓旦旦说喜欢他。   原来迟炀不是想帮他治病,而仅仅是享受捉弄人的感觉。   这是单纯的坏!   凌琅越想越气,抬起一脚,狠狠踹到了迟炀的小腿上。   迟炀猝不及防,闷哼一声,手臂用力撑了一下,才没有整个人摔到凌琅身上。   但他衣领内的东西由于惯性落了出来,带着体温,贴在了凌琅火热的脖颈皮肤上。   是那颗心形的鹅卵石。   代表着一份笨拙的心意。   红的刺眼。   “走开,出去。”   凌琅冷冷道,然后推了一把身上明明疼得要死还嬉皮笑脸的人。   他怕自己控制不住,还想再踹这人一脚。   “小琅,有件事,我必须要解释一下:我说的对象,其实就是我一直在追的那个人。”迟炀牢牢注视着凌琅的眼睛,目光变得温柔又深邃,“只可惜他目前还没答应我,我只能从未来的我手上把他借过来,给现在的我挡一下枪,反正都是我的,也不算骗人。”   他说完,在凌琅有反应之前迅速起身,离开了酒店房间。   随着门关上的声音,房间内陷入一片死寂。   凌琅仰面躺了一会儿,又愣愣地坐起来。他揉了揉昏聩的太阳穴,凝神回想了一下迟炀离开前说的那句话……   他好像,又被迟炀那个家伙给套路了,而且还在迟炀面前破防到这种程度,简直丢人丢到姥姥家。   凌琅用力捂住脸,一动不动地坐了十多钟,门外还是没有动静。   迟炀好像真的被他赶走了。   他看了眼时间,已经过了十二点。酒店只剩一间房,这么晚了,迟炀能去哪里?   这时,门外响起礼貌的敲门声:“罚站十五分钟了,请问我可以进来了吗?”   凌琅:“……”   他居然真以为迟炀会走!   凌琅走到门边,冷着脸打开门。   下一秒,某个灰绿色眼睛的男生笑意盈盈地走了进来,那模样仿佛一只得逞的狼,除了腿有点瘸。   作者有话说:   前两天没更,今天一万字的超级粗长献上,还有几个误会接下来就要一一解除啦 第71章   凌琅盯着迟炀一瘸一拐又明显嘚瑟的背影,心中像打翻了调料罐,五味杂陈,良久才道:“腿,没事吧。”   语气有点硬邦邦的。   他喝多了,这会儿还处于半醉状态,记忆不怎么连贯,所以忘了自己刚才踹的那一下究竟用了多大的力道。   “没太大问题,就是稍微有点疼。”迟炀背对着凌琅勾了下唇,扶着床坐下,“刚开始的时候还没这么钝痛,估计是在外面站久了。”   听到迟炀说“疼”,凌琅心脏微沉,一瞬间有点儿无措,但看到迟炀嘴角那抹还未来得及消散的笑意,顿时又有种被骗地感觉,于是,他冷声道:“谁让你站那么久?”   迟炀没说话,神色无辜地望向凌琅,灰绿色的眼睛里闪烁着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光。   凌琅意识到好像是自己赶迟炀出去的,于是没好气道:“腿都瘸了,不知道坐在地上吗?”   迟炀闻言,太阳穴一阵剧烈跳动。   心说不愧是小狼崽,够狠。   虽然认定了迟炀是在骗人,但凌琅还是不由自主地朝他那边走过去,然后蹲下身,轻轻挽起他的裤脚,看到他小腿皮肤上的确有一点淤青的痕迹。   凌琅手一颤。   迟炀居然没骗他。   凌琅抿了下唇:“真的不要紧吗?”   以迟炀的角度,正好可以看到凌琅轻颤的睫毛,他眼中的笑意更盛:“我要是说不要紧,你肯定不信,要不你帮我吹一吹,兴许就不疼了。”   凌琅盯着迟炀的小腿发了会儿呆。   可能是酒精导致脑子不怎么清醒,又或许是弄伤对方让他良心不安,他用手指摩挲了一下那块淤青,低头吹了一口气,然后又吹了一口。   迟炀还以为小狼崽在他身上栽过了跟头,醉酒后就没那么好忽悠了,所以刚才只是口嗨了一下。   他没想到小狼崽居然来真的,而且还吹得这么……认真。   小腿上的汗毛被源源不断的热气吹动,骚刮着皮肤,痒到心坎里了,简直成了一种比疼还令人难耐的煎熬。   迟炀克制住收回腿的冲动,低声道:“小琅,虽然你总是表现得很冷淡,但我觉得,你应该还是有那么一点在意我的。”   皮肤上的气流骤然停了,瘙痒也瞬间退去。   他垂着头,继续道:“所以,跟我再试一次吧。”   凌琅放开迟炀的腿,猛地抬起头。   头顶的迟炀明明处在高位,俯视着他,却莫名有种无限放低姿态的感觉。   他心脏无法克制地飞速跳动了起来,仰头的姿势让他有些晕眩,仿佛要被那双认真的浅色眼睛吸走魂魄。   末了才怔怔道:“试什么?”   迟炀扯了下嘴角,苦笑道:“你知道的,我一直以来的想法只有一个,我想要你和我谈恋爱,做我男朋友,而不是朋友。”   凌琅闻言,脸色有一瞬间的沉冷,但很快又被迷茫打破。   他的眼底从始至终蒙着一层薄薄的水雾,很明显是酒精使然。   迟炀想起自己第一次告白,也是在凌琅醉酒的时候。在凌琅面前,他大概就剩这点趁人之危的本事了。   凌琅一直不说话,迟炀也没有催促,而是耐心地等待他想明白。   凌琅本就不甚清明的大脑,此刻早就乱成了一片。   这些话,并不是迟炀第一次对他说,早在军训的第一天迟炀就说过不想做他的朋友,只想做他的男朋友。   但那之后,迟炀就再也没有直接表达过类似的想法,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感觉到了迟炀的变化,以及隐约的向他靠近的意图。   同以往那样,迟炀依旧对他很照顾,大多情况下言听计从,但却不再遮掩自己的天性,不再故意在他面前扮演出一个好哥哥的形象,这反倒让他感到轻松。   漫长的沉默之后,凌琅喉结动了动,终于问道:“迟炀,你真的愿意拿朋友关系做交换吗?”   “交换?”迟炀迟疑了一下。   “我不确定你是不是真的想和我谈恋爱,但如果有一天被我发现,你又骗我了,我一定会当场打你一顿,然后和你永远断绝来往,”凌琅声音不大,语气却充满了决绝,“所以,这实际上是一种有去无回的交换,换出去之后,就再也收不回来了,你最好想清楚风险,但是如果你本来就不珍惜我们之间的友谊,那就当我什么也没说。”   “我当然珍惜。”迟炀俯下身,一把捞起凌琅的手,沉声道,“你的每一种情感对我来说,都是至宝,但我有点自私,我不想跟其他人分享同一种情感,况且我们之间本就不仅仅是友情。”   凌琅条件反射地蜷了下手指,但没有缩回手,任由迟炀把五指插入他的指缝中。   迟炀说的其实没错,他们之间永远不可能像他和徐图或是江未他们那样,保持单纯的关系。   他还喜欢迟炀,这也是真的。   而且他还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可能从很小的时候,就对迟炀抱以非同一般的感情了,只可惜他后来得了病,将曾经的一切都尘封了。   是迟炀的出现,势如破竹般地治愈了他。   正因为这份感情来之不易,所以当他的初恋在高考之前戛然而止的那一刻,他才会那么大受打击,直接简单粗暴地把它归为了镜花水月,从此后退避三舍。   然而,就在刚刚过去的短短一个多月的大学生活里,他见识到了身边许多的分分合合,那对军训第二周就开始恋爱的情侣,甚至迄今为止已经闹了三次分手,但昨天,他们还在朋友圈秀恩爱。   他发觉高中生眼界是真的很窄,自己也仿佛进了一条死胡同。这世界从来不是非黑即白的,或许感情也是,他从一开始就没有给过迟炀证明真假的机会,其实仔细想想,确实有些武断了。   思及于此,凌琅突然横生出一股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冲动。   他站起身,俯视着迟炀:“可以试一次,最后一次。”   迟炀愣住,随后是一阵肉眼可见的狂喜,他把凌琅另一只手也牵住,刚要开口,就听到凌琅沉下声音,一字一句地补充道:“但只是试一试,不代表我已经信任你了。”   迟炀苦笑:“我不贪心,我现在想要的本来就只是一次机会,其余的东西,我会一点一点弥补回来。”   凌琅一边听他说话,一边用手术刀般的视线注视着迟炀那张表情真挚的脸,冷声警告道:“那你最好藏好点,别露出破绽。”   迟炀坦荡道:“我现在已经毫无保留了,没什么可藏的。我喜欢你,从头到尾都是真的。”   尽管不是第一次从迟炀嘴里听到“我喜欢你”这四个字,但凌琅还是心尖颤了一下,随即是挥之不去的酥麻。   他理智上非常不想被迟炀用言语拿捏住,欲转过身去,可一双手却被迟炀牵得死死的,只能和迟炀面对面。   迟炀:“需要我发个天打雷劈的毒誓吗?如果我骗你,我就——”   “闭嘴!”   凌琅低喝一声,蓦地蹙起眉头,脸色有点说不出的难看。   迟炀一瞬间就反应过来自己说错话了,凌瑾就是被雷雨天带走的。   他连忙道:“好好,我不说了,对不起。”   凌琅黑着脸警告:“下次再乱讲话,我揍你。”   迟炀:“你现在就可以揍我。”   凌琅:“懒得动手。”   迟炀眼底盛满笑意:“那你不揍我,我就抱你了?”   凌琅没说话。   迟炀当作默许,便放开他的手,双臂环上他的腰,把想了好久的小狼崽强行按入自己腿间,如同失而复得般,将脸紧紧贴向了他的腹部,但也不敢抱太久,一分钟不到就分开了。   -   从KTV到酒店,迟炀折腾了一身汗,他洗完澡出来,发现凌琅已经睡着了。   大床房的双人床太大,凌琅睡觉的时候又喜欢蜷缩在边缘,迟炀躺上去之后,两人高马大的大男生之间空了好大一片间隔。   他伸出手,把人往自己身边拢了拢,觉得还不够,又拢了拢,然后干脆从背后把整个人都抱进了怀里。   几分钟后,凌琅似乎是觉得热,皱着眉头动了动,想挣脱出去,迟炀怕把人弄醒了,只好恋恋不舍地放开他,然后把头埋进了他的颈窝。   第二天清晨,凌琅不出意外地比迟炀晚醒。   他刚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就看到面前一张笑意盎然的帅脸,随后,那张帅气的脸陡然放大,一个轻柔的吻便落在了他的额头上。   他“噌”一下就惊坐了起来,捂着额头,瞪着对面的偷袭者:“你干什么?”   声音说不出的沙哑。   迟炀挑挑眉,一脸理所当然道:“男朋友的早安吻啊。”   他原本是想亲嘴的,但还是觉得不能太激进,要慢慢来,毕竟只是官复原职的第一天。   宿醉的感觉不好受,凌琅适应了一阵头痛的感觉,才转头看向窗外,淡淡道:“我昨天喝太多了。”   想起自己昨天跪在地上给迟炀吹腿,他就觉得没脸见今早的太阳了。   迟炀看着凌琅这副回避的态度,心生警觉,立刻道:“我不管,反正你答应我的话,我昨晚都录下来了,你可不能找借口反悔。”   凌琅回过头,无语道:“以前的我到底是被什么蒙蔽了双眼,死活都没发现你这么心机?”   不仅没发现,他还把迟炀当作一株完美的高岭之花,在心尖上供了好多年。   见迟炀坦诚默认的样子,凌琅心里突然一阵来气:“我姐还夸你是太阳,真是瞎了眼。”   迟炀笑了笑:“就算是太阳,也有太阳黑子啊,知道太阳黑子是什么吗?”   凌琅:“……”   看凌琅一脸被噎住的样子,迟炀继续笑眯眯地科普:“太阳的光球表面有时会出现一些暗的区域,那些是磁场聚集的地方,其数量和位置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发生周期性变化。这就是太阳黑子。”   凌琅嘴唇开合了好几次,最后幽幽道:“你对自己倒是有清晰的认识。”   迟炀:“这就是最真实的我,我说过,以后我会毫无保留。”   看在迟炀还算诚实的份上,凌琅姑且放过了他,下床的时候又突然想到了什么。   “等等,昨天看你腿的时候,你的手机明明就放在桌上,怎么可能把我的话录音?”凌琅冷笑一声,“还说什么毫无保留,我看你是耍人的毛病又犯了。”   “我没耍你,我用这里录下来的。”迟炀不慌不忙地抓起凌琅的手,贴在了自己左胸口处,“它比世上任何一种储存器都管用,除非我人没了,不然一辈子都不会消失。”   凌琅手掌陡然一热。   薄薄的布料之下,是带着热度的律动,一下一下,传递到他的掌心深处,坚定而有力量。   一大清早就被迟炀这样攻势,他实在有点招架不住,热着脸逃进了洗手间。   他昨天已经想得很清楚了,本来也没打算反悔。   昨天晚上直接睡了没洗澡,凌琅洗漱完之后,顺便冲了个澡。   由于这是酒店的最后一间房,或多或少存在一些瑕疵,譬如浴室的幕帘就是坏的,透过磨砂玻璃,可以看到凌琅淋浴喷头下的身影。   他正仰着头洗脸,脖颈扬起,凸出的喉结在水幕下分外性感。   迟炀眯着眼看,原本只是很单纯地欣赏身材,但当他目光划过细窄流畅的腰线,来到那双笔直有力的长腿的时候,还是控制不住地想到了一些不可描述的东西。   毕竟昨天踹他的时候,力道着实不小。   这时,刘茜妤在社团群里@凌琅,问他在干什么,酒醒了没有,提醒他下午还有社团活动。   迟炀看了眼浴室里若隐若现的身影,往群里发了一句:他在洗澡。   孟林西:?   刘茜妤:?   孟林西:你发问号干什么?   刘茜妤:我是想问你发问号干什么。   江未:孟学长是看不懂中文吗?   刘茜妤:对啊,你是看不懂中文吗?   孟林西:……   下午的社团活动,凌琅和迟炀准时到了。   这次依旧是肖像课,由孟林西教学,迟炀做模特,凌琅则负责在底下随时指导大家。   凌琅其实不太爱干这事,因为大家纸上的迟炀实在是太过于不堪入目了,而且丑得各有千秋。   他看久了,有点遭不住,想抬头看一眼迟炀本人洗洗眼睛,结果精准对上了迟炀的目光。   他别开眼,不动声色地往旁边走了两步,发现迟炀的目光也跟着他挪了两步。   做了好几次实验之后,凌琅确认了,迟炀一直在盯着他看,而且非常地旁若无人、明目张胆。   他皱着眉看了回去,轻微摇头,示意迟炀别看他了,但迟炀勾唇笑笑,浑不在意,继续肆无忌惮地盯着他。   就这样,两人不断地在半空中视线交缠着,一个频频警告,一个打死不改。   孟林西实在忍不住了,道:“迟炀学弟,你的身体能不要乱动吗?动动眼珠子就行了。还有凌琅,你也别到处走了,请尽量控制在他视野范围内。”   画室一阵哄笑,然后是接二连三意味不明的偷笑,还有人发出故意清嗓子的声音。   休息间隙,凌琅一脸严肃地把迟炀喊到无人的角落,教导主任训话一般地问:“你刚才为什么老看我?”   迟炀诚实答:“今天是我回归男友身份的第一天,所以忍不住想多看看你,是生理反应。”   凌琅低声道:“你再这样放肆,所有人都要知道我们的关系了。”   迟炀愣了愣,道:“你不希望我是你男朋友这件事被第三个人知道吗?”   凌琅没有说话。   迟炀笑了一下,点点头:“好,我明白了。”   两人一起回画室的时候,凌琅看着迟炀略微失落的侧脸,心里突然有点不是滋味。   第二天上完课,凌琅去洗手间洗手,江未也一起去了,站在水池和他边聊了一会儿刚才的上课内容。   从洗手间出来,两人一同往无人的楼梯口走去。   江未突然道:“你和迟炀在一起了?”   凌琅心一惊,但还是镇定道:“我们同寝,本来就一直在一起。”   江未:“我说的是恋爱。”   凌琅:“……”   江未疑惑:“他不是在追你吗?难道我猜错了?”   凌琅压根没料到江未居然早就看出来了。   高中那会儿,他们的恋爱从头至尾都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连结束都是那么的悄无声息,由于没有第三个人知晓他们的事情,就好像从不曾发生过。   他想起迟炀昨天问他的那个问题,他当时没有回答,但现在突然有了答案——   其实,有第三个人来为他们作证,无论站在他们两人任何一方的角度,都是件非常有必要的事情。   于是,他点头道:“你没猜错。”   江未笑笑:“你放心,我不会不经你同意乱说的。”   走进楼梯间的时候,凌琅不期然看到了迟炀,他就靠在楼梯口的墙上,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   迟炀上午最后一节没课,应该是来接他一起吃饭的。   江未冲凌琅挥挥手:“我先走了,下午课上见。”   说着率先离开了。   看迟炀笑成这样,显然是听到了他和江未刚才的对话。   凌琅清了清嗓子:“我想了一下,你以后可以稍微放肆一点,但不许太过头。”   迟炀压下眼中的得意,单手插兜,长臂搭住凌琅的肩膀,在他耳边懒洋洋道:“好,都听我琅哥的。”   -   徐图开学晚,一个月的军训一结束,就在群里发消息,说要来C大找狼哥和炀哥玩。   陈枫和刘斐然两个在外省上学的小弟纷纷表示羡慕嫉妒恨,大家聊了一阵,只有侯思杰没有出来冒泡。   迟炀走到凌琅身后,从后面抱住凌琅,问:“在干什么?”   “和徐图他们聊天。”凌琅侧过头,“你不是在写作业吗?”   迟炀贴着他的耳朵道:“已经写完了。”   凌琅:“……”   才二十分钟不到,迟炀就完成了所有作业,不过,凌琅相信他有这个速度。   C大的金融专业录取分数线相当高,课程绝对不简单,但迟炀学起来游刃有余,作业分数也一直是全班最高,延续了高三稳坐年级第一的势头。   由于学业方面难不倒迟炀,就导致迟炀在寝室除了睡觉,有2/3的时间都黏在凌琅身上,宛若一个超大号挂件。   刚开始的时候,屁桃还以为迟炀是想袭击凌琅,每次都咬迟炀裤脚,但后来逐渐发现凌琅并没有反抗的意思,也就消停了。   迟炀趴在凌琅肩上,看了一会儿凌琅和小弟们聊天,道:“别聊了,干点别的事吧。”   凌琅:“干什么?”   迟炀:“别人家的男朋友都会见缝插针地亲亲抱抱。”   凌琅嘲讽道:“抱歉,我不会,让你受委屈了。”   迟炀勾唇一笑:“没事,我教你也行。”   这么近的距离,迟炀嘴唇顺势就靠近了凌琅的嘴角,见他并没有表示反感,便抬起他的下巴,缠缠绵绵地吻了上去。   凌琅被迟炀摁在椅子上亲了半天,快喘不过气的时候才听到有人敲门。   屁桃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只要听到有人来,就自己躲进厕所。   迟炀其实早就听到了,但是懒得管。   迟炀被凌琅轻轻踹了一脚,只好一脸不爽地去开门,门外站着的是将近两个月不见的徐图,他一张脸被太阳晒得黝黑,差点就认不出来了。   “狼哥,炀哥,好久不见!”徐图一笑,露出八颗闪闪发光的大白牙,“你们刚刚在干什么啊,这么久才开门?狼哥怎么还气喘吁吁的?”   凌琅心一紧,生怕迟炀乱说,他还没做好向最好的兄弟出柜的打算。   迟炀风轻云淡道:“爱的教育。”   徐图眨眨眼:“你们在看那本意大利作家写的书?”   凌琅赶紧“嗯”了一声。   徐图听说过这本书,但没想到这本书这么感人,连狼哥这种铁血真男人都看得眼眶通红,喘不上气,他问:“这书好看吗?”   迟炀忍不住笑出声,凌琅暗地瞪了他一眼,道:“还可以。”   “既然狼哥说好看,那我也去图书馆借来看看。”徐图开开心心吃下安利。   凌琅:“你刚才不是还在群里聊天吗?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徐图:“我在群里说话的时候,其实就已经到你们校门口了,想给你们一个惊喜。”   迟炀微笑:“确实挺惊喜的,但下次别给了。”   徐图挠挠头,不明所以。   他来得巧,这会儿正好到了吃午饭的时间,凌琅原本想请他去校外餐馆吃,但他坚持要体验名校食堂。   于是,凌琅和迟炀带他去了C大最有名气的一座美食大楼。   端着餐盘落座的时候,徐图抢先一步占据了凌琅隔壁的位置,迟炀只好坐到凌琅对面。   凌琅问:“侯思杰呢,最近怎么没在群里看到他。”   徐图“呵呵”一声,嫌弃道:“他不是追到连雪鹿了吗,这会儿估计早都乐不思蜀了,别说咱们了,他怕是连他自己姓什么都忘了,啧啧,恋爱中的男人真没劲,见色忘友,还是狼哥好,永远可靠,永远不会让人有这个担忧,抱紧我滴狼哥。”   徐图边说边熊抱住凌琅。   凌琅还没来得及开口让他起开,迟炀抬眼就是一个锋利的眼刀子甩了过去,徐图猛然坐直身体,感觉自己瞬间被捅了十几刀,浑身上下怪疼的。   徐图别扭了一会儿,开始绘声绘色地讲起了他的大学生活,说他们班上一个富二代男的爱搞小团体,经常贿赂班干部和辅导员,到处捞好处,他特别看不惯。   他感慨:“好怀念当初有校霸做老大的日子,一拳给他们通通揍服。”   听到徐图的中二发言,凌琅无语道:“都大学生了,能不能有点成熟的样子?”   这时,江未、孟林西和刘茜妤恰好端着餐盘坐到了隔壁桌上,孟林西听到了徐图刚才说的话,好奇道:“你们刚才在说什么?什么校霸,什么老大?”   徐图一听,来劲了,饭也不吃了,开始跟他们大吹特吹他家霸气狼哥在高中的风云事迹,搞得凌琅都在想用什么方式灭口封嘴比较好了。   不过,徐图还是知道分寸的,那些太过超越校纪校规范畴的东西,他都没说。   但饶是如此,刘茜妤依旧听的睁大了双眼,震撼道:“原来凌琅以前是酷哥校霸吗,我的天,完全看不出来啊。”   江未也有点惊讶地看向迟炀——在场第三个知道凌琅过去的人。   但迟炀保持沉默。   从大一开始认识凌琅的人,的确想象不到曾经的凌琅是什么样的,就像他刚回国的那段时期,也没想到,凌琅居然从一头柔软的小羊羔变成了野性难驯的狼。   但他最喜欢的,还是现在这个鲜活的小狼崽,既对周遭露出温暖柔软的皮毛,又保留着一丝兽类的野性,除了偶尔把控不住和其他人的亲疏远近。   凌琅搁下筷子,淡淡道:“你们别听他乱说。”   徐图这才反应过来,在新的学校,狼哥已经不是以前北高那个狼哥了,而以前那个狼哥,他们这群朋友只需要悄悄留在记忆中,偶尔私下回味就好。   于是,他立刻改口道:“对对,是我夸张了,不过关于狼哥很好这点,我绝对没半分夸张!” 第72章   “嗯嗯!”刘茜妤裹了一嘴炒饭猛点头,用力咽下后道,“确实不夸张,凌琅学弟性格超好,专业能力也强,人长得还帅,明年的美院人气学长评选,我估计非凌琅莫属了。”   孟林西也表示赞同,还绘声绘色地讲起了凌琅军训的时候送他妹妹去医院的事,描述之详尽,就好像他当时在现场,亲眼看到凌琅如超级英雄般从天而降一样。   作为狼哥的头号小弟,徐图听大家夸赞狼哥,整个人双眼发光,激动无比,浑身上下写满了四个大字:与有荣焉。   对于凌琅,徐图总是有着说不出的崇拜。   这种感觉或许是从高一开学的第一个月——凌琅撕掉马倾予的作业,并制止马倾予欺凌班上同学的那一刻就开始存在了。   再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他见识到了凌琅冷硬的拳头,揍在试图猥亵女生的人渣身上毫不手软。他被这样的强大吸引,忍不住靠近凌琅,随着接触的深入,他发觉凌琅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样对这个世界充满漠然,相反,凌琅总是默默地帮助他人,从不声张,那股子“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的潇洒,让他彻底沦陷在嚣张无畏的气场里。   虽说后来成功当了小弟,但徐图和其他三人一样,依旧无法每天和凌琅待在一起。凌琅还是习惯于保持独来独往的状态。对此,他们并无疑议,毕竟像狼哥这么有魅力的人,就应该遗世而独立,没有人有资格同他并肩。刘斐然他们也和他想的一样。   所以说实话,他们一开始是不服迟炀的,完全无法接受狼哥对迟炀的那份特殊感。   但后来他们发现,这个时刻隐藏着实力,如同一头假寐的狼一样的人,的确比任何人都有资格和狼哥站在一起。   就凭他竟然有逆天的能力,让原本单调的狼哥,一点一点拥有了色彩和温度,也让狼哥的好不只有他们几个知道,而是变得人尽皆知,被更多人喜欢,就像现在这样。   孟林西是个话痨,一句话的事被他扩充了几分钟还没说完。   凌琅都无语了,举手之劳而已,他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值得反复拿出来夸赞的事。   他刚要出声制止这种捧杀行为,身边久未说话的江未突然看向孟林西,微微眯起眼:“我都认识孟学长十五年了,居然不知道孟学长原来这么会夸人。”   孟林西闻言一咬牙,瞪了他一眼,似乎是不希望他把他们的关系说出来。   但为时已晚,在场的其他人都愣住了,被“十五”这个数字弄得震惊不已。   凌琅虽然猜到他们以前就认识,但他没想过他们居然跟他和迟炀一样,也是竹马之谊。   其中反应最大的还是刘茜妤,她怒而拍桌道:“好家伙,原来你们也是一对旧相识啊!合着咱们这个小团队里,只有本姑娘一个人是孤家寡人……我有种被抛弃的感觉,你们赶紧派个人出来哄我!!”   几位成双成对的“旧相识们”相视一眼,纷纷低下头,默默吃起了饭。毕竟安慰女生这种事,实在超过了能力范围之外。   刘茜妤面对一群徒有其表的帅木头,只好气得多吃了一碗饭和一个鸡腿。   吃完饭,凌琅和迟炀带徐图在C大逛了一下午,勉强把一些比较著名的地方打卡了一遍。C大占地面积实在太广了,有山有水,连小型购物街都有。   送徐图坐上回学校的地铁,已经晚上十点。   走出地铁站,迟炀和凌琅并肩走在人行道上,一旁的马路没什么车辆,初秋的叶子一片片的落下,空气稍显宁静。   凌琅双手插兜,微微仰起头,呼吸着清冷的桂花香气,仿佛整个人从大学生活的充实与喧嚣中剥离出来,没来由的惬意,直到他发现旁边某个正面露笑容、直勾勾的盯着他的人,怎么看怎么不怀好意。   “你笑什么?”凌琅突然出声,打破了这一刻的静谧。   “是约会吧?”迟炀笑意更盛。   凌琅愣了一下:“什么?”   迟炀挑眉,一字一句:“我们两个,现在这样是在约会吧?”   凌琅顿了几秒,诚实道:“我不知道约会具体是什么,你说是那就是吧。”   迟炀:“我们离约会就差一点情侣间该干的事情了。”   凌琅警觉:“大庭广众的,你想干什么?”   他毫不怀疑,只要迟炀想,迟炀会毫无负担地把那些在宿舍里对他做的事情在这里再做一遍。   迟炀故作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啧啧道:“小琅,我没想干什么啊,你倒是比我敢想多了。”   凌琅闻言,脸一热,耳朵瞬间红了。   他索性拉起短袖卫衣的连衣帽,把自己整个头包了起来,一副“帽子一戴,谁也不爱”的冷酷模样。   地铁站离他们的宿舍有将近两公里的距离,两人最终还是没打车。   凌琅低头看着脚下整齐的地砖,后悔道:“早知道是走回学校,就应该把屁桃也带出来溜圈了。”   迟炀表示不赞成:“咱俩好不容易呆在一起,带它个单身狗干嘛?”   凌琅无语道:“说的好像我们有哪天不在一起一样。”   除了同吃同睡,迟炀不仅像高中时候一样上课下课都要和他一起走,还出卖色相追到美术社来了……   “不一样。”迟炀浅色的双眼微微沉了一下,“有其他人在的时候,都不算真正意义上的在一起。”   迟炀的嗓音陡然放得很低,有点风吹过之后的沙哑,似乎一瞬间想要表达什么,又迅速收回情绪,不敢太过声张。   凌琅盯着脚尖,心跳猝不及防漏了一拍。   他在感情方面虽然迟钝,但不傻。其实很多时候,他都能察觉出迟炀对他的占有欲,同时,他也能感受到迟炀在尽力地克制着。   这样暗地里的自我拉扯很难作假。   倘若连这样下意识的举动都是演戏,那迟炀不该考C大商学院,应该去报考电影学院,然后拿到奥斯卡奖,成为人类历史上史无前例的影帝。   临近十月,江市已经开始降温了,到了晚上,单薄的短袖有点顶不住夜间的寒气,尤其是刮风的时候。   大学城附近,随处可见男生搂着女生,在暖黄的路灯下依偎而行,有说有笑,时不时地耳鬓厮磨,散发出幸福的气息,然后又被它们紧紧包围。   迟炀看了眼凌琅裸露在风中的手臂,清了清嗓子,柔声问:“这会儿气温还挺低的,有没觉得有点冷?”   凌琅摇头,吐出两个丝毫不解风情的字:“不冷。”   说完之后,他突然想到什么,上下打量了一下迟炀,走进了路边一家24h便利店。   迟炀跟着一起进去,在收银台旁边站着等。   自打他们进来,收银台前无精打采的收银小姐姐眼睛都亮了。这里虽然是大学城,平时有很多年轻人光顾,但很少能见到长这么帅的,而是还是俩。   凌琅径直走到暖柜旁,从里拿出一瓶热矿泉水。   迟炀走过去问:“你买这个干什么?”   凌琅:“你不是冷吗?多喝热水。”   迟炀:“……”   他刚才只是希望凌琅说冷,那样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搂着凌琅。结果凌琅曲解了他的意思,以为他冷。   虽然没有得到男朋友主动求贴贴的机会,但收获了男朋友一瓶爱的热水,仔细想想,倒也算是殊途同归了吧。   付账的时候,凌琅的目光不经意间落到了收银台边的货架上那几排小盒子上,有草莓味、橘子味、柠檬味……他仔仔细细看了好久,才猛然反应过来这些是什么。   他刚要若无其事地转移视线,就听到迟炀在他身边道:“要不挑个喜欢的香味带走?”   他双拳握紧,白皙的脸颊瞬间泛起绯红。   迟炀声音不大,但因为便利店此时就他们两个顾客,所以还是被收银员小姐姐听到了。   小姐姐用手抵住唇,笑了一下,由于职业素养,没有太明显。   这个戴着帽子的帅哥眉眼淡漠,看起来冷冷酷酷的,没想到居然这么纯情!反倒是他旁边那个男生,明明脸上挂着绅士温和的笑,却一脸落落大方地开着哥们十八禁的玩笑。   小姐姐在心里直呼反差萌。   凌琅扫完码,把水往迟炀怀里一砸,几乎是逃出便利店的,直到被门外的冷风一吹,脸上的热度才降下去一点。   然而,迟炀却跟在后面不依不饶:“我看你盯了那么久,还以为你想买。”   凌琅咬牙:“我只是……只是一开始没认出来而已,以为是口香糖!”   迟炀看着凌琅气急败坏解释地模样,实在忍不住那点蠢蠢欲动的坏心眼,继续调戏:“你三岁小朋友吗,居然对这种事遮遮掩掩的,你高二那会儿不是还问我看过片没有吗?我记得你那时候挺猛的啊,怎么越长大越害羞了?”   “谁他妈害羞了?”   凌琅几乎不说脏话,但此时面对迟炀脸上故作惊讶的表情,还是忍不住脱口而出一句国骂。   迟炀笑了笑,突然看向远方:“你可能不知道,其实我刚才挺期待的,顺着你视线看过去的时候,还有点小紧张。”   凌琅闷闷道:“别期待了,没用。”   迟炀眨了眨眼,又逗了小狼崽一句:“那你说,我作为男朋友,什么时候才可以期待?”   “不知道。”凌琅停顿了几秒,认真道,“这样吧,等我考虑好了,再给你准确时间。”   坏心眼的迟炀被凌琅一句话精准反杀,站在原地瞪大眼睛,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凌琅走出去四五米,才跟了上去,急道:“你刚才说的准确时间是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凌琅撩起眼皮,“你语文也跟我一样不好了?”   迟炀张了张嘴,被突如其来的幸福砸得有点晕。他突然发现,凌琅最近似乎对他格外的好,甚至用纵容来形容都不为过,完全不像是对待一个戴罪立功之人该有的态度。   他问:“小琅,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凌琅转头看向迟炀:“那你觉得,我是个合格的男朋友了吗?”   迟炀一愣,总觉得凌琅抢了他的台词。   明明他才是那个正在考核期的人。   但很快,迟炀就推理出了缘由——凌琅是在试他——凌琅想知道,当自己拥有了爱一个人的能力之后,他还会不会和自己在一起,倘若会,那他的告白就是真的,倘若不会,那就和高中时期他假扮学渣一样,是为了帮自己治病。   站在他的立场上,他坚定不移地喜欢着凌琅,在感情方面没有任何杂念。而站在凌琅的角度,一切都是不安的。   被骗过一次的人,会下意识变得敏感,只能想尽办法去验证,一点一点地排除掉那些不安因素。   这恰好证明了凌琅对他的心意。   毕竟,没有人会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这样折腾自己。   他唇角勾起一抹复杂的笑,决定从今往后好好配合凌琅,直到测试结束的那一天,凌琅发现他是真的很爱自己。   虽然现在还不能说破,但可以做点别的来表达。   在便利店旁无人的角落,迟炀忍不住内心的悸动,迅速地偷吻了小狼崽一下。   -   自打徐图来了趟学校,“琅哥”这个称呼很快就被传了出去,再配上他英勇救女生的事迹,不出三天,凌琅班上的同学都开始叫他“琅哥”,有点当初在北高的时候,大家把他当成校霸的感觉了,但好在没有人对他敬而远之。   国庆前的最后一天午后,凌琅坐在图书馆里,在群里非常严肃地说了这件事,言下之意是对徐图进行批评教育,希望他以后嘴能稍微把点门。   可徐图却满不在乎地发了句:狼哥你就别挣扎了,值得信赖的人,到哪都是大哥!   其余三个小弟齐齐附议,说狼哥霸气可靠,永远滴神。三言两语后,四个中二青年很快就燃起来了,开始在群里狂吹那种尬到脚趾抠地的彩虹屁。   凌琅看得嘴角抽搐,在聊天框内打了一句“答应我,都成熟一点好吗”,但他的视线却停在了徐图说的“信赖”两个字上,拇指悬在“发送”上,迟迟未落。   这两个简简单单的字,对曾经的他而言,还是世上最沉重的东西。   就在一年前,他还是个害怕被人信赖的胆小鬼,不惜让自己堕落成没人注意的淤泥,以此切断所有可能向他投来的信任的目光。   而从天而降,改变这一切的人……   凌琅抬头,看向对面正在看书的迟炀。   对方坐在窗边,手掌撑着下巴,窗外的秋光笼罩在他身上,暖融融的,如同绽开了一小片春天。   一如高二下学期开学的第一天,天寒地冻的二月,迟炀坐在他旁边空了一年半的座位上,如冬日暖阳般照进了他的心底,从此挥之不去。   -   上完下午最后一节课,教室里的同学们旋风似的往外跑去。   因为接下来是国庆七天假期,没人愿意错过哪怕是一秒。   凌琅走到教学楼下,破天荒地没看到迟炀来接他,倒是迎面撞上了一个脸颊绯红的妹子,模样看着有点眼熟。   “凌琅,我叫孟小涵,商学院的。”她看着凌琅一头雾水的表情,继续道,“你是不是不记得我了?”   凌琅回忆了一下:“你是上次那个中暑的,孟学长的妹妹?”   “嗯嗯,是我!我想当面来跟你到个谢,顺便,顺便……”   凌琅十分耐心地等她顺便完,但她看上去太紧张了,半天说不出后半句。   凌琅温和道:“别着急,如果实在想不起来,以后想好了再说,也可以让孟学长带话给我。”   孟小涵点点头。   凌琅心说这兄妹俩的性格还真是天差地别。   两人擦肩而过的时候,凌琅感觉自己的书包被人扯了一下,但他没怎么在意。   他打开微信,发现并未收到迟炀的消息。   他疑惑地回到寝室。推开门,首先入眼的是门口两个小行李箱,而迟炀就站在行李箱后面。   凌琅愣了愣,道:“你要回家了吗?”   难怪今天没有去等他吃饭。   “不是我,是我们。”迟炀指了一下右边的行李箱,“这是你的箱子,你没认出来吗?我堂哥已经在楼下等我们了,所以我先帮你把东西收拾好了,你再去看看还有没有遗漏的。”   迟炀动作很快,语速也快,凌琅完全没反应过来,问:“那屁桃怎么办?”   “和狗粮狗窝一起打包好了。”迟炀说着,拉开背上的大包,里面钻出一颗狗头,冲凌琅哼唧了两声。   由于迟炀在旁边一个劲地催促,凌琅根本来不及思考去还是不去,就糊里糊涂跟着迟炀上了他堂哥的车。   堂哥见到凌琅,感叹道:“好小子,人家都是军训过后变丑了,你倒好,越变越帅了,你这样今后得迷倒多少小姑娘,系草没跑了吧。”   在凌琅印象中,这是迟炀堂哥第一次一见面就说人话。   他有点措手不及,说了句“谢谢”。   迟炀皱起眉头,不买账道:“不用你多嘴,是个人都能看出来。”   堂哥无语:“你也太霸道了吧,夸一句‘万人迷’都不行了?”   迟炀黑起脸,冷漠地突出两个字:“不行。”   对于这兄弟二人略显的奇怪对话,凌琅抱着屁桃在一旁听着,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还以为是堂哥没夸迟炀,迟炀不高兴了,于是道:“炀哥也变帅了。”   堂哥“呵呵”一声,话里有话道:“脸都黑成碳了,再配上他那双绿眼睛,简直跟头大黑狼没什么两样。”   凌琅:“肤色深一点更有男人味。”   堂哥:“……”   迟炀闻言,突然舒展开两条大长腿,勾起唇角,脸上露出略微得意的表情,像被哄好了一样。   堂哥从后视镜看到,身上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决定接下来好好开车,不跟这两个小屁孩玩了。   这会儿正好是高峰期,路上遇到堵车,两人到家的时候,余淑慧抱着半岁多的小孙女,已经在门口小花园的藤椅上等候多时了。   余淑慧出身书香名门,事业顺利,又有个百依百顺的老公和一双优秀的儿子儿媳,人生几乎没什么烦心事,再加上保养得当,脸上一丝皱纹都没有,看上去才三十几岁,就已经当了奶奶。   堂哥看到女儿,立刻大踏步走过去,接过抱在怀里,亲昵道:“宝贝,想爸爸没有?”   余淑慧则一脸慈爱地带着两个孩子进屋,屋里早就饭菜飘香。   饭后,她一边抱孙女,一边问两个孩子大学生活怎么样,没聊几句就转到了她最喜欢的话题上:“你俩谈恋爱了吗?”   迟炀:“谈了。”   凌琅:“没有。”   两人异口同声。   听到两个相反的回答,堂哥在一旁面露诧异。   凌琅大声说完,心跳如雷。   刹那间,他脑子里闪过无数想法,难道她知道他们的事情了?   余淑慧闻言,面露喜色:“果然被我猜中了!我跟老迟打赌,说琅琅不太可能这么快恋爱,但炀炀肯定第一个月就会谈,炀炀看着就是个不安分的嘛,高中那会儿就觉得炀炀要早恋,不过估计是你们学校管得严吧,没机会,现在好不容易大学了,肯定第一时间就会把恋爱谈起来。”   她说完,觉得自己分析得特别有道理,看向凌琅道:“琅琅,我说得对吧?”   凌琅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   他这才反应过来余淑慧刚才那个问题有歧义,他刚好理解成了错误的那个意思。   余淑慧挺操心的,又问迟炀:“你们牵手接吻没有?具体进行到哪一步了?你是男生,做任何事情之前都要依照对方的意愿行事,可千万不许欺负人家女孩子啊!”   迟家家风一向开放,凌琅虽然早就领教过,但还是被余淑慧这一连串虎狼之词弄得后背冒出热辣辣的汗。   迟炀倒是一脸淡定,伸出一双大手捂在小侄女耳朵上,懒懒道:“知道啦伯母,其余的以后再说吧,像这种少儿不宜的话题,婴儿就更不能听了。”   他手上捂的是小侄女的耳朵,但看向的却是凌琅。 第73章   堂嫂加班,回来得晚。一家人坐在沙发上说了会儿话,堂哥和堂嫂就带着女儿上楼,过三人世界去了。   余淑慧时刻注重心态保养,素来最喜欢和年轻人来往,她拉着两个大学新生聊了好久的天,又跟屁桃玩了一会儿,惊讶地称赞道:“好久没见过这么乖的小狗了,比张阿姨家那只贵宾犬还温和。”   屁桃乖乖趴在地上任撸,它是第一次来这里,有点认生,但完全不躲人,可能因为这个家的人都有种熟悉的气味。   迟炀伸出脚尖,勾了一下屁桃的下巴,俯视道:“小子,夸你呢,给点反应。”   屁桃迅速别过脸,只给迟炀留下一个高冷的后脑勺。   余淑慧略有些不悦道:“别欺负小屁桃,像你这种对小动物没耐心的人,女孩子是不会喜欢的哦。”   迟炀扬起唇角:“没关系。”   男孩子会喜欢就行了。   他说着,看向凌琅,眨了眨眼。   凌琅拒绝和他“眉目传情”,蹲下身,把手放在屁桃背上和肚子上,屁桃立刻在他双手下欢快地打起了滚。   余淑慧惊讶:“琅琅,屁桃好喜欢你啊。”   凌琅“嗯”了一声:“屁桃是我从北高捡回去的,它以前是流浪狗,刚出生没多久,妈妈就被狗贩子毒走了,它小的时候经常被人欺负,所以性格比较内敛,其实它很喜欢伯母的,不然根本不给摸。”   “我也感觉宝贝挺接受我的。”余淑慧心肠软,听到屁桃身世,感动道,“还好有你在,不然小屁桃还得受苦。”   说着,她又看向迟炀,故作严肃道:“炀炀学到了吗,男人最重要的是心灵,从恋爱走到婚姻实际上就是透过现象看本质的过程,像琅琅这样人帅心善的男生,就算现在还没谈恋爱,肯定也会有好多女生追他。”   迟炀闻言,脸上万年不变的笑容僵了一下,太阳穴微微跳动,但还是笑着说了句:“学到了。”   余淑慧继续她“过来人”的爱情经验,斩钉截铁道:“我敢打赌,琅琅的恋爱一定会比炀炀长远,并且比炀炀结婚早。”   迟炀下意识地看了眼凌琅,发现凌琅始终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认真地和屁桃玩耍,甚至还在余淑慧下了总结性发言之后,微不可见地点了下头。   为了防止伯母发散,迟炀只好亲自反驳道:“不会的伯母,他就算结婚,也只会和我一起结婚。”   余淑慧笑道:“你要是能有这个决心,那也不错,我倒是也想一次性给我两个大侄子办婚礼。”   一晃到了九点,余淑慧也不留两个孩子说话了,放他俩回房间,她为凌琅准备的房间还是原来那个——迟炀的隔壁。   屁桃则被她留下了,还带去浴室洗了个澡,浑身上下弄得香喷喷的。   凌琅回到卧室,身后的人也跟着挤了进来。   凌琅没管他,径直走到行李箱旁,清理了一下里面的东西。   这些是迟炀帮他收拾的,连平板电脑和速写本都帮他带上了,全都是他需要的东西,不多也不少。   迟炀站在一边看了好久,确定凌琅感受不到他的心情,闷闷道:“你刚才怎么都不在伯母面前帮我?”   凌琅站起身,突然双手搭上迟炀双肩,将人一把推坐到床上,低头道:“婴儿只会吃奶,没有帮人解围的能力,懂?”   迟炀闻言,乐了。   小狼崽一点都不傻,只是喜怒不形于色,实际上聪明着呢。   迟炀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你对象还不是体贴你,怕你听了害羞?毕竟你连见到超市货架上的避孕套都会脸红。”   凌琅被噎住,决定不和心机深厚的人说话。   他转身去放东西,背后突然响起一个沉下去的声音:“你今天又被人告白了吧?孟小涵是吗?孟林西的妹妹。”   凌琅惊讶,那个时候,迟炀明明在寝室帮他收拾行李,怎么会知道他和孟小涵见过面?   他看向迟炀道:“下午确实碰到了,但她没给我告白。”   迟炀:“那封情书,在你回寝室的时候不小心从书包掉到了地上,被我捡到了。”   凌琅依旧一头雾水:“情书?”   迟炀拿出揣在口袋里的手,修长的指间夹着一个小信封,粉色的,上面写着“致凌琅/来自孟小涵”。   凌琅愣住,突然想起今天下午和孟小涵擦肩而过的时候,他的书包好像被人扯了一下,他当时并未注意,现在看来,应该是孟小涵往他包里塞了这封信。   他一把从迟炀手上夺过来,三两下就拆开了。   迟炀忍着凑过去看的冲动,在旁边幽幽地吐槽:“都什么年代了,还写情书。”   凌琅双眉紧蹙,神情紧张地看完,一颗悬着的心砰然落回原地,无语道:“什么情书啊,这就是一封感谢信而已……”   迟炀:“是吗?”   凌琅:“你自己看。”   迟炀狐疑地接过信纸。   毕竟是妹子给凌琅的信,他就算再好奇,再不爽,也不会未经允许擅自打开看。   凌琅:“如果谈恋爱会让你本来很高的智商降低,我会有负罪感。”   迟炀逐字逐句看了一遍,脸上的不爽逐渐散去,但还是指着其中一句道:“这里,‘你是我最欣赏的一类人’,难道不是在说她对你有好感吗?”   凌琅抽走信纸,装回信封:“你这抠字眼和过度解读的能力简直比老刘还厉害。”   以前上高中的时候,老刘就经常过度解读学生们的周记,从而闹了不少笑话,也让他总是在深夜里为学生操心,积劳成疾。   迟炀站起身,整个人突然高高大大地压下去,下巴搁在凌琅肩头:“因为你太好了,我有危机感。”   凌琅心脏漏了一拍,一瞬间想起从C大回来的路上,堂哥和迟炀的对话。   难怪堂哥说他会迷倒很多女孩的时候,迟炀表现得有点不开心,原来不是因为没被夸赞,而是因为他刚捡到“情书”,还在吃醋中。   他第一次觉得,炀哥也有可爱的一面。   迟炀的人格成分里,到底有多少是他不知道的。   凌琅弯起嘴角,双手抚上迟炀后背:“我哪有你想的那么好,你不用担心成这样。”   迟炀:“前半句我不同意。”予一惜一湍一兑。   凌琅:“那你就听后半句。”   迟炀“嗯”了一声,抱着凌琅,半天不挪窝。   凌琅跟徐图他们约了晚上打一小时游戏,眼看时间到了。   他原本对游戏没什么兴趣,高中那会儿徐图他们每次约他开黑,他都拒绝了,但上了大学之后,他发现游戏也可以作为一种社交方式,简单地了解一下总没坏处。   然而,此时此刻,他什么事都没法做,只好推了推人道:“抱一会儿就行了。”   迟炀不放手,半天吐出三个字:“还想抱。”   凌琅眉心微跳:“我看你才是婴儿吧。”   还是个巨婴。   最终,迟炀还是不情不愿地放开了凌琅,半小时后,又被赶回了隔壁。   因为他老在凌琅和小弟们语音的时候乱入,又或者在凌琅学操作的时候亲人。 第74章   凌琅虽然以前没玩过游戏,但领悟能力强,上手很快,就连几个小弟在他耳边轮番彩虹屁轰炸都能操作稳当,实属不易。   打完最后一把,他正要去洗澡,突然听到有人敲门,他还以为是迟炀又耍赖回来了,打开门一看,是余淑慧。   余淑慧食指比在唇上,“嘘”了一声:“琅琅,这么晚没打扰到你吧?”   凌琅摇头道:“我一般十二点睡。”   余淑慧一脸神秘地放低声音:“我有些关于炀炀的问题想要问你,方便跟我下楼一趟吗?我怕被炀炀听到了。”   凌琅点点头:“您来的正好,我刚准备去洗澡。”   他说着将换洗衣服扔回床上,跟在余淑慧身后,来到了一楼外面的草坪旁边。   凌琅:“伯母,您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只要我知道。”   余淑慧:“炀炀的恋爱对象,你见过吗?”   凌琅插在裤兜里的手一紧,没想到余淑慧的第一个问题就这么有冲击力。   余淑慧看凌琅表情有点纠结,立刻道:“你放心说,我绝对不会告诉炀炀的。”   凌琅望着余淑慧关切的脸,突然怎么都说不了谎,于是吐出一口气道:“见过。”   “炀炀居然没骗我。”余淑慧面露欣喜,“那你觉得他们俩怎么样?合适吗?”   凌琅摸摸鼻子,心虚道:“还,还好吧。”   余淑慧抚了抚胸口:“那就好那就好。”   两人又就着这个“恋爱对象”聊了一会儿,对于余淑慧的每个问题,凌琅回答得都很艰难。   凌琅知道自己目前在余淑慧面前没什么立场,但还是忍不住问:“伯母,您对炀哥的对象有什么要求吗?”   迟炀自幼丧失父母,算是被伯父伯母一手带大的。况且伯父伯母待他视如己出,在迟炀心里,比起“伯母”,余淑慧更像母亲,所以,迟炀应该会很在意她的看法。   “你别看我问这么多就以为我是想左右他的选择,其实我只是想关心他一下。炀炀这孩子早熟,什么事都爱闷在心里自己解决,久而久之,就觉得自己无所不能,所以我总是放心不下他。”余淑慧叹了口气,转而笑道,“反正最终都是看炀炀喜欢谁,在我这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真心爱他。”   凌琅点点头。   恐怕也只有这个要求他能完完全全做到了。   他默默地想。   迟家思想开放归开放,可同性恋终究不是个容易被世俗接受的群体。   他从来没跟迟炀谈过出柜的问题,虽然迟炀总是表现得比他坦然,似乎并不在意别人知道他们两个在谈恋爱,但比起他这个孑然一身的人来说,迟炀需要得到的支持远比他要多得多。   他并不想快进到寻求迟家人认可的步骤,哪怕只要迟炀勇敢向家里人公布他们的关系,就能从侧面证明迟炀对他的感情都是真的。归根结底,他不想让迟炀过早经历这些烦恼。   询问结束,余淑慧先回屋了,凌琅一个人在夜色下多站了一会儿,直到脸上落了一层微凉的露,才打算回屋。   他转过身,正要推门的时候,发现一个人影靠在墙边抽烟,他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原来是堂哥。看烟头燃烧的程度,应该站在这里有一会儿了。   凌琅:“堂哥好。”   堂哥点了下头。   凌琅刚要进屋,就听到堂哥叼着烟,含混了一句:“你们怎么一个谈了恋爱,一个没谈恋爱啊?”   凌琅闻言,下意识警觉了起来,不知道堂哥是不是捉弄人的老毛病又犯了。   他淡淡道:“这有什么奇怪的吗?”   堂哥挑挑眉:“当然啊,我还以为他谈恋爱,就代表着你也谈恋爱了。”   凌琅蓦地一怔,心跳加速,胸口有某种预感升腾而起,但他不敢亲口询问。   堂哥无视了凌琅被吓到的表情,抬起下巴,指了指不远处的草坪:“去年夏天,我就是站在这个地方,看着你们俩在那里滚来滚去的。”   凌琅:“……?”   堂哥仿佛没看到凌琅逐渐变黑的脸色,继续道:“他那天跟我说他喜欢你,给我表了一大堆的决心,还要我千万别告诉你我发现你们俩的事了,说会吓到你。我以为他这么努力,肯定能把你牢牢追到手,没想到居然还是单相思状态。”   堂哥好像并没有表现出对他们恋情的反感,凌琅也逐渐冷静了下来,但他没打算立刻澄清堂哥的误会,而是留了个心眼,问:“他是那天亲口向你坦白的?”   堂哥勾起唇角,摇摇头。   凌琅心说果然。   然而下一秒,堂哥道:“那天只是他在我面前正面应对这份感情,但要说第一次坦白,应该是在好多年前。”   凌琅嘴唇微张,喃喃道:“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堂哥把烟头摁进垃圾桶,“大概六七年前吧,有次我问他最喜欢的女生是谁,他说是凌瑾,我问为什么,他的回答居然是,因为她是你姐,所以他爱屋及乌。我那时候就知道这小子性取向不对了,还教育了他一下,不过没说通,他从来不把我说的话当回事……”   提起小时候嚣张的迟炀,堂哥就有点来气,借着机会好好吐槽了一番。   但后面的话,凌琅基本都没听进去,他早就被堂哥前面说的那些弄懵了。   七年前的那天,他其实也在,也听到了迟炀的回答。   这是他后来那么多年,坚定地认为迟炀喜欢他姐的直接证据。   但他不知道,原来还有后半句话。   他艰难地、小心翼翼地思考着“爱屋及乌”四个字的含义——因为喜欢一个人,所以喜欢和他相关的一切——再通俗易懂不过的词语了,甚至不用打开词典查阅。   但他不敢拿释义中的任何一个字去和自己相贴。   他说不上来自己此刻是什么心情,就像一个突然拥有巨额财富的穷光蛋那般,并没有持续狂喜,而是陷入了一种彷徨和无助。   看着凌琅那张面瘫脸上瞬息万变的表情,堂哥知道自己说的话深深触动到他了,他还没来得及得意,突然觉得有点不对紧,随即捂住脸道:“靠,我居然会帮迟炀那个臭小子追人,好他妈怪……”   凌琅喉结动了动,终于说出了震惊后的第一句话:“所以,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他记得迟炀堂哥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虽说现在都当爸爸了,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我想让他欠我个还不完的人情。”堂哥哼哼两声,又点了支烟,“那个臭小子从小就压我一头,完全没把我当哥看,我要他睁大眼睛看清楚了——有些方面,还是他哥比较厉害。”   -   长达七年的误会一朝解开,就会引起连锁反应,甚至渗透到方方面面的认知,那些被颠覆的东西,并非短时间内能够被人接受。   回卧室的路上,凌琅右手有些颤抖地按在心口,一直在和自己的心脏作斗争。但他只要一想到堂哥说的“爱屋及乌”四个字,就止不住地心跳加速,像打开起搏器开关一样。   短时间内恐怕是消停不下来了。   路过迟炀房间的时候,凌琅突然顿住了脚步,盯着那扇紧闭的门看了几秒,突然鼓起勇气抬手,敲了敲。   里面传来迟炀懒洋洋的声音:“门没关。”   凌琅推开了门。   迟炀正横向仰躺在床上,半条大长腿随意地耷拉在床下,头上戴着耳机,看样子是在听歌。   “小琅?”看到进来的人,迟炀猛地扯下耳机,站起身,“我还以为是我堂哥他们。”   凌琅没说话,径直走到他面前,就在他以为凌琅是来报刚才的骚扰之仇的时候,凌琅突然伸出双臂,紧紧抱住了他。   凌琅个头和力气都不小,迟炀被猝不及防地冲击了一下,堪堪稳住身形:“小琅……”   小狼崽主动投怀送抱,实属罕见。   装了个满怀的迟炀有点受宠若惊。   但他没问凌琅发生了什么,只是将大手扣到凌琅后脑,轻轻揉了起来,静静等待着凌琅下一步动作。   不知过了过久,怀中的人终于有了动静:“炀哥。”   迟炀:“嗯?”   凌琅依旧将半张脸闷在他肩头,向来冷淡的嗓音变得有点瓮声瓮气:“你是不是很早以前就开始喜欢我了?”   看凌琅如此反常的举动,迟炀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原来只是这个。   他弯了弯唇角,柔声道:“我早就说过了啊。”   凌琅:“你说过吗?”   迟炀笃定:“我说过。”   凌琅闻言,再次沉默了。   他的直觉告诉他,迟炀这次绝对没有骗他。可能是当时他潜意识就不相信有这回事,所以即便对方对他说了,也被他的大脑自动过滤掉了。   但他其实还有个疑惑。那个疑惑如同随着时间膨胀的气球,堵在他心里很多年。   他很想问迟炀,既然如此,为什么当初还要不告而别四年之久?   但最终,他还是没问。   迟炀一直不说,可能是有自己的私人原因在里面。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只有当对方愿意开口的时候,他才有资格得到答案。   但至少,迟炀再次回到了他身边。   是真正意义上的。   作者有话说:   秘密什么的,不存在的,后面会讲原因,但其实原因也简单 第75章   这个拥抱持续了很久,凌琅放开迟炀的时候,脸有点红。   迟炀探究地盯着他的脸看,刚勾起唇角要说什么,就看到凌琅直接抬起手,面无表情地把灯关掉了。   今晚的凌琅反常过头了,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迟炀正斟酌着想要旁敲侧击一下,就听凌琅说:“你伯母刚才找我谈话了。”   他脸上笑容一滞,沉声问:“说了什么?”   凌琅坐到床边:“没说什么,就是问我你跟你对象的事。”   迟炀松了口气,也贴着他坐下:“你直接说是我和你的事不就行了。”   “不一样。”凌琅侧过头,“对于你伯母来说,仅仅是你和你对象的事,与我无关。”   迟炀:“只要你愿意,我随时都能和他们说。”   凌琅怔了怔,突然发现话题跑偏了,立刻纠正道:“你别误会,我讲这些不是在逼你向家人坦白,我只是觉得有必要跟你说一下,我觉得你伯母很爱你。”   “我知道,她和我伯父,就像我亲爸妈一样。”说到“爸妈”二字的时候,迟炀看向窗外,灰绿色的眼睛有些许闪烁。   凌琅喉结微动,“嗯”了一声。   他和迟炀,其实也有非常相似的地方,他们曾经都是没有父母在身边的人。但由于他当时和父母的关系本就不亲近,所以无论他们是离婚离家,还是对他疏于照料,给他的打击都不算大,因为他还有姐姐。   可迟炀不一样,迟炀的父母非常恩爱,也很爱他,听说那天还是平安夜,迟炀正在A国老房子里等父母一起回来过圣诞节,然而最终等来的,却是父母双双遇难的消息。   父母对于迟炀来说,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亲人,就如同凌瑾于他而言。他失去一个至亲尚且如此消沉,迟炀一下失去双亲,承受的更是双倍的痛苦。   但迟炀从来不表现出来,也从不让身边的人替他担忧,他刚和迟炀认识的时候,迟炀身上就隐隐有种独当一面的成熟。   “在想什么?”迟炀问。   “我在想,你陪我走出了那段最难过的时光,我却没有帮到你什么。”凌琅一向直白。   迟炀轻挑眉梢:“怎么没有?”   凌琅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等他继续。   “你应该知道,我爸妈是平安夜那天从山崖上失足跌落的,后来有人来家里告诉我爷爷,说我爸妈当时是因为急着赶回去陪我过节,所以才疏忽大意,没做好防护措施。我爷爷要那个人闭嘴,以后再不许说这种话,但我在门外偷听到了。”   凌琅心下一沉,几乎一瞬间就联想到了那个困住他三年的雷雨夜——灵魂仿佛时刻被鞭挞着,在自责和懊悔中无尽轮回。   他不知道说什么,只能握住迟炀的手,轻轻摩挲了一下,又被迟炀反握住。   提起过往,迟炀并没有任何颓唐,而是眼底含笑:“还好你及时出现了,明明才刚见面,你居然把我当成哥哥,对我言听计从,无论我说什么,你都那么相信我,像个赶都赶不走小尾巴,我当时就在想,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人对我抱有期待。”   凌琅将手指强行插进迟炀指缝,心脏传来阵阵刺痛,过后又有些酥酥麻麻的感觉。   和迟炀初见的场景,他其实已经记不太清了,但在他的印象里,迟炀似乎并不是很喜欢他,但他如今才明白,那不是针对他一个人的,迟炀或许也曾像他一样,厌恶过整个世界。   两人靠在一起,趁着夜色,低声讲了会儿话,时间一分一秒地走过了十二点。   身边没回应了,迟炀转过头,发现凌琅已经趴在他肩上睡着了。月光撒在凌琅清俊的眉眼上,衬得白皙的皮肤如雪一般。   他最近已经很少看到这一块皮肤出现褶皱了,更多时候,是随着浅笑放松地舒展开。他伸手触了触,是暖的,没有半分雪的感觉。   他想起重逢的那天,在那个小巷子里,凌琅抬起头时,那如同野兽一般充满戾气的一眼,眉宇间满是路灯和月光都照不进的冰冷和晦暗。   凌琅在睡梦中翻了个身,从他怀中滑落,顺势躺在了他的枕头上。   迟炀原本还想叫醒凌琅,问他要不要回自己卧室睡觉,但现在,他改变了主意——   亲自送上床的小狼崽,岂有再送回隔壁之理?   反正床够大。   迟炀俯下身,轻轻吻了凌琅侧脸一下。   第二天上午,堂哥看到凌琅和迟炀从同一个房间出来,抵着唇,怪声怪气地咳嗽了老半天,然后目光故作探究地在凌琅身上来回扫动,一看就是捉弄人的毛病又犯了。   凌琅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   迟炀狐疑:“你跟我堂哥眉来眼去的,在对什么暗号?”   “没。”凌琅看了眼刚出卧室的迟炀堂嫂,用不大不小的声音道,“我昨天晚上看到你堂哥在外面连抽了两根烟,所以听到他咳嗽,猜想他应该是嗓子不舒服了。”   堂哥一听,还没来得及瞪眼,就被身后的堂嫂揪住了耳朵:“这就是你答应好的戒烟?白天做样子,晚上报复式吸回来对吧?”   堂哥“嗷”了一嗓子,忙不迭举起双手:“下次不敢了!”   他边说边望着凌琅施施然下楼的背影,心说凌琅什么时候也学会放冷箭了,肯定是被迟炀那臭小子带坏的,夫唱夫随。   吃早餐的时候,家里的保姆走到餐厅,对男女主人道:“先生,太太,给王家王公子的结婚贺礼已经准备好了。”   王家?   这个姓氏让凌琅拿筷子的手一顿,抿住双唇。   迟建峰:“备好直接送过去就行了,他是三婚,不办宴席。”   堂哥惊讶:“是我知道的那个王家儿子吗?我记得他才才三十二岁吧,居然都已经三婚了?”   “那孩子婚后不着家,在外面情人不断,三十多岁了还一事无成,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子弟,哪个女人受得了他?”余淑慧说完,突然冲凌琅道,“哦,我想起来了,当年他家好像还差点和琅琅家结成亲家了来着。”   果然是那个王公子。   凌琅低下头,咬了一口精致的米糕,半天才反应过来烫口,但他还是不声不响地咽了回去。   “伯母。”迟炀出声打断,用眼神示意余淑慧别说了。   余淑慧并不知道凌瑾当年就是因为想要逃脱那场订婚,才遭遇空难,但她还是意识到,自己在凌琅面前提到和凌瑾相关的事情不太好,于是道:“抱歉啊琅琅,伯母无心的。”   凌琅唇角微弯,温声道:“没事的伯母,您想说什么就说。”   迟炀默默地观察着凌琅的脸色,整个早饭吃下来,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凌琅和大伯他们也全程正常聊天。   离开餐厅的时候,迟炀跟在凌琅身边,担忧道:“小琅,真的没关系吗?”   凌琅摇摇头,拍了下迟炀的肩膀,示意迟炀别担心。   他早就已经能坦然面对凌瑾的事情了,刚才只是听到和旧事相关的人,下意识有些恍惚而已。   迟炀点点头,刚要问凌琅上午有什么安排,要不要出去约个会过个二人世界什么的,就听到凌琅道:“炀哥,陪我去对面看看吧。”   迟炀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对面指的是哪里。然而,当他看到凌琅沉黑的眸子——仿佛终于下定某种决心。   他很快明白了凌琅的意思。   但同时他也感到惊讶,惊讶凌琅居然能勇敢到这种地步。   凌家的房子就在迟家对面,已经好几年没人住了,迟建峰手上有当年凌荣江出国前留给他的备用钥匙。   推开被枯树藤爬满的黑色大门,一阵萧瑟的气息扑面而来,那个曾经缤纷的小花园早已变得荒芜。   迟炀看了眼凌琅,问:“没问题吧?”   凌琅站在门口,深吸了一口气:“没问题。”   往里走的时候,迟炀牵住了他微凉的手。   路过一个青石板铺就的转角,迟炀突然指着墙壁道:“这里,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凌琅惊讶:“多少年了,你居然连这么小的事都记得……”   关于他们幼时初见的场景,凌琅唯一有印象的是他好像摔了一跤,被迟炀抱住,他还差点把迟炀的裤子扯掉了。   “你可以说它是细节,但不能说是小事。”迟炀另一只手也覆上了凌琅的手背,“和你相关的一切,我从来没有当成小事对待过。”   凌琅闻言,微微垂头,心脏在这清冷的初秋没来由涌上一阵暖流。   屋内和外面一样,也是四处灰败的样子,家具都还在,罩着成片的透明防尘布,上面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尘。   凌琅的房间在二楼第二间,凌琅进屋之后,径直上了二楼,迟炀也跟着一起上去了,但他没有擅自闯入凌琅的房间,而是去其他地方转了转,最后走进了走廊尽头的一个小杂物间。   杂物间里面还和以前一样,堆放了很多纸箱子。   六岁以前,凌琅喜欢在这里和他玩捉迷藏,每次都故技重施,躲在那堆箱子里,还把纸箱子摞成各种和之前不同的形状,生怕他不知道这里有个人似的。   虽然他觉得很傻,但还是每次都装作找了很久才找到的样子。看着凌琅得意的神情,听着凌琅夸他“好聪明,我藏这么好都能被你找到”,他会本能地觉得开心,所以也在不知不觉中成了一个“故技重施”的人。   想到这里,迟炀忍不住弯起唇角。   他走过去,看到最顶上的纸箱子破了一角,露出一摞纸。   他打开纸箱,里面装着满满一箱子画,而且画的都是他,有吃饭的他、写作业的他、被学校女生告白的他……就连发呆的他和打瞌睡的他都有。粗略一数,至少有几百张。再看画风,很明显是凌琅的。   迟炀一张张地看过去,震惊不已。   这些画的右下角都标了日期,随着日期的推进,画风也从稚嫩逐渐走向成熟。   最早一张是凌琅在他们上小学五年级的时候画的,画上的他坐在课桌前,只有一个斜前方的背影。   他想象了一下还是小学生的凌琅上课时在后桌偷看他的场景,脸上的笑不由得扩大。   “你在看什么?”   身后突然响起凌琅的声音。   迟炀回头,手上还拿着凌琅曾经的“人物画大作”。   年少的心思就这么猝不及防被挖出来了,凌琅脸一热,快步走到箱子边,有点手足无措。   好在迟炀并没有打算进一步戳穿他,而是面带笑意问:“原来你那么早就开始画画了?”   凌琅看着箱子里的画,“嗯”了一声。   由于凌瑾酷爱画画,凌琅被熏陶了不少,偶尔也会模仿凌瑾自己动笔,但他从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包括凌瑾。   他当时的想法很简单,很幼稚,也很没有逻辑——只要不让迟炀知道他会画画,他就可以一直偷偷画迟炀。   迟炀继续翻看那些画,凌琅没制止,算是默许了,翻到一半的时候,掉出一张小卡片。   凌琅捡起来,看到上面一行娟秀熟悉的字迹:希望琅琅自由如风,常与骄阳为伴,一往无前。   他的手颤抖了一下,拇指轻轻摩挲了上去。   这是凌瑾曾经写给他的新年贺卡,后来他怎么也找不到,原来夹在小时候的画中。迟炀帮他找了出来。   “恭喜你,实现了凌瑾的愿望,你现在很自由,来去都随心。”耳边骤然响起迟炀低沉的声音,凌琅抬头,微红的眼望进那双温柔浅淡的眸子。   “而且。”迟炀抓起凌琅的手,按在自己胸口,“骄阳在这里。”   凌琅一愣,五指收紧攥住迟炀胸口的衣服,无语道:“能不能要点脸?”   迟炀:“你姐不是说了吗,我这个‘炀’是太阳的‘阳’。”   凌琅:“……”   凌琅挣开了迟炀的手,下一秒,他被迟炀抱住,但他没有再挣开,而是将脸深深埋进了迟炀肩头。   迟炀的身体很火热,在阴冷潮湿的杂物间里就像一颗太阳般吸引人靠近。   不一会儿,温热的水珠一点点洇湿了迟炀肩头的那块布料。   当天晚上,迟炀陪凌琅去酒吧喝了好多酒,期间还有几个美女过来跟他们搭讪。   凌琅始终保持无视态度,自顾自灌酒,直到一个中年男人走过来,问迟炀是不是大学生,还问他喜欢什么品牌的鞋,最近缺不缺钱花,甚至提出给他零用钱。   凌琅一开始还没搞明白这个男的要干什么,等他反应过来之后,一股怒气从胸口窜到头顶。   他挡在迟炀面前,一把揪住中年男人的衣领,挥着青筋暴起的拳头,用冰冷至极的嗓音道:“给你三秒钟,滚,再多说一句揍死你。”   一旁的迟炀略微诧异,他垂下目光,藏起眼底的笑意,喝了口酒。   凌琅温顺了太久,已经好久没变身狼崽子了。   那男的只是想来钓个纯情漂亮的混血男大学生回去玩,谁知道同伴这么不好惹,只得夹着尾巴逃走了。   “不喝了。”凌琅说完,一把拉起迟炀手腕,气势汹汹地往酒吧外面走。   离开喧嚣的夜场,凉风一吹,凌琅清醒了一点,他冲着面带微笑的迟炀不悦道:“你明知道他是想跟约你做那种事,为什么还无动于衷?”   连他都看出来了,他不信以迟炀的洞察力,会搞不明白状况。   凌琅气冲冲的模样让迟炀眼中笑意更浓,他道:“我在等我男朋友救我。”   凌琅:“……”   迟炀太狡猾了,凌琅觉得自己喝完酒脑子不怎么好使,决定不再跟他多言,在酒吧门口原地转悠了两圈,然后打开手机,一脸严肃地订起了酒店。   “你订酒店干嘛?今晚回家,又不用回宿舍,多晚都没问题……”   迟炀话还没说完,凌琅就把订单下了,还是情侣大床房。   凌琅收起手机,又黑着一张脸,默不作声地拉着迟炀走进隔壁一家便利店,从收银台边的货架上拿起一盒安全套。   草莓味的。   在收银小哥怪异的眼神中付了款。   自从走出酒吧,迟炀就全程处于懵逼状态,他一开始还想看凌琅到底要耍什么可爱的酒疯,这下实在忍不住了。   刚离开便利店,迟炀就反抓住了凌琅的手,问:“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我知道。”凌琅虽然双颊泛着些微酡红,声音却异常清醒,“你那天不是问我,你什么时候可以期待吗?”   “我现在给你准确时间。”   “今晚。” 第76章   街边装潢不错的酒店,某个走廊尽头的房间内,两具年轻火热的男性身体正拥在一起亲吻。   占据主导权的,是那个身高稍矮几公分的男生。   凌琅吻技非常一般,平时他都是被动地接受迟炀的唇舌纠缠,被迟炀亲舒服了才会回应两下,如同猫一样。   但这次,从进门到现在,全程都是他主动,以前总是动不动就粘人的迟炀反倒显得克制了起来,但他晕乎乎的,没顾上这么多,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想方设法让面前的人充分感受到他。   毫无章法的亲吻耗氧量大,亲不了多久就要喘息一下,效率属实不怎么高。   在某个唇瓣微微分离又要再度贴上的时刻,凌琅突然被一只大手固定住了后脑。   凌琅动作受阻,睁大盈满醉意的双眼,嗓音微哑地问:“怎么了?”   迟炀用鼻尖蹭了他一下,低声道:“不瞒你说,你亲得实在太烂。”   凌琅:“……”   男人的自尊心和胜负欲让凌琅脸一热,他刚想张嘴说什么,就听迟炀说:“要像这样才对。   然后,他被迟炀堵住了唇,一个柔软的东西也顺着他微张的唇探了进去。   乱七八糟的吻终于变得轻柔了起来,凌琅的呼吸也不知不觉被对方全盘接管。   凌琅的外套已经不知何时被脱掉了,就随随便便地掉在脚边的地毯上,还被两个忘我的人踩了好几脚。他身上只剩下白色的棉质单衣还薄薄地贴在肌肉上,勾勒出宽肩窄腰的好身材,然后又被一只大手神不知鬼不觉地从下摆撩起。   直到那只干燥温暖的手按上了他的脊骨,他才反应过来。   酥麻的感觉如同蚂蚁顺着背部向上攀爬,他忍不住有些腿软,但又无法拒绝,仿佛被从思维深处下了某种禁锢。   他突然觉得迟炀很可怕。   仅仅是抚摸,就能让他失去自控。   就在他要试图“逆转”这种局面的时候,突然一阵天旋地转,接着是短暂的头晕眼花。   他闷哼一声,等清醒过来,他已经被迟炀牢牢压在了身下,双臂也被迟炀顺势拉过头顶。   胸腹前薄薄的单衣越卷越高,皮肤一寸一寸暴露在微凉的空气中,起了一层细小的颤栗,很快又被掌心的热烫覆盖。   他忍不住闭上眼,微微侧身,蜷起双腿。   迟炀轻柔的双唇带着湿热的水渍一路滑向耳侧,又一点点吻回来,顺着颈侧白皙的皮肤下细细的青色血管,贴上凌琅颤动的喉结。   他先是拿嘴唇左右蹭了蹭,然后吮吸几下,用最后一点理智问:“小琅,今天真的可以吗?”   他自认为自己绝对不是什么顶天立地的正人君子,尤其当他掌心之下蜷缩着一只青涩又蓬勃的小狼崽的时候,只是第三次在凌琅酒后“趁人之危”,他忍不住地有种罪恶感。   凌琅忍着脖颈处磨人的瘙痒,睫毛动了动,睁开眼,眼中水光朦胧,喉间轻轻“嗯”了一声。   尽管微不可闻,但迟炀的嘴唇感受到了。   房间内,某种浓烈的欲望被昏暗的灯盏死死压抑着,终于到了临界点,正要冲破阈值爆发的时候,原本处于微醺状态的温顺小狼崽突然一把攀住迟炀的肩膀,用力地翻了个身,将迟炀按在下面,然后顺势撑起半截躯体,坐在了迟炀身上,十分认真冷静地问了句:“现在有个问题,我们谁在上面?”   他怕隔得太远,迟炀听不清,说的时候双膝跪在迟炀两侧,轻微向前俯身,某个东西也顺势抵住了迟炀,尺寸也着实不小。   迟炀气定神闲地露出一个笑,眼神稍稍变暗,藏住狡黠,捏了一把凌琅的腰:“等下我先来,之后再让你在上面。”   反正像现在这样坐在他身上,自己动,也叫“在上面”。   -   假期第二天,两个人穿着浴袍,腻在酒店过二人世界,虽然大多时间都在床上,但并不是继续昨晚的故事。而是因为某位昨晚先在下面又后“在上面”的人,差点散架了,非常不甘心地暂时成了废人。   期间,堂哥奉余淑慧之命打了两个电话。早上一个,晚上一个,早上那个是凌琅迷迷糊糊接的。堂哥还没来得及从凌琅异常沙哑的嗓音中回过神来,听筒里很快就变成了迟炀的声音,那叫一个精神抖擞、英姿焕发,就好像……   堂哥沉默了几秒:“靠,不会吧?”   迟炀看了眼身旁半边脸陷进枕头、再度沉入梦乡的凌琅,唇边露出笑,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   兄弟二人的默契让堂哥直呼了三声“牛逼了我的弟”。   假期第三天,是和徐图他们约好一聚的日子。   凌琅也终于缓了过来,捂着脖子,偷偷回迟炀家换了件立领外套,还心虚一般专门挑的深色,拉链一口气拉到最顶上。   因为迟炀在他喉结上留下的痕迹一天过去都还没消。   他怀疑迟炀是属狗的,比屁桃都能啃。   迟炀在一楼等着,十五分钟过去,才听到下楼的动静。   不一会儿,凌琅的身影出现在了楼梯口——从迟炀的角度往上看,凌琅下楼的步伐莫名带着一种圣神,黑色衣领托着骨形完美的下巴,再配上那张天然冷淡的脸,浑身上下都写着两个大字:禁欲。   但扒掉这身伪装之后究竟还禁不禁欲,只有迟炀最清楚。   看着一步步下楼的英俊青年,迟炀回味起那具黑暗中劲瘦柔韧的身躯,眸色变暗,唇边露出一抹惬意又不知足的笑。   凌琅靠面瘫的表情强行压抑着内心的羞赧,在迟炀要伸手搂他的时候,看了眼某个角落里正准备兴奋围观的堂哥,把手上的大墨镜扣在了迟炀脸上,顺势挡住了他的怀抱。   今天太阳比较大,迟炀虹膜颜色浅,带墨镜有助于护眼。   陈枫和刘斐然在祖国的天南和海北,离江市太远,所以打算寒假再回家。   在外省上学的,只有侯思杰回来了,而且是和连雪鹿一起。   徐图和迟炀凌琅是前后脚到的,三人站在地铁口望眼欲穿地等了一会儿,一个男生牵着和他穿情侣装的女生站在了他们面前。   徐图愣了几秒,不禁大叫出声:“卧槽,帅哥你谁?”   侯思杰撩了一下额前的头发:“不才,正是在下。”   一个新生军训下来,侯思杰虽然变黑了,但也变挺拔了,气质一下拔高了好几个层次,说半只脚踏入帅哥行列也不为过。   徐图看着侯思杰和连雪鹿十指相扣的手,抱着一颗大柠檬震撼道:“这就是爱情的魔力吗?”   由于都吃过午饭,五人决定先去私人影院看电影。   从地铁站出来,连雪鹿说有点闷热,想吃冰淇淋,侯思杰立刻去路边奶茶店买了一杯加雪顶的常温椰奶,提醒她快来例假了,最好别吃冰的,还一点一点喂给她吃,看得徐图在旁边连连捂眼睛。   “真特么的没眼看了。”徐图一左一右拉住迟炀和凌琅的胳膊,“咱们几个单身狗最好离远点,免得受到无差别群攻伤害。”   迟炀和凌琅互相看了一眼,跟着徐图往后面退了几步,和正在卿卿我我的小情侣拉开了距离。   私人影院就在离地铁不远的商场里,进了包厢之后,工作人员过来给他们放电影,片子是侯思杰和连雪鹿选的。   徐图看了二十分钟才发现,好家伙,是爱情片!   但没办法,木已成舟,改不了了。   这是凌琅第一次看爱情电影没有昏昏欲睡,很多在他以前看来匪夷所思的地方也莫名变得说得通了。   电影进行到三分之二的时候,男主角单手奏着钢琴,在满天的玫瑰花瓣中同女主角热吻,情意绵绵,看得人心尖起了一丝细细的痒。   徐图属于不解风情那挂,实在有点顶不住了,说要出去买个饮料,他前脚刚走,侯思杰和连雪鹿也说要出去一下。   凌琅盯着幕布继续观影,随口问了句:“他们出去干嘛?”   迟炀:“去过二人世界了,顺便做一些情侣之间的事。”   “情侣之间的事?”凌琅转过头,淡淡问,“比如?”   “比如这样。”迟炀抬头看了眼罢工的摄像头,手指挑起凌琅的下巴,吻了上去,但很快就移开了一公分,如同蜻蜓点水般。   “然后呢?”凌琅盯着近在咫尺的灰绿色双眸,继续面不改色地问。   “然后这样。”迟炀嗓音低沉沙哑,身体前倾。   四片唇瓣再度相贴,这次时间长了点,但还是分开了。   “接着呢?”凌琅喉结动了动,依旧正襟危坐。   一本正经地撩人简直致命,每次只前进一点点,但全都搔到了痒处。   迟炀眸色一沉,唇边终于勾起笑:“接着,再这样……”   电影钢琴曲的声音太大,两个人也贴得太紧,等到包间门发出“吱呀”一声的时候,再分开已经晚了。   徐图站在门口,手上的饮料骨碌碌滚落在脚边,眼珠子都差点瞪出来。   凌琅迅速推开迟炀,站起身,一瞬间有些手足无措。   徐图倒吸着凉气,结巴道:“你,你们在干什么……”   迟炀倒是很淡定:“都看到了还明知故问?”   徐图也不是傻子,很快就把两人的状态和半个月前在宿舍见到的场景联系了起来——那天他去C大学生公寓找他们玩,敲门之后等了好久门才开,而且两个人还气喘吁吁的,尤其是狼哥,眼圈都红了,炀哥说是因为“爱的教育”,他下意识理解成了那本外国名著……   徐图:“这,这不会就是所谓的,爱的教育吧?”   迟炀:“很显然。”   徐图一张脸皱成了倭瓜:“你们是gay啊……”   这次,没等迟炀说话,凌琅上前一步,先点了头。   徐图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最敬爱的狼哥,咬紧牙关,双拳紧握,就这么看上去,颇有要发飙的架势。   但事已至此,凌琅打算豁出去了,就算徐图不接受,他也认了,毕竟他和迟炀的事总有一天要让朋友们知道。   徐图的嘴唇抖了又抖,抖了又抖,终于在凌琅不动声色的紧张目光中,蹦出一句完整而有力的话:“草了,原来只有我是狗!!” 第77章   侯思杰和连雪鹿也没出去多久,很快就搂在一起回来了。   两人这会儿正处在热恋期,眼中唯有彼此,短时间内并没有察觉到气氛有什么不对,只是依稀感觉徐图似乎有点萎靡,不像刚见面的时候那么活跃。   看完90分钟的电影,大家又一起去逛了商场,全程笑笑闹闹,还像高中那会儿一样默契。只有徐图,一整个下午都像根霜打的茄子,好像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和他平时没话也要找话的话痨人设极其不符。   玩的有点累了,几个人寻了家街角的猫咖甜品店,开始快乐撸猫。   凌琅轻轻挠着一只暹罗猫的下巴,突然觉得它眼睛的颜色和迟炀的很像。   那浅淡的目光藏在黑色的皮毛之中,莫名有种蔫儿坏的感觉。   更像了。   他伸出食指,点了一下它的额头,在心里给它取了个外号叫“迟炀二号”。   “小琅。”   他正想着迟炀,听到有人叫他名字,不经意间抬眼,在迟炀的镜头中留下一个猝不及防的表情,看起来又呆又懵,和迟炀早就准备好的帅气笑脸形成鲜明对比。   凌琅看着那张毫无准备的合影,有点无语,正想让迟炀删掉,就看到迟炀将照片设置成了手机壁纸,末了还感叹了一句“好般配”。   侯思杰闻言,凑过来问谁和谁般配,迟炀说是凌琅和猫,侯思杰看了眼迟炀手机屏幕上正在撸猫的凌琅,不由得狠狠地羡慕了一把——颜值高的男人,就连抓拍都是帅绝人寰的。他内心感慨,完全没在意炀哥为什么要用狼哥做壁纸。   给连雪鹿拍照的间隙,侯思杰细心地发现徐图不见了。徐图一下午状态都不对,他有点担心好兄弟,连忙回头找人,却看到徐图靠在窗边,一个人对着窗外发呆,45°角仰望天空的样子非常有青春疼痛文学的感觉。   侯思杰得出结论:金秋十月,徐图可能是思春了。   五人离开甜品店的时候,一个妹子也跟着追了出来,羞着张脸,仰头对迟炀道:“小哥哥,我刚刚不小心拍到几张你撸猫的照片,挺有氛围感的,你想要吗?”   迟炀:“只拍到了我一个人?”   妹子点点头:“可以加个微信发给你吗?”   迟炀本人还没表态,沉默了一个下午的徐图突然两步上前,挡住妹子的目光,非常严肃地说了句:“不能。”   被帅哥的同伴如此果断地拒绝,妹子着实有点尴尬,带着不失礼貌的微笑离开了。   徐图往后退了两步,回到原位,一副深藏功与名的样子。   侯思杰有点不明就里:“我说老徐,你今天到底啥情况啊,一点激情都没有就算了,还阻碍炀哥和狼哥脱单。”   就在三小时前,私人影院门口,徐图也像这样挡退了一个找凌琅要微信的妹子。   侯思杰见徐图抿着嘴,有话难言的模样,便过来人似的拍着胸脯道:“你是不是有什么感情方面的心事?不如说来听听,兄弟我一定能帮则帮。”   “唉,你不懂。”徐图微微抬起下巴,一脸身负重大机密的高贵表情。   侯思杰挠挠头,怀疑徐图害羞了,倒是连雪鹿唇角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冲迟炀和凌琅眨眨眼,然后对男朋友道:“帅哥的事你少管。”   侯思杰闻言,噎住了,有点受伤。   但转念一想,要比帅,他确实比不上面前这两位校草级别的大帅哥,但他有女朋友,这么一对比,他内心平衡了不少,高高兴兴对连雪鹿道:“我有点渴了,跟我一起买水去吧。”   连雪鹿问大家要不要饮料,一一记下之后,和侯思杰去了马路对面的便利店。   趁侯思杰和连雪鹿去买水的时候,徐图左右看看,突然从兜里掏出一个小盒子塞到凌琅手上。   凌琅问:“这是什么?”   他刚要打开看,就被徐图用力按住了手。   徐图清了清嗓子,在迟炀沉黑的目光中迅速缩回手,道:“回去再看吧,和炀哥一起。”   没等凌琅说话,他又热着脸补了句:“祝你们百年好合。”   凌琅闻言,露出惊讶的表情,半晌,仿佛终于松了口气般唇角弯出一个打心底里的笑,说了句:“谢谢。”   徐图盯着凌琅,微微有些发愣。   狼哥很酷,基本没对他笑过,更别提眼前这种阳光明媚帅气逼人的笑,而这耀眼的笑容背后,是炀哥。   徐图无声叹了叹,莫名有种“爷青结”的伤感。   他年少时期追随的那个时时刻刻孤僻冷傲的身影,真的永远留在了北高那一晃而逝的三年里。   而余下漫长的时光,他将认识全新的狼哥——那个收敛了利爪、变得温柔、会开心大笑、懂得爱与被爱的狼哥……其实仔细想想,这样的狼哥也一样很有魅力,毕竟连炀哥这么腹黑的大佬都沦陷了。   当然,狼哥有多温和,炀哥就有多不给面子。   迟炀勾起唇角,略带嘲讽道:“刚刚不还一脸恐同的样子吗?”   徐图连忙摆手解释:“我这会儿想通了!既然人人都说搞艺术的人比较有想法,比较与众不同、遗世独立,那我狼哥就是最有想法的那个艺术家!”   凌琅没忍住,头一次被徐图的彩虹屁逗笑了。   迟炀本想继续嘲讽,惩罚一下徐图对凌琅甩了一下午脸色的行为,但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小狼崽总是希望大家都开心。   为了让小狼崽开心,他也只能勉为其难地希望大家都开心,至少能接受他们的感情,因为这对小狼崽来说,很重要。   等连雪鹿和侯思杰的时候,三个人在路边叫车,他们之前就说好了,今天去迟炀家吃大闸蟹。这是余淑慧盛情邀请的,因为家里的新鲜大闸蟹实在太多,光靠他们一家人根本吃不完。   -   晚上七点半,月上梢头,迟炀推开家门,最先冲出来迎接的是屁桃。   它先是围在凌琅脚边欢快地转了一会儿,然后警惕地看向其他几个陌生人,直到看见走在最后面的徐图。   屁桃虽然是北高的流浪狗,但平时只在学生公寓附近活动,徐图不住校,所以没见过屁桃。   一人一狗对视良久,屁桃歪着脑袋,似乎是在确认什么,等迟炀和凌琅、侯思杰和连雪鹿纷纷成双成对地进了客厅,它突然开始冲徐图摇起了尾巴,显得特别亲热。   凌琅见状,随口说了句:“屁桃很少对陌生人这么热情。”   迟炀一边帮忙摆碗筷,一边道:“说不定是嗅到同类气息了。”   凌琅抬起眼,莫名觉得迟炀在内涵人。   然而,暖白的灯光下,迟炀笑的很温柔,甚至透着点无辜,总之没有一点损人的感觉。   饱餐一顿后,余淑慧邀请三个孩子住下,明天继续帮忙消灭大闸蟹,没人能拒绝她的热情,以及大闸蟹的美味。   今晚天气晴朗,空气质量也不错,侯思杰和连雪鹿去小花园看星星了,去之前邀请了徐图,被徐图拒绝了。   徐图作为有尊严的单身贵族,虽然嘴上说着打倒脱单叛徒,但实际上并不想打扰小情侣你侬我侬。可一个人又实在有点无聊,于是,他想起了狼哥。   正好他闷了一下午的心结这会儿也完完全全解开了。   徐图刚刚接受老大喜欢男人的事实,固有思维还没扭转,完全没想过男人之间恋爱也是需要你侬我侬的。   他拿着手机乐颠颠地走到凌琅门前,正要敲门找狼哥开黑,突然感觉裤腿被什么拉住。   他低头一看,屁桃正咬着他的裤脚。   屁桃见徐图终于注意到它了,立刻转身,前肢俯冲,做了个下楼的动作,然后返回来,再度咬住徐图裤脚,往楼梯口拉。   如此重复几遍之后,徐图终于懂了屁桃的意思——它大概是想让他跟它去个地方。   徐图有点好奇,于是打算跟去看看。   屁桃在前面带路,怕徐图没跟上,全程一步三回头。   搞得徐图更好奇了。   下楼之后,一人一狗穿过客厅,来到某个杂物间门口,屁桃咻的钻了进去,徐图也跟着探头往里看。   只见宽敞的小空间里,盛满狗粮的狗碗、精致温暖的狗房子、琳琅满目的狗玩具……   他被屁桃盛情带进了它的豪华狗窝。   作者有话说:   这章接上章过度一下,然后正式进入完结倒计时啦。看了下大纲,还剩最后两个重要剧情 第78章   二楼卧室内,两双纠缠了许久的唇瓣带着晶莹的水渍骤然分离。   凌琅捧住迟炀的脸,警觉地推开,默默听了一会儿,压低声音道:“门口好像有人。”   迟炀不以为意地挑眉:“是狗吧。”   凌琅又仔细听了一下:“屁桃?”   迟炀用嘴唇来回蹭着凌琅的掌心,“嗯”了一声,在一室昏暗中带着蛊惑人心的低沉和沙哑。   屁桃是他专门放到门口挡徐图的。   倘若徐图来了,以屁桃对徐图的喜爱程度,大概率会缠着徐图带它去外面溜圈,从而打消徐图打扰他们的念头。   毕竟,没有人能拒绝一只既会死缠烂打又爱撒娇卖萌的小狗。   除了他。   他勾勾唇角,继续缠缠绵绵地吻向身下的人。   第二天,徐图一脸萎靡地出现在餐桌旁。   但屁桃似乎没有察觉出这个人类的低落情绪,等徐图坐下之后,立刻就摇着尾巴抬起前肢,趴在了徐图大腿上。   余淑慧伸出染着红色指甲油的手,温柔地抚了把屁桃的小脑袋,笑道:“屁桃可真喜欢你,阿姨都有点羡慕了。”   迟建峰正巧西装革履地从楼上下来,闻言闷闷不乐道:“自从屁桃来了这个家,你陪屁桃的时间比我都多。”   这酸味太明显,连徐图都闻出来了。   他看了眼左边的侯思杰和连雪鹿,又看了眼右边的迟炀和凌琅。   突然感觉屁桃昨天的做法可能是对的,因为这个世界,怕是已经容不下他了。   送走徐图三人后,迟炀和凌琅参加了一场班长何柏举办的小型高中同学聚会,然后陪余淑慧去寺庙烧香拜佛,又一起去看了场电影,再躲进房间偷偷摸摸谈恋爱。形影不离的七天假期很快就过去了。   堂哥开车送他们返回学校的时候,迟炀坐在凌琅旁边,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全身透着“墨镜一戴谁也不爱”的拽样。   凌琅和社长刘茜妤聊了一路的社团十月安排,快到学校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迟炀情绪似乎不高,抬头问:“太阳都快落山了,你带墨镜做什么?”   迟炀幽幽道:“又要见到美术社那群碍眼的人,烦。”   一个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   凌琅不明就里,在他印象中,迟炀还挺爱社交的。   凌琅问:“你和美术社的人闹矛盾了吗?”   迟炀:“没有。”   凌琅斟酌片刻,道:“如果不喜欢就别去了。”   迟炀勾了下唇:“就是因为不喜欢,才要去。”   凌琅:“……”   前方开车的堂哥听着后排两个男大学生鸡同鸭讲的对话,“呵呵”一声,从后视镜里看向凌琅,道:“你啊,可能一直没看出来,这孩子打小就霸道。”   听到堂哥这句话,凌琅更迷惑了。   -   秋意如同浸染的水墨,从小小的叶片开始,顺着脉络晕开,直到整个校园都被金黄的深秋包裹。   十一月初的某个傍晚,迟炀在宿舍接到了一个电话。   对方很激动,声音大得直接从手机里漏了出来:“迟哥迟哥,我回国了!!你是不是很想我呀,你放心,我马上就飞奔过来见你——”   迟炀把手机拿远,等电话里的男生喊完了,才重新贴回耳边:“你不好好上学,跑回来干什么?”   对方:“我去年不是说过我申请了国内的大学吗,迟哥你难道忘记了?”   迟炀顿了顿,淡淡吐出两个字:“忘了。”   对方一阵沉默,语气突然变得忧郁万分,连连控诉迟炀薄情寡义,才两年不见就这么冷漠。   迟炀实在受不了他在电话里哼哼唧唧,半天不说一句人话,打扰他和凌琅一天当中难得的二人世界,只好软下声音,说了句“行了,抱歉”。   正在写作业的凌琅听闻,终于抬起眼,问了句:“谁啊?”   迟炀挂断电话:“一个非常麻烦的家伙。”   凌琅有些惊讶。   究竟是什么人,能让迟炀都觉得麻烦?   凌琅突然很感兴趣。   而且通过迟炀和那个人的通话内容判断,迟炀和那个人关系似乎不错,但他从没听迟炀提起过。   迟炀去A国的四年里,他们在彼此的生活中消失得很彻底。一开始,迟炀和凌瑾还有联系,但也不算频繁,他只能通过凌瑾的只言片语推测出迟炀在A国生活的大致轮廓,至于迟炀身边出现了哪些人,他完全不清楚。   于是,他对迟炀道:“我和你一起见见你朋友吧。”   迟炀沉吟片刻,点了头。   虽然迟炀答应了,但那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似乎昭示着迟炀先前并没有让他和那个人见面的打算。   凌琅抿了抿唇,压下心中的疑虑,决定先见了再说。   -   第二天是周六,早上七点,太阳还没完全升起,两人就被催命般的电话叫醒——昨天傍晚才刚刚回国的人,现在居然已经到C大南区的操场了。   凌琅随意收拾了一下就跟着迟炀匆匆出门,远远地看到一个身着运动卫衣,头戴白色棒球帽的男生,身材挺瘦的,个头也不高。   应该就是迟炀说的在A国认识的齐小西。   十米的距离不短,齐小西一把揭开帽子,露出带笑的娃娃脸,张开双臂就朝迟炀的方向猛地冲了过来。   迟炀不动声色地微微侧身,让他扑了个空,双手插兜问:“你不用倒时差吗?”   齐小西摇摇头,得意道:“我一想到有个人还在等我,就马不停蹄过来了。”   “有人在等你?”迟炀左右看了看,疑惑道,“是谁?”   齐小西撇了撇嘴,心说迟哥还是一如既往地不给面子。   凌琅默默站在一旁,看着二人熟稔的互动,心中难以克制地起了些细小的冲撞。   这个齐小西所认识的迟炀,恰好是他错过的迟炀。   在迟炀那里碰了一鼻子灰,齐小西转向凌琅,笑道:“你好啊,我叫齐小西,我是迟哥在A国的小弟。”   凌琅噎了一下,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自称是别人小弟还一脸自豪的人,要是徐图在场,估计都要自愧不如。   “凌琅。”凌琅也自报了家门。   齐小西突然想起什么,瞪大眼睛,仰起头,对着凌琅优越的五官仔细打量了好久,目光从重逢的喜悦逐渐变成肃然起敬:“天,原来你就是迟哥钱包里的男人!”   他说完,没等凌琅回应就往后退了一大步,然后鞠了个标准的90°大躬。 第79章   齐小西这人脑回路清奇,从来不按常理出牌,等迟炀反应过来的时候,再想捂他的嘴已经来不及了。   凌琅被齐小西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往后退了几步,微微睁大眼:“照片?”   齐小西依旧弯着腰:“对啊!我以前一直在想,能让迟哥这种神一般的人物日日对着他肖像膜拜的人,究竟会是怎样一个传说般的存在呢?没想到大佬竟在我面前!”   凌琅这下完全愣住了,半晌走上前,握住齐小西瘦削的肩头,抓小鸡仔似的一把将人扶起,问:“你说什么照片?”   “就是迟哥那张随身携带、不让任何人碰、没事儿就拿在手里摩挲、偶尔还对着发呆的照片啊!”齐小西仰着脸,眨眨眼睛,看着凌琅一脸迷惑的表情,自己也陷入了迷惑,他嘟囔道,“虽然你现在比照片上的那个人还要帅,但我怎么可能认错?难道迟哥回国之后没有对着它发过呆吗?”   电光火石间,凌琅突然想到了什么,冲一旁的迟炀伸出手。   迟炀双手插兜,故意“啊”了一声。   凌琅:“皮夹。”   迟炀还想装傻说自己没带。   谁知凌琅继续道:“在你外套右边口袋里。”   迟炀没办法,只得慢吞吞地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个薄薄的皮夹子,放到凌琅掌心。   凌琅打开皮夹,看到透明卡槽内插着一张反面朝上的相片,虽然四角平整,但还是挡不住岁月的侵蚀,边缘微微泛黄。   齐小西道:“对,就是这个。”   凌琅深吸了一口气,取出照片,迅速翻过来——   上面赫然映着一张阳光灿烂的笑脸。   去年春天,他们和徐图连雪鹿他们一起去郊游的时候,他也曾一不小心看到过这张照片,对于照片上的人,当时的他心中闪过许多猜想——可能是迟炀的父母,可能是迟炀的爷爷或者全家福,也有可能是凌瑾……   然而此刻,照片上的少年正用那双和他一模一样的眼睛,隔着数年时空与他遥遥对望,仿佛要对他诉说什么他错过的东西。   “你看,这个人是不是跟你长得特别像!”齐小西笃定照片上这个十三四岁的男孩就是凌琅,“我明白了,肯定是因为本人就在这里,他再也不需要再看照片了,所以你没见过它。”   齐小西的话语在耳畔再度乍响。   凌琅胸腔涌起了一股莫名的情绪,心脏砰砰直跳,拿着照片的手颤抖了一下。   他过回头,难以置信地看了眼身后的迟炀,发现迟炀扯着嘴角保持微笑的脸上居然有几分可疑的红。   还好迟炀最近又白回来了,不然按照军训时候的那个色号,估计看不出来任何端倪。   迟炀心虚地错开视线,摸了摸鼻子,假装望天。   惊愕在凌琅的脸上仅仅停留了一瞬。很快,凌琅的表情就恢复了平静。   他把照片原封不动地插了回去,然后将皮夹塞回迟炀兜里,转身便搭住齐小西的肩膀,道:“兄弟,问你几个问题,是关于迟炀在A国的事情。”   “没问题bro!”   齐小西大力捶了一下凌琅的肩膀,眼神亮晶晶的。   他最喜欢的就是向别人宣传他迟哥的光辉事迹,像迟哥这么优秀的人,绝对不能只有他一个人崇拜。   凌琅身高183cm,而齐小西只有170cm出头,两人一上一下地搂在一块儿,简直就是最萌身高差。   齐小西来的太早了,这会儿正是晨练时间,操场周围的跑道上已经布满了跑步的人。每个路过他们的晨练者目光都会忍不住往他们的方向瞟。虽然那些人不过是不由自主地看帅哥,但迟炀总觉得他们在对着凌琅和齐小西的亲密举止观察探究、若有所思。   于是,沉默好久的迟炀终于抵着唇,咳嗽了一声,闷着声不悦道:“问问题就问问题,别搂搂抱抱的,光天化日影响不好。”   凌琅不咸不淡地看了迟炀一眼,但还是放开了齐小西。   三人走到操场对面的便利店门口,找了个遮阳伞坐下。   公共座椅全是双人座,凌琅和齐小西率先坐下后,迟炀只得黑着脸坐到了后面。   凌琅问齐小西:“说说看,你和迟炀是怎么认识的?”   “我和迟哥的初遇,那简直用英雄救美来形容都不为过!”齐小西顿了顿,改口道,“虽然吧,我可能没那么美,但迟哥绝对是个英雄。”   凌琅已经习惯齐小西的夸张式发言,甚至面不改色地点点头,示意他继续。   齐小西把当初迟炀将他从校园欺凌的噩梦中拯救出来的经过绘声绘色地讲了一遍,包括迟炀一个人在雨夜单挑三个白皮肌肉男的事情。   齐小西仿佛憋了一百年没说过话,滔滔不绝地讲着当年迟哥的风云事迹。   齐小西太聒噪,迟炀耳朵有点起茧子了,他仰头看了眼天边缓缓升起的朝阳,把墨镜扣在了眼睛上,别过脸去,心说:无聊。   凌琅认真听了半天,算是懂了,这位从A国远道而来的齐小西同学是迟炀的迷弟,死心塌地的那种。   原来在他们失联的那四年里,迟炀一直以这样的形象示人。   是他从未见过的迟炀。   他觉得还挺新鲜有趣的,于是又问了齐小西几个问题,包括迟炀在A国的生活学习,方方面面,事无巨细。甚至还问了迟炀在A国有没有谈恋爱,虽然答案显然易见是“没有”。   齐小西也毫不吝啬,当着迟炀本人的面,恨不得把迟炀老底都抖干净了。   凌琅:“既然迟炀在A国过得那么好,为什么还愿意回国?”   齐小西一拍大腿,神气道:“这就是最牛逼的地方了!迟哥说了,他是回国是替人管儿子的!”   凌琅:“……”   迟炀闻言,差点从凳子上摔下来,原本无聊不屑的表情瞬间僵在脸上,心也凉了半截,恨不得马上把齐小西这个倒霉孩子打包塞回A国去。   齐小西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两道锋利的寒光,竖起大拇指比向自己:“对哦,你不提我都快忘了,我在A国就一直想看看是哪个臭儿子来着,这还不得认我做干爹?”   齐小西看向身后黑脸坐着的迟炀,期待道:“迟哥迟哥,等下带我去看儿子吧。”   “小琅,我……”   迟炀往前探过身,慌忙开口,正巧对上凌琅跟着转过来的脸。   那张白皙清俊的面容上非但没有什么冷意,反而唇边还带着一抹笑,不过那笑容非常复杂,迟炀一时看不透内涵。   凌琅淡淡见迟炀欲言又止半天不说话,道:“你别捣乱,一边玩去。”   说罢回过头,让齐小西继续。   迟炀看了眼又开始喋喋不休的齐小西,心说到底是谁在捣乱……   好在围绕着“儿子”的话题过去了。   但他盯着凌琅的后脑勺,心中依旧忐忑不已。   当初他和凌荣江那个约定简直把他害惨了,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那些旧事压下去,一点一点解除隔阂和心结,把小狼崽重新揣入囊中,结果齐小西上下嘴皮子一碰,就又给他翻出来了。   迟炀实在忍不住想看看凌琅的脸色,又不好打断小狼崽听“故事”,只好站起身往前走了几步,装作晒太阳的样子,余光却偷偷向座椅上的两个人瞟去。   令他惊讶的是,凌琅脸上虽然没什么明显的表情,但眼神却非常专注,很明显是听得津津有味,至少看不出生气。   齐小西中途口渴,去买了瓶水,咕嘟咕嘟灌了半瓶,对凌琅道:“太多了太多了,关于迟哥在A国的事,三天三夜都说不完,我很喜欢你这个人,真希望能和你待久一点。”   迟炀闻言,眉心一拧,刚想要让齐小西早点滚回家去陪他八十多的爷爷奶奶,就听到齐小西道:“所以,你愿意和我共度今晚吗?”   齐小西此言一出,迟炀反倒咽回了要说的话。   以小狼崽的脾性,怎么可能和才认识不到三个小时的人过夜?   迟炀表情瞬间放松了下来,勾起唇角,等待凌琅严词拒绝。   凌琅思忖半晌,道:“宿舍挤不下,只能去酒店。”   迟炀:“?” 第80章   迟炀彻底沉下脸色,从喉咙口挤出三个字:“齐,小,西。”   齐小西顿时一个哆嗦,转过头,结巴道:“怎,怎么了,迟哥?”   迟炀冲齐小西勾了勾手:“你过来。”   齐小西被迟炀不悦的神情吓到了,立马屁颠屁颠地跑过去,被迟炀一脸阴沉地带到了旁边。   就在他盘算着自己会不会挨揍的时候,迟炀压下嗓音,在他耳边道:“差不多得了,在我老婆面前多少给我留点面子”   齐小西:“……?”   两人在树下说了好一会儿话,凌琅就坐在原地悠哉悠哉地喝水,偶尔瞟一眼不远处敛眉瞪眼的某人,心说他丢脸也算丢够了,这次就本着人道主义精神放过他好了。   末了,迟炀友善地拍了拍齐小西的肩,往校门的方向看了一眼,示意他可以走了。   齐小西干笑了两声,转头跟凌琅挥了下手,大声说了句“bro我突然想起我还有点事,下次再聊哦”,然后就兔子般一溜小跑着往校门方向离开了,仿佛后边有只虎视眈眈的狼,也不知道受了什么威胁。   烦人精终于消失,迟炀卸下了警惕,手插进兜里,一脸轻松地朝凌琅走过去。   不远处的青年正双臂抱胸,半合着眼,靠坐在棕色的双人椅上,棱角分明的下巴被墨绿色的毛衣领遮住一半,白皙的皮肤也被阳光扫出明暗的柔辉,整个人无知无觉地陷入了金黄的秋意中,暖得让人想要大力扑过去,抱紧。   迟炀眼底未散的烦躁被温柔淹没,唇边也再度勾起暖阳般的笑,瞬间与这秋色相配。   他在公共座椅旁站定,低头向凌琅伸出手,温声道:“小琅,现在快到饭点了,我们直接去食堂吧。”   凌琅睁开眼,看了面前骨节分明的大手半晌,扬起头,似笑非笑道:“我以后是不是该管你叫爸爸?”   迟炀一听这话,呼吸一滞,心中那点秋日浪漫霎时四散,差点给人跪下。   凌琅站起身,往食堂的方向迈开步子,淡淡道:“你也不用这么紧张,齐小西不过是说了句我们都知道的实话而已。”   迟炀紧紧跟了上去:“其实,那并不是我要回国的真正原因。”   “哦?”凌琅饶有兴致地看向迟炀,挑了下眉道,“你回国除了‘观察和驯化小狼崽’,还有别的事做?”   迟炀被狠狠噎了一下,心说惜字如金的小狼崽正儿八经讽刺起人来,还真是够呛,偏偏他还无力反驳。   两人并着肩,踩着脚下嘎吱作响的枯叶沉默地走了一小段路。   迟炀拂落凌琅肩头一片落叶,清了清嗓子:“我决定回国,其实是因为我终于下定决心要追你。”   凌琅原本装作漫不经心的表情凝住,微微睁大眼睛,转头看向他,眼神明显是在确认。   迟炀点点头。   当初快要回国的那几天,他前所未有的紧张,内心也很乱,觉得自己根本没有什么胜券,所以不希望齐小西在这个节骨眼上还对他问东问西,这才随口用了凌荣江的请求打发了齐小西。   他苦笑了一下,道:“做这个决定,我用了四年的时间。”   这是凌琅第一次听到迟炀主动提起那四年,但却是以另一种他从未想过的方式。   仿佛某种埋在两人之间的禁区开关被骤然打开,凌琅大脑空白了一瞬,耳际瞬间被如雷的心跳声灌满。   “你说,四年……”凌琅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迟炀讲得直白,却又一点都不明确。   望着凌琅眼中的震颤,迟炀道:“小琅,你其实一直都有问题想问我吧?”   凌琅垂下目光,修长的睫毛掩盖住眼中的那股冲动,装作不明就里般反问:“什么意思?”   迟炀:“你想问我,当年为什么突然去了A国就不回来了,连个招呼都不打。”   再一次在迟炀面前被他剖开心扉,凌琅吐出一口气,道:“你不想说,我也不会过问,不知道也没关系。”   迟炀语气稍稍下沉:“我去A国,是因为有人说找到我父母的遗骸了,我当时一得到消息就乘坐飞机赶去A国,结果他们弄错了,那两具骸骨并非我父母,那一刻,我竟然说不清是失望还是庆幸。”   说到这里,迟炀顿了一下,喉结急促颤动了片刻。   凌琅知道迟炀父母去世后,一直没找到遗体,在迟炀的潜意识中,或许还做着父母其实就在世界的某个角落活着的梦。   走在行人寥寥的小道上,凌琅从毛衣袖口伸出半截手指,安抚一般捏住了迟炀掌心,又被迟炀反握住。凌琅害怕被人发现,下意识缩了一下,但最终还是任由迟炀牵着。   “因为这件事,我浑浑噩噩了一段时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谁都不想见,我爷爷还找了心理医生过来帮我诊疗,等到我终于能面对阳光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三个月。当时我最迫切的想法就是和你通话,但在闭门不出的那段日子里,我想了很多,想你,想和你相关的一切,包括我对你的那份喜欢到底是怎么来的,又是否应该存在。”   喜欢这种事情,在相伴已久的二人之间不太可能明确又清晰地瞬间发生,就仿佛长流的细水到了某个岔道口,涓涓流向某个明亮温柔的沟渠,一切都是那么自然而然,让人毫无知觉。   因此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凌琅有了别样的想法,等他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经不对劲了——他变得越来越珍惜和凌琅独处的时光;有时看到凌琅朝气盎然的柔软脸颊,会想凑上去用嘴唇触碰;遇到有女同学给凌琅表白,会心情烦躁,连课都听不进去;还偷偷在钱包里藏了一张凌琅的照片。   他逐渐分不清兄弟的界限,但囿于性别,他依旧不明所以。   直到后来,他长大了,终于明白了这是一种怎样的感情,他开始惊慌,开始难以面对凌琅,毕竟这是一份为世俗所不容的情意。   他不希望自己的心思会给凌琅带去困扰和非议,不希望那么活泼可爱的男孩会被囚禁在周围人的探究甚至恶意中,同时,他也怕凌琅会觉得反感,从而彻底讨厌他。   在这样的纠结中,他偶然去了趟A国,又与世隔绝了三个月,于是他想,既然走了,那就彻底走吧,如果那份喜欢最终会膨胀到无法抑制的程度,那不如利用时空的距离,将这份心思彻底打入牢笼。就连回国参加凌瑾葬礼的那天,他都克制住了看一眼凌琅的冲动。   那时十五六岁的他,殊不知自己有多么天真幼稚,还以为自己有多强的意志力。   “所以,我往国内的第一个电话打给了凌瑾,那个离你最近的人。”迟炀说。   听完迟炀这番话,凌琅完全懵了,他其实早就从迟炀堂哥那里得知了迟炀的心思,也为此震惊过。但旁人之语,难免有所偏差,此刻听迟炀亲口说出来,那种冲击力才是最真实的。   见凌琅呆愣不语,迟炀便继续道:“小时候,你总是叫我‘姐夫’,我就猜想你可能是希望我和凌瑾在一起的。我不想让你对我失望,更害怕你知道我对你有这种惊世骇俗的想法之后,会讨厌我。所以我趁那次回A国,单方面和你断绝了来往,打算独自消化这份感情,但它不仅没有被时光消磨,反倒愈演愈烈,最终还是到了失控的地步。”   “但后来我想通了,我必须要把这份感情倾诉出来,哪怕你会因此讨厌我,我也认了。我没向你坦白这些,是因为那段时期的我实在太优柔寡断、太没种了,连我自己都瞧不上,你又怎么会喜欢?”   迟炀说这些的时候,语气始终是平的,仿佛在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诉说着别人的故事——那个终日处在纠结、彷徨、恐慌中的十几岁的少年迟炀的故事。   凌琅腹中有千言万语,但最终只是仰着头,在突如其来的鼻酸中叹了口气:“你想太多了,迟炀。”   迟炀沉默半晌,“嗯”了一声,完全没有反驳。   凌琅说得没错。   他这人,看似洒脱,谁都不放在眼里,可唯独在面对和凌琅相关的事情的时候,就会变得瞻前顾后。   他就是因为想得太多了,才这么患得患失,拖了四年才敢面对自己的内心。   他自己煎熬四年也就罢了,还错过了陪伴凌琅度过那段最痛苦的时光的机会,为此,他悔恨过不下一万次。   小路的尽头是行人如织的大道,迟炀松开凌琅的手,改为搂住他肩膀的姿势:“我讲完了,这就是我全部的答案。”   “嗯。”凌琅身体不由自主地往迟炀怀里靠了靠,“我都知道了。”   迟炀:“那你原谅我吗?”   凌琅:“原谅?”   迟炀:“原谅我的不辞而别。”   凌琅:“这种事我也有责任,没有早点察觉到你的心意,还一直开你和我姐的玩笑,其实我……”   他话没说完。   他本想说他可能也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喜欢迟炀了,但他无法确定,那种喜欢和现在一样,但结果总之殊途同归,也没必要再去回过头探究了。   人生都应该朝前走。这是迟炀回国后,用了长达一年的时间教会他的道理。   迟炀并没有留意凌琅的欲言又止,他心中百感交集,只想就地亲吻他臂弯下的男孩。   他的小狼崽实在太好了,还好他兜兜转转了一圈,人还在,没弄丢。   快到食堂的时候,迟炀突然想起什么,沉声道:“现在该我问你问题了。”   凌琅:“问。”   迟炀幽幽道:“你刚才不会真的想跟齐小西出去开房吧?”   凌琅:“不敢。”   迟炀愣住了,不知道凌琅为什么要用“敢”这个字,难道是他占有欲太强,让凌琅感到害怕了吗?   凌琅继续道:“你在A国那么猛,天天大杀四方的,还单挑三个肌肉欧美男,我怕到时候齐小西会有生命危险。”   迟炀:“……”   凌琅扭过脸,在迟炀看不见的方向急促地弯了下嘴角。 第81章   时间过得很快,一晃入冬,年末到了。   最近,凌琅发现迟炀好像有点不对劲,时常一个人拿着手机不知道在刷些什么,每当他凑过去看,迟炀都会若无其事地把手机收起来,他想问迟炀在看什么,往往话没出口,就被迟炀用吻堵住了。   这周六,美术社举行年末团建。   由于美术社史无前例地评上了五星级社团,活动经费多到花不完,刘茜妤大手一挥,决定包下一栋别墅给大家开派对。   别墅在离C大比较远的一个郊区,大家索性租了辆大巴车。   周五下午去别墅的路上,凌琅破天荒地没有睡觉,而是和后排的江未聊期末双人小组作业的事情,说的基本都是专业用语,不学美术的人根本听不懂,更插不上话。   迟炀从包里拿了件衣服出来,搭在凌琅和他腿上,顺带遮住了凌琅的右手。   凌琅还以为迟炀是怕他冷,刚想说自己不冷,就感觉衣服下挤进个东西,下一秒,一只温暖的大手覆在了他手背上,牢牢握紧了。   他诧异地侧头看去,只见迟炀已经靠在椅背上,扣了副墨镜,嘴角平直,看着像是在闭目养神。   凌琅也没拿出手,就这样和迟炀在衣服下牵了一路。   到地方的时候正是饭点。   晚饭是火锅,食材早已经备齐。   吃火锅的时候,迟炀一直在给凌琅煮菜,还贴心地放冷了再给他,自己倒是没吃几口。凌琅也似乎早就习惯了。   两人就这么旁若无人地默契着,突然听到“咔嚓”一声。   两人同时抬头,对面的妹子捧着手机一脸迷之笑容。   “让我看看。”隔壁妹子凑过去,“哇哇哇,这才是真正的世界名画嘛。”   刘茜妤也拿过手机欣赏:“绝配,论坛里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要我说,凌琅和迟炀才是真CP。”   有人竖起大拇指:“狼爱上~羊,我们C大美术社唯一认证CP!”   凌琅闻言,一脸蒙圈。   美术社的妹子们嗑他和迟炀的CP很长一段时间了,凌琅早就对这些见怪不怪,但她们刚才说的话显然还有别的意思。   凌琅正不明所以的时候,迟炀拿出手机,打开C大校园论坛。   首页赫然飘着一个热门帖——   《LL vs JW,有姐妹嗑CP吗?》   事情还要从半个月前,美术社一次画展活动说起。   活动当天,由于有好几个帅哥坐镇,参展人数大大超过了刘茜妤的想象。结束后,有人在C大万能墙投稿,前几张都是画展里毕竟有艺术感的作品,然而大家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最后一张照片上——那不是画,而是凌琅和江未相视而笑的场景。   由于两个人都颜值拔群,有人评论曰:最后一张图,我愿称之为《世界名画》。   这条评论很快成了热门。   评论区的走向也因此越来越歪。   后来投稿人出面解释,说自己手误多发了一张,但已经不重要了,总之“世界名画”已经诞生了。   迟炀这几天一直都在暗中关注这件事,时常怀疑这些人是不是集体眼瞎,终于,他最不想见到的那个帖子还是出现了。   CP帖刚一开就被盖起了高楼——   53L:高冷酷哥攻×温柔人妻受,双艺术家,磕死我了。   54L:江未哪里人妻了?不能因为人家头发长就带有刻板印象吧,我倒觉得是斯文攻×酷哥受。   55L:都好嗑都好嗑,颜值即是正义!   凌琅也跟着一起看,在其他人吹水吵闹声的掩护下,压低嗓音无语道:“你怎么开始关注这些东西了?”   迟炀:“我男朋友的CP不是我,难道不值得引起重视吗?”   凌琅上下打量了他一下,眨眨眼:“你不会是吃醋了吧,哥?”   最后的尾音带着一点被辣油刺激过的沙哑,还有几分故作惊讶的笑意。   迟炀捏住手机的手指骨微微隆起几分。   原来,去掉“炀”字,杀伤力会变得这么大。   迟炀眯了眯眼,藏住眸中那点危险的目光。   酒足饭饱后,大家多少有点吃撑,刘茜妤望着偌大的别墅,突发奇想提议玩捉迷藏,其他人也纷纷附议。   对于桌游、手游泛滥的今天来说,这种返璞归真的游戏倒是有新意了起来,简单、益智还能消食,每个人都有参与感。   大家按照别墅地形商量游戏规则的时候,迟炀又往后翻了几页CP帖,眉头越皱越紧,在看到最新的第202L时,骤然松了一下。   202L:本人美院的,听说咱们系草和隔壁金融系草是十几年的竹马了,就算真的要无脑拉郎,江未也不够格吧?   突然来了个拆CP的人,楼里的其他人不干了,纷纷出来理论,说“天降比竹马带感一万倍”。202L又和其他人争辩了好几楼,最后楼主出面维护才堪堪休战。   这个回帖人的头像是非常有艺术感的黑红线,迟炀越看越觉得眼熟,突然想起什么,打开微信通讯录,找到了孟林西。   果然是一样的头像。   迟炀勾了下唇角,临时注册了个账号,往帖子里发了四个字:天降,假的。   接着又补了一句:竹马不比天降好嗑?   然后,他关上手机,抬起头,和同时抬头的孟林西对视了一眼。   队伍是抽签决定的,双方各六人,限时二十分钟,躲避组全员落网才算输。   迟炀抽到的是抓人组,凌琅抽到的是躲避组。   六只“猫”被关在大门外五分钟,剩下的“鼠”们四下分散,寻找藏身之处。   这栋别墅的布局和凌琅家那个老宅比较像,凌琅下意识地径直上了二楼,找到一个仓库一样的小房子,里面有好几个可以装下人的矮柜。   他拉开最里面的一扇柜门,藏了进去。   几分钟后,黑暗的空气中传来一串悠闲的脚步声。   哒哒,哒哒……   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凌琅抱膝坐在地上,缩紧身体,屏住呼吸。   就在心脏快要跳到嗓子眼的时候,柜门“吱呀”一声从外面被拉开,头顶传来一个低沉磁性的声音——   “找到你了。”   凌琅蓦然仰头,只见一个高大的黑影,钻进了柜子,然后关上柜门。   狭小的空间一下挤了两个人高马大的男生,有些不堪重负,连空气仿佛都在一瞬间被挤压得稀薄了几分。   黑暗中,迟炀紧紧贴着凌琅坐下,笑意盎然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躲在封闭小空间里的习惯怎么还没改?”   凌琅还在想迟炀怎么这么快就找到他了,这会儿才猛然回过味来,心说大意了——他小时候跟迟炀捉迷藏的时候,也爱往柜子和箱子里躲。   他望着面前看不清面容的人,问:“你不抓我?”   迟炀动了动,突然面对面地双臂箍住凌琅的上半身,双腿圈在他腰上,四肢并用地把人牢牢锁住。   “抓住了。”迟炀懒洋洋地说。   “……”凌琅等了几秒,问,“不出去吗?”   “目前还不想出去。”迟炀弯着背,下巴搁在凌琅肩头,“就想抱抱我的小竹马。”   迟炀似乎情绪不高,凌琅心思电转,突然意识到迟炀可能真的因为那个CP帖的事情不高兴了,于是安慰道:“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别当真。”   迟炀“嗯”了一声:“是我该反思,肯定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好,才让别人觉得你和江未相配。”   迟炀话里若有似无地落寞如同小钩子,勾着凌琅的心弦,让他心脏有点麻麻的。   凌琅偏过头,吻了一下迟炀的发顶,柔声道:“你已经很好了。”   在凌琅看不见的黑暗中,迟炀勾了下唇角:“那我这么好,给亲吗?”   凌琅惊讶:“在这?”   “嗯。”迟炀捧住凌琅的脸,“让我找找嘴在哪。”   黑暗中,迟炀凭感觉凑了上去,灼热的呼吸在凌琅唇瓣前徘徊几秒,贴近的瞬间突然向旁边一滑,落到了耳后根。   “找错地方了。”迟炀嘴上这样说,却用牙轻轻碾着那块软肉,不挪窝了。   凌琅耳垂异常敏感,他喉结急促动了几下,难耐道:“嘴在右边,你能不能对准点?”   “下次一定。”   迟炀说完,又在周围亲了半天,才终于来到了唇边。   迟炀单手插进凌琅发间,火热的身躯紧紧贴着他,轻柔的吻如同雨点般落下。   虽然并不是什么翻天覆地的深吻,却几乎掠夺了他全部的呼吸。   两人就在这隐蔽的一角无声地吻着,也不管外面还有五个正在努力寻找“老鼠”的“猫”。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气息不匀地被迟炀松开。   迟炀双唇从凌琅性感的颈线滑到脖颈处,正要张嘴的时候,唇边的喉结颤了颤,发出声音:“别啃脖子,等下还得见人。”   “好。”   迟炀收回了唇舌和牙齿,改为用鼻尖这里蹭蹭,那里蹭蹭,直到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柜门很快被人从外面打开,刺目的灯光顷刻灌入,正好朝着凌琅的方向。   凌琅双眼一痛,下意识地埋在了迟炀肩头。   迟炀的队友看着迟炀八爪鱼一样的抱人姿势,惊讶道:“迟炀,你在干嘛?”   迟炀把怀中的人又搂紧了几分,懒洋洋道:“当然是抓人啊。” 第82章   凌琅最终去了一楼客厅,和其他被抓到的“鼠”站在一起。   迟炀那个队友一路上都用异样的眼神看着他,然后转头就把自己在柜子里看到的那一幕分享给了另一个队友。   于是,这件事就在这栋别墅里传开了,从每个人的嘴上溜了一遍,不知道怎么就传成了迟炀抓住他之后他想逃跑,于是两人在柜子里打了一架,最后他被迟炀用身体牢牢制服,动弹不得,只能眼角通红地求饶。   对于这种涉及到人品的谣言,凌琅非常无语,正当他要解释的时候,社长大人刘茜妤挡着所有人的面严肃批评道:“咱们美术社的宗旨是love&peace,尤其是作为咱们美术社的头号CP,怎么能打架呢?要打就给我去床上打。”   凌琅:“……”   -   今年的冬天格外冷,放寒假那天,更是下了一场小雪。   凌琅蹲在地上收拾好行李,刚起身想找外套,就被迟炀拿着大棉袄罩住。   “外面冷,衣服穿好。”迟炀说着,把他的胳膊塞进了袖子里。   “我又不是生活不能自理的三岁小朋友。”凌琅非常无语,但还是任由迟炀摆弄。   拉链被一口气拉到最顶上,不由分说兜住了凌琅半个下巴,使得整个人高冷中透着可爱。   “穿好了。”迟炀捧住凌琅白皙的面颊,用鼻尖和他碰了碰,呼吸缠绕之后,就有点难舍难分了。   就在快要吻下去的时候,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咳嗽声。   两人迅速分开,回过头。   原本只开了条缝的宿舍门被拉开半个口子,露出一张别有深意的笑脸。   “打扰到二位了。”堂哥摸了摸鼻子,“不过友情提示啊,迟先生和余女士还有三秒钟到达现场。”   迟炀并不知道凌琅早就和堂哥通过气,还以为凌琅会害羞,没想到凌琅神色如常,在他伯父伯母进门之前转身拉起行李箱。   他觉得非常不对劲,当天晚上在被窝里逮住小狼崽问了才知道,原来那天凌琅突然对他投怀送抱,整个人温柔得不像话,还问他是不是早就喜欢自己,全都是堂哥的功劳。   他没想到,他那个从小到大招人嫌的堂哥,居然也有“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的一天。   第二天大早,迟炀特意叫住了准备上班的堂哥,靠在在玄关处对他道:“谢了哥,认真的。”   堂哥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有惊讶,有疑惑,几秒钟后,似乎是猜到了迟炀的意思,最终,他轻声笑骂了句:“臭小子。”   迟家今年的春节是在遥远的A国度过的。   在迟炀的劝说下,凌琅也一并跟着去了。   凌琅在机舱裹着毯子睡了一觉,一觉醒来,飞机落地,来接他们的人正等在机场门口。   这是凌琅第一次来A国,但车窗外飞驰的异国街道并没有让他有太多的陌生感,可能是因为迟炀就在身边,还在大腿下面悄悄拉着他的手,又或许是因为,这是迟炀曾经生活过的地方。   车开得又快又稳,一小时后,眼前出现了一座气派的庄园别墅,两扇巨大的雕花大门敞开着,等待黑色的轿车缓缓驶入。   迟炀的爷爷穿着唐装,正站在一束梅花边望着他们。   凌琅很小的时候,跟着凌荣江见过迟炀爷爷一面。印象中,他是个严肃得让人发怵的集团裁决者,没想到如今须发花白,慈眉善目,若不是上位者的威严尚存,看着就如同一位寻常老人家一样。   晚辈们问过好之后,老爷子把儿子迟建峰叫去书房谈生意上的事。   迟炀接了个电话,要凌琅先去他房间等他。   按照迟炀说的方向,凌琅走到那扇虚掩的门前,推开,然后傻眼了。   迟炀打完电话上楼,发现房门大敞,凌琅还站在门口,便走过去问:“小琅,你怎么不进——”   后面的话戛然而止,他站在凌琅身后,也跟着傻眼了。   干净整洁的房间内,挂着好几个相框,无一例外都是凌琅少年时期的照片,床头柜和书桌上也摆着凌琅和迟炀的合影,仿佛连周遭空气分子都载满了辗转反侧的想念。   凌琅率先从震撼中回过神来,走了进去,仰头望着墙上的照片道:“啧,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我的房间。”   迟炀跟在凌琅身后,闷闷道:“小琅,你要笑就笑吧。”   凌琅回过头:“没事,我不笑你。”   说完便忍不住勾起了唇角。   他发誓不是故意的,实在是因为迟炀脸红的样子太好玩了。   午饭后,迟炀专程去了一趟书房,一推门就问:“爷爷,我前两天不是在电话里说了要您帮我把房间收拾一下吗?”   迟老爷子好像是知道他要来“兴师问罪”一样,端起茶杯,淡定地吹了一口浮沫,似笑非笑道:“你是说了,但我没答应。”   迟炀仔细想了想,爷爷当时在电话里说的是“知道了”,并没有明确表态帮不帮他。再看老爷子此刻藏笑的神情,迟炀彻底明白他是故意的。   被老爷子摆了一道,迟炀差点吐血三升,心说不愧是迟家道行最深的老狐狸。   老爷子品了几口茶,自家小孙子的笑话也看够了,便沉声道:“行了,思念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爷爷早就教过你,自尊心太强不可取,该厚脸皮的时候就要厚一点。”   迟炀虚心受教,沉默片刻道:“那您对……”   老爷子打断了他:“眼光不错,孩子我很喜欢。”   迟炀闻言,重重松了口气。   虽然他和凌琅的感情绝不会以他人想法为转移,但他还是希望像凌琅这么好的男孩儿,能得到所有人的喜爱,尤其是他的至亲。   迟炀走后,门外的拐角处走出一个人影,再次敲响了书房的门。   这回进来的人是凌琅。   他站在老爷子面前,很有礼貌地问了声好,表面看起来异常冷静,藏在身后的手却早已经攥紧,连指甲都嵌进了肉里。   老爷子问:“来了有一会儿了吧?”   凌琅诚实地点点头。   “看来你都听见了,我这小孙子,真是让你见笑了。”老爷子笑道,“不用紧张,坐吧。”   凌琅走到老爷子对面的会客沙发前,坐在了迟炀刚才坐过的地方。   老爷子和蔼道:“我找你过来,就是想和你聊聊天,你一定也很好奇,我是怎么知道你们的事的吧?”   凌琅喉结动了动,“嗯”了一声。   其实在他没听到刚才那番对话之前,他听闻迟炀爷爷要找他谈话,心中忐忑了好久,甚至闪过十几种不祥的预感,譬如迟炀爷爷发现了他们的恋情,要拆散他们。   而现在,他又陷入了另一种茫然。   老爷子喝了口茶,双目微微迷离,陷入回忆:“当年,小炀因为他爸妈的事来A国,受了很大的打击,好一阵才缓过来,我不放心他就这么回去,就想把他留在身边培养,没想到他立刻就答应了。他适应能力很强,学习好、体育好,就连课外活动都能拿到全优,也交了很多出色的朋友,但他总是开心不起来,经常一个人闷在房间,我观察了好久,才知道他心里原来一直有个人,他留在A国也根本不是为了陪我这老头子,而是为了逃避,唉。”   听到老爷子叹气,凌琅忍不住说了声“抱歉”。   “傻孩子,你道什么歉?”老爷子呵呵笑了两声,“该反省的是小炀才对。以后要撑起半个家族的人,这样懦弱寡断可不行,我看他瞻前顾后,患得患失,一直不敢下定决心,于是就亲自给他转了学籍,要他回去追你,什么时候学会勇敢面对自己的内心,再来见我。”   凌琅闻言,微微瞪大双眼,满腹惊讶,但他没有表达出来,而是继续聆听老爷子回忆往事。   “结果这孩子追了这么久才把你追到手,听说中途还惹你生气,被甩了一次。我就百思不得解啊,我这个小孙子智商这么高,怎么总在感情上犯低级错误呢?”老爷子笑着摇摇头,“后来我也想通了,可能是我对他从小要求太高,高估了他的能力。在这方面,他就是比较愚钝,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像其他方面那么优秀,所以还要麻烦你多多包涵。”   老爷子捋着胡须,毫不留情地评价了一番迟炀低下的恋爱能力,几乎是一点面子都不留。   凌琅不免想起告白之初,迟炀还说要教他去爱……他俩也是一个敢教,一个敢学。   不过,对于老爷子说的“包涵”二字,他实在不敢当,但他没办法向老人家解释,他和迟炀在面对感情的时候究竟谁更愚钝。   好在他们两个愚钝之人,最终也找到了契合之处,何其有幸。   老爷子知道年轻人不喜欢长辈嘱咐太多,也不欲再多说什么,最后道:“小炀从小没有父母,寄人篱下,跟着他大伯长大,我难免对他偏爱,话也就稍微多了点,你别见怪。爷爷只希望你们两个往后好好在一起,心里想着对方,凡事相互扶持,这样小炀也能多获得一份偏爱。”   “爷爷,我们会的。”   凌琅站起身,对老爷子鞠了一躬,郑重道。如同许下了毕生的承诺,带着迟炀那份一起。   作者有话说:   倒数第二章 ~ 第83章   在A国度过了一个短暂的春节后,迟炀和凌琅回国,同徐图他们相约一起去北高看老刘。   新高三有个重点班的语文老师因为个人原因请了两个月的假,作为唯一赋闲的高级语文教师,大病初愈的老刘决定接手。学校原本有点担心他身体,但他还是拍着胸脯临危受命。   大年初十那天,高三已经开始上课了。   出发前,凌琅问迟炀:“地铁还是出租车?”   迟炀从兜里掏出一个黑色的小本本,在凌琅面前很嘚瑟地晃了晃。   凌琅惊讶:“什么时候考的?”   迟炀:“高三那会儿。我在A国已经有驾照了,回国考驾照分分钟的事。”   凌琅有点狐疑,毕竟完全没见过迟炀开车。   到地下车库的时候,迟炀看凌琅默不作声的样子,问:“想什么呢?”   凌琅:“我在思考要不要紧急买个保险。”   迟炀挑眉:“不相信哥的车技?”   车库里停放着五六辆不同类型的车。   看迟炀这副拽样,凌琅还以为他会挑那部外形骚包的跑车,没想到他打开了一辆黑色低调的SUV。   冬天的路不太好走,但迟炀开车特别稳,并没有任何炫技的成分在里面。   到学校之后,凌琅看着微信道:“我们来早了,徐图说老刘现在还在给学弟学妹上课,半个小时后才有时间,他们先在天台等我们。”   迟炀笑了笑:“没关系,正好做点别的事。”   凌琅还没来得及问他要做什么,车就不由分说驶入了东南角那片昏暗无人的小树林……   天空飘着小雪,车窗外灰蒙蒙一片,迟炀浅淡的目光却如同炽烈的火焰般滚烫明亮,烧得凌琅脊背颤栗。   一个突如其来的深吻又突然而然地结束,凌琅张着湿润晶亮的双唇喘着粗气,脸上红晕夹杂着温怒道:“你现在胆子越来越大了。”   明明是句指责,却绵软得不像话。   “哪有,分明是以前胆子太小才对。那会儿约个纯洁的会都怕被二百五抓包,我当时不止一次地想,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在这里干一场出格的事。”迟炀眨眨眼,“反正都在上课,没人会来这里。”   迟炀总会在一些令人意想不到的地方燃起某些奇怪的胜负欲,凌琅无语道:“你幼不幼稚?”   迟炀喉结动了动:“嗯,幼稚,要吃奶的那种。”   凌琅一时间还以为迟炀是在故意和他贫嘴,但回味着迟炀刚才沙哑的腔调,又看着眼前如狼似虎的眼神,他突然想到了什么,正要慌忙规劝,就被迟炀握住腰侧,衣摆也被抓住了。   一小截裸露的腹肌瞬间暴露在空气中,突然感到一阵柔软的触感,然后是湿润的舌尖。   凌琅忍不住,喉头溢出闷哼。   冬天衣服太多,碍手碍脚。   迟炀干脆一把掀起凌琅的羊毛衫和保暖衣,哑声道:“咬着。”   凌琅懵了一下,过了半天才搞明白迟炀是要他固定住衣摆。   他被迟炀整个压住。这是他第一次在迟炀温柔的脸上看到这种高高在上的傲然神情,仿佛捉住猎物的狼,舔着森然的利齿,好整以暇地欣赏着掌下猎物想要逃走又不得不听话的模样。   他脸上瞬间浮现出羞愤,但内心却涌起一阵让他头皮发麻的感觉,心神混乱间,甚至不知从哪冒出了一丝隐秘的期待。   他依旧瞪着迟炀,手却慢慢抬起,用指尖提住了衣摆。   “用嘴。”迟炀像个独裁者般将衣摆从凌琅手中抽出,沉声开口,嗓音沙哑又强势。   像是被蛊惑一样,凌琅喉结滚动,再一次捏住衣摆,拉高,然后往唇边送去,就在牙齿要咬上去的瞬间,被迟炀拦住了。   迟炀脸上恢复了温柔的笑:“逗你玩的,用手就行了。”   凌琅这才回过神来,尴尬和羞赧交织间,恨不得把面前的人就地打一顿。   迟炀嘴上说着要“出格”,最终还是没太出格,只是抱着人左啃右啃调戏逗弄了一阵,就放过了他。   迟炀看了眼手表:“二百五的巡逻时间到了。”   此时,马白伍正板起张脸,背着双手往小树林这边走,远远看到一辆黑色轿车迎面驶来,悠悠然与他擦肩而过。   望着驶离的车屁股,马白伍扶了下眼镜,总觉得刚才车里的人有点眼熟,但既然不是在校学生,他也就懒得再去深究了。   迟炀和凌琅上天台的时候,四个小弟正排排趴在栏杆上,一边追忆高中生涯,一边眺望远方的灰白色圆形塔尖——那里挂着北高的校徽。   刘斐然和陈枫在外省上学,半年没见狼哥,听到身后有动静,一回头,纷纷激动地冲了上来,陈枫慢了半拍,被刘斐然抢占先机。   就在要贴上来的一瞬间。刘斐然拥抱的动作猛然一顿,疑惑道:“狼哥,你这儿怎么了?”   “这?”凌琅摸了摸脖子,突然想到了什么,后槽牙顿时咬紧。   凌琅围巾忘了戴,白皙的喉结上有个奇怪的牙印,分外扎眼。   徐图见怪不怪地瞥了眼,一脸佛系道:“爱的教育罢了。”   凌琅被徐图这话弄得更是牙痒痒,想起迟炀刚才在车里对他的所作所为,还有那嚣张的态度,忍不住骂了句:“狗东西。”   声音异常沙哑,似乎还带着一丝不可描述的风情,不像是被寒风侵蚀过的那种。   刘斐然不明就里地惊道:“妈耶,炀哥也太狠了吧,居然放狗???”   太傻了,徐图看不下去了。   他忍不住道:“狗个屁,都说了这他妈是爱的教育。”   他此话一出,另外两个人都恍若福至心灵般陷入了沉思,只有老实人陈枫问:“什么是爱的教育?”   徐图看向两位当事人,只见迟炀解下带着体温的围巾绕在凌琅颈上,慢条斯理地整理好,然后淡淡问:“你们想知道?”   除徐图外的三个小弟齐齐点头。   迟炀征求地看了眼凌琅,只见凌琅睫毛微垂,算是默许了。   迟炀勾起唇角,在下课钟声敲响的瞬间,一把攥住凌琅脖子上的围巾,朝他嘴唇狠狠亲了上去。   十秒钟后——   “走了,该去看老刘了。”   迟炀勾勾手,双手插兜,率先往天台入口走去。   凌琅没想到迟炀居然用这么猛的方式向侯思杰他们挑明关系,喘着粗气堪堪回过神来,冲上去用膝盖用力踹了一下迟炀的屁股。   迟炀装作站不稳的样子,往前踉跄了好几步,然后一把搂住凌琅的肩膀。   两人推搡着,如同两个打打闹闹的中学生般并肩走下教学楼天台,留下了四个目瞪口呆的小弟。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